Table of Contents
恶魔之城 (保罗·法兰奇)
毛主義:紅星照耀全世界,一部完整解讀毛澤東思想的全球史 (藍詩玲)
一想到还有95%的问题留给人类,我就放心了 (豪尔赫·陈; 丹尼尔·怀特森)
Do nothing (Celeste Headlee)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 (罗伯特·戴博德)
春琴抄 (谷崎润一郎)
建豐二年 (陳冠中)
公民,不服從! (亨利·梭羅)
夜谭十记 (马识途)
十年一觉电影梦 (张靓蓓)
平原上的摩西 (双雪涛)
可能性的艺术 (刘瑜)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D.H.劳伦斯)
伟大的电影 (罗杰·伊伯特)
耳语者 (奥兰多·费吉斯)
一句顶一万句 (刘震云)
魔都 (村松梢风)
靈山 (高行健)
论可能生活 (赵汀阳)
南腔北调 (郑子宁)
土摩托看世界 (袁越)
杜撰集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故事1:巨人·妙计·龙 (伊塔洛·卡尔维诺)
Factory Girls: Voices from the Heart of Modern China (Chang, Leslie T.)
俗女养成记 (江鹅)
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 (刘擎)
伯恩斯焦虑自助疗法 (戴维·伯恩斯)
在乌苏里的莽林中 (弗·克·阿尔谢尼耶夫)
柏青哥 (李敏金)
闲暇处才是生活 (梁实秋)
美国深南之旅 (保罗·索鲁)
午夜降临前抵达 (刘子超)
减压脑科学 (有田秀穗)
阿莱夫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北欧 (迈克尔·布斯)
不去会死! (石田裕辅)
金瓶梅 (兰陵笑笑生)
索拉里斯星 (斯坦尼斯瓦夫·莱姆)
失乐园 (渡边淳一)
留德十年 (季羡林)
山月记 (中岛敦)
岩田先生 (HOBO日刊ITOI新闻)
猴杯 (张贵兴)
舆论 (沃尔特·李普曼)
Nomadland: 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Bruder, Jessica)
潮骚 (三岛由纪夫)
看海的人 (小林泰三)
极品家丁 (禹岩)
弃猫 (村上春树)
點與線 (松本清張)
废都 (贾平凹)
城堡 (弗朗茨·卡夫卡)
夹边沟记事 (杨显惠)
沉疴遍地 (托尼·朱特)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 (伊恩·麦克尤恩)
中国近代史(上册) (徐中约)
沙之书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恶棍列传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Communication Skills Training: A Practical Guide to Improving Your Social Intelligence, Presentation, Persuasion and Public Speaking (Positive Psychology Coaching Series Book 9) (Tuhovsky, Ian)
有所不为的反叛者 (罗新)
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生活,是很好玩的 (汪曾祺)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Hemingway, Ernest)
娜塔莎之舞 (奥兰多·费吉斯)
Communication Skills Training (Tuhovsky, Ian)
当下的启蒙 (史蒂芬·平克)
乞力马扎罗的雪 (欧内斯特·海明威)
河童 (芥川龙之介)
无所畏 (冯唐)
我的精神家园 (王小波)
日本人为何选择了战争 (加藤阳子)
百年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
佩德罗·巴拉莫 (胡安·鲁尔福)
长日将尽 (石黑一雄)
你一定爱读的极简欧洲史 (约翰·赫斯特)
论摄影 (苏珊·桑塔格)
青春咖啡馆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奇石 (彼得·海斯勒)
江城 (彼得·海斯勒)
远方的鼓声 (村上春树)
如何阅读一本书 (莫提默·J.艾德勒)
技术垄断 (尼尔·波斯曼)
惶然录 (费尔南多·佩索阿)
历史深处的忧虑 (林达)
金色梦乡 (伊坂幸太郎)
边境·近境 (村上春树)
Why We Sleep (Matthew Walker)
卡拉马佐夫兄弟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鹿鼎记 (金庸)
人人时代 (克莱·舍基)
离开的,留下的 (埃莱娜·费兰特)
机器学习实战 (Peter Harrington)
人类简史 (尤瓦尔·赫拉利)
刺杀骑士团长 (村上春树)
被仰望与被遗忘的 (盖伊·特立斯)
生活在别处 (米兰·昆德拉)
素女经 (冯唐)
局外人 (阿尔贝·加缪)
远山淡影 (石黑一雄)
风把人刮歪 (刘亮程)
不朽 (胡适)
小通鉴 (冯唐)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伊塔洛·卡尔维诺)
鲤·最好的时光 (张悦然)
解忧杂货店 (东野圭吾)
鲤·孤独 (张悦然)
知日·森女 (苏静)
光荣日 (韩寒)
断舍离 (山下英子)
动物凶猛 (王朔)
生于一九九叉 (顾异)
天下卵 (冯唐)
知日·明治维新 (知日)
写给大家看的设计书 (Robin Williams)
1Q84 BOOK 3 (村上春树)
1Q84 BOOK 1 (村上春树)
EQ情商 (谭春虹)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村上春树)
似水流年 (王小波)
平如美棠 (饶平如)
超级时间整理术 (迈克尔·赫佩尔)
爱情的容量 (周国平)
边城 (沈从文)
The Great Gatsby (Francis Scott Fitzgerald)
Winnie the Pooh (A. A. Milne)
活着 (余华)
挪威的森林 (村上春树)
不存在的骑士 (卡尔维诺)
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村上春树)
羊男的圣诞节 (村上春树)
Naïve Super (Erlend Loe)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雷蒙德·卡佛)
果壳中的宇宙 (史蒂芬·霍金)
我打不赢爱情 (和菜头)
Fight Club (Chuck Palahniuk)
我是个年轻人 我心情不太好 (阿澜·卢)
第七天 (余华)
我所理解的生活 (韩寒)
秒速5厘米 (新海诚)
常识 (梁文道)
去中国的小船 (村上春树)
夜半蜘蛛猴 (村上春树)
爱你就像爱生命 (王小波)
杜尚访谈录 (皮埃尔·卡巴纳)
撒哈拉的故事 (三毛)
一九八四 (乔治·奥威尔)
娱乐至死 (尼尔·波兹曼)
例外 (毛尖)
人間詞話 (王國維)
且听风吟 (村上春树)
1973年的弹子球 (村上春树)
Just For Fun (Linus Torvalds)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村上春树)
Monday or Tuesday (Virginia Woolf)
看见 (柴静)
余欢 (刘瑜)
Rework (Jason Fried; David Heinemeier Hansson)
数学之美 (吴军)
Hackers & Painters (Paul Graham)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辛夷坞)
三十六大 (冯唐)
民主的细节 (刘瑜)
时间的玫瑰 (北岛)
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王海桑)
尘世·挽歌 (野夫)
一个人的村庄 (刘亮程)
思维的乐趣 (王小波)
活着活着就老了 (冯唐)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 (冯唐)
不二 (冯唐)
A Tale of Two Cities (Charles Dickens)
送你一颗子弹 (刘瑜)
海子诗全编 (海子)
黑铁时代 (王小波)
青铜时代 (王小波)
多田便利屋 (三浦紫苑)
约会倍增术 (David DeAngelo)
飞鸟集 (泰戈尔)
寻路中国 (何伟)
欢喜 (冯唐)
菊与刀 (鲁思·本尼迪克特)
我们台湾这些年 (廖信忠)
万物生长 (冯唐)
暗时间 (刘未鹏)
看不見的城市 (卡爾維諾)
禅者的初心 (铃木俊隆)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米兰·昆德拉)
哥伦比亚的倒影 (木心)
史铁生散文集 (史铁生)
北岛诗选 (北岛)
A Clockwork Orange (Anthony Burgess)
观念的水位 (刘瑜)
Steve Jobs (Walter Isaacson)
佛祖在一号线 (李海鹏)
艺术的故事 (E.H.贡布里希)
生命是什么 (薛定谔)
十个词汇里的中国 (余华)
萤 (村上春树)
神的孩子全跳舞 (村上春树)
象厂喜剧 (村上春树)
列克星敦的幽灵 (村上春树)
天黑以后 (村上春树)
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 (村上春树)
旋转木马鏖战记 (村上春树)
寻羊冒险记 (村上春树)
少有人走的路 (M·斯科特·派克)
英儿 (顾城; 雷米)
斯普特尼克恋人 (村上春树)
西西弗的神话 (阿尔贝·加缪)
电视人 (村上春树)
青春 (韩寒)
再袭面包店 (村上春树)
这些人,那些事 (吴念真)
蛙 (莫言)
小王子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小團圓 (張愛玲)
倾城之恋 (张爱玲)
色·戒 (张爱玲)
不成功的爱情 (王小波)
高原的百合花 (三毛)
阿甘正传 (温斯顿·葛鲁姆)
我讲个笑话,你可别哭啊 (囧叔)
王尔德童话 (王尔德)
安迪·沃霍尔的哲学 (安迪·沃霍尔)
舞!舞!舞! (村上春树)
Dada and Surrealism (David Hopkins)
城门开 (北岛)
1Q84 BOOK 2 (村上春树)
梦的解析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数字乌托邦 (弗雷德·特纳)
知日·猫 (知日)
所有人问所有人 (韩寒)
The Philosophy of Andy Warhol (Andy Warhol)
海边的卡夫卡 (村上春树)
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 (高铭)
冯唐诗百首 (冯唐)
海子诗全集 (西川)
庆祝无意义 (米兰·昆德拉)
奇鸟行状录 (村上春树)
达达和超现实主义 (戴维·霍普金斯)
鲤·与书私奔 (张悦然)
中央公园西路 (伍迪·艾伦)
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罗伯特·M·波西格)
追忆似水年华 (马塞尔·普鲁斯特)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张嘉佳)
达摩流浪者 (杰克·凯鲁亚克)
鲤·文艺青年 (张悦然)
柴静×刘瑜:自由从何而来 (赵涵漠; 包丽敏)
三体 (刘慈欣)
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聂鲁达)
想得美 (韩寒)
个人尊严 (王小波)
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 (赫尔曼·黑塞)
教父 (马里奥·普佐)
活着回来的男人 (小熊英二)
我的天才女友 (埃莱娜·费兰特)
新名字的故事 (埃莱娜·费兰特)
脑洞大开的微积分 (刘祺)
失踪的孩子 (埃莱娜·费兰特)
天龙八部 (金庸)
雕刻时光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眠 (村上春树)
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 (村上春树)
雨天炎天 (村上春树)
图书馆奇谈 (村上春树)
奥斯维辛 (劳伦斯·里斯)
爱吃沙拉的狮子 (村上春树)
动物农场 (乔治·奥威尔)
袭击面包店 (村上春树)
棋王·树王·孩子王 (阿城)
日光流年 (阎连科)
慢煮生活 (汪曾祺)
民主·宪法·人权 (费孝通)
东京奇谭集 (村上春树)
从一元一次方程到伽罗瓦理论 (冯承天)
小逻辑 (欧文·瑟维斯)
暴政 (提摩希‧史奈德)
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川上未映子; 村上春树)
清华园日记 (季羡林)
小径分岔的花园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人权论集 (胡适; 等)
民国语文 (胡适; 等)
人鼠之间 (约翰·斯坦贝克)
米格尔街 (V.S.奈保尔)
Public Opinion (Lippmann, Walter)
Permanent Record (Snowden, Edward)
罗生门 (芥川龙之介)
亮剑 (都梁)
The Lord of the Rings: One Volume (Tolkien, J.R.R.)
狗心 (米·布尔加科夫)
中国游记 (芥川龙之介)
科学迷宫里的顽童与大师 (赫尔伯特·A.西蒙)
白夜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银河系边缘的小失常 (埃特加·凯雷特)
地下室手记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聽風的歌 (村上春樹)
The Queen's Gambit (Walter Tevis)
呐喊 (鲁迅)
背影 (朱自清)
醉步男 (小林泰三)
伤心咖啡馆之歌 (卡森·麦卡勒斯)
夜行记 (王小波)
龙头凤尾 (马家辉)
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 (森见登美彦)
騎乘鐵公雞 (保羅·索魯)
别闹了,费曼先生 (理查德·费曼)
中国近代史(下册) (徐中约)
笑傲江湖 (金庸)
中国在梁庄 (梁鸿)
曾經以為中國最幸福 (矢板明夫)
第一人稱單數 (村上春樹)
繁花 (金字澄)
美语新诠:海外喷饭录 (乔志高)
万历十五年 (黄仁宇)
贾想 I (贾樟柯)
Masters of Doom (David Kushner)
山河故人 (汪曾祺)
海底两万里 (儒勒·凡尔纳)
兄弟 (余华)
失落的卫星 (刘子超)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村上春树)
鹿川有许多粪 (李沧东)
沙丘 (弗兰克·赫伯特)
烧纸 (李沧东)
長樂路 (史明智)
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一个组织学研究 (周雪光)
日熄 (阎连科)
三体Ⅱ:黑暗森林 (刘慈欣)
朝花夕拾 (鲁迅)
鄧小平時代 (傅高義)
金阁寺 (三岛由纪夫)
古都 (川端康成)
千羽鹤 (川端康成)
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蒋方舟)
雪国 (川端康成)
牛鬼蛇神录 (杨小凯)
為人民服務 (閻連科)
倦怠社会 (韩炳哲)
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 (刘擎)
你真的不必討好所有人 (枡野俊明)
伟大的电影2 (罗杰·伊伯特)
碎片,令人怀念的1980年代 (村上春树)
日出国的工厂 (村上春树)
假如真有时光机 (村上春树)
成为乔布斯 (Brent Schlender; Rick Tetzeli)
Vim实用技巧 (Drew Neil)
容忍与自由 (胡适)
被掩埋的巨人 (石黑一雄)
函数式编程思维 (Neal Ford)
白鹿原 (陈忠实)
Haskell趣学指南 (Miran Lipovaca)
傻瓜函数式编程 (Slava Akhmechet)
三十而立 (王小波)
我的职业是小说家 (村上春树)
东方快车谋杀案 (阿加莎·克里斯蒂)
字体故事 (西蒙·加菲尔德)
人为什么活着 (王小波)
光明王 (罗杰·泽拉兹尼)
谈美 (朱光潜)
漫长的告别 (雷蒙德·钱德勒)
舆论 (沃尔特·李普曼)
Murakami T (Haruki Murakami)
过生日的女孩 (村上春树)
被讨厌的勇气 (岸见一郎; 古贺史健)
恶魔之城 (保罗·法兰奇)
杰克像往常一样,靠大剂量的咖啡因来保持清醒,免得撑不过去。米基在咖啡渗滤壶的电热板上为老板煮了一大壶咖啡,它浓稠得像浦东的烂泥一样。
杜月笙既是自称致力于根除上海贩毒吸毒现象的市禁毒委员会成员,同时又是上海最大的毒贩。此外,他有供奉自己祖先的祠堂,里面却运营着中国最大的海洛因工厂,两者似乎并行不悖。他在法租界内拥有大量不动产,是成千上万人的房东。
毛主義:紅星照耀全世界,一部完整解讀毛澤東思想的全球史 (藍詩玲)
全球毛主義的故事可說是共產中國不斷追求軟實力的過程,而且過程往往出乎意料。無論這個一黨專政多麼積極地塑造並掌控其全球形象,該計畫總是朝著意想不到、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馬克思曾比農民比作「一袋馬鈴薯」,他認為革命要靠城市的無產階級,而不是靠農村的無產階級。列寧與史達林亦採行此觀點,只把農民變成「資本原始積累」的關鍵來源,是快速工業化和現代化以趕上歐洲的跳板。半個多世紀以來,剝削農民是蘇聯共產主義的常態──從殘酷的內戰徵用(透過一九二○年代末期史達林殘酷的農業集體化),到赫魯雪夫長期爭搶私人土地都是如此。
宋慶齡年輕時極其害羞,但嫁給孫中山後,她在後續的十年間培養出落落大方的社交自信。儘管她支持共產主義,她依然充滿國際觀,熱愛生活中的種種樂趣:位於上海租界的房子她打理得一塵不染,以油畫、卷軸、鮮花來妝點居家。直到一九四九年,基於政治不正確,否則她偏好用英語溝通,甚至跟中國友人也是如此。
蘇聯總統布里茲聶夫後來指出,毛澤東的目的是說服人民相信,中國是一個「受困的堡壘」,他刻意製造「外部條件,以證明使用極端的道德和實際手段,來操弄工人達到超人的勤奮水準是合理的註387」。
毛澤東向他的醫生坦言,他正在縱容一場大規模的國際大戰,不顧人類的後果。「美國最好插手進來,在福建什麼地方放一顆原子彈,炸死個一兩千萬人。註389」
一九六○年至一九六一年,就在國內饑荒最嚴重的時候,毛澤東依然出手闊綽,這段期間中國提供的外援成長了百分之五十以上。一九六○年,中國對非洲的援助大幅增加:光是援助阿爾及利亞的金額,就從前一年的六十萬人民幣,增至五千零六十萬人民幣註392。
曾任越南宣傳部長的軒武(Xuan Vu)回憶道:「一九六○年,北方人開始透過街角的廣播擴音器,了解中蘇兩國的差異。每天晚上八點到八點半,擴音器會直接連線播放北京廣播電台。八點半到九點,則調頻至莫斯科電台。這兩個電台開始互相辱罵。中國人會侮辱赫魯雪夫,蘇聯人則是侮辱毛澤東。
毛澤東明確發動文化大革命,就是為了根除蘇聯在中國的影響──他利用這種恐懼來合理化兩種作法:暴力對待任何涉嫌勾結外國(蘇聯或西方)的人;把中國社會加以軍事化。
蘇聯其實曾考慮用核武攻擊來消滅中國的威脅,以擺脫這個現代投機分子,後來是因為盟國拒絕支持那項計畫才作罷註440。
在蒙古、柬埔寨、緬甸、尼泊爾,中國官員在當地人面前揮舞著小紅書;連蒙古大使館雇用的當地泥水匠,也被關起來研讀五小時的毛澤東作品。
一九六七年,紅衛兵獲准把英國駐北京大使館夷為平地,並對英國外交人士進行人身攻擊及性侵犯。
一九六七年二月,蘇聯外交官被囚禁在北京大使館,北京的街道上正燃燒著蘇聯總理的雕像註443蘇聯政客試圖和中國駐莫斯科的臨時代辦註444談判以期釋放他們時,那個臨時代辦只引用了小紅書裡的話回應對方註445。
如同毛主義公式中的其他成分一樣,思想改革不是原創的概念──蘇聯與納粹都用過類似的技巧──但其全面性可以說是原創的。在毛主義傳播全球的過程中,各地複製其技巧的程度不一。祕魯共產黨「光明之路」和日本極左翼的連合赤軍(United Red Army)和革命左派(Revolutionary Left Faction)特別致力於批評/自我批評。
他敦促追隨者要「為人民服務」,進一步宣揚他的政權造福人民。這個口號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傳播到世界各地,為毛澤東在美國黑人與亞裔社群中吸引了特別狂熱的追隨者
毛澤東的最大天分,在於把中國人民變成奴隸,同時讓他們覺得他是國家的主人……全世界的獨裁者都研究過毛澤東。
一些他較為親近的同志每每聽他演講,總對他愚蠢又公然抄襲馬克思中譯文本的行為感到尷尬。或許正因為這些原因,毛澤東對知識分子一直抱有自卑感,那無疑造就了他在掌權後對知識分子的苛刻態度。
延安當地的智識同質性令記者深為震撼。一名記者說:「以同一個問題,問過二三十個人,從知識分子到工人,他們的答語,幾乎是一致的。即使是關於愛情的問題,似乎都有開會決定的觀點。」
金日成把北韓變成一個致力抵禦外侮的堡壘國家,到了一九六○年代末期,北韓軍隊占全民的比例已是蘇聯軍隊的四倍註318。
毛澤東習慣以「小金」這個暱稱來稱呼金日成,金日成對此相當惱火註329。
一想到还有95%的问题留给人类,我就放心了 (豪尔赫·陈; 丹尼尔·怀特森)
我们仅仅了解宇宙中的5%,其中包括恒星、行星,还有这些星球上的一切。有27%的东西被我们称为“暗物质”。宇宙中剩余的68%是一些我们完全搞不懂的东西。
科学的历史就是变革的历史,人类一次又一次突破狭隘的视角,发现世界的真相。
宇宙膨胀在开始的时候的确减慢过,但是在最近的50亿年中,有些东西在促使宇宙中的事物越来越快地相互远离。
宇宙中存在大约5%的常规物质、27%的暗物质和68%的暗能量。
如果宇宙因为暗能量膨胀得越来越快,那么所有的东西每天都在更快地离我们远去。
在日复一日的物理探索中,我们发现了十二种物质粒子。其中六种被称为“夸克”(quark),剩余的六种被称为“轻子”(lepton)。
如果把上、下夸克以正确的方式混合在一起,你能得到质子(包含2个上夸克和1个下夸克,电荷为2/3 + 2/3 − 1/3 = +1)和中子(包含1个上夸克和2个下夸克,电荷为2/3 − 1/3 − 1/3 = 0)。
当两个电子相互排斥的时候,它们实际上在交换一个光子。
质量是抵抗物体速度发生改变的性质。
夸克的质量只占质子或中子质量的约1%,其余质量都来自使夸克聚集在一起的能量。
在真空中(没有空气阻力),让两个不同质量的物体(比如一只猫和一只羊驼)自由下落,你会发现它们速度相同。为什么会这样?如果羊驼的引力质量更大,那么地球对它的吸引力就该更大,但是羊驼的惯性质量也很大,它需要更大的力才能加速。两种质量达到了平衡,于是猫和羊驼以同样的速度下落。
我们的目的是理解宇宙,我们应该避免先入为主地假设它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你所在的空间可能比你以为的维度更多。
鉴定前提假设有时候是很困难的,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很自然、很直截了当的前提假设。
Do nothing (Celeste Headlee)
The modern man thinks that everything ought to be done for the sake of something else, and never for its own sake.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 (罗伯特·戴博德)
当我说一个人处在‘儿童自我状态’时,我是指他的行为和感受都像一个孩子。这不同于‘幼稚’,而是‘像孩子一样’。
在刚出生时,我们只具备几种最基本的情感。幼年时,这些基本情感逐渐发展演变成更微妙、更复杂的行为模式,这些行为模式成为自我的核心,融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定义了我们一生的行为。
童年体验到的最强烈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变成我们成年后经常有的感受。
在我看来,‘适应型儿童’的所有行为里,怄气是最能说明怎样用时间来稀释愤怒的例子。通常这是孩子在权威之下无法随心所欲才做出的反应。
当成年人怄气、撒泼、郁闷或是厌烦的时候,我们会想他们究竟是行为不当,还是在无意识或无法控制地重演童年的行为模式。
这些概念最容易打破我们的心理平衡,它们最有可能带你走向深层的蜕变,而这个过程往往是痛苦的,我想你现在也感受到了。我们看到的自己,并不一定总是我们喜欢的样子。从当下的你,变成你想成为的自己,必定要经历行为和态度的转变,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需要勇气和决心。所以蛤蟆,你现在应该懂了,为什么你会拒绝打开这扇学习之门,因为它通向一条艰苦之路。
没有一种批判比自我批判更强烈,也没有一个法官比我们自己更严苛。
在‘儿童状态’时,你会体验到童年的感受,好的坏的都有。你会再现过去的情形,再次体验过去的情绪,可你学不到任何新的东西。
当你处在‘父母状态’时,基本上你不是在挑剔就是在教育别人。不管是哪种,你都在用言行重复从父母那里学来的观念和价值观,你会想证明给别人看,让别人接受你的观念和价值观。这种确信无疑的状态,就没法给新知识和新理念留出一席之地。旧的思想主宰着你,这就是为什么单靠争论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只会让人更固执己见。
我认为没有人能‘让’我们产生什么感受,除非他们用蛮力胁迫你。说到底,是我们‘选择’了自己的感受。我们‘选择’了愤怒,我们‘选择’了悲伤。
愤怒能够非常有效地抵抗抑郁。愤怒的人从不觉得内疚,因为他们总在怪罪别人。他们自卫的方式,是把自己内在的恐惧对外投射到别人身上,这样就能把对自己的怒火转向别人。
人们太容易让重要的事件就这么过去,忘记关注或为它们庆祝,也许是因为我们通常都只在事后才明白它们有多重要。
春琴抄 (谷崎润一郎)
佐藤春夫11②曾说:“聋者看似愚人,盲者看似贤者。”只因聋者每当听人说话时,会蹙起眉头,张口瞠目,或斜首或仰面,给人呆头呆脑之感,而盲人则默然端坐,低眉垂首,宛如瞑目沉思,俨然深思熟虑者,故有此说。
汝诚心可嘉,日后妾愿教汝习琴,汝有余暇,可随时问教于为师,切望勤勉精进。
人只要不失去记忆,就能够在梦里与故人相见。
师傅,师傅,我已看不到师傅改变了的容貌。而今我能见到的,只有师傅三十年来一直烙印在我眼底的、令我难忘的容颜。请师傅像从前那样放心地让我在身边服侍吧。
这风景虽然不会让人感到惊心动魄,却绽开它那热情的微笑迎接旅人。乍看之下并无感觉,若站得时间长了,便会沉醉于这慈母温暖怀抱般的柔情之中。
此黄昏若是在春日,那郁郁葱葱的山麓会披上红艳艳的晚霞,河流两岸、山峦峡谷,处处樱花如云,又将增添多少温馨啊!
我将带来的正宗酒瓶对嘴仰头豪饮,借酒兴高声吟诵:“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正吟诵时忽然想到一事:在这片繁茂的芦苇荡中,不知曾有过多少与白乐天《琵琶行》相仿的情景啊!
若至摄津国,有神崎、蟹嶋等属地,比门连户,人家不绝,娼女成群,驾一扁舟,可荐枕席与舟上,声越溪云,曲飘河风。途经之人莫不忘家,钓翁商客,舳舻相连,几乎不见水面。盖天下第一乐地也。
我年近五十,悲秋之情以年轻时难以想象之力迫近,连看见葛藤叶随风摇曳亦感同身受,拂之不去,更何况在这样一个夜晚,坐在这样一处地方。我不由得为人们的营生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世事无常而叹息,愈加憧憬那已消逝的繁华之世。
据说这些女子取了这些颇富佛教意趣的艺名,是因为她们相信卖淫是一种菩萨行,将自己看作活普贤,甚至还会受到高僧礼拜。
我觉得,今年比去年,去年比前年,一年比一年,对秋天的寂寞,或者说乏味,总之一句话,不知来自何方的、毫无缘由的悲秋之感,越来越强烈了。
年轻时一年之中最爱春天,但现在的我,更期待的是秋天。人随着年岁增长,渐渐产生一种达观,到达了安于遵循自然规律走向死亡的心境。正因为希望过一种安宁而协调的生活,所以,与其欣赏华丽的景色,毋宁面对寂寥的风物更感慰藉;贪恋现实的逸乐,不如埋首于回忆往日欢乐更适合自己吧。
建豐二年 (陳冠中)
拖到四九年,除了甘陝子午嶺山區、鄂西北區以及西南山區之外,國境內掃蕩大致完成,共軍主力不是被殲滅就是被綏靖收編,共黨中央回天乏力,主力遷進蘇境,餘孽逃到北韓、赤蒙和偽東突厥國。
全部軍人和家眷發送到分佈在西伯利亞各地的新工業城,成為共產國際老大哥蘇聯的國家主人即產業工人階級,補充當地不足的勞動力,為蘇聯無產階級專政做出貢獻。
至於中共中央十來萬知識型黨員幹部與家眷等,則遷離海參崴,徙置到剛從自治共和國降格成為俄羅斯行省的克里米亞半島,參與當地的經濟發展,輸出第三世界革命,培養國際共產運動的接班人。
史達林答應提供武器,但因為要「避免蘇聯直接與美國衝突」,不會出兵襄助。心比天高的金氏保證可以獨力佔領朝鮮半島,唯一要確定的是中國軍隊不會參戰,不會渡鴨綠江或進犯三八線以北的北韓腹地。史達林表示他早就留了一手,南京政權若違反祕密承諾入侵北韓,他就放出蘇聯和北韓境內的中國共黨解放軍反攻中國大陸。
三年多前,一個叫雅燦的名牌大學法律系畢業生,在首都中心商業區域新街口發放傳單,要求建豐少主公佈財產。少主主管的情治單位一如慣常的抓捕了雅燦,少主掌控的法院也毫不猶豫的就判了雅燦無期徒刑,連帶印刷商也判刑五年。
共黨在其佔領控制地區,或稱蘇區、邊區、解放區,不顧中國傳統社會的實況,套用西方抽象的階級論,變本加厲,硬把中國農村共同體劃分出地主、富農、中農、貧雇農階級,發展鄉間不事生產的二流子遊民痞子成為積極分子,腥風血雨的以暴力清洗傳統紳權,掠奪所謂地主富農的財產,借分享地主富農的土地財產來誘惑煽動一般自耕農、半自耕農和佃農,捆綁成為鬥地主分田地的幫兇,讓普通農民手上沾了血,自此害怕國民黨回朝之日他們要受法律制裁而只好跟著共產黨走。
現在江山已穩,有條件玩弄點兩手戲法,專政當本錢,民主自由當利息,本錢充足的時候,拿點利息讓大家輕鬆一下,贏點掌聲。
不管是國民黨或共產黨執政,都不是歷史的必然。社會進化論是對天演論的科學主義誤讀,歷史唯物五階段單線史觀是偽學,成王敗寇只是強權勝真理的邏輯,優不一定勝,劣不一定敗,存在更不一定是合理的。
從民生、民族、民權來看,國民黨統治下的中國,由四九年到七○年代中,民生拿高分,民族中規中矩,民權不合格。
權力越集中國家越危險,一個人變成一言堂之後,國家管治的平衡理性就不存在了。
物換星移,世局日新,今朝信息穿越,民智已開,愚民政策逐漸失效,民主呼聲日益高漲,《自由中國》之後有《文星》、《大學》、《中國論壇》、《夏潮》、《南方政論》,禁不勝禁,黨外反對派人士更前仆後繼,抓不勝抓。
兒童少年作為國家未來主人翁,都應該有機會接受國民教育,但受教育後的國人,還願意忍受血汗工廠的福特主義生產線生涯嗎?
建豐掌舵,「經濟上可得滿分,殆無疑問。於民主憲政的推行、人權的保障、言論自由的開放,則差強人意,某些方面,勉強及格,某些方面欲進又退,出現開倒車現象。」
令少總統感到百思不解的是為什麼如此的太平盛世、這般的黃金時代,還有這麼多民眾要求民主?民主能產生自己這樣的領袖嗎?民主真的也能讓中國這麼快走到今天富強的一刻嗎?民主能保證中國這麼複雜的一塊土地不會出現大動亂嗎?
平旺知道越多,越勇於反思:如果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執政,會不會變得跟史達林一樣說一套做一套甚至搞個人崇拜?會不會背棄人民民主主義而實行獨裁專制?會不會制訂禁不起辯證唯物主義考驗的集體化政策而引發人道災難?會不會不兌現讓少數民族自決的承諾?
大資本家的訣竅之一,就是在有難的時候會想出辦法讓國家來救自己。
公民,不服從! (亨利·梭羅)
政府教育人民要尊重法律、法律即正義,此舉實不可取。人民唯一的義務是:無論何時,都只憑良心做事。
雖然組織本來就沒有良知可言;但若成員有良心,那麼組織就會有良知。
活在一個會無端監禁公民的政府底下,正義之士要待的地方就是監獄。
人的內心愈空虛,就愈常跑郵局,渴望新訊息。
如果你碰巧在那片讓你忘卻塵囂的田野間出入起居,或許乍看之下不如報紙上的消息來得有份量,但是卻讓你的生命富足。
若你關心的人事物太遙遠或太瑣碎,就會看不見眼前這片田野,也記不住、想不起田野的模樣。每天都靜下來欣賞日出日落,與萬物合一,就能常保心智清明。
我相信,習慣留心瑣事會玷污我們的心靈,以至於我們的思想染著了淺薄狹隘的色彩。
沒有風吹的地方就會有積雪,沒有真理的地方就會有體制出現;但是真理還是會像風一樣吹過體制,而體制最終也將崩解。
為了賺錢而做的事幾乎一概讓人沉淪;只為錢而工作,真的比懶散怠惰還更糟。如果勞動者唯一的收穫就是領到工資,那麼他被騙了──自己騙自己。
社會無法利誘真正聰明的人。你可以籌到夠多的錢開挖山洞,卻不能用錢打動有志之士。
我現在還過得去,但是可以想見,如果我的欲望更大,為了填補欲望而工作就會很苦。
很勤快的人不代表有好好運用時間。工作大半輩子只求溫飽,這樣的生活態度真是太草率了。
夜谭十记 (马识途)
一不谈圣贤之训;二不谈大人之言;三不谈党国大事;四不谈红楼艳史;五不谈儒佛上帝;六不谈怪力乱神;七不谈洋场轶闻;八不谈海外奇观;九不谈玄;十不谈机。
十年一觉电影梦 (张靓蓓)
直到现在我对数学仍有恐惧感,记得三十多岁时,仍会半夜做噩梦为解不出数学题而被吓醒。由于我从小到大就有个心神恍惚的毛病,因为粗心,数学老考不好,“竹笋炒肉丝”就成了家常便饭。
打从在娘胎起,我就和电影结缘。妈妈怀我时,最难抗拒的两个嗜好就是看电影及啃甘蔗。在我还不会走路时,她就推着婴儿车带我进电影院了。那个年代,电影是最佳娱乐。从童年到求学期间,我看了不少电影,每当心情低潮时,电影院就成了我的避风港。
记得有一次跟妈妈去看电影,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们老看外国片?” 妈妈说:“外国片好看啊,等你长大,看看能不能拍更好的华语片。”
我看的第一部艺术片就是伯格曼(Ingmar Bergman)的《处女之泉》(The Virgin Spring),带给我极大的震撼,看完后我兀坐在试片间内,久久不得动弹,也不愿出去,连看两场。
拍片时我从摄影机的观景窗望出去,我就知道我应该有天分,因为那个世界跟我平常经验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只选择有意思的东西,在那个世界里,我可以尽情挥洒,并让梦想显影、留下。
人在快乐顺利时多半不去思考,痛苦时,才比较会反思问题出在哪里。
身段高的人常常拉不下脸来放胆一试,较难突破现状。我觉得人的自尊和他的知识背景有关,而创作多是本能,是打破现成观念的。
在纽约时,我刚拍完片走在路上或是去搭地下铁,都要特别留神别撞到人招打。因为在片场,我走路可以是横着走的,大家都会自动让开。
柏林影展是一个商业与艺术并重的影展,比较多元化,不像戛纳那么着重艺术性,至于威尼斯影展则强调个人化。
得奖与卖座跟权力有关。做导演,没有权和钱,很难玩得起来。
电影跟其他艺术不一样,权力、钱跟社会资源,就是你的颜料、画布,是你的音符。
执导西片后,反而让我第一次自觉到自己是东方导演。虽然在细节血肉上,我要尽量模仿学习西方,做到标准,但在眼光与情感表达时,我开始比较自觉。如果又和西方一样,不但拼不过,也无新意,要能够取胜,就得发挥我们的长处。
拍电影,一定要把它归纳到可以处理的(manageable)范围内,才有机会拍好。拍电影,不光是拍完,而是要拍好。当你东想西想时,就没时间去做好它。想得再好做不好,也是白想。至于怎样才可能拍好,就是要将素材加以处理。先将之瓜分,才能蚕食。即先区隔到你能够处理的尺度,再加以细致经营。
唉,不光是英文,中国人真的是不太会表达。
我们受的教养一直都是:你听命令到某个程度后,开始给命令。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很少中间过程,在成长中也缺乏交流、探讨的学习。至少到我们这一代,是不鼓励你表达自己,而是以服从为主。
因为在民主社会,这种尊重,你还是得自己去“赚”。不能说你是老爸你就最大,儿子对你的尊敬,还是要去挣来的。不像华语片,你是导演就最大,中国导演是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习惯跟人家商量沟通。
后来人家问我执导华语片和西片有何不同,我的看法是: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总统。拍华语片就像是做皇帝,大家听令于我;拍西片就像当总统,总统是要出去取悦每个人的。
相形之下,我比较习惯西方对事不对人的工作方式,心理负担不那么大,事情做好我心里面最踏实;二来工作也比较有效率。
很多很成熟的演员,像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等人均是如此。好处是,复杂的、许多意涵在内里搅动的戏,她们轻易地就能掌握诠释。可是单纯的、要让人动容的戏,就很困难。因为能够驾驭复杂,你已经不再是那么单纯了。
资深演员的问题就是太成熟,容易流于匠气。
电影其实就是心情的投射。
方言是日积月累的语言精华,有时候比国语还精彩传神,充满了趣味性,华人世界本如此,语言混杂是我们生活现实的反映,加入各地语言,对我来说是件很自然的事。
平原上的摩西 (双雪涛)
那个夏天的傍晚,在日后的许多个夜晚都曾被我拿出来回想,开始的时候,是想要回想,后来则变成了某种练习,防止那个夜晚被自己篡改,或者像许多其他的夜晚一样,消失在黑暗里。
那个建筑好像我故乡的一棵大树,如果我有故乡的话。上面曾经有鸟筑巢,每天傍晚飞回,还曾经在我的头上落过鸟粪。有好多个傍晚,我年纪轻轻,无所事事,就站在这儿看夕阳落山。那些时光在过去的几年里,完全被我遗忘,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一瞬间,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日子“嗒嗒”地响着,向前走了。我留了下来。看着一切都“嗒嗒”地向前走了,再也没见过老李和小斐,他们也走了。
老萧曾经跟我说过,经他的研究发现,病和死是两码事。病是理性的,或者换句话说,是写实的,而死亡,是哲学的,换句话说,是诗性的。
一种言论一旦与人分离,就生发出独立的命运,有的甚至相当强悍,你越是想要否定,越是沉溺其中,否定的过程成为了一次更为深刻的领悟。
我也曾经喜爱过诗,大学里写诗的人不多,诗社也没有,据说曾经有过,在八十年代,油印的刊物,但是在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因为有人觉得他相当危险,诗社就被断掉了。
我从书包里掏出她给我的衬衫,扔在她脚边,说:“穿上吧。”她说:“我不冷。我一直以为黑暗是从天而降,今天才知道,黑暗是从地上升起来的。”我说:“可能黑暗一直在,只不过光跑掉了。”
时光不会流逝,流逝的是我们。
可能性的艺术 (刘瑜)
你阅读过的、听过的、走过的、观察过的、思考过的越多,你就越容易把现实当作“一万种可能性之一”来对待。如果你是一个井底之蛙,那么你就永远无法获得那个反观自身的视角,甚至还可能因为这种狭隘而狂妄自大。
了解其他国家不仅仅是为了“猎奇”,甚至不仅仅是出于“心怀天下”的世界主义情怀,也是为了在浩瀚的可能性中理解我们自身。
求知的道路,意味着永恒的疲倦以及偶尔的惊喜。
衡量政治发展,应该是两个尺度,一个是衡量民主问责,一个是衡量国家能力,二者缺一不可。
国家能力是一个政治体系的发动机,而民主问责则是一个政治体系的方向盘。没有良好的发动机,一辆车根本跑不起来,方向再正确也没有用,它只能在原地打转,但是光有很厉害的发动机,一路狂奔,越跑越快,根本不听民众指路,最后也很有可能开到悬崖底下去。
移民的速度和融合的速度可能成反比——移民的速度越快,融合得就越慢。为什么?因为一个族群越是大规模地、快速地进入他国,往往就越没有必要融入周边的环境。
民主的智慧来自演进的可能,而演进需要试错的空间。
民主和自由有交叉之处,但它们并非同一事物。民主是关于如何产生执政者的规则的,而自由则是关于如何限制执政者的规则的。
在当代世界,人们倾向于直接把威权倒台等同于民主转型,把民众反叛等同于民主革命。这是一个常见的认知陷阱。当我们看到一个专制政府被推翻,我们往往直接假定之后会是民主崛起。但是,历史告诉我们,一个威权政府的倒台更普遍和常见的后果是另一个威权体制的建立,甚至是无政府状态或者战乱的出现,没有什么理由认为专制倒台之后会自然而然地出现民主政体。
我们珍视社会团结,但我们也珍视自由,而自由必然包含着多元性,正如麦迪逊(James Madison)所说,“自由之于派系,如同空气于火……只要人们可以自由地运用理智,就会形成不同意见。”并不存在作为整体的人民,只有形形色色的群体。
一个社会的自然状态一定是多元的、矛盾的、吵闹的。如果你觉得“万众一心”是好事,一定是因为你不是那第10,001个声音。
民主最重要的功能,就是通过给民众制度化的发言权,来解决统治者任意妄为的问题。或者用现在的常见说法,是“把权力关进笼子里”。
和苏联体系一样,印度一直有“五年计划”。虽然计划的程度可能比苏联略逊一筹,但同样是官僚们和经济学家们坐在一起规划,每个行业应该发多少许可证、发给谁,每个工厂的产量应该是多少、价格多少。
当制度的发展超前于文化,文化必然会以暗度陈仓的方式去把规则悄悄地扭曲为潜规则。
什么是“理性逻辑”?谁能干、谁清廉,我选谁,这就是理性逻辑。什么是“认同逻辑”?只要是“我们的人”,管他好不好呢,不好也好;只要是“他们的人”,管他坏不坏呢,不坏也坏,这就是“认同逻辑”。
世界上的某些制度可能比另一些制度更体现人的尊严,但是没有任何一种制度可以让一个社会偷懒。
印度花了几十年来实现这个转向,这个速度令很多人失望。不过,慢,或许就是民主制的特点,因为它依靠试错而不是强制来实现进步,而试错需要时间。根本而言,试错依靠人心之变来实现变革,而人心很少一夜之间180度转弯。
威权政体的特点则是快,它的好处和坏处都立竿见影,因为它靠自上而下的动员来实现目标,只要统治集团下定了决心,整个社会就破釜沉舟、“all in”了。所有的力量投入到一个方向,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它的结果往往要么是大治,要么是大乱。
作为社会的一员,我们有机会去改变社会,而当权力被垄断,我们却很难改变政府。
讲到这里,我想起一个苏联笑话,它说:未来如何确定无疑,但是过去怎样,却难以预测。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未来早就写进了政治纲领,它不容置疑,但是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不好说了,因为人们不仅仅是在回忆过去,而且往往也根据当下的政治需要去想象过去。
学者里齐奥(Stephanie Rizio)等人通过研究发现,虽然威权政体既擅长制造发展的明星,也擅长制造发展的噩梦,但是它制造“噩梦”的概率显著超过制造“明星”的概率。这一点,其实我们看看古代中国的王朝历史也可以看出来。古代中国有几百个皇帝,但是文景之治、贞观之治、仁宣之治这样的太平盛世,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
在比较政治学界,关于什么是国家,更广为传播的说法不是马克思的定义,而是另一个思想家马克斯·韦伯的说法。他怎么定义国家呢?他说,国家是什么?国家是特定疆域内合法地垄断暴力的机构。
我们经常看到一种说法,说古代中国人太了不起了,一千多年前就发明了科举制,解决了为政府提供优秀人才的问题,古代西方人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其实,一千多年前的西方人想不到这一点,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政治结构不需要——不存在大规模、多层级的官僚制政府,当然也就不需要去琢磨怎么“选拔官员”。
这个世界上,比悲惨更可怕的,是不为人知的悲惨。一旦有了信息的开放和流通,社会就有了推动变化的杠杆。
从美国国家能力的巨变来看,我们发现了一条不同的国家建构道路,它的核心动力不是密集的战争或者发达的文官制,而是社会运动。一代又一代的美国人,通过街头的、媒体的、工会的、校园里的声音改变了政府的角色,改变了联邦和地方政府的关系,乃至改变了美国社会的“国家观”。
社会运动需要制度空间,它以自由为前提,以民主为传导机制,因此,社会运动的力量本质是政治权利的力量。
从中国历史上反反复复“官逼民反”的故事也可以看出,缺乏民意约束的巨型官僚体系未必是好事。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之频繁、之浩大、之惨烈,在世界历史上都非常罕见。每到改朝换代,动辄数百万人口甚至上千万人口灭绝,不得不说与官民力量极其不对称所积累的社会矛盾紧密相关。
当国家接纳民权,国家能力未必受损,它反而可能因合法性上升而国家能力上升。在英国历史上,政府打仗永远缺钱,什么时候开始不缺钱了?光荣革命之后。当王室的权力“被关进笼子里”,国家的财政能力反而上去了。当英国人觉得国家不再仅仅是一人之国、一家之国,而是大家之国,他们反而开始愿意交税了。
回顾阿富汗的国家建构进程为何如此困难重重,我们发现至少四重因素:第一,多山的地形使得中央集权式政府难以形成,造就了部落主义的政治传统;第二,大国对冲的地缘位置使得内战往往成为大国代理战争,战争难以打出胜负,暴力垄断格局难以形成;第三,苏联入侵激起的宗教狂热主义,毒化了阿富汗的文化土壤,使世俗政治力量难以建立;第四,多民族国家的结构,又使得各方政治力量难以就权力分配的方案达成共识。
历史或许有投影,但并没有宿命,既然它曾经转向,就有可能再次转向。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命运指向何方,常常取决于“沉默的大多数”是否继续沉默下去。
如果是经济利益驱动的制度变革,有可能经济危机一到来就制度动摇了;如果是政治精英推动的变革,有可能换了一任领导人后制度就坍塌了;如果是国际格局变动引起的变革,也可能因为国际局势的变化而倒退。只有制度变革是建立在观念变革的基础上的,它才是扎实的、可持续的,因为观念一旦形成,往往具有相当的韧性。
具体到韩国当年,学生们为什么要放弃大好前程去与威权政府抗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接受了那种把政治权利放在个人利益之上的价值体系。
真正给旧制度带来致命一击的,是体制内的人开始动摇。在《1987》里,公诉人拒绝给火化尸体签字,因为这个学生的死因过于可疑;在《辩护人》里,一个士兵成为扭转案情的最关键证人;在《华丽的假期》里,退伍前军官成为反抗武装的领袖。旧制度的螺丝钉一个一个开始松动,整个机器就无法再运转了。
反抗并不与压迫成正比,而是与反抗的政治机会成正比。为什么?压迫太深了你无力反抗啊。有缝隙的地方青草才能生长,铁板之中无法成长出生命。
什么是民主文化?它既是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参与精神,也是一种对规则的服从精神,还是一种“允许专业之人办专业之事”的政治节制感。激情燃烧,在特定的历史时刻可能助推制度的跃迁,但是在民主的基本框架已经落地之后,激情过度燃烧则可能把这个框架本身也烧掉。
如果这些艾希曼们能够跳出自己的身份碎片、跳出“此时此刻”,从一个更高、更大的图景去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会发现,是的,“我”,作为一个个体,的确没有杀人,但是“我们”,作为一个集体,却杀了无数人。
这正是邪恶政治的秘密。它把邪恶切成一小份一小份,小到每一份邪恶的实施者完全感受不到邪恶的分量,他们只是恪尽职守,把面前这一块画板画好,但是,当所有的画板都画好,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拼图时,一个极其恐怖的画面却出现了。
什么叫“理性的无知”?意思就是,无知其实并非一种偶然的状态,而是一种理性的选择。特定情境下,人们可能会选择对自己无法承受、无法改变、无法超越的东西保持无知,因为“知道”会唤醒良知,而恐惧让你只能无所作为,与其让你的无所作为拷问你的良知,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恐惧让人沉默,利益让人积极,意识形态则令人狂热。
如果自由不是“普世价值”,为什么全世界的监狱都要上锁?
在2019年皮尤的民调中,全球对中国的正面印象比例最低的,居然是日本——只有14%的日本人对中国印象正面,而85%选择了负面。其他邻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韩国选择正面印象的为34%,印度为23%,印尼为36%……事实上,亚太地区对中国印象正面的比例,平均而言,比非洲、拉美甚至欧洲更低。
查韦斯和马杜罗的统治越来越威权化,这与委内瑞拉的经济危机同步发生,但是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主要不是他们的威权政治打破了经济蓝图,而是他们的经济蓝图倒推出了威权政治。
他们的经济理念太依赖一套“敌我话语”了,他们的经济模式也太依赖政府集中资源了,所以必须要依靠强力去“专政”那些反对派势力:强取豪夺的资本家、囤积居奇的商店老板、新自由主义的阴谋家、给美帝国主义代言的媒体……而所有的政治反对派和公民社会批评者,一定都是捍卫等级压迫的“既得利益集团”。因此,为了神圣的“人民利益”,镇压这些强大的、邪恶的势力,实属迫不得已的“无奈选择”。
当政治强人的权力被道义包裹,他的感召力变得所向披靡。
当正义感变得不容置疑,当平等成为唯一的宗教,恶的大门也可以被善的手指敲开。
历史上,无数通往悲剧的道路由斩钉截铁的道德激情所铺陈,恶只是意外的结果,而不是最初的动因。遗憾的是,恶一旦被启动,会形成越来越深的旋涡,因为恶往往需要更大的恶去掩盖。
更多的钱可以买到更好的教育,更好的教育带来更好的前途,更好的前途造成更大的不平等。这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造成阶层的固化。而且,越是不平等的社会,阶层固化可能就越严重。为什么?因为梯子越长,对于底下的人,爬到顶部就越难。
为什么技术进步会带来贫富悬殊?因为技术越进步,生产越自动化,工人就越多余。此外,技术进步还通过一个巨大的规模效应让富人的财富几何增长。很多研究者都发现,美国的贫富差距明显拉大,本质上不是前面那10%的人的收入发生了飞跃,甚至不是前面那1%,而是最前面那0.1%,甚至0.01%。
和很多人心目中的脑满肠肥的寄生虫形象不同,今天的富人平均而言,更可能是一个主动或被动的工作狂。研究显示,受到大学教育的人比高中毕业的人一周多工作8小时。蒂姆·库克,苹果公司的CEO,每天3:45起床工作;马斯克,每周工作80~120小时,也就是一天工作11~17小时。
简单地把美国政治说成是寡头政治,有很多现象就解释不通。比如,美国的社会和福利支出为什么会不断扩大?既然权力都被富人劫持了,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蛋糕分出去?要知道,2017年,top 1%收入占国民总收入的21%,但是他们交的联邦收入税,占联邦收入税总额的38.5%,也就是说,他们收入高的不成比例,但是他们交的税更不成比例。
其实,抛开数字,观察实际的富豪,就会发现,“阶级斗争”论存在漏洞。盖茨把几千亿美元捐出来做慈善,是为了什么阶级利益?要知道,盖茨基金会的年度预算和世界卫生组织旗鼓相当。巴菲特则主动抱怨他的税率太低,强烈要求政府给自己加税,又是为了什么既得利益?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大家都知道,特朗普主张给富人减税,而拜登主张给富人加税,如果华尔街人士坚决捍卫自己的“阶级利益”,那么他们应该一边倒地支持特朗普对不对?但事实是,到2020年大选前,金融界给拜登的捐款比给特朗普的捐款多出了5倍。
“阶级斗争”话语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动员机制,当这种话语传播得足够广、足够深、激起足够的愤怒,它可以使得不平等状况从一座“死火山”变成一座“活火山”。
现实很重要,但是比现实更重要的,往往是我们如何诠释现实。
如果更重要的问题是贫困而不仅仅是贫富差距本身,那么解题思路就应该注重激励投资和就业,也就是创造财富,而不仅仅是再分配财富。如果问题相当程度上是家庭结构而不仅仅是再分配不足,那么部分答案就在于鼓励一种稳定、负责的婚姻观,而不完全是更大更多的政府。
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向下的平等”,而是“向上的平等”,不是把上面的人拉下来,而是把下面的人拉上去。而在“向上的平等”中,平等就必须和其他价值并存:自由、秩序、创新、责任感,等等。
政治所能抵达的上限不会那么高,但是它所能抵达的下限却可以非常低。
很多人期待制度的改写或者政府的更替可以一夜之间让“大地旧貌换新颜”,这种心态,说好听点,是一种浪漫,说难听一点,则是一种懒惰。真正的政治变革不可能仅靠自上而下的力量推动,它必须同时自下而上地生长。在人们学会宽容、学会耐心、学会同情性理解、学会从各种集体主义的轮椅中站起来迈出个体的步伐之前,没有什么政治可以成为改造生活的魔法棒。
历史是文化的作者,但绝非它的唯一作者,甚至可能只是它的第二、第三、第四作者。
恶的泛滥未必需要多少“坏人”,往往只需要一个“魅力四射的疯子”加上无数“不假思索”的人。
如果知识是确切的,专制就是必要的。恰恰是知识的不确定性,让我们需要在每一个时代、每一个情境中不断重返基本的道德问题和历史经验,用我们自己的头脑思考,并以这种思考成就人之为人的尊严。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D.H.劳伦斯)
我们本来就处于一个悲剧时代,因此我们无须悲痛欲绝。大灾难既已发生,我们周围是一片废墟,我们着手建起小小的新住处,怀着小小的新希望。这是一项相当艰难的工作:现在是没有通向未来之坦途的,但是我们四处奔走,攀越障碍。无论多少重天塌下来,我们也得生活。
无论你怎么让性爱带上浪漫色彩,它总是各种最古老、最污秽的两性关系和从属状态之一。
一个女人美好而纯粹的自由,比任何性爱都要美妙得多。
任何跟权威沾边的东西,不论是军队还是政府还是大学,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可笑的。就统治阶层自认为有统治资格而言,他们也是同样的可笑。
伟大的电影 (罗杰·伊伯特)
我们生活在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盒子里,电影则是盒子上的窗口。电影允许我们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这不仅意味着融入银幕上的角色(尽管这也很重要),也意味着用另一个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
骨头被抛向空中,变成了一艘太空船,有人将这个镜头称为电影史上最大的闪前(flash-forward)。
《2001》的效果主要来自影像和音乐。这是一部充满哲思的影片,它并不迎合我们,而是尽力启发我们、拓展我们的视野。
《四百下》很少为制造某种效果而做什么处理,每一个细节都是为了使最后一幕更有冲击力。
一个把思想放在画面之上的导演注定只能达到二流水准,因为他所抵制的正是电影这种艺术的本质。铅字才是思想的理想载体,电影则是为了影像而诞生的,最杰出的影像必定能引发无数自由的联想,而不是受制于某些狭隘的特定目的。
她没有家,除了衣服和一只碗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但似乎从不绝望。因为她代表着完全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
阿普和母亲的关系反映出存在于所有文化中的事实:家长们年复一年地付出,却只看到子女离家而去,没心没肺地去别处开始他们的成年生活。
在《邦妮与克莱德》的一个片段中,邦妮既害怕又生气地逃走,她穿过一大片麦地,克莱德在后面追着。就在这个时候,天上飘来一朵云,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身上。一个在高处俯视的广角镜头拍下了这一切。
在今天,《邦妮与克莱德》的创新已经被不计其数的其他电影所吸收,因而很难体会这部电影在1967年有多大的原创性——正如《公民凯恩》的冲击力现在看来不如1941年那么明显,因为观众们事先已经看了太多处于它影响之下的作品了。
我从没听过哪部电影观众席上的哭声超过了《东京物语》(Tokyo Story,1953)。这部电影以微妙的方式展现了子女们忙于自己的事情,而无暇给他们来访的父母以足够的关心。
格里菲斯先生总是说,‘用俯拍去表现一位天使,用仰拍去表现一个魔鬼’。
“玫瑰花蕾”象征着童年的纯真、希望与安全感,这些东西值得一个人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但往往再也找不回来。
“玫瑰花蕾”代表着对生命中稍纵即逝的美好事物的渴求,大多数人长大之后就会懂得克制这种非分之想。
卓别林与所有的默片导演一样,从不受国界的束缚,他们的电影在世界各地流传,无需顾虑语言障碍。有声片则像传说中的巴别塔,在国与国之间建起了高墙。
犯罪电影和黑色电影的区别在于,犯罪电影中的坏蛋知道自己很坏,而且希望如此,而黑色电影的主角认为自己是好人,只是被生活给涮了。
大部分电影留在银幕上,只有少数能穿透你的灵魂。
若说一般性的原则,我相信电影不是传播事实的媒介。事实属于印刷出版物,而电影关乎情感。
影片开头的著名场景与结尾遥相呼应。在开头,一架直升机吊着一尊基督像飞过罗马上空;而在结尾,海滩上的渔民们在渔网中发现了一头无名海兽。这里有两个基督教的象征:雕像虽然“美丽”但却是假的,怪鱼虽然“丑陋”但却是真的。
无论你用多少理论来套它,生活本身都无情地步步逼向它自己难以索解的结局。乐趣在提问之中,答案只不过是某种形式的失败。
为什么我们不再有《奇遇》这样的电影了?因为同样的问题已经没人再问了。“活着是为了什么”已经被“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取而代之。
《大都会》运用规模庞大的布景、两万五千名群众演员和大量令人瞠目结舌的特效,创造出了两个世界:繁华壮丽的 “大都会”和工人居住的地下城市。大都会中建有数不清的体育场、摩天大厦和空中走廊;而在地下城市里,时钟只显示十个小时,以便使每周多出一个工作日。
有人怀疑德古拉象征着非法性行为对社会造成的危害。维多利亚时期的人恐惧性病不亚于我们恐惧艾滋病,而吸血鬼传说很可能是一个隐喻:嗜血的吸血鬼没有伴侣,通过跟踪或引诱的方式捕捉猎物,这些特点很像一个强奸犯或是花花公子。
根据电影构图原则,当镜头的主要对象离开画面中心时,紧张感便会油然而生。
布列松只追求肢体的运动,而非情绪、风格或试图达到某种效果的努力。
布列松拍片的方式严肃而直接。他希望他的演员尽可能少地表演。他喜欢正面拍摄演员,所以当我们看着演员时,他们也面对着布列松的摄影机。
路易斯·布努埃尔曾说,如果有人告诉他他只能活二十年,他希望这样生活:“每天给我两小时的活动时间,剩下的二十二个小时都用来做梦——前提条件是我能记得这些梦。”
电影是时间里的片刻,而我很高兴能拥有这个片刻。
男人问女人:“你是为了生存而铲沙,还是为了铲沙而生存?”
耳语者 (奥兰多·费吉斯)
布尔什维克预计,等到苏俄建成完全的社会主义制度,家庭将会消亡。其时,国家承担家庭的所有基本职能,在公共中心和公寓区里提供托儿、洗衣、食堂等服务。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的妇女,可自由加入与男子平等的劳动大军;激进派相信,以男性为主的婚姻和相应的性道德都会消亡,将被“爱情的自由结合”所取代。
俄罗斯社会主义知识阶层,其文化和思想的内核,就是对物质占有的排斥。
在布尔什维克的想象中,人们在资产阶级社会中因崇拜财产而受奴役,简朴生活反而是一种解脱。
马克思主义在苏维埃学校中的作用,类似于沙皇学校中宗教的作用。
一句顶一万句 (刘震云)
都说论理好,真论起理来,事情倒更难办了。
一个人说正经话,说得不对可以劝他;一个人在胡言乱语,何劝之有?
老汪: “梦里娃告诉我,让我往西。” 老范: “往西你也找不到娃呀。” 老汪: “不为找娃,走到哪儿不想娃,就在哪儿落脚。”
老詹传教虽没传给别人,但传给了他自己。老詹在时,吴摩西并不信主;现在老詹死了,吴摩西也不想信主,但老詹这个人,让他信了。吴摩西心里那道亮,并不来自主,而来自老詹。
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
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
魔都 (村松梢风)
虽有君子临危不近的说法,但我知道,中国人吵架绝没有什么危险。双方口鼻相对,如同角鹰一般地怒目相视,彼此咬牙切齿,伸出了两个拳头,摆出了一副一决雌雄的斗姿,但是中国人绝不会猛扑过去。吵着吵着,口鼻之间的距离就会慢慢地拉远,差不多同时,双手紧握的拳头也慢慢地松开了。但反过来,口水仗却会越来越激烈。痛骂,恶言毒语,大声呼叫,其结果便是,两个人的口鼻距离又拉近了。
中国人吵架,就如同中国人打仗一样,大家都不着急。与此相应的,也很少发生什么闪失。即便如此,最后竟然也会分出胜负,也实在令人不解。连吵架的本人也不会受什么伤,在一旁观架的人就更不会受到意外伤害了。中国人就是那样的信奉和平。
中国是一个物价很便宜的国度。这主要是劳动力的价格很便宜。物价便宜的话,所有人的生活也就好过了。而创造这劳动力最低价格的,就是苦力。如果提高苦力的劳动力价格,提升他们生活水准的话,瞬息之间物价就会高涨。物价高涨的话,每个人的生活就会变得艰难。
上海是一个魔都。在整个上海市,有无数的苦力,拉着黄包车踽踽蠕动在街头巷尾。
大世界也好新世界也好,其内部的构造都十分错综复杂。在别的国家都是尽可能将复杂的东西弄得简单明了,而中国都与此相反,将事物弄得比其原来的面貌复杂三倍乃至十倍,尽可能使人如入五里雾中,宛如走进了一个迷宫。在这两处游乐场的构造中,典型地表现出了中国人的过于离奇的趣味。走廊弯弯曲曲,楼梯上上下下,一会儿下地道,一会儿上屋顶。
中国人力车很多,价格便宜。在上海市区,行走四公里左右,一般是二十文钱。如果讲一下价的话,十二三文钱也可以坐了。
我觉得像上海这样彻底的民主恐怕是其他国家所没有的。这不是指弱者和穷人可以主张自己权利的平等,而是所有的人都不提出任何主张的民主主义。
总体上来说中国是一个民主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强者还是弱者,在人的价值这点上彼此都不带有什么差异。富有的人、握有权力的人即便可以统治弱者和穷人,残酷地对待他们,却并不享有来自他们的尊敬。
说起阶级的含义,是指在这个社会中存在着一个超乎一切之上的庞大的权力,根据距离这个权力的远近,人们的角色地位也便各自不同,但在现代的中国,不存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权力。而且与其他共和国不同,长久以来,它也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政府。因而阶级的观念也就消亡了。
上海汇聚了世界上近三十个国家的人。租界的行政管理和警察治安其主权虽归属外国,但其域内大多数居民的资格却并无区别。不能说人数达到一万以上的白俄其实力就比中国人强。法租界的法律既保护域内的法国人,也同样保护域内的中国人、朝鲜人和印度人。这里有自由和平等,却无压制和阶级意识。全世界没有比这更自由的地方了。
从第三者的局外人角度来看,在世界上有一处这样的地方也无妨。不过这地方地处中国国内,在中国会成为一个问题,假如将其看作是全世界共有的城市,它能保障人类绝对自由的生活的话,我将会赞美上海,并热切希望维持上海的现状。
上海并没有这样严峻的法律,没有这样固定的生活方式,没有这样刻板的道德。人们差不多都随自己的意愿在生活。警察只对街上的不法行动加以取缔,并不干涉屋内的生活。简而言之,在上海罪恶本身已不成为罪恶了。这是每个个人的生活,个人的行为。
上海只有一项道德,曰“守护自己”。所有的人只要以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就行了。人们并不期望超乎于此的庞大的权力。这是上海人共同的观念。于是在这里便有和平,有平等,有欢乐,有罪恶,一切皆有。这里存在的一切都是很自然的,是自由的。
中国的建筑是应从外面来欣赏的建筑,而且须置以相当的距离。从适宜于从远处观赏的建筑这一点而言,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无过于中国。
日本的建筑注重内容,而中国的建筑则全力倾注于形式。日光的阳明门、芝山的灵庙、安艺的宫岛等处,其外观上的美和艺术感性的丰富程度竟会不如西子湖畔的一家茶馆。
日本竹子的产地在京都一带。宇治,山科,嵯峨,这些京都的近郊地都有秀美的竹林。但是京都的竹林其秀美的程度毕竟不能和中国的修篁相比。中国的竹,是专为入画的竹。而京都的竹,则是用于制作落水管或是采掘竹笋的竹林。
中国的庭园宜于从外面观看。这是与日本的庭园在意趣上不同之处。日本的庭园是宜从屋内、从席地而坐的客堂上望出去的园林,任何一座名园都是依此精神而设计的。
中国菜是彻头彻尾的需用舌觉来品味的菜肴。不像西洋菜和日本菜,还需要视觉和嗅觉。因此,这也是缺点,它缺乏一种雅致的情趣。
一种说法是,中国这个国家自古以来便富有神秘性,即使是个人间的交往,彼此也往往不交心,稍一大意便有可能遭到毒害。因此用餐时大家彼此在同一个盘内进食,以示没有恶意和危险,不知不觉便形成了一种习惯。
我喜欢中国肮脏的街道,胜过在漂亮的大街上行走。因为在这样的街巷中,一眼就可清楚地看到中国人的生活实相,这才有意思。
留园也好,狮子林也好,拙政园也好,都是多么精美的庭园啊!回想起这些名建筑纷纷产生的黄金时代,再环视一下现今的中国,真有点满目疮痍之感。我并不是徒然在怀恋昔日的文化,想到主要是由于外国的武力侵入和经济上的压迫导致了旧中国文明的没落,不免有痛心疾首之感。当中国的国民时代到来时,中华民族必将再致力于本国文明的重建了吧。我翘首期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自国民政府执政以来,乞丐不见了,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可不知那些乞丐都到哪里去了,我稍稍有些挂心。
在这个喧嚣无比的上海市内,法租界是一个警察权尤其宽松的地方。其原因在于其本国的政治思想和一般国民的思想极端的自由。因此各国的重大犯人一旦遁入上海的法租界,只要不在那里再干大的坏事,此身就得以保全了。
从前的日本有句话说江户是个不可大意的地方,一不小心马的眼睛就让人给夺走了,在上海岂止是马的眼睛,稍不留神连人的眼珠也会被夺去了。
在所有文明的设施都完备、光华美丽,而且可以尽情寻欢作乐的上海这座都会里,一旦当你踏进它的内侧,就立即会被一层阴森的大幕所包裹。那里猖獗着所有的犯罪行为,充满了所有的罪恶。偷盗、杀人、欺诈、赌博、绑架、走私者、秘密帮会、卖淫、恐吓、美人计、吸食鸦片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犯罪,不分昼夜,不分区域,一年四季都在上演。且这些坏蛋谁也不怕,昂首阔步地走在路上。
无论是新世界还是大世界,其规模之大实在令人惊讶。走廊弯弯曲曲,楼梯上上下下,一会儿穿过地下通道,一会儿来到屋顶上,从花园下来后又坐上旋转椅子,场内的道路如蛛网般的复杂,极尽迂回曲折之能事。只去一两次的话,无法搞清场内的地形位置,完全是一个迷宫。这要是在日本的话,就尽可能会设计得简单明白,而在中国则是尽可能营造得让你迷惑让你眩晕。这种中国人对于奇幻怪异的嗜好,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这里虽说是在中国国内,政治上的主权却并不属于中国政府,除了老城厢之外,都是外国的租借地。于是乎世界各国的人都来到此地,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任意地经营自己的生活。世界上所有的种族都聚集到这里,于是创造了上海这座都市。当地人不仅丧失了政治上的主权,而且这里既无中国传统的文明,也无中国传统的精神。尽管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优势,中国的国民在这里却过着既非中国也非西洋的变形生活。
我对你们国家的上海感兴趣,是因为它没有秩序没有统一,混沌一片真相难寻。它是一个罪恶的巢窟,体现了一个无节操无道德的社会。
老师男女各半,女老师每个人都显得活泼有生气,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漂亮。学生也长得很漂亮,与日本的女生相比,都显得很洋气,聪敏伶俐。
每当我去上海的公园游玩,总会看到有许多中国小孩围在栅栏外面往里边张望,就觉得很可怜,游兴也顿时消失了。
靈山 (高行健)
她說她現在已經老了,說的是心老了,她不會為了一丁點小事就輕易激動不已。以前,甚至完全不為什麼,她就會哭,眼淚那麼充沛,打心眼裡徑直流出來,全不費一點氣力,那樣特別舒服。
可怕的不是野獸,可怕的是人!
年輕人,自然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你只要熟悉自然,它就同你親近,可人這東西,當然聰明,什麼不可以製造出來?從謠言到試管嬰兒,另一方面卻在每天消滅兩到三個物種,這就是人的虛妄。
我想到了雨天,雨天屋角的蜘蛛網上沾著透亮的水珠,在風中哆嗦,就又聯想到我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世界上,屋瓦有一種魔力,能削弱人,讓人無法振作。我有點想哭,可我已經不會哭了。
沒有女人是不淫蕩的,但她們總給你一種美好的感覺,藝術就需要這個。
然後是滾燙的面頰,跳動的火舌,立刻被黑暗吞沒了,軀體扭動,她叫你輕一點,她叫喊疼痛!她掙扎,罵你是野獸!她就被追蹤,被獵獲,被撕裂,被吞食,啊——這濃密的可以觸摸到的黑暗,混沌未開,沒有天,沒有地,沒有空間,沒有時間,沒有有,沒有沒有,沒有有和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沒有有沒有沒有,灼熱的炭火,潤濕的眼睛,張開了洞穴,煙霧升騰,焦灼的嘴唇,喉嚨裡吼叫,人與獸,呼喚原始的黑暗,
出月亮的夜晚, 走路不要打火把, 要是走路打火把, 月亮就傷心了。
我頓時被包圍在一片春情之中,心想人類求愛原本正是這樣,後世之所謂文明把性的衝動和愛情竟然分割開來,又製造出門第金錢宗教倫理觀念和所謂文化的負擔,實在是人類的愚蠢。
當我傾聽我自己你的時候,我讓你造出個她,因為你同我一樣,也忍受不了寂寞,也要找尋個談話的對手。 你於是訴諸她,恰如我之訴諸你。 她派生於你,又反過來確認我自己。
哲學歸根結柢也是一種智力遊戲,它在數學和實證科學所達不到的邊緣,做出各式各樣精緻的框架結構。這結構什麼時候做完,遊戲也就結束了
小說之不同於哲學,在於它是一種感性的生成,將一個妄自建立的信號的編碼浸透在慾望的溶液之中,什麼時候這程序化解成為細胞,有了生命,且看著它孕育生成,較之智力的遊戲更為有趣,卻又同生命一樣,並不具有終極的目的。
我的親人怎麼大都成了死人?我真不知道是我也老了,還是這世界太老?
儘管你生在城裡,在城市裡長大,你這一生絕大多數的歲月在大都市裡度過,你還是無法把那龐大的都市作為你心裡的故鄉。也許正因為它過於龐大,你充其量只能在這都市的某一處,某一角,某一個房間裡,某一個瞬間,找到一些純然屬於你自己的記憶,只有在這種記憶裡,你才能保存你自己,不受到傷害。歸根到柢,這茫茫人世之中,你充其量不過是滄海一粟,太渺小了,又虛弱。
該崇敬的不去崇敬,只崇拜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靈魂空虛荒涼的民族!一個喪失了靈魂的民族!
法律如果把性慾也作為有罪的話,那人人都有罪!
人以憤世嫉俗為清高,殊不知這清高也不免落入俗套,以平庸攻平庸,還不如索性平庸。
虛無似乎不等於就無,正如同書中的我的映像,你,而他又是你的背影,一個影子的影子,雖沒有面目,畢竟還算個人稱代詞。
路並不錯,錯的是行路的人。
文學寫作變成一種職業是現代社會的分工並不美妙的結果,對作家來說,是個十足的苦果。
论可能生活 (赵汀阳)
任何一套不许怀疑的价值观都相当于宗教,当代最著名的例子是人权。人权是现代性的宗教,是基督教“所有人都同样是神的子民”的与时俱进世俗版本。
南腔北调 (郑子宁)
一旦掌握了母语之后,大脑中区分各种声音的能力就开始减弱。鉴别母语中存在的区别的能力会得到保留,而母语中不存在的区别就会渐渐变成“听不出”的玄学了。也因此,成年人再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发音就很难再达到母语水平了,总会受到母语的影响,有“口音”。
反切法的原理是把一个字的读音用两个字“切”出来。如“南”字,反切法注为“那含”,也就是用“那”的声母和“含”的韵母以及声调去拼合,就可以得出“南”的读音。
土摩托看世界 (袁越)
桑人的语言里没有“工作”这个词,因为他们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打猎才能生存下去,对他们而言生活就是工作。
坎帕拉市很少有红绿灯,遇到十字路口就修一个环形路,大家顺时针绕,结果就经常发生抢道,100米经常要堵上15分钟。
发电机大概是乌干达最普及的家用电器,因为这里平均每隔一天就要停一次电。奇怪的是,坎帕拉仅有的几个红绿灯也都没有专用电源,于是每次停电必然造成市中心交通瘫痪。
只有5%的乌干达居民能用上电,而在农村,这个数字降到了2%,其中一大半人用的还是自家的发电机,效率低下。
印度人对待性爱的态度很是让人迷惑。一方面印度教宣扬禁欲,另一方面印度却有著名的《性经》(Kamasutra),还把性爱雕塑公开刻在了寺庙的墙上。
根据《福布斯》杂志最新的统计,印度富豪榜前四位的富人身价加起来大约是1800亿美元,比中国前四十名富豪的身价总和还多600亿美元。
印度的征婚广告非常奇特,它们大都是父母给子女征婚,而且最先列出的条件不是身高体重或者收入多少,而是孩子的种姓、语言和宗教信仰。
印度人没有排队的习惯,加塞现象非常普遍,经常是老实人后面排一排,窗口却堵着一堆人。
雷克雅未克有很多奇怪的特征,大都源于温泉。比如,这里很少见到胖子,因为城市里有许多温水游泳池,一年四季都可以游泳,游泳是冰岛人最喜欢的一项运动。再比如,雷克雅未克在冬季也几乎没有空气污染,这是因为该城的供暖系统全部采用地下温泉水。
现在整个冰岛的森林覆盖率只有1%,冰岛是一个没有树的国家。
冰岛人是北欧最勤奋的人,平均每周工作47个小时。相比之下,其他北欧国家只有38小时。
冰岛的贫富差距非常小,衡量贫富差距的基尼系数几乎是全球最低的。
冰岛人的福利制度世界领先,不但6—16岁的基础教育全部免费,就连生病住院也都基本免费。
冰岛社会高度统一,就连个人所得税的税率也都是统一的37%,无论挣多挣少都一样(个税起征点为10万冰岛克朗)。冰岛的失业率一直维持在1%以下,这个数字意味着冰岛人只要想工作,就一定有活干。
一年前,雷克雅未克近郊一幢250平方米的大房子售价大约是7000万冰岛克朗,按照过去的汇率大约相当于100万美元。普通冰岛人的平均月工资是35万冰岛克朗,相当于5000美元,一个普通家庭只要节俭一点就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更别说那些高薪人士了。
作为一个在奥运会上叱咤风云的国家,牙买加国内的体育设施少得出奇。除了大学里有几块网球场外,我没有见到过任何可以称得上是体育设施的东西。
据说最先发现冰岛的是几个爱尔兰僧侣,但他们只是去寻找一个面壁修行的场所,并没有上岛定居。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移民是来自挪威的维京海盗,他们带着从苏格兰和爱尔兰抢来的凯尔特女人,于公元874年上岛定居。现在的冰岛人都是这批海盗的后代,人种相当单纯,因此冰岛一直是人类遗传学家梦寐以求的一个绝佳实验场。
地理上的隔绝,不但让冰岛人保持了自己的遗传特征,同时也把冰岛文化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冰岛语和几千年前的维京语言几乎没有区别,冰岛人至今仍然可以毫无困难地阅读先人留下的古籍。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冰岛作家哈德尔·拉克斯内斯(Halldor Laxness)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世间的喧嚣聒噪终将停止,所有荣华富贵都如过眼云烟。当一切都结束后你会发现,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咸鱼。
南美人最崇拜三种动物,分别是神鹰、猎豹和蛇。南美人认为它们分别代表天上的生活、人间的生活和祖先的生活,或者说它们分别代表未来、现在和过去。
经历过大小杜瓦利埃时代的威尔对我说,“杜瓦利埃父子在位的时候,太子港干净极了,大街上看不到垃圾,居民也远比现在要少,而且大家都很友善,互相帮助,很少有暴力事件。” “可是杜瓦利埃父子是公认的大独裁者啊!他们屠杀反对派人士,剥夺新闻自由,并大肆贪污,把海地经济搞得一团糟,难道这些都没发生吗?”我反问道。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我是个普通老百姓,我只知道1986年以前海地人有工作做,生活条件比多米尼加要好。那时候多米尼加人都跑到我们这边来度假、买东西,可现在完全倒过来了,你待会儿就看到了。”
以前我们从事战地救护的时候,就一直有人质疑说,我们不分原则地救所有人是不对的,这里面也许就有士兵被我们救活后回到战场继续杀人。这个可能性当然存在,但我觉得我们没有能力对这样的事情做出判断,但救活一个人却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善事,这比他被救活后去干什么更重要。
杜撰集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思维是忘却差异,是归纳,是抽象化。在富内斯的满坑满谷的世界里有的只是伸手可及的细节。
他用马克西莫·佩雷斯代替7013;用铁路代替7014;路易斯·梅利安、拉菲努尔、奥利瓦尔、硫磺、驮鞍、鲸鱼、煤气、锅炉、拿破仑、阿古斯丁·德·贝迪亚都分别代表一个数字。他用玖代替五百。每个字有一个特殊的符号,仿佛是某种标记;越到后面的数字越复杂……
富内斯几乎不会进行一般的、纯理论的思维。他非但难以理解“狗”这个共性符号包括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许许多多、各色各样的个别的狗;麻烦的是,从侧面看的编号为3——14的狗,名称会和从正面看的编号为3——4的狗一样。
他是大千世界的孤独而清醒的旁观者,立竿见影,并且几乎难以容忍的精确。
他很难入睡。睡眠是摆脱对世界的牵挂;而富内斯仰面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思索着他周围房屋的每一条裂罅和画线。
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和所有的人都有共同之处,因此,把花园里的一次违抗说成是败坏了全人类不是不公平的,说一个犹太人被钉上了十字架就足以拯救全人类也不是不公平的。叔本华的名言:我即他人,人皆众生,也许有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说,莎士比亚就是那个可悲的约翰·文森特·穆恩。
房子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大。使它显得大的是阴影、对称、镜子、漫长的岁月、我的不熟悉、孤寂。
通奸往往带有柔情和自我牺牲;杀人往往需要勇气;亵渎神明往往夹杂着撒旦的光芒。
我们往往为小说人物的不幸一掬同情之泪,结果我们自己的不幸更伤心;
地球乃是竞技的镜子。
他要了一杯咖啡,缓缓加糖搅拌,尝了一口(疗养院里禁止他喝咖啡),一面抚摩猫的黑毛皮,觉得这种接触有点虚幻,仿佛他和猫之间隔着一块玻璃,因为人生活在时间和时间的延续中,而那个神秘的动物却生活在当前,在瞬间的永恒之中。
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故事1:巨人·妙计·龙 (伊塔洛·卡尔维诺)
这座岛的岛主名义上在帮助落难的人,实际却把我们当成奴隶,让我们用耙子清扫海滩,到处翻找遇难者的遗物,它们成了这片土地上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这座岛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其实人人心里都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那些真正的好人们得做善事,这样就能发现谁是坏蛋了。
我在非洲见到了食人族,可他们不吃人,只吃蝉。我在沙漠里看到了一个疯子,他为了挖水,把手指甲留了足足有十二米长。我在海里看见了一条鱼,它穿着一只皮鞋和一只拖鞋,想当鱼中的国王,因为其他鱼儿都没有鞋子。我在西西里见到了一个女人,她有七十个孩子,但全家只有一口锅。我在那不勒斯看到那里的人不挪脚也能动,因为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就像狂风暴雨,可以推着人往前走。我见过好人,也见过坏人;我见过重一百公斤的人,见过瘦得像麻秆一样的人,还见过很多胆小的人,但从没见过跟博卡帕里亚人一样胆小的人。
Factory Girls: Voices from the Heart of Modern China (Chang, Leslie T.)
Getting into a factory was easy. The hard part was getting out.
Today China has 130 million migrant workers. In factories, restaurants, construction sites, elevators, delivery services, house-cleaning, child-raising, garbage-collecting, barbershops, and brothels, almost every worker is a rural migrant. In large cities like Beijing and Shanghai, migrants account for a quarter of the population; in the factory towns of south China, they power the assembly lines of the nation’s export economy. Together they represent the largest migration in human history, three times the number of people who emigrated to America from Europe over a century.
俗女养成记 (江鹅)
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是大人带着孩子一起应付时代的荒谬吧!
惬意不需要有人教,遇上了就知道好。
往上看爸爸妈妈以前的世代,值得拿来换健康的只有钱;而往下看我以后的世代,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拿健康来换。
穷是一种困顿,“觉得穷”是另外一种。
生命的设计本身毫无恩慈,幼儿和老人需要的生活品质,绝大部分仰赖青壮阶层的照顾,这三种人各自的福祉,很多时候只能此消彼长,每个人的生活都重要,但是没有一个人的生活可以都如意,尤其在这个庸碌的时代。
这个社会非常担心没有钱,所以实体化成一个一个“别人”,来问我们现在到底赚多少钱,将来能赚多少钱。问这些问题的人未必心里有个数,知道多少钱叫作足够。他们并不关切生活品质、工作热忱、自我实现、健康状态、人生信念,这些无形价值能不能在金钱天平上等价换算,一心只想问出个金额,好与其他四处搜罗而来的金额比大小。巨大的金额令他们心生羡嫉,微薄的金额则引发他们的焦虑,并且顺手泼湿我们对未来的乐观盼想。
所谓的社会标准,让绝大多数的女人必须疲于奔命,才能勉强及格,倒是明显叫人发现标准并不合理。要是大家都耸耸肩说“好了啦可以了吧”,理直气壮为自己撑腰,肯定自己每一个决定,都是当时当下的最好,相信此刻的我就是最好的我,不再紧盯着做不到的事情烦恼,其实,天也不会塌下来,但是我们会安乐自在许多。
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 (刘擎)
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虽然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实际上却处在一种总体性的控制之中,不知不觉地丧失了自由。因为这种不自由太舒适了,人们很难察觉,也就无从反抗,结果深陷在控制之中却无法自拔。
马尔库塞曾说,像美国这样的发达工业社会是一种“新型的极权主义”,它不是用恐怖的手段来控制大众,而是用无尽的消费和享受来贿赂大众,让人们陷入“舒舒服服的不自由”之中,难以察觉社会对自己的控制,也就无从反抗。
伯恩斯焦虑自助疗法 (戴维·伯恩斯)
认知模型(Cognitive Model)认为焦虑是由消极想法导致的。
暴露模型(Exposure Model)认为逃避(avoidance)是焦虑的主要原因。简单来说,我们之所以会感到焦虑,是因为我们在刻意逃避那些我们恐惧的事物。
情感隐藏模型(Hidden Emotion Model )认为善良(niceness)是焦虑的主要原因。容易感到焦虑的人通常都是讨好者,因为他们会害怕冲突,也会害怕包括愤怒在内的消极情绪。
如果你感到抑郁,就一定会感到焦虑。如果你感到焦虑,你也许也会感到一丝抑郁。
“希望”是最有效的抗抑郁药。
在乌苏里的莽林中 (弗·克·阿尔谢尼耶夫)
我没问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就请他吃东西。这是原始森林里的规矩。
从他的讲述中我了解到,他以狩猎为生,用自己的猎获物换取烟叶、子弹和火药,步枪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后来他还告诉我,他今年53岁了,自己从来没拥有过房屋,长年露宿,只有在冬天才用桦树皮或什么树皮给自己搭个临时的栖身帐篷。
柏青哥 (李敏金)
想见见十恶不赦的人吗?那就让一个普通人得到超越他想象的成功。我们就看看,等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时候,还会不会是个好人。
一个应该只住两个人的房间里住了十二个人,男人们和他们的家里人轮班睡觉;猪和鸡养在室内;没有自来水;没有暖气。日本人认为朝鲜人很脏,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生活在肮脏的环境中。
普通的农民都有这种克制力,他们接受现实的生活,只期盼可以得到的东西。
她从来都没有像爱她的孩子那样爱过任何人。
白约瑟觉得为国家或更伟大的理想而死毫无意义。他只看重生存和家人。
爱国主义只是一个概念,资本主义或共产主义也是如此。但思想会使人忘记自己的利益。头头脑脑就会利用那些过于相信思想的人。你解决不了朝鲜的问题。一百个你,一百个我,都不能让朝鲜变好。
他的长老会牧师父亲相信上帝自有安排,而摩撒相信生活就像一场柏青哥游戏,在游戏中,玩家可以调整刻度盘,但也预料到有无法控制的不确定性因素。
人们总说朝鲜人要回家,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在心里都永远失去了家。
在朝鲜半岛分裂后,在日朝鲜人最终都要选择一边,而且往往不止选择一次,这对他们的居民身份有很大的影响。韩国人或朝鲜人要成为日本公民,仍然难如登天,很多人认为试图成为前压迫者的公民,实在是可耻至极。
闲暇处才是生活 (梁实秋)
人类最高理想应该是人人能有闲暇,于必须的工作之余还能有闲暇去做人,有闲暇去做人的工作,去享受人的生活。
美国深南之旅 (保罗·索鲁)
同意被侵犯、同意合作(“这些都是为我好”)的感觉比受辱本身更糟,这其中夹杂了曾经催生暴政和独裁的所有借口和遁词。
午夜降临前抵达 (刘子超)
在旅行中,我收获喜悦,却不必害怕乐极生悲;我见证苦难,却不必担心承担重负。没人知道我是谁,而我可以成为任何人。这种自由自在的身份,若有若无的归属,大概正是如今最为稀缺的东西。
我不再喜欢在旅行指南上画钩,像积攒邮票一样积攒必去的景点。我希望可以在一个城市里随意漫步、坐下,像一个旧地重游的幽灵。
我不喜欢把每一段行程都安排得严丝合缝的旅行,没有即兴,没有随心所欲,没有突发奇想,旅行更像是一种苦行。
时间是真实的梦境,而爱情是梦中不真实的镜子
我热爱乘火车旅行,因为它总能以最小的风险,提供最多的可能。对我来说,火车不仅是一种交通工具,它更是一个场所,是出发和抵达城市的一部分。
旅行是一段沿着大地的褶皱,进入全然迷离之境的旅程。其中最大的不确定性,不是抵达,而是如何抵达。
在原苏联的卫星城旅行时,我常感到走在一个要么发育不良,要么发育过剩的花园里。
那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坐在窗前,读着一本很厚的书,大概是俄国小说——那是个文学年代,还不至于读什么卡耐基的成功学。
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生长于一个小国有时候是一种优势。因为身处小国,要么做一个可怜的、眼光狭窄的人,要么成为一个广闻博识的“世界性的人”。
普雷契尼克从不用热水洗澡,他家里也没有任何供暖设备。他讨厌舒适的座椅,认为舒适是工作的天敌。
在欧洲旅行已经三个月了,我愈加感到旅行就像一种时空的延宕,一种美妙的拖延症。在有限的日子里,我们伪装成另外一个自己,或许是一个更好的自己,或许只是一个不同的自己,而拖延着重新做回真正自己的时间。旅行中,我们可以假装更年轻、更富有、更贫穷、更浪漫、更玩世不恭。
在我看来,世上的醉汉分为两种,早上的醉汉和晚上的醉汉,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晚上的醉汉各种各样,而只有早上的醉汉才是真正热爱饮酒的人。只有他们才能被称为真正的酒鬼。
相比一个没人关心政治的社会,一个人人都热衷参与政治的社会,反而更可怕——只有极权时代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在旅游已经相当普遍的今天,“游客”(tourist)似乎已经变成一个格调不高的概念,暗含着浅薄、低俗之意。逼格更高的说法是“旅行者”(traveler)。 因为“travel”一词,来自古老的拉丁语,与宗教朝圣中的苦行和精神升华有关。在古代,旅行的最初形态和唯一目的就是朝圣。
在维也纳的一家酒吧,我曾和一个爱尔兰小伙子聊天。他在媒体上看到中国年轻人四处迁徙打工的报道,问我为什么这些人不愿意留在家乡?他们为什么要去富士康这样的工厂? “在家乡,他们可以有美丽的房子,养牛,养狗,就像在奥地利的小镇一样。”爱尔兰小伙子说。
“生活在哪里都有不可忍受的一面,”我说,“无论你是要做定居的该隐,还是游牧的亚伯。”
减压脑科学 (有田秀穗)
保持大脑的工作状态,使其血流量充沛很重要。 那么,应该怎样增加前运动区的血流量呢? 办法就是—运动。 这个“运动”,不是指锻炼肌肉之类的剧烈运动,而是指保持一定韵律的“韵律运动”,比如散步。
阿莱夫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永生是无足轻重的;除了人类之外,一切生物都能永生,因为它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永生的意识是神明、可怕、莫测高深。
正如科尔纳里奥·阿格里帕那样,我是神,是英雄,是哲学家,是魔鬼,是世界,换一种简单明了的说法,我什么都不是。
没有比思考更复杂的享受了,因此我们乐此不倦。
我曾是荷马;不久之后,我将像尤利西斯一样,谁也不是;不久之后,我将是众生:因为我将死去。
北欧 (迈克尔·布斯)
北欧这五个国家当中——丹麦、瑞典、挪威、芬兰和冰岛——有全世界最完善的教育系统(芬兰),有适度世俗、文化多元的现代工业社会的典范(瑞典);有利用巨大的石油财富进行明智而合乎道德的长远投资,而不是执迷于建造愚蠢的高楼大厦或者发展红灯区和性产业的社会(挪威);有全世界两性最平等、男性寿命最长且大量出产鳕鱼的国家(冰岛);还有有着雄心勃勃的环境政策和充裕资金的福利国家(所有五个国家)。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1年的一项研究调查了30个国家的工作情况。它指出,丹麦人仅次于比利时人,是第二懒的国民——这是在全球范围内的排名。
超过75.4万年龄介于15岁到64岁之间的丹麦人——占到了工作人口的20%以上——完全不工作,全靠优厚的失业补助或者伤残补助生活。
《纽约时报》把丹麦叫作“全球最佳失业国”,它的失业津贴高达此前工资的90%,可以连续领取两年(这还是近年来进行了改革,过去可以领取11年)。
我怀疑,屈辱的历史比任何其他因素——比地理条件、比路德宗的教义或者维京人的文化遗产,甚至比现代的政治制度和福利国家,在更大程度上造就了丹麦人的国民性格。明白了吗?正是挫败和失落,曲曲折折地造就了丹麦人。
狭隘至今仍是丹麦人的一个显著特点,只是他们那骤然改变的认同感和民族自豪感造成了一种奇特的两重性,可以恰当地描述为“谦卑的骄傲”,许多人常常误认为那是一种装模作样的矜持。
丹麦人好像确实有一种不寻常的天赋,能够不管一个人的年龄、阶层或者世界观,马上与之打成一片。这种兼容并蓄给我留下许多珍贵的记忆,最难忘的一次是在一个朋友的40岁生日聚会上,他那八旬高龄的祖母被安排坐在丹麦最声名狼藉的说唱艺人旁边,两个人一晚上聊得热火朝天,十分投机。
根据《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周刊,90%的(丹麦)人口几乎处于一模一样的生活水平。这种显著的经济平等不仅是丹麦人的幸福感和丹麦成功的根本,也是北欧地区整体上的成功与幸福的根本。
很有可能,这类民意调查成了一个自我塑造、自我强化的例子。丹麦人清楚地知道,全世界都认为他们是最幸福的,所以,这种意识,再加上他们对享有这种好名声的喜悦与得意(这无可厚非),进而影响到了他们对此类生活质量调查问卷的回答。
我有一个假说。有没有这种可能,社会一旦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平等,那么,超过这个限度的更高平等只会导致幸福感的收益下降?如同对财富的测量所证明的结果,人一旦拥有了足够的平等来满足基本需求,更高的平等不一定能够导向幸福感的相应增加。
“丹麦人真的不锁自行车吗?”有一次,某英国广播电台的采访人员问我,他对这个地区怀着格外美好的想象。不是的,在哥本哈根,还是要上锁的;不过,到了乡村地区,房门、汽车和自行车经常都不上锁。如果你驾车行驶在乡间道路上,你会看到,有出售水果和蔬菜的小货摊无人看管,如果想买,你只需把应付的钱放入一只诚信箱即可。
人们的确把睡着的婴儿丢在咖啡馆和商店外面的婴儿车里,即使在城市,他们也可以让孩子独自上下学,通常骑自行车往返,从六七岁就开始了。
他们用了40只钱包做这个实验,只有两个国家,40只钱包全都还了回来,就是挪威和丹麦。
如果社会信任度高,那么,官僚机构会更为直接有效——企业间进行交易的成本降低,时间缩短,企业可以少花时间请律师拟定价格昂贵的合同,减少诉讼。
不平等造成敌意、仇恨、嫉妒和猜疑,那么,平等当然产生相反的效果。于是,当我把超过一半的收入以税收的形式交给政府时,也不那么难过了。虽然当时觉得心疼,但是我想到眼前的财务损失,终究会成为全社会的财富,仍然间接地让我获益,便感到释怀和安慰。
如果你想重新分配财富,在高度信任的社会比较容易进行,因为人们相信,金钱会被妥善地分配给那些应该得到帮助的人。
去到一家丹麦公司,你看不出谁是CEO,谁是办公室文员,这是维京人的平等主义在起作用。你看到妇女把孩子丢在咖啡馆外面的婴儿车里睡觉,这是维京人的社会信任。丹麦首相走在哥本哈根的街头,几乎没有人回头去看一眼,这是维京人对阶层和领袖的态度。
你信任你的邻居,因为你知道,邻居像你一样纳税,邻居生病的时候,得到和你一样的治疗,邻居和你上一样的学校。你知道,不管年龄、性别、财产、家庭背景或者宗教信仰如何,你们有相同的机会,有相同的安全网——这就是信任。你不必与邻居竞争,也用不着嫉妒他。你不必欺骗你的邻居。
福利国家制度是战后时期国家制度最重要的创新。在那以前,丹麦分裂成25%的最高收入人群和25%的最低收入人群;现在,我们只有4%的最高收入人群和4%的最低收入人群。
笼统地说,经济不平等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一直在扩大,以至于20%最高收入群体的收入达到了20%最低收入群体的3倍多——这是经合组织提供的数字,它与彼泽森的说法相互矛盾。
虽然丹麦拥有按人均计算全世界最为庞大的公共部门,人们对福利国家制度的满意度却在急剧下降。也许因为他们为之贡献了很多金钱,所以对它抱有格外高的期待;根据埃森哲管理咨询公司开展的一项调查,只有22%的丹麦人认为,丹麦的公共部门工作出色。
人们宁可留在哥本哈根做一名副教授,也不愿去奥胡斯做一名教授。我认为这很糟糕。怎么保证丹麦全境的工作岗位和福利水平全部达到现代标准,这是个真正的挑战。
所得税的基准税率42%起步(英国是20%),最高可以达到56%。
丹麦有全世界最高的税率,既包括直接税,也包括间接税。
林林总总加起来,丹麦人的直接和间接税负总计在58%到72%之间。
马丁·阿格鲁普叹了口气表示认可,“我们是全世界税率最高的国家,可是,用降低税率的口号却不能赢得多少选票。”对于许多丹麦人而言,他们的税负似乎成了集体牺牲的终极象征。
“丹麦人说,‘我交了很多税’,这是一件骄傲的事,”她对我说,“这是一种表示身份的姿态,就像给别人发救济一样。
米尔顿与罗斯·弗里德曼夫妇在其1980年出版的论述自由市场的巨著《自由选择》(Free to Choose)中,详细探讨了花钱的四种方式。他们认为,用这四种方式花钱,责任感是依次递减的: 1)为自己花自己的钱。 2)为别人花自己的钱。 3)为自己花别人的钱。 4)为别人花别人的钱。
“丹麦人愿意纳税,原因并不是我们格外大公无私,”奥胡斯大学的克里斯托弗·格林-派德森教授前不久在接受某丹麦报纸的采访时说,“而在于他们觉得,自己得到了有价值的回报——举例说明,运行良好的学校和医院。税收被认为是值得付出的代价。”
民意调查多次确凿无疑地显示,如果政府财政可能有盈余,多数丹麦人宁愿看到政府花钱增加福利,也不愿意减税。
丹麦经济,就其本质而言,是一个围坐成一圈的蠢人互助组,这个圆圈无比巨大,它的资金来源全靠私营部门,而私营企业的数量正在缓慢减少,困境重重。
丹麦76%的公司雇用员工不超过19人。
今天,丹麦家庭的债务收入比是西方世界最高的:丹麦人的平均负债额达到其年收入的310%,是葡萄牙人或者西班牙人的两倍以上,意大利人的4倍。
丹麦人声称,他们乐意一只手把钞票交给政府,另一只手忙着上网申请多借一些钱,用来购买高质量的德国产汽车、顶级品牌Bang&Olufsen(简称B&O)电视机,时不时去一趟普吉岛度假,或者把一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塞给波兰建筑工人,这真是个悖论。
本国人民的负担已经如此沉重,他们有理由盼望遭到别国的侵略,而不是保卫自己的国家不受侵略;因为他们几乎没有财产,也没有房屋可以失去。
生活在较为平等的社会的人,没有必要过多炫耀,所以,也许这就是詹代法则的根源所在:丹麦人对吹牛的人尤其鄙夷,因为他们把平等看得如此之高。
一般来说,在社交聚会时,丹麦人不喜欢发生面红耳赤的热烈争论。他们更喜欢对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刨根问底,某瓶葡萄酒在哪里买的,价钱多么便宜,这瓶酒是不是比上一瓶口感更好之类。
丹麦人喜欢在自己与外部世界之间竖起藩篱,喜欢退缩在自己的地盘上,享受安逸舒适的生活。
帝国崩塌之后,丹麦对所剩无几的文化和经济资本敝帚自珍,它把凝视的目光转向了内部。大家必须抱团取暖,必须认同共同的价值观,不管盛行的风向或者潮流是什么,也要坚守自己的价值观,这种需求也许扎根在丹麦失去领土的历史当中。这一小块平坦的土地就像一只救生筏,他们相互偎依,很快就学会了不要故意捣乱、惹是生非。
丹麦人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们的国旗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并且一有机会就把它挂出来——生日、葬礼、周年庆典,一切古老的节日。
在丹麦,不幸福是可耻的
也许丹麦人的幸福根本不是幸福,而是一种更为亘古永恒的事物:乐天知命,安分守己,满足低水平的需求,压制好高骛远的欲望。
在丹麦,我们不培养具有创造力的、工作勤奋的、具有主动性的人,不培养成功的、卓尔不群的人,我们培养无奈、无助却又神圣不可侵犯的平庸之辈。
斯堪的纳维亚是一个极好的出生地……条件是,你必须是个普通人。如果你才能平平,有平凡的追求、寻常的梦想,那么一切都好;如果你卓尔不群,有高远的梦想、宏大的视野,或者多多少少有点与众不同,那么,假如你没有赶快移民,远走他乡,一定会被彻底摧毁。
冰岛曾经是欧洲最穷的国家,但这一切由于马歇尔计划的金钱和大张旗鼓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而发生改变。冰岛开始繁荣发展,自信也随之增强。
人一旦被剥去喜欢自己的错觉,纯真就结束了。
时任首相在为于特和奥斯陆爆炸案的死难者举办的悼念仪式上,发表了坚决捍卫公共自由的讲话,那是我听过的最勇敢无畏的讲话。
奥斯陆是座相当可爱的城市,它正在努力成为一座大都会,以便不辜负它的物价水平。但是对我来说,它是北欧各国最无趣的一座首都。它不能媲美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活力和多样性;不能叫板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秀丽风光和宏伟建筑;也比不上芬兰首都赫尔辛基那种处于边缘的“他者”的刺激性,还有它那残存的冷战气息。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在家门口就有火山和冰川,真不公平。
在世界其他国家,都是工业化带动城市化,挪威则不然:渔业(始终很发达,它如今当然也包括规模宏大的三文鱼工业养殖场)和石油业帮助它有效地抗拒了这股世界潮流。
他说,“挪威人迷恋林间小屋和海上小屋,迷恋大自然。”史勒格斯泰德还指出,数量惊人的挪威姓氏与山川河流有关。
现代挪威的成功——福利国家制度,几乎无可比拟的生活水平,强大的区域性基础设施和服务,以及散布各地、造价高昂、在建筑风格上推陈出新的博物馆——在很大程度上都建立在石油的基础之上。
我们把石油和天然气卖给别的国家,早晚我们要买一些东西回来;我们希望,如果我们在几代人以后再购买,这笔钱的购买力至少不低于今天的购买力。如果全球发展势头良好,我们就要用这笔基金获得很好的收益,以便保护我们未来的购买力。
“传统上我们一直是个穷国,养成了节俭的消费习惯。人们生活在沿海,”他接着说,“挪威其实不是欧洲的一部分,它没有过欧洲的封建制度,人们分散生活,而不是聚居在城镇和乡村。挪威人与大自然息息相关,对文化无所谓。
挪威人每年的工作时间比石油繁荣之前减少了23%,假期延长(5周而不是4周),病假延长(挪威是欧盟病假时间最长的),退休提前(在63.5岁)。他引用经合组织一份关于挪威的报告称,挪威的石油财富“扭曲了工作与闲暇的关系”。
挪威似乎尤其忽视制造业。它在飞快地去工业化,其速度超过了它的多数贸易伙伴。今天,挪威只有不到10%的GDP由制造业产生,瑞典则是约20%。目前,石油和天然气占到了挪威一半以上的出口产值,其次是渔业和军火。
经合组织发出警告,挪威面对的最大挑战是保持国民对工作、学习和创新的积极性。
按照国际排名,芬兰的教育体系是全世界最好的。他们目前的经济竞争力排在全球第三位。过去几年来,《新闻周刊》、英国智库列格坦研究所和《单目镜》杂志,无一例外都把芬兰或者它的首都赫尔辛基评选为全世界最宜居的地方。
芬兰被认为是全球腐败最少的地方——芬兰与丹麦、新西兰在透明国际的最新调查中并列第一。
另一位“芬兰通”告诉我,在芬兰医生开具最多的三种处方药中,第一种是抗精神病药,第二种是胰岛素,第三种也是抗精神病或者抗抑郁药。据我在某英文版的芬兰新闻网站看到的一篇报道,数以万计的芬兰人受到焦虑失眠的困扰,靠苯二氮类药物缓减。更让人担忧的是,他们的枪支持有率为全球第三高(排在美国和也门之后);谋杀率为西欧最高;他们喝起酒来不要命,还喜欢自寻短见,这些特点早已世人皆知。
你知道吗,芬兰语没有将来时态。英语或者德语可以说,‘我要做这件事情或者那件事情’,或者‘我本该做了那件事情’,芬兰人说,‘你怎么能相信这样的人,他们说到将来变来变去?’芬兰人要么不做,要么现在去做,要么就是已经做过。
芬兰语中,名词不分阳性、阴性和中性,实际上,人也不分性别——“他”和“她”用同一个词表示,都用指代男性的hän。
芬兰人对人生的态度非常简单:你渴吗,饿吗,你想要我给你口交吗?问一声即可。
一个德国人、一个芬兰人和一个法国人在非洲,他们看见一头大象。德国人说,‘如果我杀了这头象,把象牙卖掉,我能赚到多少钱呢?’法国人说:‘多么漂亮的动物,造物真是神奇。’芬兰人说:‘哦,上帝,我想知道这头大象对芬兰怎么看。’
在芬兰的社交生活和闲暇时光中,桑拿居于核心位置。在芬兰国内,每两个芬兰人就有一间桑拿浴室,桑拿浴室比汽车还多——超过250多万间。
芬兰人心地善良,却渴望独处。他们工作勤劳,头脑聪明,却常常显得反应迟钝。他们热爱自由,却限制自己的自由,商店早早打烊,限制酒精摄入,公寓大楼里禁止深夜泡澡,他们还听任自己被沉重的税负压倒。
本质上,芬兰人是由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定义的。
瑞典语始终是芬兰的官方语言,是学校里的必修课。如果一个地区有8%以上的居民讲瑞典语,该地区就必须使用双语交流。
芬兰社会是北欧地区最男性化的,而瑞典人不仅在北欧、在全球也是最不男性化的。
站在历史的角度,芬兰人一度拥护德国,此举虽然在道义上站不住脚,但苏联的暴行意味着,芬兰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加入苏联阵营,却不失为明智之举。
自2000年以来,经合组织每隔3年发布一次国际教育制度排行榜,业界普遍认为它的排名准确无误。它对70个国家的15岁学生的数学、阅读和科学能力进行评估,在这三个领域,芬兰都荣登榜首或者名列前茅。
除了门门优秀,芬兰的学生成绩还有个极其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所有学校均衡地分享成功:在芬兰,学校之间在成绩方面的差别极小:好学校与差学校的成绩只相差4%。
在芬兰这个国家,教师长期以来被视为民族英雄。他们站在最前沿,树立和传播国家欣欣向荣的自我形象。他们堪称捍卫国家学术自由的斗士。
从事教学至今仍是吸引人的职业。四分之一的芬兰大学毕业生把教师作为首选职业。
自1970年起,芬兰教师一律被要求在国家的支持下获取博士学位。“芬兰的教师培训采用一种研究型方法。他们不仅要学习怎么教学,还要学习对自己的教学工作开展批判性思考。”
美国新闻记者马尔科姆·格拉德维尔提出一条著名的推论。他说,中国学生擅长数学,是因为汉语的数字系统与英语或其他语言相比合乎逻辑,简单,清楚,而且是单音节。
芬兰的枪支持有率位居世界第三,仅次于美国和也门
美国《新闻周刊》和英国列格坦研究所的报告称,芬兰或者赫尔辛基是全世界最宜居的地方。听到这样的赞美,芬兰人通常耸耸肩膀,皱起眉,摇着头指出,他们依然是北欧的穷国,本质上仍是500万伐木工外加一小撮势利眼的瑞典人;伐木工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一有机会就想重回森林。他们照样不善社交,依旧是自我毁灭的酒鬼。
很多芬兰人觉得,芬兰具有双重人格。我们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两个方面都很极端,就像这里的太阳:夏天从不落山,冬天暗无天日,正好相互抵消。
芬兰男人不和妻子商量,什么事都不能决定。
芬兰在劳动力市场上有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它也许是全球两性最平等的社会。芬兰妇女是欧洲最早获得投票权的(1906年);半数议员为女性在这里是常规;芬兰有过多位女总理和女总统。2011年,芬兰60%以上的大学毕业生是女性。
瑞典的工业产出继续使它的邻国相形见绌。它的强项在于发展大规模的跨国企业,比如利乐(全球最大的食品包装企业)、H&M(全球第二大服装零售企业)、工业工程公司阿特拉斯·科普柯(Atlas Copco)、爱立信、沃尔沃,还有那家被许多人视为婚姻坟墓的全球连锁企业宜家公司。
lagom是瑞典人的又一个座右铭。它的意思是“稳健”、“理性”、“公平”、“讲道理”、“做事符合常识”等。
在瑞典,“故意迟到一小会儿”的概念等于“故意摆谱”。
伟大的波兰作家罗兰·汉福特早在1971年就用这类词语来描述瑞典了。他在自己的著作《新极权主义》(The New Totalitarians)中描绘了一幅画面:瑞典是个反乌托邦的社会主义国家,个人的自由、抱负和人性都为了社民党的理想而被牺牲。“现代的瑞典满足了赫胥黎笔下的新极权主义的全部条件,”他写道,“中央集权的政府统治着人民,人民乐于受到奴役。”
瑞典人生活的方方方面面都受到政府的控制,几无例外,包括工资水平,怎么教养孩子,喝多少酒,看什么电视,假期要休多少天,以及对越南战争有何看法。瑞典人似乎心甘情愿任其摆布。
是的,极权主义终归是个问题。尤其是,比如说你是6万被迫绝育的瑞典妇女中的一员——多数是工人阶级——在1935年到1976年瑞典令人惋叹的优生学实践期间,她们被强制或者受到胁迫,不得不接受绝育。
利乐集团的女继承人西格丽德·劳辛常住英国,她还是英国文学杂志《格兰塔》(Granta)的出版商。她说,瑞典“创造了一个循规蹈矩、国家全面监控的社会”,“把太多的孩子纳入儿童保育系统”,制造了“没有快乐、平庸无奇的”学校,它还秘密地监视共产党员。她写道,瑞典是“一架压迫机器,在强大的社会准则面前,个人权利可能被迫牺牲”。
人们把太多权力交给国家,某种观念可能形成并变得强势,最终成为政策。
瑞典人的离婚率为全球之最。
我们必须打破僵化的体制,福利国家太官僚化。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太多。显然,税收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我离开了瑞典,靠努力工作成了百万富翁。这在瑞典绝对不可能。我觉得我逃脱了,我很幸运。
展望未来,北欧各国也面临着一些严峻的挑战——人口老龄化,福利国家不堪重负,移民人口难以持续融合,以及不平等加剧等。但它仍是斯堪的纳维亚。它仍是一块令人羡慕的土地,长久享受着富裕、和平、和谐与进步。
要想实现真正的、持久的幸福,一个首要前提是人必须能够主宰自己的生活,确立和掌控自己树立的目标,如果离目标尚有差距,能够作出适当的改变。
斯堪的纳维亚的教育水平不仅是全球最高,而且,它所提供的受教育机会向所有人免费开放。
倘若你是个穆斯林,想建一所清真寺,或者你是个美国人,想开一辆大型车,公然宣称信仰神创论,并且在星期天带着白金卡去购物,或者甚至你是个英国人,在待人接物时表现出繁琐而过时的礼仪礼貌,那么,你在北欧地区生活,可能会体验到不同程度的挤压和排斥。
不去会死! (石田裕辅)
我希望可以踏遍全世界仔细寻找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将值得保留一生的珍贵回忆铭刻在记忆深处。
一旦辞掉工作,虽然有失去饭碗的顾虑,日后还可能会非常后悔,不过,总是活得下去。相对来说,要是放弃梦想,即使建立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大概也会后悔一生吧?
也许就像约翰所说,只用一两天划独木舟,无法体会育空河的真貌,要连续好几天在流动的河水上飘摇,在河岸露营,取食大河带来的恩惠,听着流水声入眠,才算是好好地面对过育空河,就像古时候的人们一样。
基本上,包括我在内,打算骑自行车环游世界的人,脑筋多少都有点不正常。
第二天我们睡在葡萄园里。这一天我也仿效吉姆不睡帐篷,在地上铺了层垫子就躺,宇宙在我的眼前展开。这天流星很多,细小的苍白闪光一道又一道划过夜空。
我还活着。只要活着,什么也难不倒我。
我在船上和刚认识的永子小姐聊天,她说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但完全看不出来,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吧。她从事美容造型业,每年工作六个月,剩下的半年就拿来旅行。
我已经发了五天低烧。这一带连像样的村落也没有,快一个星期没洗澡了,身体发出野兽般的臭味,全身满是尘土,裸露在外的手脚也全黑了,头发像是抹上一层油,黏糊糊的,T恤也破了好几个洞,这副模样真是惨不忍睹。
在酒吧后面搭好帐篷,我们躺在草堆里,在微醺的醉意中仰望着星空。草香弥漫着,听到四周传来蟋蟀的叫声。
长期旅行的人特别容易陷入这样的心境,厌倦日复一日的旅程,感性也逐渐磨损,对于旅途中邂逅的事物不再有任何关心,只是不停地往前走,直到有一刻,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得愕然:“我到底要往哪里去呢?” 或许,有这样感受的,并不限于旅人吧?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在非洲旅行时,我特别容易掉眼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这片大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罢了。
心随风起葬身荒野亦无悔
金瓶梅 (兰陵笑笑生)
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索拉里斯星 (斯坦尼斯瓦夫·莱姆)
一个人只能用他自己的大脑来思考,没有人能够从他身体之外来检查自己身体内部发生的过程是否正常。
问题并不是我想要怎么样,而是什么是有可能的。
众所周知,任何方程都可以用高等几何的形象语言来表达,并可以构造出一个与其等价的立体图形。从这个意义上讲,对称体是罗巴切夫斯基锥体和黎曼负曲率面的亲戚,但由于它的复杂程度令人无法想象,因此只能算是很远的远亲。
一个人的命运可能含义丰富,几百个人的命运则难以领会,而成千上万,甚至几百万人的经历基本上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不是吉巴里安。” “是吗?那我是谁?是你的梦?” “不,你是他们的傀儡,但你自己并不知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是谁呢?”
过去的一切都已一去不返,不复存在。但是你,此时此地的你,是我爱的。
“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件很糟糕的事。” “是对她吗?” “是的。当时我们俩……” “不要讲。”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她。”
人类已经着手与其他世界、其他文明相接触,却还没有完全了解自己的犄角旮旯,自己的死胡同和竖井,还有自己被堵起来的黑乎乎的门户。
无论是在相对论和力场定理的公式里,还是在超静态理论和统一宇宙场的假说中,格拉滕斯特伦都能感觉到人体的痕迹,所有这一切全都来源于我们的感官存在,我们的生物体结构,以及人类动物生理的种种局限性和弱点,并且是它们的直接结果。因此他最终得出结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在人类与非人类、非人形生物文明之间,都不可能有所谓的“接触”。
无论是否情愿,人类都必须接受自己有一个邻居这一事实,尽管这个邻居在几万亿千米的真空之外,相隔数光年,但它仍处在人类扩张的道路上,比宇宙中任何其他部分都更难以理解。
仅仅是知道这个会思考的庞然大物依然存在,就足以让人们再也得不到一刻心理上的安宁。即使人类穿越了整个银河系,即使我们与和我们相类似的生物所建立的其他文明实现了接触,索拉里斯仍将是对人类的一个永久挑战。
索拉里斯学是太空时代的宗教替代物,是一种披着科学外衣的信仰。接触,这个我们努力争取的目标,就像圣徒相通或救世主降临一样含糊不清。星际探索是方法论公式掩盖下的礼拜仪式,研究人员的谦恭劳作实际上等于是期待着圆满的结局,期待着天使的报喜,因为在索拉里斯和地球之间并不存在任何桥梁,也不可能存在任何桥梁。
索拉里斯学是早已死亡的神话留下的遗腹子,是人们如今已没有勇气大声宣扬的神秘渴望所绽放出的最后一枝花朵,而埋藏在这座大厦地基深处的奠基石则是对救赎的渴望……
每当我醒来时,我总是有一种反常的感觉,就好像梦里的情景才是真实的现实世界,而我睁开眼时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它干瘪的影子。
千万不要去实验室,否则你会失去信仰
萨特里厄斯就在那儿,和浮士德正好相反,他正在寻找对付永生不死的办法,你明白吗?他是‘神圣接触’的最后一位骑士,我们能配得上的也就只有他了……
它会给我们造出银色的对称体,用它的数学为我们祈祷,给我们送来血淋淋的天使,它感受到的痛苦将是我们的痛苦,它感受到的恐惧将是我们的恐惧,它将会乞求我们结束它的生命。因为它本身的一切,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死亡的恳求。
作为一个物种,如果我们有更多的幽默感,事情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归根到底,大脑里并没有任何文字或情感之类的东西,一个人的记忆是用核酸语言写在大分子异步晶体上的图像。因此,它取走的是我们大脑中刻得最清晰、藏得最深的印记,最完整、最深刻的印记,你明白吗?但它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具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有残疾的上帝,总是渴望得到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而且不能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他造出了钟表,却没有造出钟表所测量的时间。他造出了用于某种特定用途的系统或机制,但它们却超越并违背了其本来的目的。他创造出了无限,本来是为了衡量他所拥有的威力,到头来衡量的却是他无休止的失败。
一个人,不管表面看上去如何,他的目标并不是他自己设定的,而是他所出生的时代强加于他的。他可能会顺从它,也可能会奋起反抗,但他顺从或反抗的对象来自于外界。如果要完全自由自在地寻求他自己的目标,他就必须是独自一人,而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在其他人中间长大,他就不会成为一个人。
这是我唯一有可能愿意相信的上帝,他的痛苦不是救赎,他既不拯救什么,也不服务于什么,而只是存在着。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一个物质生命,受着生理学和物理学法则的支配,而我们所有感情的力量加在一起,不管有多么强烈,也无法与这些法则抗衡,而只会产生对它的怨恨。恋人和诗人对爱的力量怀有永恒的信念,认为它比死亡还要持久,但那句千百年来一直缠着我们不放的“生命虽尽,爱犹未尽”,实际上不过是一句谎言。
失乐园 (渡边淳一)
恋情早晚要到达一个顶点。
和雌性相比,雄性本质上性的快感薄弱,所以,对雄性而言,比起自己沉浸在快感中,更满足于亲眼看到对方渐渐走向快感高潮的全过程。
男子是由女子塑造出来的,或者说是培养出来的。
可以说,性就是文化。
没有比性更没有阶级差别,更民主的东西了。
与女人的肉体相比,男人的身体显得过于平坦单调了,女人有花蕾和花蕊,还有乳房等多处性感地带,而男人只有胯下一处。
在雪天的湖畔,莫说是汽车声音,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侧耳细听,静得能听见下雪的沙沙声。
实在没有比女人的肉体感觉再好的东西了。
性本身就是为了瞬间的快感而燃尽所有的能量,所以说现在最重要,现在就是一切。
事物都有表里两面,庄重的背后是淫荡,静谧的内面是痴情,道德的反面是悖德,这些才是人生最高的逸乐。
性方面女人原本占据着压倒的优势。女性一旦知道了快乐,就会变得像沼泽一样深不可测。相比之下,男人的勇猛就好像沼泽地上跃的鱼,浮在表面,是瞬间即逝的。
人一旦改变了价值观,对生活的态度就会随之改变。以前觉得重要的东西不再那么重要了,觉得无聊的东西反而宝贵起来了。
我觉得只要在公司里的话,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太幸福的话,就会担心失去这幸福。
人越是感到幸福,就越希望永远拥有它,因而选择了死。他觉得这种想法既可怕又真实。
凛子现在才发觉爱情这个很好听的字眼,其实是极端自私的,隐含着破坏、毁灭这些剧毒的东西。
“只要活着,就不能断言永远不变。” “那我们只能死了,只能在最幸福的时候去死了吧。”
男人会变心,女人也可能心猿意马。即便是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的爱情,也可能在岁月的侵蚀下土崩瓦解。
当心灵和肉体都倒向死的一边时,对生的执着也就不复存在了。
当他们舍弃了工作事业、赚钱享受等世俗的欲求时,在这个世上,就几乎没有可干的事了。
经过从春到夏的充分瞄准,在一个晴朗的秋日,这发子弹射向了晴朗的天空,随着这一声枪响,两人便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爱情使我变得美丽,每日每时都在了解生活的意义。当然,也有许多烦恼,然而却有几十倍的欢欣。死去活来的爱,使我全身变得敏感起来,看到什么都会激动不已,懂得了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
留德十年 (季羡林)
毫无荒唐言 半把辛酸泪 作者并不痴 人解其中味
德国大学是绝对自由的。只要中学毕业,就可以愿意入哪个大学,就入哪个,不懂什么叫入学考试。入学以后,愿意入哪个系,就入哪个;愿意改系,随时可改;愿意选多少课,选什么课,悉听尊便;学文科的可以选医学、神学的课;也可以只选一门课,或者选十门、八门。上课时,愿意上就上,不愿意上就走;迟到早退,完全自由。从来没有课堂考试。
十年相处,多少风晨月夕,多少难以忘怀的往事,“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却是可想而不可即,非常非常不寻常了。
人生相逢,有时真像是浮萍与流水,稍纵即逝。
山月记 (中岛敦)
恐怕无论是野兽还是人类,原本都是别种物体,最初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尔后便渐渐忘却,认定自己从来就是如此模样了。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至为无为。至言去言。至射不射。
世上的一切都是空的。世上没一件好事。如果说有的话,就是这个世道总有一天会终结的,用不着去冥思苦想什么高深的道理。
所谓世界,就是自己投影在时间与空间上的幻象啊。自己要是死了,世界也就完蛋了。
老不吃饭觉得饿,到了冬天觉得冷。你,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一味地去忧虑遥远的将来,则眼前必有忧患。所谓达人,是不去登高望远的。
由于我们忘记了已经忘记的事情,所以才觉得许多事情十分新鲜。
尽管不能一概而论地说思考这事儿不好,但就跟猪不会晕船一样,不思考的人是幸福的。
所谓时间,实乃人之作为也。这个世界,整体看来似乎是毫无意义的,但作用于具体之细节,就有了无限之意义。
仅凭结果来批判原因,当然不是什么最好的方法。可是,这似乎也是世上最管用的方法了。
孔子所实施的政治改革的第一步,就是强化中央集权,也即提高鲁国国君的权威。
当年陈灵公与臣下之妻通奸,且穿着淫妇的内衣上朝炫耀。一位名叫泄冶的大臣苦谏后,竟然被杀。
某廷尉素有酷吏之名,善于窥测圣意,并用合法手段来曲解法律,迎合武帝。有人曾以法的权威性来责问他,他却答道:“先王所肯定的就是律,后王所肯定的就是令。前后若有矛盾,就以当今圣上的意志为是。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法律?”
在中国,自古以来,肉刑主要有黥、劓、剕、宫四种。到了汉武帝的祖父汉文帝在位的时候,这四种刑罚中的三种已被废除,唯独宫刑被保留了下来。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太史令司马迁,已在天汉三年的春天里死去了。之后,续写其未竟之作的,仅仅是一架既没有知觉,也没有意识的书写机器而已。哪怕是强迫自己,他也要这么认为。
卫青本人还是较为体恤这位老将军的,可他帐下的一名军吏却狐假虎威,羞辱了飞将军李广。激愤之余,这位一代名将便当场在阵营中刎颈自尽了。
且鞮侯单于说,汉人一开口,总说自己的国家是礼仪之邦,而将匈奴的行为看得如同禽兽一般。可汉人所说的礼仪究竟是什么呢?不就是将丑恶的表面加以美化,不就是“虚饰”吗?就见利忘义,嫉贤妒能而言,汉人与胡人,到底哪个更严重呢?在贪财好色方面,又到底是哪个更无耻呢?剥去了华丽的外衣来看,应该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汉人懂得糊弄与掩饰,胡人不懂罢了。
只有苏武一人宁死不降,不仅如此,为了不受辱,他还拔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对于昏倒在地的苏武,胡医采用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抢救方法。根据《汉书》记载,他们在地上挖了一个坑,让苏武躺在坑里,然后踩踏他的后背,给他排血。得益于这种粗暴的治疗,不幸的苏武在晕死半天之后,居然死而复生了。
我不需要快乐,不需要灵感。我自信仅凭义务感就能走下去了。以蚂蚁一般的心态,像蝉一样一路高歌的自信。
人生短暂。人,说到底,无非是Pulvis et Umbra。干吗要折磨自己,为了让那些牡蛎和蝙蝠们满意,去写那些枯燥乏味、言不由衷的玩意儿呢?我只为我自己写作。哪怕没有一个读者,不还有我自己这个最重要的读者吗?
文学这玩意儿,从某种角度来说,其本身就多少可说是病态之分泌。
即便是优秀的个人,只要置身于某种氛围之中,也会产生作为个人难以想象的集团性的偏见的。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小时候总听人这么说,可这无疑是一句谎言。无论对于什么事情,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反倒变得越来越不明白了。
蚕蛹为了变成蛾子展翅而飞,就必须咬破之前自己织就的美丽的蚕茧。
法律仅在某种范围内具有权威性。即便你精通其复杂的结构并沾沾自喜,也并不具有普遍意义上的人类价值。
岩田先生 (HOBO日刊ITOI新闻)
人呢,终究需要有能赞赏自己所做的事情的人,否则就无法迈向更高的台阶。
就学习计算机的基础而言,大学的课堂让我收获不少,我也认为上大学实在是件幸事。不过实际对日后的工作有用的东西,大多是自己摸索而来。
我向来如此,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只要认定“这件事由我来做最合理”,就即刻下决心去做。
困难的经验使人受益。欠下巨额债务,某种意义上是处于极限状态,这时能认清很多事情。
我是那种就算对方没有给我机会,也会自己创造机会与他人沟通的人。
如果问我想在什么样的公司工作,那我希望是“上司能好好理解自己”,“上司能好好为我的幸福着想”的公司。
通过制作商品,身为制作者的我们与身为玩家的客户一起获得快乐,这就是HAL研究所的目标。
小时候我的身体不好,患有哮喘, 也有过转学后遭到欺负的经历。 那让我拥有了身为弱者的体验。 机缘巧合,就职的第一家公司,规模也很小, 在大公司面前处于弱势地位。 这种弱者立场, 对我而言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人生之中,值得一做的事情绝对比实际能去做的事情要多得多。假如凡是值得一做的事情全都去尝试,不论是谁都会累倒。
除了依靠一开始的热情,让人们买下我们的商品,还要在半年后、一年后持续不断提供新的玩法,要做到让玩家“不知不觉中就持续玩了下来”才行,否则就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达到目的。
我们的目标是“给人们出乎意料的惊喜”,对此我们非常明确。假如做不到“出乎意料”,就无法吸引新玩家。
能让人轻松说出“你这笨蛋!”的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学到很多东西。 此外,能让人放心说出“你这笨蛋!”的新人进入公司,职场中的大家会很开心。当然,不是说“一定要做些蠢事”(笑)。
骂不得、不敢批评的人仿佛有一条“不能越过”的界限,周围的人能够感觉到这层屏障。因为不知道是否跨过这条界限那个人就会崩溃,身边的人往往会小心翼翼。如果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尚能放心说出“你这笨蛋!”,但如果不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就生怕会在骂他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他珍视的东西。
工作原本哪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但只要具备了发现有趣之处的能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变得有趣起来。
项目企划如果想要顺利推进,关键在于,哪怕最初的计划中没有决定,也有人主动接手说“这个我来试试看吧”。如果一个项目中有许多这样的人出现,多数情况下就能够顺利推进。反之,如果没有出现这种现象,就算项目完成也会有不和谐音出现,不会做得成功。
对于他人身上自己所不具备之处、自己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应该心怀敬意。这份敬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是否能在工作中寻找到乐趣。
不论喜欢与否,但凡认为“这件事情自己来做最合理”,就立即下定决心。
作为一名程序员,不能轻易地回答说“不”。
我这种人,发言和演讲稿全部自己写, 幻灯片资料也自己准备,否则就不能安心。
对宫本先生来说,无论自己作为游戏设计师的成绩如何斐然,都会坚持“玩家没能明白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设计失误”。
之后的这番话在游戏爱好者中广为流传。 “运用现有的东西进行修正,这个方法要花两年时间。而从零开始重做,只花半年时间。”
《地球冒险2》玩的时间长了之后,游戏中的爸爸会打电话来提醒:“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这个系统在研发Wii时得到了应用。如果没有这个“两小时爸爸”的机制,Wii或许就不会具备记录玩家游戏时长的功能了。
我希望做让大家开心的工作。或许是玩家,或许是工作伙伴,或许是将工作委托给我们的人,不管是谁,我就是喜欢让周围的人开心起来。身边的人看起来很幸福,那就是我的能量来源。
山内社长说:“任天堂如果和人打起来一定会输。在外面和人起争执可不行呀。”
宫本先生的创意形式之中 特别有趣的一点在于, “从功能开始设计”。 比如,他不是从故事情节的角度 让某个角色登场, 而是此处如果不出现一个角色就太无趣了, 由此从功能的角度开始构思创意。
我有一个“对天才的定义”。 我认为“天才”是, “面对那些令人讨厌的事情, 或是令人感到疲惫、无法坚持下去的事情, 却依然持续不停地做下去的人”。
就游戏机而言,比起单机性能,更重要的是去考虑玩家使用的情景。
当今时代,我们的目标是让电子游戏机进一步融入日常。与其说“每天玩游戏”,不如说要让游戏机悄然融入大众日常生活的场景,这才是我们的理想。
只要人们愿意开启游戏机,剩下的就是我们的拿手好戏了。可是让人按下游戏机的启动键,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世上有很多游戏,只要玩过一次就会知道乐趣所在,可惜它们的存在还没有广为人知,这样的作品数不胜数。大多数人基本上是被动的,主动去寻找游戏的玩家很少。我们必须向大众传达游戏的有趣之处才行。
让玩游戏的人增多,就一定会有未来。对此我坚信不疑。
《瓦力欧制造》帮我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它涉及的内容宽广,游戏方式非常自由,既可以短时间集中去玩,也可以长时间沉浸其中。游戏方式的多样性、宽广性,与现在任天堂的发展目标非常一致。
《瓦力欧制造》的测试版中有一个“唱片机”的设计。 简单解释它的玩法,就是把GBA放在转椅上,让转椅旋转起来。然后,游戏中的唱片机就会同时旋转(笑)。游戏中音乐的播放速度会随着椅子的旋转速度而改变(笑)。 我呀……那时候……不停地旋转椅子,停不下来(笑)。有时一边说着“真无聊”一边继续旋转,实际非常开心。“真无聊”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表扬(笑)。
我认为创作需要广度,只朝一个方向发展是不健全的。
轻度玩家与核心玩家,原本就不应区别对待。我们每个人最初都是轻度玩家。
如果要打折,难道不应该给第一拨支持我们的人才对吗?
设计游戏系统时最重要的东西, 不是寻找“不足之处”, 而是要明确“可以舍弃之处”,“必须要决断之处”。
说到底,游戏的构造是这样的: “如果采用了这边的办法,另一边也就无法实现”, “正因为两边之间有着这样的联系, 以此形成游戏的策略,才如此有趣”。 这是游戏的根本所在。
《塞尔达》的特色, 很难用语言表达, 但它的精髓不由地为众人所共享, 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价值观。
《塞尔达》的特点, 大概就是《塞尔达》之所以成为《塞尔达》的理由。
人都是从反馈中获得鼓励而向前迈进的。 电子游戏的世界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 对人们的行动一一做出反馈, 这就是游戏的基础。
真正有趣的游戏, 就算不亲自去玩而仅在一旁观看都是有趣的。
当时的岩田先生作为程序开发者,技术实力声名远扬。另一方面,我技术能力不足,属于靠创意扳回一城的类型(笑)。
岩田先生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能力突出却为人谦逊。
要问岩田先生有没有发过火?(笑)从来没有,至少从来没有大声动过怒。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过火、吵过架。无论年龄还是入社先后顺序,他说起来都是我的后辈,却先成了社长。按照一般公司的感觉,彼此难免会有尴尬的地方,但在我们之间毫不存在。
在公司里,岩田先生的绰号是“卡比”。如果会议时间很长,他就会不停地吃零食,因此得到了“卡比”的爱称。开会时岩田先生面前总是堆满了零食(笑)。
岩田先生大概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计算机,但是他不认为熟练运用计算机就能高人一等。
回想起来,岩田先生始终在讲述着同一个理念,他是个希望让大家都快乐的人。让自己快乐,让工作伙伴们快乐,让玩家们快乐。
岩田先生发自内心地喜欢看到大家的笑容。他也将这个目标列入任天堂的经营理念。的确,他是一个希望给世界创造更多快乐的人。
我一直从事与计算机相关的工作,所以喜欢没有矛盾存在的理论。
在我的名片上,我是一名社长。 在我的头脑中,我是一名游戏开发者。 但在我心里,我是一个玩家。
人们都来玩电子游戏,我很开心, 但我并不希望, 电子游戏之外的娱乐变得萧条。 我希望人们来玩电子游戏, 但我也希望,人们小时候就去体验 电子游戏之外的娱乐。
猴杯 (张贵兴)
在贫瘠的、酸性的、缺氮的、寸草不生的荒地中,猪笼草总是第一批滋长的植物。猪笼草需要氮素制造蛋白质,不慎落入猪笼草瓶子里的猎物提供了最佳的蛋白质。
植物学家估计,近七十种动物共生或寄生猪笼草中,包括凶猛的掠食性蜘蛛和螃蟹。当猪笼草以拓荒者姿态站稳脚步时,其他动植物就淫荡凶猛地滋生了。
舆论 (沃尔特·李普曼)
偶然性事件、创造性的想象以及对信任的渴望这三种因素催生的虚假事实,激发了人类的暴力天性。
在社会生活的层面上,人类对环境的适应必须通过“虚构”(fiction)这一媒介来完成。
虚构的事实通常由于符合人们的期待而被当作真相。
每个人在现实世界里仅存在于很小的一部分时空之中,而这一部分时空又刚好能够维系我们的生存。
宣传家能够阻止人们对事件形成独立的见解,他们对新闻进行操控,以服务于自己的目的。即便这个目的打着爱国的旗号,但操控就是操控。
严格意义上的宣传通常必须借助审查机制来实现。为了进行某种宣传,宣传者必须在公众和事件真相之间设置某种屏障,必须限制人们接近真实环境的机会以免其根据自己的判断和希冀去构建脑中的拟态环境。
但凡有机会接触真实环境的人,总会在认识真实环境的过程中产生误解,而这种误解是不可控的,于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这个人往哪里看、看什么。
Nomadland: 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Bruder, Jessica)
Like Linda, many of these wandering souls were trying to escape an economic paradox: the collision of rising rents and flat wages, an unstoppable force meeting an unmovable object.
潮骚 (三岛由纪夫)
对渔夫来说,海的概念与农民拥有的土地相近。海是生活的场所,是庄稼地,形状不定的白色穗波代替了稻穗和麦浪,在敏感的湛蓝色软土上不停摇摆着。
大海啊,总是只把岛上需要的那些正直善良的东西送来,保护扎根在岛上的那些正直善良的东西。所以,这座岛上没有一个小偷,永远生活着一群男子汉,真心实意,肯踏实工作,肯吃苦,有表里如一的爱,有勇气,没有一点卑怯的地方。
绝谈不上白皙的肌肤长年经潮水冲刷,显得光滑而紧致,一对坚挺小巧的乳房互相感到害臊似的各自稍稍背向一边,在承受得住长时间潜水的宽阔胸膛上鼓着一双蔷薇色的蓓蕾。
即使在这种暴风雨的日子里,一切仍安之若素,汽车依然行驶,电梯依然升降,电车依然拥挤——这样的东京令她怀念。在那里,“自然”姑且是被征服了,残余的自然威力也是人们的敌人。然而在这岛上,岛民们都是自然的伙伴,会去袒护自然。
夜晚是温暖的,大海是宁静的。
每日的生计——这单调但强而有力的旋涡牢牢地攫住了这些人,从深处燃烧着他们的身与心。
看海的人 (小林泰三)
善恶是相对的,没办法用一句话断定。 能说的只有,她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没有半点犹豫。 至于那是善是恶,不是她要考虑的。
星系间飞行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宇宙飞船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人们甚至会忘记发射的目的。
梦这东西本来就是以记忆为原料产生的,它不会生产新的信息。
不管相不相信,比起已知的东西,未知的东西更加危险,这是博弈论推导出来的真理。
极品家丁 (禹岩)
只要掌握好了宣传的方向,造出什么样的舆论,都没有问题。你让这些仕子们歌舞升平,那便歌舞升平,你让他们慷慨赴国难,那便赴国难,一切都在于手段的灵活应用。
人可以没有权力,可以没有金钱,但一定要有自信。如果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看的起你了。
你不觉得,一个人,能够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么?
人是最愚昧的,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愚昧。
看着这些才子才女们,躲在自己的小窝里,整天想着弄几首艳词小曲,他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无力的感觉,如果我生在他们这个时代,我会不会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呢?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要紧的,就是这张脸皮了。一样脸皮,却是百样人生。笑在外面的,哭在里面;笑在里面的,哭却是在外面。这脸皮便是天下最靠不住的东西,要之何用。
没有看到的东西,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我们怎能为别人活着?
弃猫 (村上春树)
仅有一次,父亲向我坦白,他所在的部队处刑过俘虏的中国士兵。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以怎样的心情告诉我的。
杀害不抵抗的俘虏,当然是违反国际法的非人道主义行为,可当时的日军似乎认为这种做法是极为自然的。
父亲几乎没有对人讲过他在战场上的经历。无论是亲自动手,还是仅仅在一旁目睹,那恐怕都是他不愿回忆,也不想提及的过去吧。
我想,他也许是希望我拿前几名的。还希望能由我代替他,昂首阔步地重走自己被时代耽误、无法迈步的人生。
三十岁时,我作为小说家出道,父亲似乎很是为我开心,但那时我们的父子关系已经很冷淡了。
直到现在,甚至是直到此时此刻,我的潜意识依然认为——或者说依然带着这种情绪的残影——自己一直以来都让父亲失望,辜负了他的期待。
恐怕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呼吸着不同时代的空气,背负着时代本身的重量活下去,也只能在时代的洪流中默默成长吧。没有好坏之分,而是顺其自然。就像现在的年轻人,也正没完没了地让他们的父母那代人头疼一样。
父亲所说的“捡回一条命”,恐怕指的是自己侥幸没在战争末期作为第五十三师团的一员,被送到惨绝人寰的缅甸战线上一事吧。不过,他也一定不曾忘记那些战死在巴丹半岛和莱特岛上的、他在第十六师团时的战友。
母亲曾遭遇格鲁曼舰载战斗机的机关枪扫射,在大阪街头东躲西藏,一直对此记忆犹新。和父亲一样,战争也深深地改变了母亲的人生。
关于我们父子矛盾的细节,我不想说得太多,在这里就只简单地讲一讲。真要细说,就说来话长了,而且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如果只谈结果,那就是我早早结了婚,工作后和父亲的关系便彻底疏远。尤其是当上职业作家后,常有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冒出来,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扭曲,最后几乎决裂,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彼此一面,没什么大事基本上不会说话,也不会联系对方。
正是这一件件小事无穷地累积,才让我这个人长成如今的模样。
我们不过是无数滴落向宽阔大地的雨滴中寂寂无名的一滴。是确实存在的,却也是可以被替代的一滴。但这一滴雨水中,有它独一无二的记忆。一粒雨滴有它自己的历史,有将这历史传承下去的责任和义务。这一点我们不应忘记。即使它会被轻易吞没,失去个体的轮廓,被某一个整体取代,从而逐渐消失。不,应该说,正因为它会被某一个整体取代从而逐渐消失,我们才更应铭记。
點與線 (松本清張)
越是平凡可信的事,就越容易生錯覺。
人都是不知不覺間按照先入為主的觀念工作的,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獲得改正。這是可歎的。這就在常識上造成盲點。
废都 (贾平凹)
太阳的好处是太阳照着而人却忘记了还有太阳在照着,所以这个城里的人谁也没有往天上去看。
完全的黑暗人是看不见了什么的,完全的光明人竟也是看不见了什么吗?
一类人是公仆,高高在上享清福。二类人做“官倒”,投机倒把有人保。三类人搞承包,吃喝嫖赌全报销。四类人来租赁,坐在家里拿利润。五类人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六类人手术刀,腰里揣满红纸包。七类人当演员,扭扭屁股就赚钱。八类人搞宣传,隔三岔五解个馋。九类人为教员,山珍海味认不全。十类人主人翁,老老实实学雷锋。
城市文化旅游业的大力发展,使城市的流动人员骤然增多,就出现了许多治安方面的弊病,一时西京城被外地人称做贼城、烟城、暗娼城。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你在外边寻清静寻不到,真到了清静处,怕你又受不得清静。
诚然唐宛儿美艳,而西京这么大的城市,也不能实现他的愿望,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在这里,新电影、新衣服、新装饰品,一样也不缺,仍没有新的思想和新的主题。每天早上,腐蚀在城墙头的阳光仍是那样的阳光,花坛里开放的仍是那样的花。
爱情这东西说不来,做夫妻的不一定就有爱情,有爱情的倒不一定就做了夫妻。
咱们学习佛呀道呀的,主要是从哲学美学方面去借鉴些东西罢了,别降格到民间老太太那样的烧香磕头。其实寺庙里的那些和尚、尼姑也是一种职业。
陕北那鬼地方,什么都不长,就长女人!
现在是只要一当了官,什么都是内行了。咱们的市长原是学土壤学的大学生,当了市长,工业会上他讲工业,商业会上他讲商业,文联会上他又讲文学艺术创作,你还得一字一字去记!
刚一离开,老太太就说:“这人说不定也是假的哩!”庄之蝶听了,不觉也疑惑了,想起同唐宛儿的事,恍惚如梦,一时倒真不知了自己是不是庄之蝶?如果是,往日那胆怯的他怎么竟做了这般胆儿包天的事来?如果不是,那自己又是谁呢?!
人是生下来除了会吃会喝之外都在愚昧,上那么多的学校待到有思想了,人却快要死了。新的人又开始新的愚昧,又开始上学去启蒙,因此人总长不高大。
城市是什么呢?城市是一堆水泥嘛!这个城市的人到处都在怨恨人太多了,说天越来越小,地面越来越窄,但是人却都要逃离乡村来到这个城市,而又没有一个愿意丢弃城籍从城墙的四个门洞里走出去。人就是这样的贱性吗?创造了城市又把自己限制在城市。
佛教上讲法门,世上万千法门,当将军也好,当农夫也好,当小偷当妓女也好,各行各业,各色人等,都是体验这个世界和人生的法门。这样了,将军就不显得你高贵,妓女也就不能说下贱,都一样平等的。
我常想,西京城里这么多人,可我经常打交道的不外乎四五个。在家里我是父母的儿子,是老婆的丈夫,是儿子的父亲;在外是你们的朋友,是单位的职工。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呢?真正的属于我的只是我的名字。可是,名字是我的,我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都是别人在叫。
世上这事儿是,要想别人不难堪,也想自己不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自我作践,一声乐就完了。
什么都现代化了,瞧瞧呀,吃的穿的戴的,可一只蚊子就咬得人一个整夜不能睡着;吃一碗未煮烂的面就闹肚子;街上的小吃摊上,碗筷消了毒再消了毒;下雨打伞;刮风包纱巾;夏天用空调;冬天烧暖气。人是不如一棵草耐活了嘛!早晚刷牙,把牙刷得酸不能吃,甜不能吃,热不能吃,冷不能吃,还用牙签?!
我看过一本书,说霍去病在河西走廊作战时,皇帝奖赏了他一坛酒,他把酒倒在一个泉里让全军士兵来喝,那地方后来就叫了酒泉。
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
人在烦嚣中清静,在清静中烦嚣。在这儿看鱼羡鱼乐,待买几尾回去,看着人不如鱼,又没个分心卖眼处,那才嫉妒得更烦的。
在我理解,花朵是什么,花朵就是草木的生殖器。人的生殖器是长在最暗处,所以才有偷偷摸摸的事发生。而草木却要顶在头上,草木活着目的就是追求性交,它们全部精力长起来就是要求显示自己的生殖器,然后赢得蜜蜂来采,而别的草木为了求得这美丽的爱情,也只有把自己的生殖器养得更美丽,再吸引蜜蜂带了一身蕊粉来的。
哲学家就是先知先觉,上帝派下来管芸芸众生的牧羊人。你们搞文学的,充其量也就是一批牧羊犬了!
把杆杖插在土里,希望长出红花。把石子丢在水里,希望长出尾巴。把纸压在枕下,希望梦印成图画。把邮票贴在心上,希望寄给远方的她。
站是沙弥合掌,坐是莲花瓣开,小子别再作乖,是你出身所在。
城堡 (弗朗茨·卡夫卡)
K知道,他们不会真的来强迫他,这他不怕,在这里他更不担心,但是他怕的是那种令人沮丧的周围环境的力量、令人心灰意懒的习惯势力,那种每时每刻潜移默化的力量,他必须同这种力量进行斗争。
你直接跟当局打交道的时候,有点漫不经心、有点松弛也无所谓,而在其他场合却始终要小心谨慎,每走一步都要先环顾四周。
我不要城堡的恩赐,我只要求得到我的权利。
每当K凝视城堡的时候,觉得仿佛在观察一个人,此人静静地坐着,眼睛愣愣地出神,但并不是因为陷入沉思而对一切不闻不问,而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仿佛他是独自一人,并没有人在观察他;可是他肯定知道,有人在观察他,但他依然安静如故,纹丝不动。
城堡还像往常那样静静地屹立着,它的轮廓已经渐渐消失了。K还从未见到那儿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也许从那么远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看出什么东西来,可是眼睛总希望看到点什么,它受不了这种寂静。
这时K觉得,仿佛同他的一切联系都中断了,仿佛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自由,他可以在这个以往禁止他来的地方等着,爱等多久就等多久,仿佛他争取到了任何人都无法得到的自由,谁也不敢碰他一下或者撵走他,就连话都不敢同他说,但是他又同样强烈地确信,仿佛没有任何事情比这种自由、这种等待、这种不可侵犯的感觉更无聊、更失望的了。
这是一个阴谋,从表面上看就像风一样,是无意识的,其实它按照远处的、让你永远无法看透的指示在行事。
城堡里办事慢得很,糟糕的是你永远闹不清拖拉的原因在哪里,可能是事情正在办理中,但也可能根本还没有开始办理。
夹边沟记事 (杨显惠)
到了明水,粮食定量进一步降为每天七两,月不足十四斤,一天就吃一顿菜团和一顿菜糊糊,营养极度短缺,大批死亡就开始了。
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转天早晨还能不能醒来,因为每过三两天就有一个人死去,而且都是睡眠中死去的,没有呻吟,没有呼唤,一点痛苦的挣扎都没有,就静静死去了。
绝大多数人不跑。不跑的原因,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主要是对上级抱有幻想,认为自己当右派是整错了,组织会很快给自己纠正,平反。再说,总觉得劳教是组织在考验我们,看我们对党忠诚不忠诚,如果逃跑不就对党不忠了吗?不就是背叛革命了吗?
前两天,我往沟口那边去挖辣辣根,看见老董被人抛尸荒野,光溜溜地扔在沙滩上。他的衣裳叫人扒走了,被子和毯子都不见了。
那些科长局长们讲不过他了,便说,你说得对,你写得对,但你心里反党!
我跟母亲说,娘,我真不想回去。劳教农场吃不饱,每天喝稀糊糊,劳动比劳改队还要重。母亲说哪能呢。共产党是讲人道主义的,是讲思想改造的,哪能饿肚子呢。
亲妈。独子,我的亲妈把她的独子撵出家去,叫独子去接受非人的生活。
我逃出夹边沟很不容易。可以说冒了很大的风险吃尽了苦,我可不愿意叫我的亲人们打个电话就把警察叫来,把我逮起来送回夹边沟去。
我后悔从夹边沟逃跑吗?不,不后悔。尽管我判了六年刑,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如果我要是不逃跑,我会饿死在夹边沟的。
劳动中能偷懒就偷懒,能装病号就装病号在宿舍睡觉。
我在酒泉的下河清农场就业的时候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信里对当时刑满不准回家发点牢骚。我姐竟然把我的信转给农场党委,结果造反派——管教人员——毒打了我一顿。
回到家中,父亲告诉我母亲半年前去世了。我淌了几滴眼泪,但并不想她。我母亲是街道积极分子,是她把我送回夹边沟的,我们的骨肉情早没了。
在家里我问我姐:我是杀人放火了,投敌叛国了,还是奸污妇女了,你和我划清界限?我还说,我挨饿那些年给你写信,要点炒面、钱,可你一分钱、一两粮也没支持我,我几乎饿死。你的心怎么这么狠?这么没情没义?
劳改有期限,劳动是磨洋工混日子,刑期混够了就释放了。劳教就没期限,劳动重得人受不了,得拼出十二分的劲头干活。你要给管教干部好印象呀,说明你改造好了,但是怎么才叫改造好了,并没有个标准,你得无休无止地劳动,且都是超重体力地劳动。
巴多学解放前毕业于北京大学,永登县人。这是个胆小得掉片树叶怕碰破头的人,老实本分极了。在田野上劳动,别人摘个黄瓜给他,他吓得一把推开,说,你这不是叫我犯错误吗?此人在春天临近时躺倒起不来了,
人只要不放弃生的追求,就总能绝处逢生。
一个文质彬彬的上了年纪令人尊敬的老工程师,竟然吃起别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人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呀。
从夹边沟出来之后,他就立志永世不当干部;离开崔家崖花卉基地之后又下了决心:不受雇于任何人。
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手里提的一个布兜,布兜里装着我心爱的两本书。我从兰州到夹边沟带着它们,从夹边沟迁移明水还保存着它们。在明水很多人把书撕掉烧火取暖了,我没舍得烧。我从草滩上捡牛粪取暖。
艰苦的生活使得人们的情感淡漠了,什么礼貌呀、同情呀、仁义道德都消灭殆尽了,抛到爪哇国去了。
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你说你没偷,怎么证明你没偷。你把偷羊的人找出来,你就没事了;要是找不出来,你就不要放羊了。
人是有理性的,有思想的,但理性又是有限度的,也是脆弱的。当他受到强烈的刺激,当他的生存遭受威胁而无路可走之时,理性就退居其次了,那原始的不可理喻的本性就奔突而出了!
我只是在反右斗争中领导逼着我提意见,我就提了。单位发救济款不发给有困难的人,却发给当官的,穷人越穷,富人越富,这不是和国民党一样了吗?结果局长就抓住了我这句话,说我攻击党,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要我作检查。
初到夹边沟右派们都痛不欲生,近乎活不下去的样子。原因很简单:一是离开了原先工作的岗位,离开了温暖的家庭,在戈壁荒漠上生活,吃不饱,住不暖,落差太大。再就是巨大的思想压力——大部分右派都是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人,四九年前后一腔热血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一下子就成了右派成了阶下囚,思想上的确解不开想不通,觉得这一辈子完蛋了,活着没意思了。还有一种巨大的压力来自家庭:配偶离婚,孩子没人养育,老人没人管,真是妻离子散……
夹边沟是没有星期日的,刮大风,下雪或者偶尔下雨的日子才是我们的星期日。
五十年代的人,阶级斗争的觉悟高,警惕性高,犯人跑到不管什么地方,都有人查问你是干什么的,发现你形迹可疑就报告。
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好心总有好报的,可能你等不到释放的那一天就饿死了。
我知道,他们不敢说真话,他们就是说真话才犯错误的,才送到这儿来劳教的呀,他们敢说真话吗?
大部分人睡着,少数人在炕上坐着,还有个人用一个装饼干的罐头盒子做的炉子在茶缸子里煮什么,烧的是一本书。他就跪在炕上,罐头炉子也放在炕头上。他的身旁还堆着几本书。他手里的那本书撕得剩下几张了。
山丹县的一位县委副书记告诉我,他和县委书记的关系不好,原因是县委书记虚报产量,放卫星,他很反感。他在党委会上提意见:你把产量报高了,我们县交公粮、卖统购粮多,留的口粮就少了,社员要饿肚子。结果县委给他戴了个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把他送到了夹边沟农场劳教。
一位西北铁路设计院的总工程师,修天兰铁路,他把铁路线设计得离县城较远,他说这是考虑到县城发展的远景,可是铁路修成之后送他到夹边沟,罪名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我问她为啥来夹边沟,她说她的工资低,她提意见,领导定她个右派送到夹边沟了。
1960年的劳教农场,人们的思想境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偷盗成风。
夹边沟的右派们释放回家之后,我还被留在夹边沟工作了六个月,任务是给1500名死者编写病历。夹边沟的领导们心里很清楚,这些人的死亡不是他们某一个人造成的,不会追究哪个人的责任。但是他们清楚,这些人都不是正常死亡,这终归不是好事,他们必须掩盖一下死亡的非正常原因。
每一次合并,我都发现,是那些总也躺着不动的人在搬家,还有些个别的能偷能抢或者家庭支援颇丰的人,而那些成天在田野上挖野菜捋草籽的人早早倒毙了,被人用被褥或者毯子卷起来抬出去了。因为他的胃从野菜和草籽里摄取的营养补充不了他劳作而失去的热量。
我是非常反感这个杨生孝的。两年多快三年了,我们在他的手下劳动,他从来不顾惜我们,总是非常严厉地督促我们劳动。我认为我们饿得皮包骨头,许多人死于非命,他是有责任的。
夹边沟的右派死了这么多,这事中央不知道吗?我想总是有人会向中央汇报的。说不定,有十天半月的,就放我们出去了。
沉疴遍地 (托尼·朱特)
30年来,我们把追求物质上的自我利益变成了一种美德:确实,恰恰是这种追求,如今构成了我们唯一幸存的集体目的意识。
我们知道各种东西的价钱是多少,但对它们的价值几何却一无所知。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 (伊恩·麦克尤恩)
维度是知觉的函数。
除了聋子我不大和别人说话。我不想,我希望过着一种不复杂的生活。
中国近代史(上册) (徐中约)
在十九世纪之前的二千多年里,中华文明和西方文明的主流是朝着相互分离的方向发展的。西方文明起源于希腊,向西发展到罗马,随后又散布到整个西欧并传入美洲;而中华文明则孕育于黄河流域,向南扩展到长江流域,随后并传播到中国的其它地区。
欧洲殖民列强在二十世纪头二十年成为中国革命的主要对象;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前半期的主要对象是日本,五十年代后期起则是俄国——应予注意的是,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同样强烈地憎恨俄国。
蒋介石对朱毛部属展开了五次围剿,1934年后期将其逐出中国东南地区。中共军队进行了史诗般的二万五千里(实为6000英里,合9000公里或18000里)长征,到达西北地区,在那里再次站稳了脚跟。
1945年抗日战争一结束,内战便很快爆发了。国民党被长期的对外战争拖得筋疲力尽,又受到通货膨胀失控之威胁,且背着地主土地所有制这个古老难题和沉重包袱,还备受党内派系倾轧的困扰,因此,尽管国民党拥有明显的军事优势并有美援作支撑,却还是丢失了大陆,撤至台湾。毛泽东在1949年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
多尔衮的两道旨令却极大地惹恼了汉族人:一是强迫汉人按满洲人的风俗蓄发留辫;二是圈占汉人的良田用来封赏满洲王公显贵和旗人。
从上表可以看到文官的薪俸确实非常微薄。正一品大学士每年只获180两,而官衔为正二品的总督只获155两。为补贴如此低微的薪俸,政府又向官员们支付委婉地称作『养廉费』 的钱财,数目往往是正规薪金的100倍。
1712年,康熙颁发了一份著名而意义深远的谕旨,规定丁税将永远以1712年的定额为准。
1741年以后人口数据的稳步增长,可以从几个方面得到解释,尽管那些资料本身也不一定完全确实。其因素之一是推行摊丁入地法,以后税收的依据是田地而非人丁,由此便大大消除了民众以后有对具报实际人口数的担忧。另一个可能说明此现象的原因,是乾隆皇帝天生好大喜功,喜欢用人口增加来证明大清王朝统治的繁荣昌盛;他一再警告地方官不得隐匿实际稽查的资料。以往不在稽查之列的妇女、老人、孩童、奴仆和细民,现在都包括在内了,由此便出现了1741年人丁数的骤增。
居住在一定地域内、出自同一祖系的家庭,组成了一个宗族——这种习俗在华南地区很盛行,在华中地区稍弱一些,在华北则很微弱。虽
在清代110万有科举功名的人中,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人占据着2.7万个官职。
中国社会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地由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组成的两极结构,而总是一个由士、农、工、商四大『功能性等级』共存共处的多级体系。
商业活动被认为没有士绅那样的体面,而儒家的正人君子对利润的追求颇有不满,这样一种态度遏制了商业的发展。
撰写所谓『八股文』的能力是中考的关键,这种文章表现一种正规严格的写作风格,要求考生有高超的文字技巧,但毋需有广博的学识。文章开篇为两句破题,随后是三句承题和一小段起讲。接着是一小段一到三句话专论该题的提比和两段——一长一短——四言或六言的押韵骈体文(虚比和中比)。然后文章款款步入后比段,再洋洋归于大结。这种文字表达形式长度在360字到720字之间。
殿试中考的考生被授予进士头街。他们分成三甲:一甲三名获最高荣誉,二甲含余下中考者数目的30%,其余的中考人为三甲。皇帝将赐御宴恭贺他们;一甲三名将受赏80两,其余的各获30两。进士的平均年龄为34或35岁。
出产科举功名最丰的省份是江苏和浙江,在清代总共26747名进士中分别占了2920人和2808人,其次是直隶省(2701人),山东省(2260人),江西省(1895人)。在浙江,每百万人中将近有130名进士,在江苏则每百万人中有93名。在省内,科举成就最大的府是浙江的杭州府,清代出了1004名进士,江苏的苏州府出了785名。
知十而皆非真,不若知一之为真知也。
荷兰统治台湾始于1642年,但在1662年突然结束了。是年,一直以厦门为基地进击中国沿海地区的大明遗臣国姓爷突袭台湾岛,赶走了荷兰人。
一般而言,华南的秘密会社称自己为『会』,而北方的会社则称自己为『教』。『会』是带有宗教色彩的秘密政治组织,而『教』则是具有民族主义倾向的秘密宗教团体,两者都是反满的。
贡使使团的规模、频率和路线由中国规定——关系越近的藩属,使团的规模就越大、频率就越高。比如,朝鲜每年进贡四次,在年末一起上贡,琉球每三年两次,安南每两年一次,暹罗每三年一次,缅甸和老挝每十年一次。
中国式判决的严厉和明显的不人道(无数的『绞立决』)、缺乏符合欧式公正原则的正当审判、迫使交出罪犯而动辄中断贸易或拒绝让离港的船舶清舱——所有这些都令外国人恼怒,引发了巨大的忧虑和针对广州当局的无休止抗议。
英国人在1836年向中国卖出了价值1800万元的鸦片,而从中国买入了价值1700万元的茶叶和生丝。显然,如果没有鸦片贸易,他们将承受严重的贸易逆差;鸦片已成为一帖医治英国贸易萧条的灵丹妙药。
中国方面有一些人试图使鸦片贸易合法化,这个想法源自广州著名书院『学海堂』的一帮学究,他们一方面对禁烟法令的形同虚设深感悲哀,另一方面又对白银的外流深恶痛绝。
林则徐本打算将这些鸦片押送到北京查销,但运输这么多的一批东西,十分复杂,致使皇帝令他就地销毁。为销毁这批鸦片挖了三个大坑,每个坑有150英尺长、75英尺宽、7英尺深。
割让香港。(条约的中文本委婉地宣称,因英国商船远路跋涉来华,往往有损坏须修补者,自应给予一处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故大皇帝恩准给予一个地方云云。)
中国人对其敌人一方的一些错误观念令人瞠目又滑稽可笑;林则徐相信,英国人没有茶叶和大黄就活不下去,且认为英国士兵的双腿因打了绷带而不能伸展。一位御史提出,只要击中他们的脚就能致其死命,而耆英则报称这些夷人在夜里视力极差!
在战后时期,广州遭受了一部分外贸生意被上海夺走的困厄,因为上海更靠近茶丝产地。广州的茶叶出口额从1844年的6900万磅下降到1860年的2700万磅;而上海同期的出口额则从1100万磅上升到5300万磅。广州的生丝出口从1845年的6787担下降到1847年的1200担;同期上海的生丝出口则从6433脂上涨到21176担。
俄罗斯派遣了海军上将普提雅廷(Putiatin),他将在中国人面前装作与英法干涉者没有牵连,并强调中俄之间的长期友谊。但他暗中却扮演在满清帝国与欧洲列强之间的调停者角色,以防止这个王朝崩溃,使政治重心从中国北方转到中国南方——这种重心的转移如果实现,将使英国人得益。
英法盟军建立了一个管理广州城的委员会,以巴夏礼为负责官员,而日常事务则留待满人巡抚柏贵处理。这个傀儡政权维持了三年,直到1860年达成最后条约安排才告终,它或许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傀儡政权。
皇帝抵制公使驻京的原因之一,是他可笑地担忧这些夷使将建造高大的房屋,借助双筒望远镜,从上面窥探宫中的动静!
额尔金彻底失去了耐性,他率部队攻进北京,逼得皇帝前往热河避难。额尔金找不到与他谈判的朝廷,竟想要扶植一个汉人王朝来替代满清王朝,并烧毁宫殿,以惩罚非法拘禁巴夏礼及虐待战俘的行径。最后他被俄国和法国的外交官伊格那提业夫将军和葛罗男爵说服,放弃了这两个想法,代之以火烧圆明园。
伊格那提业夫曾担任过沙皇侍卫官,他在1859年夏接替普提雅廷出任驻华大使。他是一个精明的策划家和狡猾的外交官,受命前来执行微妙使命,为俄罗斯争夺对华事务之国际领导权,使《瑷珲条约》获得批准,并防止满清王朝(俄国与之维持着较有利的条约安排)崩溃。他达到这些目标的手段是充当中国人和英法侵略者之间的调解人。
捻军叛乱从1851年持续到1868年,遍及了八个省份。云南的回民叛乱从1855年延续到1873年,而西北的回民叛乱,即东干人叛乱,从1862年持续到1878年。
由乱到治和由治到乱乃是保持社会平衡的自然方式,中国人从远古时起就一直听凭这一程序的支配。
康雍乾三朝的一百五十年和平与繁荣,已促使了人口的迅猛增长,但可耕地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增加。人口从1741年的1.43亿增加到了1850年的4.3亿,增长了200%,而耕地则从1661年的5.49亿亩增加到1833年的7.37(7.42?)亿亩,仅增长了35%。
许多离乡背井的无业农民流入城市,充当挑夫、码头装卸工和水手,而另一些人则漂洋出海寻求新生活,还有一些人成为盲流、无赖和土匪。如果当时中国存在大规模工业或大产业的话,这些过剩的人员也许就能融入生产性的渠道了,但不幸的是,当时中国没有这样的产业,无业者便成为社会不安定的根源。
政府官吏的特征是知识浅薄、得过且过和不负责任,对民众福祉漠不关心甚至全然忽视。在那些相对『清廉』、不搞歪门邪道的官员中,一些人在舞文弄墨中打发时光,另一些人则念经行善,他们自视清高,将那些埋头政务的官员看作俗人。
1850年6月,各地所有的拜上帝会会众被要求变卖财产,并将变卖所得送到设在金田的圣库,而所有会众将从圣库领取给养。这种共享财物的思想对穷人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革命军继续前进,于1852年12月13日占领岳州,并在那里找到了一百五十多年前吴三桂暗藏下来的一个巨大的军火库和一些火炮。
曾国藩的政治家风度、品格及个人修养很少有人能予匹敌。他或许是十九世纪中国最受人敬仰、最伟大的学者型官员,但是他却被马克思主义学者斥责为汉奸刽子手,为了满清异族统治者的利益,背叛及屠杀了同胞。
他们倡导夫妻分营而居、男女平等和一夫一妻制;但洪秀全本人却有88个嫔妃,东王有36个,北王14个,翼王7个。
他的革命理论——三民主义——也是受到太平天国理念的影响。孙中山认为洪秀全之失败,是因为他懂得民族独立但不懂民众主权、懂得君主制度但不懂民主。
1879年该馆注册的在读学生计163人,其中38人专攻英语,25人攻法语,15人攻俄语,10人攻德语,33人攻算学,6人攻天文,7人攻格致,9人攻万国公法(即国际法),12人攻化学,8人攻生理学。
各省的自强倡导人不是相互合作,而是相互竞争,且把他们的成就视为其个人权力的根基。他们的地方主义意识和急于自我保护的倾向非常顽固,以致北洋水师和南洋水师在1884年中法战争期间竟拒绝前去救援受敌攻击的福建水师,而在1894-1895年的甲午战争期间,当北洋水师独力抗击日本海军之时,南洋水师竟保持『中立』。
自强运动的倡导者推动现代规划,主要是为了使国家能够抵御外来侵略、镇压国内动荡,并加强他们自己的权位。他们从未梦想要把中国锻造成一个新式国家,事实上,他们竭力地巩固而非取代现存的秩序,而且全然没有经济发展、工业革命和现代变革的概念。由
即使是李鸿章本人也不以人品高尚著称——据称他留下了四千万两的家产,他的追随者无情地榨取自己所负责的工厂和企业。最臭名昭著的事例是挪用三千万两海军军费修造颐和园,以博取归政后的西太后之欢心。
1874年,由于机车撞倒了一个看客,英国人修筑的上海至吴淞短线铁路被暴民们扒掉了路基。两年后,两江总督在当地士绅的压力下购买了这段洋路并将其拆毁;
蒲安臣的雄辩和魅力征服了美国人,可能还有他本人;在与总统约翰逊(Andrew Johnson)作了一次殷勤万状的会晤后,他于1868年7月28日与国务卿西华德(Seward)签署了一项条约——这是他自作主张的行动,事先没有得到中国政府的批准。美国在条约中承诺,将对中国的发展采取不干涉政策,条约还规定了中国派遣领事和劳工到美国,两国人民拥有在彼此国家内居住、宗教信仰、旅游和入学的权利。尽管没有事先磋商,北京还是非常感激地承认了这个条约。
1869年,法国人在一座毁坏的佛教寺庙上,建立起全胜圣母教堂,在内办有一座育婴堂。因为几乎没有中国人愿意把孤儿送到外国机构里,修女们就为每个入堂孩童提供了一份酬金,因此鼓励了被称为『儿童贩子』的流氓绑架孩童。高死亡率以及酬金的提供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猜疑。
皇位在同一代人之间传承,违背王朝的继承法,然而没有人敢挑战她。只有一位莽撞的汉族吏部主事吴可读自缢以示抗议——这种行动被称为『尸谏』。
由金陵机器制造局马格里(Halliday Macartney)铸造的大炮只能鸣礼炮,如果实弹射击就会使炮身爆炸,炸死的是炮手而非敌军。
满洲征服者轻蔑地将这些回教徒臣民视为不开化的土著,对他们征收重税,强纳贡品,以满足自己骄奢淫逸的生活。
朝鲜对中国至关重要,明王朝曾不顾国库亏空与军备废驰,于1592年派出211500人到朝鲜抗击日本入侵,为此耗费了一千万两,1597年的第二次抗战费用也与前次不相上下。
康的大胆地动员举人、对经书异于传统的解读,以及对改革的提倡,极大地激怒了保守分子,会试主考官徐桐决定不录取他。由于所有的试卷都是封名的,徐桐只能寻找一份风格怪异及观点异端的试卷——他以为这是康的特点。发榜时,徐桐否定的试卷却是梁的,而康的试卷是与儒家道德和中国传统严格一致的典范。
虽然光绪皇帝和康有为全力推行改革计划,但却受到大多数中央和省级高级官员的抵制。
大多数的变法措施被推翻,而『百日维新』期间废除的七项冗职和三个巡抚职位得到恢复,八股文也恢复了。朝廷关闭了政府出版社;禁止结社;下令逮捕上海、汉口和天津的出版者和编辑;禁止百姓就国事上书。
在外国的压力下,朝廷同意一位法国医生去给皇帝看病。正是这位医生的证实,外国人才相信皇帝还活着。
变法失败的原因,主要有维新派缺乏经验、战略欠周详、皇太后独揽大权和保守派大力反对。
大量狂暴的拳民涌进北京,他们焚烧教堂和外国人寓所,并杀死或活埋他们看到的中国皈依者。他们掘开传教士的坟墓,包括那些早期的耶稣会士,如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6月14日,他们数次袭击使馆护卫,6月20日,杀死了德国公使克林德(Clemens von Ketteler)。
太常寺卿袁昶谨慎地反对与公使馆公开为敌,他指出拳民刀枪不入是假造的。太后打断了他,并说:『法术不足恃,岂人心亦不足恃乎?今日中国积弱已极,所仗者人心耳。若并人心而失之,何以立国?』
在刚毅和徐桐的鼓励下,李秉衡有力和成功地使太后认识到,只有战斗才能谈判。战争和消灭外国人的政策被再次确定下来。敢于建议和平的高官倒霉了,他们中有五个被处决。
约450名警卫、475名平民和2300名中国基督教徒能抵挡住不知具体数目的大量的政府军和拳民约近两个月的进攻,这真是个奇迹。但是,这个奇迹是由北洋大臣荣禄促成的,他对拳民无好感,又没有勇气反对太后。他假心假意地进攻,放空枪且不用新式的大口径大炮。结果,公使馆的防卫没有被打破。
太后、皇帝和少数侍从在联军开进北京的次日乔装逃跑。皇帝实际上想留在北京与列强缔结和约,并且自己接管政权,但是,绝境中的太后如往常一样精明,不让皇帝以牺牲她来重新树立自己的权威。在逃离前的最后一刻,她命令把建议皇帝留下来的宠妃扔到一口井里,并迫使皇帝和自己一起逃走。
德国存心报复,要求进行严厉的惩罚。德皇谈到一项严厉的惩罚行动,甚至是摧毁北京。
1900年7月3日,美国第二次宣布了门户开放政策,支持『中国的领土与主权完整』和『长远的安全与和平』。
回顾历史,义和团事件明显是由反动的满族朝廷、顽固的保守派官僚和士绅,以及无知和迷信民众的联合力量所推动的。这种反抗外国帝国主义的感情和愤恨的爆发是愚蠢的、非理性的,但也不能忽视其中所固有的爱国主义成分。
美国出于保持『中国的领土和主权完整』及『为全世界』维护『在中华帝国全境实行贸易均沾的原则』的目的,于1900年7月3日第二次宣布了门户开放政策。接着,英德于1900年10月16日签订一项协议(要求其它强国遵循),规定签约国不在中国谋求领土。
严复认为,在中国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圣贤之道不鼓励发展人民的能力,并抑制其重要活动力的自由施展。
传统统治者为了便于控制国家,一直尽力使老百姓处于无知虚弱的状态。为了保持稳定,他们贬抑竞争和革新,训诫老百姓遵循祖制。他们鼓励节俭,反对发展财富。他们崇古贬今。他们反对积极进取,推崇知足。为了防止造反,他们向老百姓灌输温柔顺从习性的思想。
1902年在华的总外资,是7.88亿美元,1914年达到16.1亿美元,1907年84%的航运业,34%的棉纺业及100%的钢铁生产,处于外国控制之下;1911年,外国控制了中国铁路的93%,从这些数字可以看出外国主宰中国经济的程度。
帝国主义既有害又有利:一方面,它妨碍了本土工业的成长;另一方面,它通过激发保护民族经济及公平竞争的欲望,引发了爱国主义,并对经济现代化提供动力。许多中国工厂和企业诞生于帝国主义高峰期,是帝国主义有利方面的明证。
虽然慈禧远非天生愚钝、优柔寡断之人,但基本上浅陋、保守、唯利是图,而且自私自利,常将个人利益置于国家与王朝利益之上。
夏威夷历经的问题与中国面临的问题相同。尽管夏威夷于1893年最终成为一个共和国,它却一直处于美国兼并的威胁之下。从这个历史教训中,孙确信仅仅推翻满清王朝,建立一个共和国是不够的,还必须在民众中灌输一种强烈的民族主义感情,在此基础之上重建国家,保持民族独立。
虽然香港被英国人统治仅数十年,但在中国四千年文明中,却无一个城市像香港这般管理得当,这种反差在孙的心中点燃起了推翻无能的清廷的强烈愿望。
由于《二十世纪之支那》刊发了一篇题为《日本政客之经营中国谈》的文章,触怒了敏感的日本政府而被停刊。革命党人于是将之改名为《民报》,并于1905年11月26日首次发行,撰稿人有章炳麟、胡汉民、汪精卫等,可谓才子云集。
在蔡元培的指导下,北大成为令人振奋的高等教育机构,教师中有不同政治理念的教授——自由主义的、激进的、社会主义的、无政府主义的、保守主义的和反动的。
沙之书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如果今天早晨和我们的邂逅都是梦境,我们两人中间的每一个都得认为做梦的是他自己。也许我们已经清醒,也许我们还在做梦。与此同时,我们的责任显然是接受梦境,正如我们已经接受了这个宇宙,承认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能用眼睛看东西,能呼吸一样。
俄国正在霸占全球;美国迷信民主,下不了当帝国的决心。我们的国家变得越来越土气。既土里土气,又自以为了不起,仿佛没有睁开眼睛看看外面。
星球鳞片闪闪的躯体形成蜿蜒的宇宙之蛇。
假如我们看出一首诗表达了某种渴望,而不是叙述一件事实,那首诗就是成功之作。
逐渐失明并不是悲惨的事情。那像是夏季天黑得很慢。
“德·昆西在伦敦的茫茫人海寻找他的安娜,”乌尔里卡对我说。“我将在牛津街重循他的脚步。” “德·昆西停止了寻找,”我回说。“我却无休无止,寻找到如今。” “也许你已经找到她了,”她低声说。
我发现自己垂垂老矣,确凿无疑的症状是对新鲜事物不感兴趣,不觉惊异,也许是因为我注意到新鲜事物也不特别新鲜,只有一些微小的变化而已。
年轻时,我感怀的是傍晚、郊区和不幸;如今是市中心的早晨和宁静。
她认为离别是一种强调,是不明智的庆祝不幸的行动,而她讨厌强调。我们便在上一个冬天相识的图书室告别。我是个怯懦的人,我没有把通讯地址留给她,以免等候信件的焦急。
世界代表大会从有世界以来的第一刻起就开始,等我们化为尘土之后它还会继续。它是无处不在的。代表大会就是我们刚才烧掉的书籍。代表大会就是击败恺撒军团的喀里多尼亚人。代表大会就是粪土堆里的约伯、十字架上的基督。
时间是一条由过去、现在、将来、永恒和永不组成的无穷无尽的经线,没有什么东西比时间更难以捉摸的了。
看到一样东西,首先要对它有所了解。比如说,扶手椅是以人体及其关节和部位为先决条件的,剪刀则以剪断的动作为先决条件。灯盏和车辆的情况也是如此。野蛮人看不到传教士手里的《圣经》,旅客看到的索具和海员看到的索具不是一回事。假如我们真的看到了宇宙,我们或许会了解它。
我知道真理,但无法解释。我没有那种宝贵的言传身教的天赋。让别的比我能干的人用语言来拯救教徒们吧。用语言或者烈火。被处决毕竟胜过自戕。我只限于阐明那令人厌恶的异端邪说。
没有哪一个人应该受到谴责;不论有意无意,人人都执行了大智大慧的大帝制定的计划。现如今大家分享荣耀。
有人援引柏拉图的理论说,天下事物我们早在先前的世界里见过,因此认识就是再认识;
学习是记忆的过程,不知实际就是遗忘。
一个希腊士兵向我挑战,让我在两把剑中选一把。一把比另一把长出一拃。我知道他是在吓唬我,便选了那把短的。他问我什么道理。我回答他说,从我拳头到他心脏的距离是一样的,反正我会刺透。
所有的人都从生活中得到了一切,但是大多数人自己却不知道。
现在谁都不关心事实。它们只是虚构和推理的出发点。
我们生活在有连续性的时间内,但我们试图在永恒的状态下生活。
印刷这一行业已经取缔,它是最糟糕的弊端之一,容易把没有流传必要的书籍数量增加到使人眼花缭乱的程度。
有人认为神才具有宇宙意识,但谁都不能肯定神是否存在。
人既然是自己生命的主宰,当然也可以主宰自己的死亡。
“这是引语吗?”我问他。 “当然。我们只剩下引语。语言本身就是系统的引语。”
任何旅行都属于宇宙范畴。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和从这里到对面的农场并没有不同。你进入这个房间也是一种宇宙航行。
阿雷东多向当局自首。后来他声明: “我是红党,我自豪地宣布自己身份。我杀了总统,因为他出卖并且玷污了我们的党。我同朋友和情人都断绝了往来,以免牵连他们;我不看报纸,以免人说我受谁唆使。这件正义之举由我一人承当。你们审判我吧。
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如果时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时间的任何一点。
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的地点是树林。
恶棍列传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他根本没有达到传说中的形象,只是逐渐接近而已。
那里长夜漫漫,遍地石坑,那个天堂里的幸福是生离死别、万念俱灰、自知在梦中的人特有的幸福。
荣耀归于不朽的神,他手里握着无限宽恕和无限惩罚的两把钥匙。
我的脸是金色的,但是我配制了紫红染料,第二晚浸泡未经梳理的羊毛,第三晚染上织好的毛料,岛上的帝王们至今还争夺猩红色的长袍。我年轻时干这种营生,专事改变生灵的本色。天使对我说,绵羊的毛皮不是老虎的颜色,撒旦对我说,强大的上帝要它变成那种颜色,利用了我的技巧和染料。现在我知道,天使和撒旦都在颠倒黑白,一切颜色都是可恶的。
Communication Skills Training: A Practical Guide to Improving Your Social Intelligence, Presentation, Persuasion and Public Speaking (Positive Psychology Coaching Series Book 9) (Tuhovsky, Ian)
Anything people say to you doesn’t have any meaning except for the meaning you give it.
Our opinions about others are always generalized and we usually reduce them to a common denominator.
Messages with double meaning, in which a told content differs from the real speaker’s intentions, lower the level of trust of adult interlocutors and won’t be understood by most children.
When we express anger, we usually interpret a stimulus as a cause and we blame the other person for our anger.
Have you even wondered why, in a frenzy of anger, we have such a huge need to throw unpleasant words at others and simply make them feel bad? Why can pouring this anger and psychological bullying be so pleasant? Simply, we want them to become aware of the pain we think they made us feel. We want to give these bad emotions back so that they admit their mistake, submit and surrender. We want them to finally change their behavior.
Orbicularis oculi work independently of our will and appear only when we laugh honestly. So if you want to know if someone laughs for real or artificially—look at the sides of their eyes. During artificial laughter, only their mouth laughs.
有所不为的反叛者 (罗新)
史料自己不会说话,史料不是透明的、无辜的,它们是在特定情形下、由特定作者因特定目的为特定读者写下的。批判和怀疑的品德帮助我们质疑陈说,提出论辩。论辩开掘出通向改变的道路。
任何写下来的历史都仅仅是“真实历史”的一部分,远非全部。
其实我理解这些骂人的人,因为他们已经被教育成这个样子,他们骂是因为你说的历史和他们知道的历史不一样,而他们相信自己知道的历史才是真实的历史,你说的历史是错误的。
胡适把号称五千年的历史删去了一半,为什么呢?因为传统叙述中,关于那些时代的哲学和历史充斥着神话与传说,考察这些由来已久的论述,会发现其构建基础都是经不起科学方法检验的史料。
遗忘塑造记忆。
今天的历史学家应该为所有那些被遗忘的、失去了声音的人发出声音,去探究现有的在竞争中胜出的历史叙述是如何形成的。
历史越是单一、纯粹、清晰,越是危险,被隐藏、被改写、被遗忘的就越多。我们要拂去竞争的烟尘理解过去,展示历史本来的多种可能。
对于生命来说,遗忘比记忆更重要,或者说,正是遗忘塑造了记忆,理解记忆的关键正在于理解遗忘。记忆取决于遗忘,遗忘造成物理时间的断裂与破碎,使得记忆呈现出生命时间的意义。
遗忘研究已经指出,要实现遗忘,不仅可以通过缄默,而且可以通过喧哗。全社会对一个事件的缄默不语固然会造成该事件彻底从记忆中消失,而全社会热议与该事件相关的其他事项却完全不提该事件本身,同样会造成该事件的遗失。
不要说前文字时代的口传历史时时刻刻都面临改写,即便是有文字时代的历史书写,也处在因应需要而不断增损的过程中。
这些有鲜明内亚历史背景的统治者,似乎特别在乎历史怎么讲述他们,其结果,史书当然都是些不可思议的好话,这都是刻意遗忘的结果。这种遗忘过程,一方面是对文字的历史记录密切监督,对口头的忆旧话题严格规范,造成那些敏感事项的沉默与隐退;另一方面,重视历史编纂,打造理想明君的形象,在喧哗的歌颂中遗忘真实的史事。
“民族主义者都执着于这样的信念,以为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触及民族主义的神经,知性正直会消失,过去可以改变,最简单的事实可以否认。”民族主义召唤起最强烈的忠诚和仇恨,“一个人心里只要有了民族主义的忠诚或仇恨,有些事,哪怕明知是真的,也变成不能承认的了”,“忠诚感被激发出来,同情心就停止起作用”。
忠诚于民族主义,以本民族为中心,是民族主义史学的基本立场。
世界各地的读者对这样的民族主义史学论著应该都是不陌生的——无论是不是国别史,在民族主义史学的历史叙述中,本民族总是最优秀最伟大,德性品质最好,总有许多个第一,对其他民族有功无过,本民族的历史总是最为悠久,要么是不断胜利、不断成长的历史,要么是曾经伟大、中间经历磨难、终于走向民族复兴的历史。
为了服务于民族国家的领土主张,民族主义史学都会把现有国土说成自古以来的合法领土,还会强调历史上失去的领土,把领土争议中的他国说成理亏的一方。对历史上国家之间的复杂关系,民族主义史学总是把本民族描绘成和平主义者、助人为乐者、输出文化和财富者,并刻意强调受侵略、受凌辱的经历。
民族主义史学不仅要激起读者对本民族(本国)的骄傲,还要激起读者对他民族(他国)的隔膜、敌意,甚至仇恨。
霍布斯鲍姆指出,民族主义在其始发阶段,无论是在19世纪初的欧洲,还是在20世纪的亚非殖民地,高举民族大旗本来是为了扩展和联合更多人群,但后来民族主义的主要功能却滑向在人群之间制造分离、区隔和限制。
怀疑并不是目的,但怀疑是生产新的、好的历史的开端。
世界上几乎不存在由单一民族构成的民族——国家,因此,民族主义所特有的、在人群间制造分离和区隔的超强功能,同时又对民族——国家本身构成潜在的、有时甚至是巨大的威胁。这就迫使国家在民族主义问题上执行双重乃至多重标准。
可能主要是为了规避经典民族概念所内含的道德、法律和政治风险,20世纪的民族——国家偏向于以主权国家为单位重建民族,即所谓“国族”,中国的“中华民族”的提法及某种程度上的实践努力,大概可以算是这一全球性趋势中的一部分。
诚实地考察过去,哪怕它对某些人来说难以接受,是社会走向成熟并在社会之间架起桥梁的唯一途径。
我们知道了人种分类是伪科学,也明白了人类体质特征的差异其实是几万年来生存于地球不同环境所发生的适应性变化而已。在西方学术著作与公众媒体上已很难找到“蒙古人种”、“黄色人种”这样对东亚的标签了。不幸的是,这些标签及其代表的种族思维在两百多年来种族思维的受害地区如中国,却还远远没有成为陈迹。
笼统地说(当然只是就奇迈可所要论述的方向而言),西方传统中白色代表着神圣、纯洁、智慧和高贵,黑色象征着邪恶、污贱、死亡和野蛮,黄色则意味着不洁、低俗、病态与恐怖。当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被认为与西方一样是文明社会的时候,西方旅行者看东方人的肤色是白的,一点也不黄。但随着西欧工业革命的发展,古老的东方社会越来越显得落后、停滞与衰退,东方人的肤色也就慢慢失去了被描述为白色的资格。
出现在历史视野里的所谓“民族”(越来越多的学者宁可称之为“族群”),其本质都是一种政治体(polity),而不是文献中所描述的,或它自己所宣称的那样是一种源于共同祖先的社会体。
把蒙古高原分隔为南北两个地理单元的蒙古戈壁,在中国古代史书中被称作“大漠”,清代的内蒙古和外蒙古,今天的中国内蒙古自治区与蒙古国,就是由这片巨大的荒漠区分开来的。古代大漠以南的蒙古高原被称为漠南,以北的称为漠北。历史上的游牧帝国大多以漠北为中心,以漠南为前线,形成与长城以南的中原王朝之间的对抗。
突厥语、蒙古语(Mongolic)和满—通古斯语(Manchu-Tungusic)是阿尔泰语系的三大语族,分别包含多个语种。当前的突厥语族之下,包括哈萨克语、维吾尔语、吉尔吉斯语、图瓦语、乌兹别克语、阿塞拜疆语、土耳其语、塔塔尔语、巴什基尔语等,一共有三十多种,总人口在两亿左右。
虽说历史研究标举着求真的旗号,但并不是所有的真实历史都被同等对待。
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我们的无知没有多大分别,你成为这些习作的读者而我是其作者纯属不期而然的巧合。
生活,是很好玩的 (汪曾祺)
还有一个风俗,是端午节的午饭要吃“十二红”,就是十二道红颜色的菜。
袁子才这个人我不喜欢,他的《食单》好些菜的做法是听来的,他自己并不会做菜。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Hemingway, Ernest)
Everything about him was old except his eyes and they were the same color as the sea and were cheerful and undefeated.
First you borrow. Then you beg
There are many good fishermen and some great ones. But there is only you.
No one should be alone in their old age, he thought. But it is unavoidable
娜塔莎之舞 (奥兰多·费吉斯)
在水面上建造,而且石料全部依赖进口,这一点彼得堡违反了自然法则。建造河堤所用的著名花岗岩来自芬兰和卡累利阿;宫殿所用的大理石来自意大利、乌拉尔和中东;辉长岩和斑岩来自瑞典;粗粒玄武岩和板岩来自奥涅加湖;砂岩来自波兰和德国;石灰华来自意大利;瓷砖来自低地国家和吕贝克。只有石灰石从当地开采。
彼得堡的发展与其他城市都不同,无法用商业和地缘政治来解释,应该说它是一件艺术品。
圣彼得堡不只是一座城市。它是一项影响深远的乌托邦工程,目的是从文化上将俄罗斯人重新塑造成欧洲人。
Communication Skills Training (Tuhovsky, Ian)
The way of speaking is responsible for 38% of overall communication, spoken content (what we talk about) is 7% and body language is 55%.
Effective communication is a verbal communication supported by congruent non-verbal messages (tone of voice, facial expression, posture, gestures, etc.). The congruence between these two elements is what makes communication truly effective.
乞力马扎罗的雪 (欧内斯特·海明威)
这是一趟艰苦的旅行,他非常疲劳。现在完成了。他搭好了帐篷,他安顿好了,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了。这是个扎营的好地方,他在这里,在一个好地方,他在他自己建造的家里。
透过帐篷的前部,他注视着夜风下闪着红光的篝火。这是个安静的夜晚。沼泽地里一片寂静。尼克在毯子下面舒展身体。
用“蜕变”来形容要比用“失去童贞”更确切一些。恐惧被一个手术切除了,那个地方长出了别的东西,一个男人最根本的东西。这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如果你做什么都做得太久,开始得太晚,你就不能指望大家还留在那里。人都散了。
我唯一没有失去的东西,就是好奇心。
前方,他目所能及的像整个世界一样壮阔,雄伟高耸,在阳光下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正是乞力马扎罗山方形的山顶。他于是明白了,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覆盖着积雪的乞力马扎罗山山高19710英尺,据说是非洲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峰。山的西主峰被马赛人称作“纳加奇-纳加伊”,意思是“上帝的殿堂”。靠近西主峰的地方有一具风干冻僵了的雪豹尸体。雪豹在那么高的地方寻找什么,没有人做出过解释。
“我是那种喜欢在咖啡馆待到很晚的人,”年长的侍者说,“和那些不想睡觉,那些在夜里需要一点灯光的人待在一起。”
每晚打烊时我都很犹豫,生怕有人需要这家咖啡馆。
他到底害怕什么?这不是害怕或恐惧,是一种他太熟悉了的虚无。一切都是虚无,人也是一种虚无。
我们在虚无的虚无,愿人都尊你的名为虚无,你的国为虚无,愿你的虚无行走在虚无,如同行走在虚无,赐给我们虚无,作为我们日用的虚无,虚无我们的虚无,因为我们虚无我们的虚无,并虚无我们没有遇见的虚无,把我们救出虚无;除了虚无还是虚无。歌颂充满虚无的虚无,虚无与你同在。
“男人为什么不该结婚?” “他不可以结婚,他不可以结婚,”他愤怒地说,“如果他注定失去一切,他就不该让自己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不该把自己放在一个会失去的困境中。他应该去寻找那些不会失去的东西。”
河童 (芥川龙之介)
白痴总是相信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白痴。
我们热爱大自然,其实和大自然不会憎恶我们、不会嫉妒我们不无关系。
最明智的生活方式,是在鄙视同时代的习俗的同时,而又不去破坏它,做到与之共存。
对于我们的生活所必要的思想,可能早在三千年前就已无所不备了。我们仅仅是在旧柴堆上添加些新火苗而已。
在椰子花儿和翠竹之间, 佛陀早已入眠。 伴着路边枯萎的无花果, 基督已经死去。 但是我们必须安歇, 即便在舞台的布景前。
我们都有必要深切地意识到我们自己靠不住的事实。实际上,只有了解了这一点的人才会有几分的可靠。
虽然我生于现代,却又一事无成,只有不分昼夜地度过恍然如梦的人生,唯独为了等待那必来的不可思议的对象,正如尾生在薄暮的桥下,痴情地等待永远不会来临的恋人一样。
无所畏 (冯唐)
高逼格的读书是至少读过三五千本书,至少有三五十本是普通人没读完过的经典(比如原文的《尤利西斯》、《诗经》的《雅》《颂》、二百九十四卷的《资治通鉴》),至少有三本是普通人读不懂的著作(比如《广义相对论》《佛教逻辑》《存在与时间》)。
我的精神家园 (王小波)
最简单的做法是煽动一种仇恨,鼓励大家去仇恨一些人、残害一些人,比如宣扬狭隘的民族情绪,这可以迎合人们野蛮的劣根性。煽动仇恨、杀戮,乃至灭绝外民族,都不要花费什么。
“文革”初起时,我在学校里,有不少老师还在积极地帮着发动“文革”哩,等皮带敲到自己脑袋上时,他们连后悔都不敢了。
想要明白些道理,不能觉得什么顺眼就信什么,还要听得进别人说。当然,这道理只对那些想要知道真理的人适用。
旧的好书总比新的烂书好。
善良要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所以让我去选择道德的根基,我愿选实事求是。
人忠于已知事实叫做诚实,不忠于事实就叫做虚伪。还有些人只忠于经过选择的事实,这既不叫诚实,也不叫虚伪,我把它叫做浮嚣。
诚实不是学术界的长处,因为太诚实了,就显得不学术。
我总觉得文学的使命就是制止整个社会变得无趣……
青年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勇气,和他们的远大前程。
但我对北京环境改善充满了信心。这是因为一座现代大都市,有能力很快改善环境,北京是首都,自然会首先改善。
就说保护知识产权吧,盗版软件、盗版VCD,那是偷人家外国的东西;再说市场准入吧,人家外国的市场准你入,你的市场不准人家入,这生意是没法做的。如果说打击国内的盗版商、开放市场就是怕了洋人,肯定是恶意的中伤。
假如连纯消闲的作品都不能容许,整个文学也就不存在,只能剩下一种神学的附庸。近代文学就是从一些消闲文学(《坎特伯雷故事集》《十日谈》)开始的,这并非偶然。恰恰是此类文学,开辟出了神学以外的空间—
在现代社会里,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该遭到非刑拷打——这是人权啊。
其他民族咱说不准,我们中国人为了礼让打架,那是绝对可能的。
希望我有些成就,为人所羡慕;有一些美德,为人所称道。
不知为什么,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总是很高,也许这纯属巧合。
我们国家五千年的文明史,有一条主线,那就是反婚外恋、反通奸,还反对一切男女关系,不管它正当不正当。
中国传统的士人,除了有点文化之外,品行和偏僻小山村里二十岁守寡的尖刻老太婆也差不多。
一位法国政治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在二十岁时如果不是激进派,那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假如他到了三十岁还是个激进派,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现在国家的形势当然是好的。但从我们的角度看来,假如在社会生活里再多一些理性的态度,再多一些公正和宽容,那就更好了。
我记得人们一直在发明各种诀窍,企图用它们解决重大的现实问题。用小煤炉子炼钢,用铁管做超声波哨子,用这些古怪的方法解决现代工业才能解决的问题。把鸡血打进血管,每天喝掉好几盆凉开水,早上起来站在路边甩手不休,用这些方法解决现代医学解决不了的问题。
据我所见,诀窍和真正的知识是不同的。真正的知识不仅能说明一件事应该怎样做,还能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做。而那些诀窍呢,从来就说不出为什么,所以是靠不住的。能使人变聪明的诀窍是没有的。倒是有种诀窍能使人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实际上却变得更笨。
我对权力没有兴趣,对钱有一些兴趣,但也不愿为它去受罪——做我想做的事(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写小说),并且把它做好,这就是我的目标。
根据我的经验,人在年轻时,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在这方面,我倒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干什么都可以,但最好不要写小说,这是和我抢饭碗。当然,假如你执意要写,我也没理由反对。总而言之,干什么都是好的,但要干出个样子来,这才是人的价值和尊严所在。
在研究中发现显著的现象容易,断定因果难。恋母情结和同性恋显著地相关,但也不能断定它就是成因。
在社会学的专著中,假如有说某两件事相关,这是可信的。假如有说某两事有因果关系,十中有九靠不住,这是一种经验之谈。
我赞成对生活空间加以压缩,只要压不到我。但压来压去,结果却出乎我的想象。
就拿放电影来说吧,假如你放商业片,放坏了,是你不敬业;假如这片子有政治意义,放坏了,除了不敬业,还要加一条政治问题。放电影的是这样,拍电影的更是这样。
美国搞电影的人自己都说,除了少量艺术精品,好莱坞生产垃圾。制造垃圾的理由是:垃圾能卖钱,精品不卖钱。《美国往事》《末代皇帝》从筹划到拍成,都是好几年。要总是这样拍电影,片商只好去跳楼……
有一个流行于七十年代的顺口溜,对各国电影作出了概括:朝鲜电影,又哭又笑;日本电影,内部卖票;罗马尼亚电影,莫名其妙;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根据我的人生经验,假如你遇到一种可疑的说法,这种说法对自己又过于有利,这种说法准不对,因为它是编出来自己骗自己的。
我以为科学和艺术的正途不仅不是去关怀弱势群体,而且应当去冒犯强势群体。使最强的人都感到受了冒犯,那才叫做成就。
写出《黄金时代》之前,我从未觉得自己写得好,而《黄金时代》一篇,自觉写得尚可。感谢我的老师许倬云教授推荐了这篇小说,感谢《联合报》和各位评委先生把这个奖评给它。因为这篇小说是我的宠儿,所以它能获奖使我格外高兴。
人在写作时,总是孤身一人。作品实际上是个人的独白,是一些发出的信。我觉得自己太缺少与人交流的机会——我相信,这是写严肃文学的人共同的体会。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有自己,还有别人;除了身边的人,还有整个人类。写作的意义,就在于与人交流。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在写。
学生是穷人中最趾高气扬的一种:虽然穷,但前程远大。
日本人为何选择了战争 (加藤阳子)
南北战争的阵亡人数是在太平洋战场与日军战斗的美军阵亡人数的两倍。
百年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佩德罗·巴拉莫 (胡安·鲁尔福)
我是带着她见到过这儿的东西的那双眼睛来的,她给了我这双眼睛,她让我看到:“一过洛斯科里莫脱斯港,眼前便呈现一派美景,碧绿的平原上铺着一块块金黄色的成熟了的玉米地。从那儿就可以看见科马拉,到了夜里,月光下土地呈银白色。”她当时说话的声音异常轻微,几乎都听不见,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相信地狱吗,胡斯蒂娜?” “相信,苏萨娜,也相信天堂。” “我只相信地狱。”
长日将尽 (石黑一雄)
一个人如果在一段时间内持久不断地沉湎于某种想法中无法自拔,是会经常出现这种当局者迷的问题的;直到相当意外地受到某种外部事件的激发,才会憬然醒悟到事情的真相。
常听人说,真正的管家只存在于英国。在其他国家,无论实际上冠以什么样的头衔,有的只是男仆。
这世界就是个轮子,以这些豪门巨宅为轴心而转动,由他们做出的那些重大决策向外辐射到所有围着他们转的人,不论穷人还是富人。我们所有这些拥有职业抱负的人,莫不竭尽所能以尽量靠近这个轴心为志向。
我们这些身处穷乡僻壤的人,很容易会忘掉我们身为公民的责任。这也正是我这么卖力地投身竞选活动的原因所在。不管大家同不同意我的政见——我知道,就算是在眼下的这个小屋里也没有人会同意我说的每一句话——至少我能促使他们开始思考。至少我提醒他们应该想到自己肩负的职责。
我们有差不多两个月没有电了。不过实不相瞒,我们也并不太想念有电的那些日子。咱们这个村子里有几户人家就从来没用过电灯。油灯的光线给人的感觉更加温暖。
民主已经是一种属于过去的时代的诉求了。目前的世界太过复杂,已经不适合普选这一类的制度了。因为数不胜数的议会辩论只能导致停滞不前。
我刚来到这个乡下地方的时候,我还是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信奉要全心全意地为全体人民服务这类的信条。那时候是四九年。社会主义能让老百姓活得有尊严。这就是我初来乍到时的信念。
傍晚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光。
论摄影 (苏珊·桑塔格)
照片是一种观看的语法,更重要的,是一种观看的伦理学。
青春咖啡馆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他梦想拥有一本巨大的花名册,可以记下一百年来巴黎所有咖啡馆里的顾客的名字,并标明他们相继到来和离开的时间。这些被他称为“固定点”的东西时时纠缠着他。
我素来相信,某些地方就像磁铁一样,假如你在附近行走,就会被吸引过去。这种吸引的方式你不会察觉,甚至都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只想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用剧烈的方式割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有时,我们会回想起我们人生的某些片段,我们需要证据来证实我们没有做梦。
奇石 (彼得·海斯勒)
中国人大都对陌生人心怀戒备,社会学和人类学在这里的根基并不深厚,对不同于自身的群体往往缺乏兴趣。以我的经验来看,中国人生性不适合讲故事,他们常常过于谦逊,不愿意成为关注的焦点。
江城 (彼得·海斯勒)
中国人对待自然环境的态度与外国人截然不同。当我看到那些呈梯状的小山包,注意的是人如何改变土地,把它变成了缀满令人炫目的石阶的水稻梯田;而中国人看到的是人,关注的是土地怎样改变了人。
在这里,历史从未远离,而政治举目可见。
他们记下了我那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长而直的鹰钩鼻,好多人还描述了我的蓝眼睛。这也许是所有细节中最奇怪的一点,因为我的眼睛是淡褐色的——但学生们早就从书本上了解到,外国人的眼睛都是蓝色的。他们看到了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一天晚饭后,我和亚当在校门口广场上玩飞盘。第二天,我在阅读一个学生写的日记时,这种懒散的体育运动竟然变成了奥林匹克精神。
他们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来证明各种理论的正确性,全然不顾其中的复杂和矛盾。
有好几次,我让学生们给我解释这几个词语——历史唯物主义、人民民主专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含义,可没有一个人能够用清晰简单的语言来回答这个问题。这正如奥威尔所说,语词和意义分了家。重要的只是,学生们在看待周围世界的过程中,要会使用正确的术语,并运用正确的政治理论体系。
共产党理想化了太平天国这样的农民起义。
这就是中国的方式。成功是预料中的,失败则要受到批评,并且立刻加以纠正。要么正确,要么不对,没有中间状态。
自1949年来,中国共有三千二百座大小水坝溃决。就本世纪而言,中国的大坝溃决比例为百分之三点七,而世界其他地方的比例为百分之零点六。
在现代中国,没有哪一个领导人像邓小平那样。他其貌不扬,身材矮小,年轻时不如周恩来和毛泽东那么英俊潇洒。他出生在重庆东北边上的一个小山村,养成了农民的品位和习惯。他的吐痰非常出名,至少在海外如此——几乎所有国外描述邓小平的文章中都会提到他在出席重要会议时大声吐痰。但是,正如中国人所说,他能“吃苦”,而且头脑冷静,极为务实,因此才能够把中国从计划经济的灾难中拯救出来。
周恩来从来没有旗帜鲜明地反对过这样的破坏行为。甚至在狂热年代的巅峰时刻,我们可以看见他出现在游行的人群中,跟其他狂热者一样挥动着手中的红宝书。
邓小平遭受的磨难跟这差不多。他两次被打倒,他的儿子在红卫兵的一次拷问中从高楼莫名跌下而致残。
在涪陵的书店就可以买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其中的第二章第三十五条写道: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 这个条款写得很好,跟美国当初的蓄奴革命家所写到的平等权利异曲同工。
最近,有外国媒体的报道提到了西部偏远省份新疆发生的民族骚乱事件,出于好奇,我问他是否听说了这件事情。 “我听说过那儿出了问题,”他说,“实际上,电视上报道了,说那儿没出什么问题。可如果真没出什么问题的话,电视上为什么要说这件事儿呢?所以,我猜想一定出了什么岔子。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跟中国作家鲁迅的话十分相似:“记性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压死了;只有记性坏的,适者生存,还能欣然活着。”
我给家人的书信总会有篡改的痕迹,我有时候收到的信件也有打开过的迹象。
上课的时候,最难做的事情是进行辩论,因为学生们的观点总是一致地相同。
尽管这道城墙当初是个败招,现在却极有价值。它已然变成了一个强有力的符号,举国荣耀,没有人想到蕴含其中的负效应,如孤立主义、固执己见。
歌曲的结尾部分描述了身着传统服装的少数民族代表们站在长城之上,歌唱着他们如何地热爱中华。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在想:你们的中华修筑这道城墙,就是想把你们挡在外面啊。
据说政府有一条规定,如果气温上升到三十七度,所有人都不用上班。因此,官方报告的气温总是三十五度。
我坐的是硬卧,在中国的列车上,我觉得那是最好玩的一个等级。硬座是一场噩梦,因为挤满了农民和农民工;软卧太靠近另一个极端,需要跟领导干部、大腹便便的商人和外国旅游者为伍。
外国人总是说,中国很难搞懂,这样的断言一般来说是正确的,但在很多情况下,人们的思想高度同一,可以预测。你只要按下这几个按钮——希特勒、犹太人、日本人、鸦片战争、西藏、台湾,十有八九都可以精准地预测会有怎样的反应,甚至可以精准地预测人们会使用哪些具体的词汇。就中国的具体情形而言——大家基本上属于同一个种族、闭关锁国好几百年、目前的教育制度高度单一化和政治化,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美中友好志愿者”服务有个最大的好处,薪水本来就不多,存钱毫无意义,而我在涪陵的日子既简单又便宜,完全无需为开销而担忧。在一定程度上,那是我最富裕的一段时期,因为那些钱如同玩具钞票,我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
在涪陵,什么东西都有价码,罚款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学生每门课程考试不及格会被罚款十元,教室清洁卫生不合格罚款两元,旷早操罚款一元五角。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这是做老师最令人满足的一个方面,因为曾经教过的学生们会时不时地打来电话,报告他们成长和独立过程中里程碑式的进步。
中国的女人比男人更有自杀倾向。全世界一半以上的女性自杀事件发生在中国,其女性自杀比例几乎是世界平均水平的五倍。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国家,其自杀的女性多过男性。
对涪陵的人们而言,自我意识大多是外来的,你对自我的认识取决于别人对你的认识。儒学的目的跟这个不谋而合,它严格地根据她与身边每一个人的关系来定位她的角色:她是这个人的女儿、那个人的妻子,同时又是另一个人的母亲,每一个角色都有具体的责任义务。这对于维护社会和谐相当有用,但这样的和谐一旦打破,她就丧失了自我身份认同,因而很难再把那些东西聚合起来。
错误和谎言我都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原谅幽默感的彻底丧失。一旦没有了笑声,中国也就成了个阴森凄冷的地方。
远方的鼓声 (村上春树)
上年纪没有什么可怕。上年纪不是我的责任。谁都要上年纪。那是奈何不得的。我怕的是本应在某一时期完成什么而最后不了了之,而这并非奈何不得的事。
我们不是赶来看应看的东西、看完就径自通过的游客,但又不是在那里住下来扎根的永久性居民。而且我们不属于任何公司任何团体。勉强说来,我们是常驻游客。
将亲眼见到的东西写得像亲眼见到的一样——这是我的基本姿态,即把自己的感触尽可能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摈除廉价的感动和泛泛之论,尽量写得简洁(simple)、写得客观(real),并在千变万化的场景中努力不断地将自己相对化,当然事情不那么简单。
我时常想,自己身上总好像缺少作为作家(或艺术家)的不妨称之为光环的东西。在日本时也被人错当成面包铺送货员或超市店员。
假如有人想在希腊海岛上住一个月,我想推荐9月至10月中旬这一个月。此前嘈杂得犹如原宿竹下大街;此后么,从观光角度看来,来希腊的意义无限接近于零。冬天特意来这种地方的,不是特别好事之人,就是盯上淡季低价(低的确是低)的小说家之类。
我在婚姻生活中学到的人生的秘密即在于此,并且请不知晓的男士牢记在心:女性并非因为有想生气的事才生气,而是因为想生气才生气。她想生气的时候若不让她充分生气,往后会难以收拾的。
希腊人非常注重家庭,家人的幸福即是自己的幸福。虽然穷,但只要全都健康地活着,那就是幸福。
心有时候是会冻僵的,近乎绝望的冻僵,尤其是在写小说的过程中。
我思忖,女人这东西恐怕天生具有用来装饭后点心的小型备用胃。
外出旅行,在那里的城镇跑步是蛮快意的事。时速十二公里左右我想应该是观看风景的理想速度。开车速度太快而漏看小景物,轻微的气息和动静也失之交臂,一步步走则过于花时间。每座城镇有每座城镇的空气,有每座城镇的跑步感觉。各种各样的人做出各种各样的反应。路的弯曲度、脚步的回声、垃圾的倒法,无不有所不同,不同得令人兴味盎然。我喜欢一边看如此城镇的表情一边悠悠跑步。
一旦在住处附近找到停车位,一段时间里就再也不愿意把车开出,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为等停车位而绕着住处来回兜三十多分钟的时候都有过。
还有——日本人难以想像——这里的公共汽车时常走错路,糊里糊涂忘记拐弯。因为罗马山路都是单向通行,简直人间地狱,错一回路,要费好多周折才能回到原来路线。
意大利开车人下车时把音响整个拔下来随身带走,我不愿意找这麻烦,遂不要车内音响。懒得提着车内音响逛街。
我想,能时不时碰上这种“一条道跑到黑”的工匠气质的人,是意大利这个国家的一个长处。这个国家马虎大意的家伙虽多(的确多),但有一部分人的确在一丝不苟做正经事!他们独自一声不响地做好东西,而且有生活滋味从所做的东西中沁出。
旅行这玩意总的说来是让人疲劳的,但或许只有通过疲劳才能获取知识,或许只有通过劳顿才能得到欢欣,这是我通过持续旅行认识到的一个真理。
如何阅读一本书 (莫提默·J.艾德勒)
太多的资讯就如同太少的资讯一样,都是一种对理解力的阻碍。换句话说,现代的媒体正以压倒性的泛滥资讯阻碍了我们的理解力。
技术垄断 (尼尔·波斯曼)
识文断字的人可能不再使用记忆,可能会成为健忘的人;他们会依赖文字,用外在的符号帮助自己回忆,而不再依靠内在的资源帮助自己回忆。
每一种技术都既是包袱又是恩赐,不是非此即彼的结果,而是利弊同在的产物。
我们的发明只不过是手段的改进,目的却未见改善。
从长远的观点来看问题,电视可能会逐渐终结教师的职业生涯,因为学校是尾随印刷机出现的发明,它的兴衰有赖于印刷词语享有的地位。400年来,教师一直是印刷术创造的知识垄断的组成部分,他们正在目击这种知识垄断的解体。
计算机在多大程度上对广大的群众有好处呢?计算机已经侵入钢铁工人、菜店老板、学校教师、汽修工人、音乐人、砖工、牙医等大多数人的职业,计算机对他们有多大的好处呢?他们的隐私更容易被强大的机构盗取。他们更容易被人追踪搜寻、被人控制,更容易受到更多的审查,他们对有关自己的决策日益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常常沦为被人操弄的数字客体。他们在泛滥成灾的垃圾邮件里苦苦挣扎。他们容易成为广告商和政治组织猎取的对象。
初次给学生评分的事情发生在剑桥大学,那是1792年;发明者是一位名叫威廉·法里希的老师。
每一种工具里都嵌入了意识形态偏向,也就是它用一种方式而不是用另一种方式构建世界的倾向,或者说它给一种事物赋予更高价值的倾向;也就是放大一种感官、技能或能力,使之超过其他感官、技能或能力的倾向。这就是麦克卢汉警语“媒介即信息”的意思。
语言不仅是思想的载体,而且是思想的驱动器。
如果没有钟表,资本主义的兴起是绝无可能的。
在宗教信仰的统一和多样的斗争中,印刷机偏爱的是信仰的多样性。我们可以认为,谷登堡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你把毛毛虫从它栖息的环境里清除掉时,剩下的环境并不是单纯减去毛毛虫的环境:你得到的是一个新环境,你重新构建了生存的条件。同理,你把毛毛虫放进一个没有毛毛虫的环境时,整个环境也为之一变。媒介环境运行的机制也是这样的。一种新技术并不是什么东西的增减损益,它改变一切。
新技术改变我们兴趣的结构:我们思考的对象要变化。新技术改变我们的符号:我们赖以思考问题的符号要变化。新技术改变社群的性质:我们思想发展的舞台要变化。
文化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工具使用文化、技术统治文化和技术垄断文化。
无论是哪一个目的,工具都不会侵害(更加准确地说,发明它们的目的不是要侵害)它们即将进入的文化的尊严和完整。除了少数例外,工具都不会妨碍人们去相信自己的传统和上帝,不会妨碍他们相信自己的政治、教育方法或社会组织的合法性。
在工具使用文化的社会里,技术并不被认为是独立自主的,技术受到社会体制或宗教体制的管束。
在解决物质环境中的问题时,工具使用文化既可能富有创造性,也可能具有比较高的生产力。风车是12世纪晚期发明的。近视眼镜是1280年在意大利出现的。
工具使用文化未必是技术上贫困的文化,相反,它们的先进性甚至可能是令人震惊的。
神学预设的原则构成了工具使用文化里具有控制力的意识形态,无论发明的工具为何物,一切工具使用文化都必须适合其中的意识形态。
一切工具使用文化,从最原始到最先进的文化,都带有神权的性质,即使不带有神权的性质,它们至少都依靠某种形而上的理论结为一体。这样一种神学或形而上学给存在赋予秩序和意义,使人几乎不可能臣属于技术的需要。
西方技术统治文化拥有的工具肇始于中世纪的欧洲,那时出现了三大发明:机械时钟产生了新的时间观念;印刷机使用活字,攻击口头传统的认识论;望远镜攻击犹太-基督教神学的根本命题。
在神学里唯有权威的分量有效,在哲学里唯有理性的分量有效。
科学和神学不可调和的矛盾就是思想观点和道德观点的矛盾。
在比萨斜塔上抛铁球的那一场著名实验,不是伽利略做的,而是他的对手乔齐奥·科雷索[Giorgio Coressio]做的,而且科雷索做实验的目的并不是要驳斥亚里士多德的观点,相反是要证实亚里士多德的观点。
牛顿,他晚年的大部分时光用来运算亚当以降的世代,他对《圣经》的信仰从来就不曾动摇。
笛卡尔1637年出版的《方法论》(Discourse on Method)给怀疑主义和理性以高尚的地位,成为新科学的基础,可是他又是虔诚的基督徒。他的宇宙观是机械宇宙观(他写过“给我物质和运动,我就把世界构造出来”),然而笛卡尔有关运动恒定不变的规律却是从上帝永恒的信仰里推导出来的。
这三大发明是印刷术、火药和磁针,它们改变了整个世界的面貌和事态。印刷术改变了文学,火药改变了战争,磁针改变了航海。
按他的构想,政府给发明家提供津贴,资助实验和差旅费。他设想创办学术刊物,组建国际学会。
亚当·斯密把人类称为“经济动物”,人天生的本能是以物易物、获取财富。
这些发明包括赋予“传播革命”实质内容的发明:留声机和电报(19世纪30年代)、转轮印刷机(19世纪40年代)、打字机(19世纪60年代)、跨洋电缆(1866)、电话(1876)电影和无线电报(1895)。
技术统治文化使世界提速。我们可以更快到达目的地,它加快了做事的节奏;我们花费的时间减少,完成的事情却更多。
技术垄断并不使其他选择不合法,也不使它们不道德,亦不使之不受欢迎,而是使之无影无形,并因而失去意义。为此目的,技术垄断重新界定宗教、艺术、家庭、政治、历史、真理、隐私、智能的意义,使这些定义符合它新的要求。换句话说,技术垄断就是极权主义的技术统治。
行为主义学的鼻祖约翰·华生显示,自由意志是幻觉,我们的行为说到底和鸽子的行为无异。爱因斯坦及其同事告诉我们,评判任何东西都没有绝对的手段,一切东西都是相对的。一百年学术研究的冲击力使我们对自己的信仰体系失去自信,也使自己失去自信。在观念的残垣断壁之中,只剩下一个可以相信的东西——技术。
任何愚蠢至极的思想都会有人相信,你总是能找到一个教授相信这样的思想。
今天的普通人和中世纪的普通人一样容易轻信上当。中世纪的人相信宗教的权威,凡事都相信。今天的我们相信科学的权威,无论什么事都相信科学。
我们受一种教育形式的熏陶,而这种教育又失去了条理清晰的世界观,于是,技术垄断就剥夺了我们了解世界的社会、政治、历史、思辨、逻辑和精神的基础;没有这些基础,我们就无法认识我们不相信的东西。
信息既是人创新活动的手段,也是其目的。
在技术垄断时期,我们受生活的驱使,渴望“获取”信息。至于目的何在、有何局限,那不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我们也不习惯提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是前所未有的问题。世界从未遭遇过信息暴涨的问题,世人还没有时间来反思其后果。
已知的第一本标注页码的书是约翰·弗罗本推出的伊拉斯谟翻译的第一版《新约全书》,印刷的时间是1516年。
技术垄断是文化的“艾滋病”(AIDS),我借用这个词来表达“抗信息缺损综合征”(AntiInformation Deficiency Syndrome)。
在技术垄断条件下,不可能有超越性的宗旨或意义,不可能有文化的有机整合。走投无路的信息是危险的,没有理论指导的信息是危险的,没有妥当模式的信息也是危险的,没有高于其服务功能宗旨的信息同样是危险的。
我们的文化正在用信息自我消耗,而且许多人还不知道如何驾驭这个过程。
技术垄断是一种文化状态,也是一种心态。技术垄断是对技术的神化,也就是说,文化到技术垄断里去谋求自己的权威,到技术里去得到满足,并接受技术的指令。
抵御信息过剩的防御机制崩溃以后,社会遭遇的后果就是技术垄断。
在技术垄断时代,我们陷入了机器神奇效果的重重包围之中,我们受到的鼓励是忽略机器里嵌入的理念。这就是说,我们对技术隐含的意识形态意义视而不见。
自滥觞之日起,美国医学就迷恋新技术。技术绝不是中性的,技术是武器,要用来征服疾病。
每年因为胸部和牙齿X光透视而患癌症的人大约有78万。有人估计,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放射性诱发的癌症病例将达到234万。
倘若美国医学并非这样完全倚重技术,倘若它能够摆脱技术欲罢不能的心结,美国医学会不会好一些呢?我这里的回答是毫不含糊的“对”。
马丁·韦兹(Martin Weitz)在《医疗卫生令人震撼》(Health Shock)里转述约翰·麦金利(John McKinlay)的统计数字说,美国每年由于手术事故而死亡的人数超过了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每年死亡的人数。
早在1974年,参议院的一份调查报告就指出,美国医生每年所做的不必要的手术高达240万例,手术致死者多达1.19万人,费用多达39亿美元。
第一,技术在医疗实践中并不是中性的因素:医生不仅使用技术,而且被技术利用。第二,技术产生对人的强制性要求,同时还产生广泛的社会系统来贯彻其强制性要求。第三,技术重新界定医生的身份,使医生的注意力重新定向,对医生看待病人和疾病的观点进行重构。
在日益增强的技术垄断论的影响之下,人们已没有时间或没有意向去议论技术垄断的弊端了。
用计算机武装起来的官僚主义者是我们时代未获承认的立法者,成为我们可怕的负担。
我还是常常感到惊诧,人们竟非常顺从地接受如下的解释:“计算机显示……”或“计算机断定……”。这就是“此乃神意”的翻版,就是技术垄断论的语言。两种版本的效果差不多。
技术垄断放大了人作为机器和机器作为人的比方,而且到了超越理性的程度。
计算机技术的“信息”是全面的,它带有支配的性质。
计算机体现的主张是,我们在个人和公共两个层次上面对的最严重的问题,需要通过快速的信息检索来解决。我却认为,这显然是谬论。我们最严重的问题不是技艺问题,而且问题也不是信息不足产生的。
原子弹发明之前,倘若数字计算机已经是常用工具,人们就可能说,没有计算机就不能发明原子弹。然而事实上,原子弹就是在计算机不普及的时候发明的。我们要提醒自己注意,不用计算机也可以做许多事情,这一点至关重要。
技术傲慢始终是技术垄断论的严重危险,因为技术垄断助长技术的傲慢。技术垄断论还助长麻木,使人看不到在获取新技能的过程中可能会丢失的技能。
没有想象力的、专注于狭隘的计算机辅助的研究,和无拘无束地运用所谓奇缘佳运的研究正好是对立的,所谓奇缘佳运就是凭借诀窍或多或少偶然获得的良好效果。
我们知道,完全依靠机器的医生失去了根据观察做出诊断的能力。我们不妨问,由于沉浸于计算机文化,我们还在失去什么其他的技能和传统呢?
语言和电视、计算机不同,它不像是我们力量的延伸,而是我们是何人、像什么人的自然流露。这就是语言深刻的奥秘:因为它来自我们人体之内,所以我们就相信,它是世界直接、未经编辑、没有偏见、不带政治色彩的表现,它就是世界的真实面貌。
任何问题的结构都像它的内容一样缺乏中性。
其中一位神父的措辞是:“祷告时允许抽烟吗?”教皇的回答是不允许,因为祷告时应该全神贯注。另一位的措辞是:“抽烟时允许祷告吗?”教皇告诉他是允许的,因为任何时候祷告都是妥当的。一个问题的形式可能会使人看不见答案,然而一旦换用另一种形式,答案就清清楚楚、一望而知了。
符号就像机器,能生成新的心态,并生成关于现实的新概念。
约瑟夫·魏泽堡总结说:“‘智商’这样的‘科学’观念把科学家和公众的思想都彻底搞乱了,其混乱之程度罕有与之匹敌者。智力能够在一个单一的线性度量表上量化,这个观念造成了无穷的伤害,对我们的社会造成了普遍的伤害,对教育的伤害尤其严重。”
卡尔·波普尔证明,科学依靠一个基本的要求:理论的表述必须要允许人们用试验来证明它是否错误。倘若理论不能经受是否错谬的检验,那它就不是科学理论,弗洛伊德的恋母情结就是一例。精神治疗专家能够举例支持恋母情结理论的有效性,但如果你问“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该理论是错误的”,他们就无言以对。
和科学不一样,社会研究从来不发现任何东西。它只是重新发现人们过去知道、现在需要重述的东西。
你可以反反复复说一个词,即使是最重要的词,不久你就注意到,这个词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声音,因为重复耗尽了它的象征价值。
符号失去意义的过程是一个因变量,如果用得越频繁,如果不问语境滥用,它们失去意义的速度就越快。
传统就是承认符号的权威,承认产生符号的叙事意义。由于符号被侵蚀,叙事的损失随之而起,技术垄断力量使文化虚弱的最严重的后果之一,就是符号的耗竭和叙事的流失。
技术垄断乘虚而入,其重点是无极限的增长、无责任的权利和无代价的技术。
技术垄断的故事没有一个道德核心。它强调效率、利益和经济进步。它凭借技术进步创造的方便设施许诺一个地上天堂。它将一切表示稳定和秩序的传统的叙事和符号弃之不顾,用另一个故事取而代之;这个故事是能力、专业技巧和消费狂欢的故事。故事的目的是努力为得势的技术垄断论培养技术官僚。
摆脱对数字魔力的迷信,不把计算当作替代评判的充足根据,也不把精确的计算和真理画等号;
认真对待宗教的宏大叙事,不相信科学是产生真理的唯一体系;
理解神圣和世俗的差别,不会为了追求现代性而漠视传统;
钦慕技术独创,但不认为技术代表了人类成就的最高形式。
科学是人类想象力的训练,科学和技术截然不同,科学有多种“哲学”——这几个方面应该成为科学教育的内容,我的主张脱离了目前的主流,但我坚信这样的主张是对的。
科学表述和非科学表述的区别是,科学表述可以经受证伪的考验。科学之所以能够成立,并不是因为我们有能力辨认“真理”,而是我们有能力辨认谬误。
惶然录 (费尔南多·佩索阿)
一些先知和圣徒行走于空空人世,他们被他们的上帝剥削。
历史深处的忧虑 (林达)
美国不是一个善于遮羞的国家,它投出一片阳光,就落下一片阴影。
在纽约的地铁里,你常常听不到英语,但是你有可能听到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远在三百多年前的1673年,当时这个城市里还只有八千个居民,就已经有十八种语言。现在,这个城市甚至有一百七十种不同民族的社区。
在纽约,你会渐渐学会辨认全世界各种种族的服装,学会从各种不同的脸形和特征去辨别他们来自哪一个地区和国家,问题是,这和在北京上海遇到的不同,在那里,他们都是来自四方的“外宾”。在纽约,不管他们之间差异多大,都称自己是“美国人”。如果你不把他们当做正统美国人,那么,美国就没有“美国人”了。
美国人听到我总是能清清楚楚地说出“中国有56个民族”,感到很好奇。因为他们谁也说不上美国到底有多少个“民族”。
大量华人移民的历史并不长,华裔一般都对自己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得到一个中产阶级的生活和地位沾沾自喜,而对来了几百年的黑人,看到他们还有不少仍然地位低下,十分看不上眼。但是,他们很少有人意识到,黑人对于美国文化的整体贡献,是华人望尘莫及的。
没有非洲文化,就没有今天的美国文化。在今天,已经没有一个美国人能够不受到非洲文化的影响。这应该说是美国黑人对于美国文化的整体贡献。
仅仅在1994年,就有五十万合法移民加入美国国籍,有五万四千名外国人因种种原因在美国得到政治庇护,移民局逮捕了一百一十万人,进行了四万六千件刑事调查,驱逐了四万四千名非法移民。
中国人的“虐待”概念,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和主动性。但是在美国,这只是一个法律概念,它是不考虑动机,只察看行为和后果的。
有许许多多我们在中国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这里都是“违法”的。比如,孩子哭闹,家长上去给一巴掌,是违法的;在公共场所发生争执拉拉扯扯,也是违法的。
如果你找工作去面试,雇主问你的年龄,是违法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残疾,是违法的;问你的婚姻状况,是违法的;问你的出生地和移民情况,是违法的;问你有没有孩子,是违法的;问你是否被逮捕过,是违法的……
美国的大学招生,是没有体检这一关的,有残疾的年轻人在平权法案的保护下,比一般的年轻人更容易入学。
对于一个“玩笑”是否属于“性骚扰”,它的确定,以听这个“玩笑”一方的感受为标准。
在不太熟悉的人之间,美国人的个人空间要求相当高。我第一天到美国,就发现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常常还在两尺距离之外的时候,已经在对我说“对不起”了。因为,他感觉已经侵犯了我的空间。在邮局排队,人们之间的距离也会拉得很开。
在美国多如牛毛的法律之下,我们发现,中国人常常以“好”、“不好”、“坏”这样的字眼去作道德评判的事情,在这里往往是通过立法尽量把它归入法律的范畴,并且使之深入人心。
在美国,所有的地方法都不能与宪法的精神相违背。它的宪法确立了一个民主制度,宪法的修正案,尤其这个修正案的前十条,通常被称为权利法案的,保证了美国每一个“个人”最基本的权利不受侵犯。美国人认为,假如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能够得到保障,他就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思想,不必担心受到禁止和压制;可以自由地获取各种知识和信息,不必担心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不必担心受到威胁;可以自由地进行创造,不必担心受到约束;可以自由地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不必担心家园受到入侵和破坏;可以在法律的范围内自由地做任何事情,不必担心受到诬陷和冤狱;而且,在这一切受到威胁的时候,可以请求法律的保护,甚至有权利拿起枪来捍卫自己的自由。
美国的建国者好像和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农民起义领袖都不同,他们要的并不是“拉下老皇帝,我当新皇帝”。他们自认是在追求一种属于人类的理想,他们在《独立宣言》中说,他们要求是在这块土地上生长平等、自由和幸福。
他们在《独立宣言》中说:“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一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才在他们中间建立政府”,所以,“政府的正当权利,是要经过被治理者的同意才产生的”。
在1783年英国承认他们独立之后,美国似乎还是没有“建国”。依然没有总统,没有统一的税收,没有一个政府应该有的许多东西,一点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
“国会不得制定有关下列事项的法律:确立一种宗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剥夺言论自由或出版自由;或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及向政府要求申冤的权利。”一般认为,在整个宪法修正案中,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马丁•路德•金是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他认为“手段代表了在形成之中的理想和在进行之中的目的,人们无法通过邪恶的手段来达到美好的目的,因为手段是种子,目的是树”。
美国的言论自由与言论的内容无关,与言论的正确与否无关,与真理还是谬误无关。
美国的荷尔姆斯法官曾经就类似观点提出过很形象化的比喻,他把它称为言论的“战场化”和“市场化”。他认为,与其让不同的观点像在战场上一样殊死决斗,一方一定要扼杀另一方,那还不如把这些言论抛入“市场”,让他们去竞争,看看到底哪一种观点能被大家所接受。
如果有一种检查制度可以把三K党从电视里剔出去,那么,同样的制度也许早就把马丁•路德•金的讲话从亚拉巴马州剔出去了。”必须听那些听不下去的话,“这正是我们必须为自由支付的代价”。
金色梦乡 (伊坂幸太郎)
那些所谓的政治人物跟高层人士是不会将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一般民众的,净是在台面下搞一些有的没的,劝你还是提防点吧。
以前的做法是先找出某个可疑人物,再申请搜查令,撷取这个人的情报。但这年头已经不同了,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隐藏恐怖分子,所以只能先掌握所有人的情报,再从中找出可疑人物。
在安稳和平的状态下,大道理人人会说,每个人都能够主张人权,说出一些正经八百的言论,但是一旦狂风暴雨来袭,所有人都会慌了手脚,再也没有能力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做法,只能随着骚动起舞。
森田森吾再次强调,接着又说,“你知道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什么吗?” “是什么?”青柳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反问。 “习惯与信赖。”
拥有权力的人都是很可怕的。
年纪大了之后如果不注重外表,就会越来越像中年大叔。一个人大叔化的速度可是比滚下山坡的速度还快。
同样的烟火,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同的角落看着,说不定自己现在看到的烟火,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老朋友也正在看着。这么一想不是很令人开心吗?而且啊,那个老朋友很可能也跟你想的一样呢。
就算没有任何明确根据,大家还是会对事物抱持着某种印象。印象可以改变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一家餐厅,餐点的味道完全没变,但是客人增加,那是因为大家对餐厅的印象变好了;原本大受欢迎的演员突然接不到工作,那是因为大家对他的印象变差了;暗杀首相的凶手变得不再那么可恶,那是因为大家对他的印象产生了共鸣。
大众媒体选择报道题材的条件不在于真假或善恶,而是有没有趣。
媒体只会公布多数人的意见、社会舆论及观众感兴趣的话题,其他消息都会被剔除。当然,这并不表示媒体就是万恶之首,但至少说明媒体及报道的价值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媒体不会说谎,但会对消息进行增删取舍。
从学生时代那种悠闲自在、毫无牵挂的生活,转瞬间大家都变成社会人士,开始穿西装、公司制服,互相不再联络。但即使如此,大家还是各自过着生活,努力活着,虽然不足以称为成长,但总是一点一滴地改变着。
边境·近境 (村上春树)
我想这恐怕就是旅行所具有的最正当的动机和存在理由。没有理由的好奇心。对现实感触的希求。
纳尔逊后来被离婚问题及由此带来的财产纠纷搞得心力交瘁,最后死于飞机事故。生前他对朋友这样说过:“有两种死法我不愿意碰上,一是空难,一是火灾。”然而在乘私家飞机时,机舱起火把他烧死了。
纵使曾经的现世荣光失去了,纵使西班牙人夺走了祖先的土地,纵使自身长年沦于隶从地位,而且古来的宗教也被强行剥夺了——或者不如说正因如此——住在这里的人们看上去还是没有失去其曾经作为精神磁场予以信赖的、深深植根于此的充沛想像力。恐怕正因为它是眼睛看不见的无形之物,所以才超越所有压迫而生生不息。那种强烈的共同体意识使他们拒绝同外部打成一片,使他们历经了近五百年的西班牙人征服,却明确保持着作为部族的同一性(identity)。我觉得那就是他们的“另一种历史”。
这家面馆的规矩,客人只管拿起那里摆着的乌冬面团煮熟,淋上汤料或酱油什么的吃,随便放下钱走人就是。
无论在诺门罕还是在新几内亚,多数士兵的死法几乎同样没有意义。他们在日本这个封闭组织中被作为无名消耗品以极差的效率杀害了。对这种“极差的效率”或非合理性,我们或许可以称为亚洲性。
从大连开始被塞进挤得连厕所都去不成的、堪称中国式混乱极致的满员“硬座”车(原本计划乘飞机去长春,但航班被无甚理由地取消了,突然改乘火车),摇晃了一夜十二小时,累得一塌糊涂。到达长春站时,觉得脑浆组织也好像随同周围汹涌澎湃的情景而大面积重组一遍。
初次目睹中国这个国家,最先大吃一惊的是人多。当然日本也人多,但因为国土本身狭小,未尝不可以说是理所当然。而中国情况不同,国土大得不得了(尽管大),人也多得足以把国土整个填满。去哪里都满满是人,没有人的场景压根儿不存在。
人不知从何处一拨又一拨赶来。也不单单城市,去乡下也一样。交通工具——无论何种乘用物——全都宿命地、致命地拥挤,街上行人不分场合地扔烟头、吐口水、大吼大叫、胡乱买东西或硬卖东西。
路况差得接近极限,车自行其是地行驶,人自行其是地行走。我花了好些时间才跟上其步调,或者不如说直到最后也没跟上。这以前我在罗马、伊斯坦布尔、纽约等交通相当混乱的地方也自由自在地驱车行进来着,但对于中国城市交通异乎寻常的极度混乱还是瞠目结舌,根本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开什么车。
“为什么街上几乎没有信号呢?”我问中国人。“不顶用的,有信号也没人遵守。”对方每每这样回答,“当然喽,大家好好遵守信号,堵塞也能减少一些……”全都像说别人似的,谁都不肯从自己做起。
如此发展下去,势必有一天中国全境——从越南国境到万里长城——被交通堵塞、空气污染、烟头、BENETTON招牌所彻底覆盖。这或许可以称为历史必然,总之不可乐观。
我喜欢动物园,旅行当中顺便看了全世界各种各样的动物园。但“动物密度”如此之低的动物园还是初次。若把动物大体一一看遍,要累得筋疲力尽。我们最后也没能找到熊猫栏。问一个路上碰上的年轻男子熊猫在哪儿,对方沮丧地说他找了半天也还没找到。看来本地人也够受的。
绕到虎山后面一看,那里竖有一块写着“抱虎照像”的牌子,我当怎么回事,原来意思是“抱着虎崽照相”。问费用,答用自己的照相机照,十元即可。十元才相当于一百三十日元。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出一百三十日元就能抱上真正的虎子,真个十分了得,不愧是中国。
据我短暂逗留的经验,中国人口中的“放心,不怕的”相当叫人放心不下。
我转了不少中国城市,深深觉得中国建筑师有一种能使得刚刚建成的大楼看上去浑如废墟的特异才能。例如每次进入面向外国人的高层宾馆——当然不是说全部——我们都会在那里目睹为数众多的废墟。电梯里贴的装饰板张着嘴摇摇欲坠,房间天花板边角部位开有含义不明的空洞,浴室的阀柄有一半两相分离,台灯的脖颈断裂下垂,洗面台活塞不知去向,墙壁有仿佛心理测试图的漏雨污痕。
那时我还是中国旅行的初学者,不知道不可对着车行方向而坐这个铁的守则。中国人满不在乎地从窗口扔所有东西,若开窗坐在窗边,有时会遭遇意料不到的灾难。啤酒瓶啦橘子皮啦痰啦鼻涕啦,各种各样物件从窗外嗖嗖飞过,弄不好很可能受伤,下场更凄惨亦未可知。仅仅异物入眼或许还算幸运的。话虽这么说,毕竟痛得我睁不开眼睛,遂去哈尔滨站附近的铁道中央医院那里就诊。
中国医院里面非常暗,或许也有同日本医院相比照明本身存在着物理性幽暗这个原因,总之整体上笼罩在卡夫卡式的郁闷气氛之中。
如您所知(或许不知),中国不存在好喝的咖啡,只能自带材料和用具。
当时致死的中国人数字一万也好五千也好两千也好,此时存在于此的事态本质都不会因其数字的变化而有大的变化。
为了使日本这个贫穷国家生存下去而在“维持生命线”这一“大义”之下侵略中国这个更穷的国家,真是无可救药。
旅行就是灾难陈列窗。实际上也是在家里玩玩Scrabble什么的远为稳妥。我们对此心知肚明,然而还是要外出旅行,就好像被看不见的力量拉起衣袖,踉踉跄跄地给扯到悬崖边上,然后回到家里,坐在柔软而熟悉的沙发上,深感还是家里好。
地图是个富有诱惑性的东西,上面铺展的是自己尚未去过的地方。它稳稳地、默默地而又挑衅性地冲着我们。闻所未闻的地名比肩接踵,涉所未涉的大河流淌不息,见所未见的高山连绵不断。不知何故,湖泊和海湾也显得风情万种,连不三不四的沙漠看上去也那么浪漫,那么难得。
这座海边小镇如今比故乡还强烈地使我想起故乡——说遗憾也十分遗憾——那里有还能游泳的海岸,有翠绿的山林。我想以我的力量保护这些东西,因为消逝的风景是不可能再回来的,暴力装置一旦被人打开就决不会关闭。
Why We Sleep (Matthew Walker)
Routinely sleeping less than six or seven hours a night demolishes your immune system, more than doubling your risk of cancer. Insufficient sleep is a key lifestyle factor determining whether or not you will develop Alzheimer’s disease. Inadequate sleep—even moderate reductions for just one week—disrupts blood sugar levels so profoundly that you would be classified as pre-diabetic. Short sleeping increases the likelihood of your coronary arteries becoming blocked and brittle, setting you on a path toward cardiovascular disease, stroke, and congestive heart failure.
Sadly, human beings are in fact the only species that will deliberately deprive themselves of sleep without legitimate gain.
卡拉马佐夫兄弟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甚至恶人,要比我们想象中的他们幼稚得多、天真得多。
他身上有一种气质使人觉得(以后毕生都是这样),他并不想当人们的裁判,他不愿承担批判的责任,也决计不会谴责任何人。他好像什么都能宽容,没有一点点责备的意思,虽然时常感到痛苦和悲哀。更有甚者,在这方面他竟发展到了谁也不能使他惊讶或害怕,而那时他还刚刚步入青年时代。
他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但从没有得过第一。
总而言之,他好像全然不知钱的价值,当然,此话并非就其字面意义而言。他自己从来不向谁要钱,每当别人给他零花钱的时候,他要么几个星期留着不知怎么花,要么稀里哗啦一下子便花得一文不剩。
他心地邪恶,感情脆弱。
在很多情况下,舍身也许是所有的牺牲中最轻而易举的,而从自己风华正茂的生命中拿出五六年来埋头苦学,做点学问,哪怕只是为了十倍地增强自己的力量,以便为他追求的真理服务,为他心向往之并且引为己任的大事业服务,——这样的牺牲对于他们中许多人来说几乎完全做不到,实际情况往往如此。
社会主义不单单是一个劳工问题或所谓第四等级问题,而主要是一个无神论问题,是无神论在当代的表现以及恰恰在不要上帝的情况下建造巴比伦塔的问题;建塔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从地上登天,而是把天挪到地上来。
他并不想当人们的裁判,他不愿承担批判的责任,也决计不会谴责任何人。他好像什么都能宽容,没有一点点责备的意思,虽然时常感到痛苦和悲哀。
在现实主义者身上,并不是奇迹产生信仰,而是信仰产生奇迹。
我要为灵魂不灭而活着,决不接受折中式的妥协。
如果说我们周围是罪过、不义和诱惑,那么地上某处终究有一位圣者贤人;他那儿有公道正义,他知道真理;这就是说,真理在地上不会消亡,那么它总有一天会来到我们身边,像预言所许诺的那样统治整个大地。
长老身材矮小,弯腰曲背,两条腿虚软乏力,才六十五岁,可是由于病魔缠身看上去要老得多,至少有七十五岁。他那枯瘦干瘪的脸整个儿布满细细的皱纹,而眼眶周围尤多。一双浅色的小眼睛灵活、晶亮,像是两个闪闪发光的句号。花白的头发仅在两鬓残留少许,稀稀拉拉的一小撮胡子呈尖劈状,不时泛出淡淡笑意的嘴唇薄得像两条带子。鼻子不算太长,可是尖尖的,活像鸟喙。
爱能赎一切罪过,能拯救一切。
到悲苦中去寻找幸福。
要谨慎而愉快地忍受施加于你的无端辱骂,勿惊慌失措,勿憎恨辱骂你的人。
她的脚走在地板上听不到一丝儿响动。她轻盈地在扶手椅上落座,膨松的黑绸百褶连衣裙发出一阵轻悠悠的窸窣声,把丰满的粉颈和宽阔的肩膀裹在昂贵的黑色羊毛围巾里的动作也是那样娇柔。她二十二岁,她的容颜看上去正是这个年龄。她的脸很白,两颊上端泛出一抹妃色的红晕。她的面部轮廓似乎过于宽阔,而下颌又稍稍突前了些。上唇较薄,下唇微翘,比上唇要厚一倍,好像有点儿肿。但是,雾一般浓的深棕色秀发、乌黑柔密的蛾眉和睫毛长长的灰蓝色明眸,能使最缺情趣、最不经意的人怦然心动,即便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间也会对这样一张脸驻足谛视,尔后又久萦于怀。
阿列克塞,你即使返回尘世,那也应该把它看作你的长老向你布置的修身功课,而不是去蹉跎岁月,也不是去寻欢作乐。
对于一个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来说,人人都出来充当他的恩人,那是不堪忍受的……
看待人们总体上必须像照看孩子那样,而看待某些人必须像照看医院里的病人那样……
我认为相互了解最好的时机在临别之前。
即使我不再相信生活,即使我对珍爱的女人失去信心,对常理失去信心,相反,甚至确信一切都是混乱、可恶乃至被魔鬼操纵的一团糟,即使一个人绝望时的种种恐怖统统临到我头上——我还是要活下去,一旦从杯中抿了一口,便再也不愿舍弃它,直到把酒喝干为止!
就是想活下去,我愣是活着,哪怕不合逻辑。尽管我不信万象有序,但我珍爱黏糊糊的、春天发芽的叶片,珍爱蓝天,珍爱有时自己也不知道——信不信由你——为什么会爱的某些人,珍爱人类的某些壮举,也许我早已不再相信这等丰功伟绩,但仍出于旧观念打心眼里对之怀有敬意。
离开动身还有好多好多时间。容得下整个永恒,与灵魂不灭一样长久!
十八世纪有个年老的罪人说过,如果上帝不存在,必须把他造出来。
我信仰秩序,信仰生活的意义,信仰据说我们都将融入其中的永恒的和谐,信仰整个宇宙心向往之的话语——这话语本身就‘与上帝同在’,它本身就是上帝,
我深信,到了世界的大结局,在永恒和谐来临的时刻,将会发生和出现如此珍贵的景象,它足以让所有的心都得到满足,足以平息所有的愤怒,抵消人类所有的罪恶,补偿人类所流的全部鲜血,足以使宽恕人类的一切所作所为成为可能,甚至可能为之辩护,予以认可,——纵使这一切将会实现,但我不接受它,也不愿接受!
要爱一个人,必须让那个人躲起来;只要他稍一露面——爱就没了。
如果世上不存在魔鬼,那么是人创造了魔鬼,是人按照自己的模样造出了魔鬼。
给了他们天堂,他们却要自由,明明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不幸,还是从天上偷了火,所以不值得为他们惋惜。
我只知道世上有苦难,却不知道谁该对此负责;只知道一切都是互为因果的,道理简单明了;只知道一切顺其自然便可保持平衡,——但这仅仅是欧几里得式的无稽之谈,这我知道,可是照此活下去我不能同意!
我不要和谐,这是出于对人类的爱。我宁愿留在苦难得不到补偿的状态。我宁愿让我受的苦得不到补偿,我心中的愤怒得不到发泄,哪怕我并不正确。
人的存在的秘密并不仅仅在于活着,而是在于为什么活着。
有三种力量——世上仅有的三种力量——能彻底征服这些孱弱的反叛者的良心,为他们造福。这三种力量是:奇迹、秘密和权威。
的诱惑?人的本性岂会拒绝奇迹,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在最根本的问题上面临痛苦抉择的可怕时刻,岂会仅仅听从心的自由裁决?
你苦苦追求的是自由信仰,而不是奇迹信仰。你渴望自由的爱,而不是奴隶面对彻底把他镇住的权威表现出来的谄媚性狂喜。
再过几个世纪,人类将通过贤哲和学者之口宣称并无罪恶,于是也就没有罪过,只有饥饿的人。“衣食足然后知廉耻!”——他们将举起写着这些字样的旗帜来反对你,你的殿堂也将毁于这条口号。
人们最坚持不懈而又劳神费心的努力,莫过于身为自由人便忙着寻找该对之顶礼膜拜的那个人。但人们寻找的崇拜对象必须是无可争议的、人人都会立即同意对之顶礼膜拜的。因为这些可怜的人关心的不仅仅是找到自己或别人崇拜的对象,而且要找到能让人人都信仰、人人都崇拜的对象,一定得大家一起来。这种共同崇拜的需要乃是人们——无论个别人还是全人类——亘古以来最主要的苦恼。
你指望得到人们自由的爱,要人们被你吸引和俘虏后自由地跟着你走。人们今后必须用自由的心取代古老的定则,自行判断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的形象仅仅在前面给他们指引方向。然而,如果人们受到选择自由的压迫,不堪承受如此可怕的重负,他们最终也会抛弃你的形象,甚至对你的形象和你的真理提出争议,——这一层你难道不曾想到?他们最终会高呼你不代表真理,因为你给他们留下了这么多烦心的事和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做法使他们陷入更大的惶惑和痛苦。由此可见,是你自己为毁坏自己的王国挖了墙脚,在这件事上怨不得任何人。
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
你将走出这里的院墙,在红尘中你会像一个修士那样做人。你会有许多敌人,但是连你的敌人也会爱你。生活将带给你许多不幸,但你将从这些不幸中得到幸福,你将为生活祝福,也促使别人如此——这比什么都重要。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 一粒;若是死了,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
落在永生上帝的手里,真是可怕的。
世界宣称已经自由,尤以近来为甚,可是我们从他们的自由中看到的是什么呢?只有奴役和自戕!因为世俗社会说:“你有欲望,那就满足你的欲望,因为你和大富大贵的人拥有同样的权利。不要怕满足欲望,甚至还应有更多的欲望,”——今日的世界便是这样教导的。
只有摒弃过多的、不必要的需求,克服妄自尊大并通过劳身修心加以鞭挞,才能在上帝的帮助下获得精神自由,进而达到精神欣悦的境界!
既然你心中没有上帝,哪儿还有罪恶呢?
必须在精神上保持人的尊严才有平等可言,
兄弟们,不要害怕人们的罪过;人即便有罪,也要爱他,因为这才与上帝的爱庶几近之,这才是世上最高的爱。要爱上帝创造的一切,爱其总体,也爱每一粒恒河之沙。爱每一片叶子,每一道上帝之光。爱动物,爱植物,爱万物。如若万物你皆爱之,你将从万物中领悟到上帝的奥秘。一旦有所领悟,你将开始孜孜不倦地一天天加深认识。最后你会爱上整个世界,那将是心连广宇、淼淼乎无所不包的爱。
仁爱是一种惊天动地的力量,是一切伟力中最强大的,没有任何力量能与之相比。每日每时,每一分钟都要留意观察自己,要使你的形象保持良好。
兄弟们,爱是诲人不倦的,但必须善于拥有爱,因为爱是不容易拥有的,要付出昂贵的代价,经过长期辛勤的工作,非朝夕之功。
上帝从别的世界取来种子,撒在这地上,栽培了他的田园,凡是能长出的一切都长出来了,但是栽培的植物得以成活并且活着,全靠它们感觉到自己与别的神秘世界保持着接触。如果你身上这种感觉日趋迟钝或渐渐消失,那么种在你身上的植物就会死去。那时你对生活会变得麻木不仁甚至会憎恨生活。
你不能充当任何人的法官。因为谁也不能对罪犯作出裁决,除非这位法官认识到,他自己和站在他面前受审的人是同样的罪人,而且他本人也许首先应对受审者的罪行负责。
如果所有的人都抛弃你,把你强行赶走,那么,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趴下来亲吻大地,用你的眼泪滋润泥土,土地会从你的泪水结出果实来,虽然在凄凉孤寂中没有人听到你,也没有人看见你。要一信到底,哪怕世上所有的人都已误入歧途,只剩下你一人矢志不移,你也要供上祭品,独自赞颂上帝。
地狱就是“再也不能爱”这样的痛苦。
我愿意忍受当被告、为千夫所指的耻辱,我愿意经历苦难,通过受苦受难使自己得到净化!或许还真能得到净化,诸位认为如何?然而,请你们再听最后一次:对于我父亲的死,我是无罪的!
千万别撒谎,这是一;即使从好心出发也不行,这是二。
人对一切都有一个习惯问题,即使在国家大事、政治局势上也一样。习惯是主要的推动力。
您就做一个跟大家不一样的人吧;哪怕只有您一个人与众不同,您也坚持下去,不要跟大家一样。
所有的人都应对别人的不幸负责。
现在我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定能压倒一切,战胜一切苦难,为的只是对自己说一句并且不时加以重复:‘我活着。’即使有千灾百难——我活着,遭到酷刑拷打——我活着!哪怕幽闭在与世隔绝的塔中,我还是活着,看得见太阳;纵然看不见太阳,我仍然知道有太阳。而知道有太阳——不正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吗?
如果没有上帝,那么人就是大地和宇宙的主宰。好得很!但如果没有上帝,人怎么会讲道德呢?这是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那时人还能爱谁?还能感谁的恩?为谁唱颂歌?
苦难就是生活。没有苦难,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岂不成了一场没完没了的教堂礼拜?尽管很神圣,可也太乏味了。
骇人听闻的是我们的见惯不怪,而不是这一名或那一名个人的个别罪行!这类案件,这些时代特征向我们预示着未来不容乐观,而我们的态度却如此冷漠,不痛不痒,原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我们玩世不恭?是不是在我们这个还如此年轻却未老先衰的社会里,智慧和想象力过早地枯竭了?是不是我们的道德准则已在根本上发生了动摇?说到底,或许我们的社会里甚至已经不存在这些道德准则?
诸位,请看我们的年轻人是怎样开枪自杀的!他们决不会向自己提哈姆雷特的问题:‘身后又将如何?’这些问题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仿佛有关我们的灵魂、有关死后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这一节,在他们头脑里那本书中早已被删去,被埋葬并且用沙子覆盖起来。
外国人有他们的哈姆雷特,而我们目前还只有卡拉马佐夫!
我们在世间逗留为时不多,我们会做许多不好的事,说许多不好的话。因此我们人人都要把握住共同交流的机会,彼此说些有益的话。
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这可不是我的话,这是福音书上的教训:你自己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待你。
生了儿女的还算不得父亲,生了儿女而又尽到责任的才算是父亲。
让儿子站到父亲面前,正经八百地问他本人:‘父亲,告诉我,为什么我应当爱你?父亲,你得向我证明我应当爱你。’——如果这位做父亲的答得上来并能向他证明,那么这就是一种真正的、正常的父子关系,不是仅靠神秘主义的偏见维系,而是建立在理智、清醒和严格合乎人道的基础之上。
如果你们饶了我,放了我——我要为你们祈祷。我保证做个比原先好的人,我向上帝保证。如果你们定我的罪——我也要把我的剑高举过头折断后吻它的残片!但是,请饶了我,不要剥夺我心中的上帝,我了解自己,我会造反的!我心里难受,诸位……饶了我吧!”
我不是为图快活、为找幸福而逃跑,我是真正去另一个流放地,也许跟西伯利亚不相上下!
我希望为全人类而死,至于耻辱,那倒无所谓——我们的名字反正会湮没。
啊,孩子们,亲爱的朋友们,不要害怕生活!当你做了正义的好事的时候,会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
永远这样,一辈子都手拉着手!乌拉,卡拉马佐夫!
鹿鼎记 (金庸)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镬,我为糜鹿!
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
湖州之笔,徽州之墨,宣城之纸,肇庆端溪之砚,文房四宝,天下驰名。
江南中产以上人家,家中都自备有船,江南水乡,河道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一般人出行都是坐船,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舟”,自古已然。
所谓凌迟处死,乃是一刀一刀,将其全身肢体肌肉慢慢切割下来,直至犯人受尽痛苦,方才处死。
绍兴人家生下儿子女儿,便酿酒数坛至数十坛不等,埋入地下,待女儿长大嫁人,将酒取出宴客,那酒其时已作琥珀色,称为“女儿红”。
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
要学功夫,便得虚心,不会的就说不会。学武的人,最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这人坏得很,每天都在想杀我。
桂公公,我⋯⋯在下⋯⋯(他先说了个“我”字,觉得不够恭敬;想自称“晚生”,对方年纪太小;如说“兄弟”,跟他可没这个交情;若说“卑职”,对方又不是朝中大官,自己的品位可比他高得多,急忙之中,用了句江湖口吻)在云南之时,便听到公公大名。
要使乖骗人,不但事先要想得周到,事后一有机会,再得设法补补漏洞。
他在宫里人人奉承,康熙又对他十分宠信,一时之间,真想在宫里就当他一辈子的太监,但一想到太后,不由得心中寒了:“老婊子说什么也要寻我晦气,老子在宫里可耽不长久。”
我不是好人,我只做买卖。
要做英雄,就得自己吃亏。
韦小宝本性机伶,而妓院与皇宫两处,更是天下最虚伪、最奸诈的所在,韦小宝浸身于这两地之中,其机巧狡狯,早已远胜寻常大人。
韦小宝将钵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伤口,自己手指上也都是蜜糊,见她椒乳颤动,这小顽童恶作剧之念难以克制,顺手反手,便都抹在她乳房上。
他精通说谎的诀窍,知道不用句句都假,九句真话中夹一句假话,骗人就容易得多。
韦小宝左眼微睁一线,依稀见到一张雪白的脸庞,眉弯嘴小,笑靥如花,当即双目都睁大些,但见眼前是张清净秀丽的少女脸孔,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头挽双鬟,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韦小宝又向双儿看了一眼,见她一双点漆般的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神色,笑问:“双儿,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双儿低下了头,细声道:“三少奶叫我服侍相公,自然⋯⋯自然要听三少奶的吩咐。”韦小宝道:“那你自己愿不愿呢?只怕会遇到危险的。”双儿道:“我不怕危险。”
韦小宝一下五台山,便雇了十九辆大车,自己与双儿坐一辆,十八位少林僧各坐一辆,又命于八快马先行,早一日打前站,沿途定好客店,预备名茶、细点、素斋,无不极尽丰盛。
韦小宝情窦初开,在皇宫中时叫她“老婆”,还是玩笑占了六成,轻薄讨便宜占了三成,只有一成才有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
草书讲究墨法燥湿,笔润为湿,笔枯为燥,燥湿相间,浓淡有致,因燥显湿,以湿衬燥,阴阳映带,如云霞障天,方为妙书。至于笔划相连的细线,书家称为“游丝”,或联数笔,或联数字,讲究宾主合宜,斜角变幻,又有飘带、摺带种种名色。
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丽春院中一百个小娘站在一起,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她只要笑一笑,我就给她一万两银子,那也抵得很。”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宁公主、双儿小丫头,还有那个掷骰子的曾姑娘,个个是出色美女,但这许许多多人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位天仙的美貌。我韦小宝不做皇帝、不做神龙教教主、不做天地会总舵主,什么黄马褂七眼八眼花翎、一品二品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我非做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
只见那绿衫女郎横卧榻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头颈中以棉花和白布包住,右手放在被外,五根手指细长娇嫩,真如用白玉雕成,手背上手指尽处,有五个小小圆涡。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韦小宝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男盗女娼,绝子绝孙,天打雷劈,生入天牢,死下无间地狱,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
眼看郑克塽的神情,对阿珂大为有意。他是坐拥雄兵、据地开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这人相貌比自己俊雅十倍,谈吐高出百倍,年纪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虽不知道,看来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总是有的。阿珂对他十分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倘若师太知道自己跟郑公子争夺阿珂,不用郑公子下令,只怕先一掌将自己打死了。师太又赞他是忠良后代,自己是什么后代了?只不过是婊子的后代而已。
阿珂,你跟小宝斗嘴,是斗不过的。
官场之中,有道是‘瞒上不瞒下’,天大的事情,只消遮掩得过去,谁也不会故意把黑锅儿拉到自己头上来。
小郡主遭擒,我自当设法相救。她也是我的老婆,做人不可偏心。
住在苏州,着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
遣将不如激将,我留施琅在京,让他全身力气没处使,闷他个半死,等到一派出去,那就奋力效命,不敢偷懒了。
双儿低下了头,说道:“相公到那里,我总是跟着服侍你。你回到北京做大官也好,在这里做猎人也好,我总是你的小丫头。”
韦小宝听曲,第一要唱曲的年轻美貌,第二要唱的是风流小调,第三要唱得浪荡风骚。
小皇帝年岁渐长,威势日盛,韦小宝每见到他一次,总觉亲昵之情减了一分,畏惧之心加了一分,再也不是当时互相扭打时那么肆无忌惮。
兄弟家里的小妞儿,我最宠爱的共有三人,一个叫双儿,一个叫曾柔,还有一个叫⋯⋯叫剑屏
她转身拾起短枪,突然之间,明白了当年吴六奇与自己义结兄妹的深意:这位武林奇人盼望韦小宝日后娶自己为妻,不过自己乃是丫鬟,身分不配,作了天地会红旗香主的义妹之后,便大可嫁得天地会青木堂香主了。她念及这位义兄的好意,又见人亡枪在,不禁掉下泪来。
我韦小宝如果自杀,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双儿是一定陪的,公主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其余五个,多半要掷掷骰子,再定死活了。小郡主与柔姊姊对我很有真心,多半也自愿陪死。荃姊姊待我挺好,阿珂好难说。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叫我这死人做羊牯。
你自己要做清官,可不能人人跟着你做清官啊。你越清廉,人家越容易说你坏话,
我宫里的一切使用,每一两银子都是来自天下百姓。百姓供养我锦衣玉食。我君临万民,就当尽心竭力,为百姓办事。你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我食民之禄,就当忠民之事。
人人时代 (克莱·舍基)
新经济增长理论把知识分为“软件”和“湿件”两种类型。“软件”也称“思想”(ideas),是编码化的、储存在人脑之外(如书籍、光盘、录音录像带等)的知识;“湿件”也称“技能”(skills)或“只可意会的知识”(tacit knowledge),是储存于人脑之中、无法与拥有它的人分离的知识,包括能力、才干、信念(convictions)等。我们可以把湿件理解为是处于生命状态的东西,它与可以保存于无生命代码状态的软件不同,与包括机器、设备在内的硬件更是不同。所以说,微软在软件的维度中存在,而开源运动在湿件的维度中存在。
微软在软件的维度中存在,而开源运动在湿件的维度中存在。
前现代的组织,是按硬件的方式组织的;现代的组织,是按软件的方式组织的;后现代的组织是按湿件的方式组织的。所以,未来是湿的。
工业化,在本质上是干巴巴的。用启蒙运动的术语,这叫祛魅。工业化好比一台烘干机,将社会关系中一切带有人情味的东西烘干,然后用原子式契约将个体联系起来。我们把烘干的社会关系,或者把社会关系的干(犹如晒成的干),称为组织。每个生命体,一旦脱离了组织,就会感到惶惶不可终日。活的东西,反而要将就死的东西。
互联网的价值绝大部分来自它作为群体构建的工具的作用,这一观察常常被称为里德定律(Reed's Law)。
我们在历史上高估了计算机联网的价值,而低估了社会联网的价值,所以我们花了过多的时间用在解决技术问题上,而不是用在解决使用软件的人群的社会问题上。
如果市场的主意如此美妙,为什么还需要企业呢?为什么要有那些组织框架?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互相提供服务,用市场和契约来解决一切?科斯的发现是,巨大的交易成本使得企业在某些情况下与市场比较具备相对的经济优势。
设想一下,如果一家大型书店中的每种书只有一册样书,而当顾客选中某一本的时候,书店可以当场印制出来交到顾客手中,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如果唱片店当场刻制顾客需要的唱片又会如何?在这样的情形下,消费者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而书店或唱片店不再有库存和上下游的浪费。
人们会对激励做出回应。如果你给予他们更多的理由做某件事,他们就会更多地去做这件事,而如果你把他们倾向于做的事情变得更加容易去做,他们也会做得更多。
从某种程度上说,所有机构都生活在某种矛盾之中:它们存在是为了利用群体的努力,但它们的某些资源又为了引导这些努力而慢慢流失。我们可以将此称为“机构困境”(the institutional dilemma)。
任何事物的集合体,不论是原子还是人,都会呈现出单凭观察其组成成分而根本无法预测到的复杂行为。
社会学不是应用于群体之上的心理学,群体环境下的个体会表现出在研究单个人时谁也无法预期的行为。如果一个人在房间里独处,既无法说他害羞,也不可说他外向。缺乏社会这个参照系,一个人是曲意逢迎还是人缘极结都是空话。这些特性的存在都是因为,群体不简单地只是个人的集合体而已。
如果市场能带来这么好的一个点子,为什么我们还需要组织?为什么不能在市场中进行所有的价值交换?
社会化工具清除了公众表达的旧障碍,从而消除了大众传媒的特征性瓶颈。结果,以前专属媒体从业人员的种种工作被广泛地业余化了。
每项职业的存在都是为了解决一个要求某种专业性的难题。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指出,虽然水比起钻石对于人的生命要远为重要,但由于钻石稀少,所以钻石却远比水更为昂贵。当誊写者借以赢取社会尊敬的基础不断消亡时,不是人们停止了读和写,而是读与写变得无处不在。如果每个人都能做某件事,那么无论它多么重要,都不能让人为它掏钱。因为它已经不够稀罕。
有价值的不是信息,而是注意力。
工具刚被发明出来并不能带来改变,只有当它与我们相伴足够久,且社会里绝大多数人都用上的时候,改变才在悄然发生。只有当一项技术变得普通,普遍,直到最后无处不在而被人们视若无睹时,变革才真正到来。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我们新的社会化工具已经变得普通,正在走向普遍,而对它们视若无睹的一天正在到来。
任何能提高我们分享、协调或行动能力的事情都会增加我们和他人一起共同追寻某些目标的自由。
人脑中的某些部分专门会来做出一些经济上不理性而于社会有益的考虑。
在一个叫“最后通牒博弈”(the Ultimatum Game)的著名实验里,两个人要来分10美元。钱给了第一个人,然后他可以在两人之间按他愿意的方式分配;第二个人拥有的唯一自由就是为了两个人的利益接受或者放弃这桩交易。按照纯粹经济理性,第二个人理应接受低至9.99∶0.01的任何分享比例,因为哪怕只拿一分钱也使他比以前富有一点。然而在现实中,接受的那一方会拒绝任何看起来太不平等的分配(现实中少于7∶3的任何分法),即使这意味着两个人都得不到任何钱。
人们对于公平有一种更感性而不是更理性的的偏好。这又暗示着,对非财务性动机的依赖实际上会使系统更经得起可变的参与。
什么事一旦变得普通,就难以回忆起在没有它之前生活是什么样子了。
随着手机的普及,人们逐渐习惯于不再提前做出明确的安排。我们不再说,“我和你六点钟在三十三街和第三大道的交汇处见”,而是说,“你下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或者“我到你附近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文字短信则使人群整体也感受到这种变迁。
社会资本即运转良好的社区所具有的一系列神秘而又关键的特征。当你生病了你的邻居会帮你遛狗,或者柜台里面那个人相信你会下次付钱给他,这都是社会资本在发生作用。它就是“未来的影子”在社会层面的应用。生活在具有更多社会资本(即更多合作习惯)群体里的个人,比起生活在只有较少社会资本群体里的个人,在从健康、幸福、收入潜力等许多指标上都更加幸运。
重要的不在于你认识多少人,而是你认识多少种人
开源并不降低失败的可能性,它降低的是失败的成本:它实际上免费收获了失败。
失败的总体影响等于它的可能性与它成本的乘积。
许多好的主意(或好的照片或好的音乐)根本不可能在机构的框架下获得,因为绝大多数机构在绝大多数时间需要的都是“稳定的表现”而不是“杰出但缺乏连续性”。
好消息是要拍一部好的电影有三个简单的法则,坏消息是没人知道那些是什么。
维基面对了政治哲学最基本的问题之一:谁来守护守护者(Who will guard the guardians)?它的回答是,每个人。
维基百科是一个社区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是:是,因为人们通过一起工作来创建并捍卫他们明显热爱的事物。另一个同样显而易见的答案是:否,因为绝大多数创建者都只添加过一个内容并且从未与其他人发生互动。两个答案都是正确的。
如果有行为不端的机会而不必受到惩罚,就会有足够多的人做出反社会的行为,直到把事情完全搞砸。
群体行动新增的灵活性和力量将有更多好的而不是坏的效应,从而使当前的改变总得来看仍然是好的结果。
年轻人正在更好地利用社会化工具,以不受传统模式限制的方法扩展它们的能力,不是因为他们比我们懂得更多有用的事情,而是因为他们不像我们懂得那么多无用的事情。
离开的,留下的 (埃莱娜·费兰特)
这个老城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老了,而它保留了原来的模样。那些低矮的灰色房子依然矗立着,我们小时候做游戏的院子、大路、隧道黑漆漆的入口,以及那里的暴力,一切都没变。
离开这里!彻底远离这里!永远离开我们自出生以来所过的生活,要在一个一切皆有可能、有秩序的地方扎根,这就是我奋斗的目标,
并不是我们的城区病了,并非只有那不勒斯是这样,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宇宙,或者说所有宇宙都一样,一个人的能力,在于能否隐藏和掩盖事情的真相。
莉娜非常勇敢,甚至过于勇敢。但她没有办法接受现实,她没有办法接受别人,也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爱她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是非常痛苦的体验。
每个选择都会产生后果,很多时候,我们的生活都被挤压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着一个机会,而那个机会终会到来。
莉娜,你去睡觉前,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女人像你一样,你的生活充满力量,假如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这种力量,那我们这个世界,早就发生了变化。
“你们这些老师都坚持让大家学习,因为你们就是吃这口饭的,但学习没什么用处,也不会使人变好,有时候甚至会使人变坏。” “埃莱娜变得比以前坏了吗?” “不,她没有。” “为什么?” 莉拉把毛线帽戴到儿子头上,说: “我们从小有一个约定:我是那个坏女孩。”
我从来都没那么坚强。对于你来说,你走得越远,就会越感到自在。而我呢,仅仅穿过大路上的那个隧道,我都会感到害怕。
对于他来说,女人都傻乎乎的,身上有一些可以玩的洞,所有女人都一样,除了一个。莉娜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爱着的女人——他爱莉娜,就像电影里的爱情,他尊敬她。
她再也受不了在我身上花费一个月又一个月的时间,我又是一个那么没良心、对她不尊敬的女儿,她更乐意和她的丈夫,还有几个好孩子一起,面对染上霍乱的风险。
女人不要为任何男人生孩子,包括天父,孩子属于她们自己。
他们俩假装分别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和母亲,但他们在吵架,模仿父母吵架的一幕。我停了下来,我听见黛黛在教育米尔科:“你应该给我一个耳光,明白了吗?”新的血肉之躯通过游戏在重复之前的故事。我们是一连串的影子,上台时,总是带着同样的爱恨情仇,还有欲望和暴力。
莉拉是所有人里最坏的。他说,她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她其实很痛恨我,她是那么聪明迷人,但她的聪明没用对地方,那是一种邪恶的聪明,会在生活里埋下混乱的种子。她的魅力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那种让人毁灭的力量,真的是这样的。
在童话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在现实中,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机器学习实战 (Peter Harrington)
k-近邻算法 优点:精度高、对异常值不敏感、无数据输入假定。 缺点:计算复杂度高、空间复杂度高。 适用数据范围:数值型和标称型。
决策树 优点:计算复杂度不高,输出结果易于理解,对中间值的缺失不敏感,可以处理不相关特征数据。 缺点:可能会产生过度匹配问题。 适用数据类型:数值型和标称型。
树构造算法只适用于标称型数据,因此数值型数据必须离散化。
人类简史 (尤瓦尔·赫拉利)
庞大的大脑也是个庞大的负担。大脑结构脆弱,原本就不利于活动,更别说还得用个巨大的头骨把它装着。而且大脑消耗的能量惊人。对智人来说,大脑只占身体总重约2%~3%,但在身体休息而不活动时,大脑的能量消耗却占了25%。相比之下,其他猿类的大脑在休息时的能量消耗大约只占8%。
刺杀骑士团长 (村上春树)
一个阳光钝钝的初冬清晨她打来电话,以如同朗读什么文件的声音说道:“我想往下我们最好不要见面了,见也没有出路。”
不是我自愿当上如此类型的画家、如此类型的人的。我只是被种种样样的情由挟裹着而不觉之间不再为自己画画罢了。
我已经到了很难说是年轻人的年龄,某种——类似胸中燃烧的火焰的什么——似乎正在从我身上消失,我正在一点点忘却以其热度温暖身体的感触。
“非常对你不起,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了。”妻以沉静的语声开口道。接下去是长时间沉默。
一个活生生的梦,现实和梦境的界线都快分不清了。睁眼醒来时,我这么想来着,或者莫如说这么确信来着:已经再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
如果能不一个人在这三月冷雨中留在这残骸般的凄凉场所,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我的行头是:工作用的毛衣、花哨的橙色羽绒服、蓝牛仔裤、工装靴,头上戴一顶旧绒帽。到处开线的绿色圆领毛衣上印有白色颜料遗痕。
我的视野中肯定有类似天生盲点那样的东西。我总好像在看漏什么。而那个什么又总是至关重要的事。
你像是理解事物比一般人花时间的那一类型。不过以长远眼光看,时间大约在你那边。
我仅仅是抓一块木板随波逐流而已。周围一片漆黑,天上星月皆无。只要紧紧扑在那块木板上就不至于淹死。至于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往下朝向何方,我却是一无所知。
远看,大部分事物都很美丽。
我们应该分开又高又密的绿草,不言不语地前去见她。
一旦醒来,就无法接着睡了。只好翻身下床,把对襟薄毛衣披在睡衣外面,走去厨房把苏格兰威士忌倒进杯中,加入制冰机做的冰块喝着。而后出到阳台,眺望杂木林透过来的人家灯火。
原本作为可能性提示的非现实性因了免色的话而变成现实性存在,进而使得世界的接缝产生了些许错位。
涅槃是属于超越生死层次的。不妨认为,纵使肉体消亡了,灵魂也会转到超越生死的场所。今世的肉体终不过是临时寓所罢了。
石室里是空的。既没有呼救的人,又没有牛肉干似的木乃伊。只有一个像是铃的东西孤零零放在底部。看上去与其说是铃,莫如说像是几只小钹重合起来的古代乐器,带一个长十五厘米左右的木柄。
我一无计划二无目的,只是一味将自己心目中自然浮现的意念追逼着如实描摹下来,一如不顾脚下追逐原野上飞舞的珍稀蝴蝶的小孩子。
那里有仿佛放荡不羁四下飞溅的东西——某种暴力性比什么都刺激着我的心。那是我长期缺失的粗犷与暴烈。
未必只有眼睛看得见的是现实。不是这样的吗?
在我们的人生中,现实与非现实的界线往往很难捕捉。那条界线看上去总显得经常来来去去,就像每天兴之所至地随便移动的国境线——必须好好留意其动向才行。否则,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一边了。
在这阒无声息的树林中,仿佛可以听见时间流逝、人生嬗变的声音。
一个人不知为好的事也是有的吧!雨田说道。或许。一个人不问为好的事也是有的吧!可是,人不能永远蒙在鼓里。时机一到,哪怕死死塞住两耳,声音也还是震颤空气吃进心里。无从防止。
人们用伏特加、君度和柠檬汁各三分之一做巴拉莱卡。成分诚然简单,而若冷得不能像北极地带那般寒气逼人,就不够味。若是手腕不够的人来做,难免水津津懈口。
真相有时候将给人带来何等深的孤独!
历史之中,就那样搁置在黑暗中为好的事件多得要命。正确知识未必使人丰富。客观未必凌驾于主观之上。事实未必吹灭妄想。
秋川真理惠身穿棉毛混纺毛衣,褐色及膝毛料半身裙。以前看见的只是身穿校服的她,所以氛围和平时大为不同。
日军在激战后占据了南京市区,在那里杀了很多人。有同战斗相关的杀人,有战斗结束后的杀人。日军因为没有管理俘虏的余裕,所以把投降的士兵和市民的大部分杀害了。
有人说中国人死亡数字是四十万,有人说是十万。可是,四十万人与十万人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
车门开了,秋川真理惠和姑母秋川笙子从车上下来。秋川笙子身穿长些的深灰色人字呢夹克、浅灰色毛料半身裙、带花纹的黑色长筒袜。脖子上围着米索尼彩色围巾——优雅的都会式晚秋装束。秋川真理惠身穿大码棒球服、游艇夹克、开洞的牛仔裤、匡威深蓝色运动鞋,打扮大体和上次一样。
记忆可以温暖时间。
理念通过被他者认识才得以作为理念成立,才得以具有相应的形体。
秋川真理惠说不定是我的骨血——对于现在的我,仅仅这一可能性就足够了,没有决心搞清事实。我在那一可能性的光亮中审视自己。
雨田从纸袋里取出一瓶芝华士,启封开盖。我拿来两个玻璃杯,从电冰箱拿来冰块。从瓶中往杯里注入威士忌时发出甚是快意的声音——亲朋故友敞开心扉时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地关闭了心扉。并且圆瞪双眼,摈除所有意念(一如《刺杀骑士团长》中的唐璜所为),将所有感情打入地宫,将表情彻底消除一空,一口气挥下厨刀。锋利的刀尖直刺骑士团长指着的小型心脏。有活着的肉体所具备的明显的手感。骑士团长本身丝毫没有抵抗的表示。两只小手的手指像要抓取虚空似的挣扎着,此外没有任何动作。
永远是非常长的时间,无面人说。
我抛弃所有理性,全力以赴地将身体捅向更为狭窄的空间。身体痛得剧烈呻吟不止。但无论如何也必须往前移动。哪怕全身关节尽皆脱落,哪怕再痛不可耐!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关联性的产物,绝对性东西概不存在。痛也是一种隐喻。触手也是隐喻的一种。一切都是相对的东西。
真理惠罕见地穿着半身裙。长度及膝的藏青色毛料裙子。下面是色调发暗的蓝色连裤袜。上身是白衬衫套一件V领羊绒衫。毛衣颜色是深葡萄色。鞋是焦褐色乐福鞋。
不必担心,时间会解决一切。对于有形之物,时间是伟大的。时间不会总有,但只要有,就会卓有成效。所以,尽管满怀期待就是!
她闭目回想夏威夷。还小的时候,曾经跟姑母和姑母的女同学一起去夏威夷游玩。在怀基基(Waikiki)海滩租了冲浪板冲浪,累了就歪在白色沙滩上晒日光浴。非常暖和,一切都温馨平和,让人心旷神怡。椰子树叶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随着信风簌簌摇曳。白云被吹去海湾那边。她一边观望着一边喝冰柠檬汽水。
“画未完成,就像我本身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岂不很妙?”真理惠说。
她久久、久久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久违的令人怀念的风景。然后伸出手,轻轻放在桌面上我的手上。 “如果可能,我是想和你重归于好的。”柚说,“其实我一直这么考虑。”
无论进入多么狭窄黑暗的场所、无论置身于何等荒凉的旷野,都会有什么把我领去哪里。
被仰望与被遗忘的 (盖伊·特立斯)
人都不想让别的女人知道她们的秘密,”俾斯解释道,“我是了解女人的。”他不假思索地补充了一句。毫无疑问,他对女人的确很了解。
一些纽约人因下雨而变得神情阴郁,而另一些人却喜欢下雨,喜欢在雨中漫步。他们说纽约的建筑在雨中看上去更清爽干净——仿佛笼罩在乳白色的光中,就像莫奈的油画。下雨时纽约的自杀事件比平时少。雨过天晴后,纽约人看上去又很开心了。而那些抑郁的人会变得更加抑郁,又会有更多的自杀未遂者被送到百乐威医院。
每天早晨刚过7点30分,当大多数纽约人还睡眼蒙眬时,早已有几百人在第四十二街排起了长队,等待8点钟电影院开门。这里共有十几家电影院,几乎门挨门地排列在时报广场与第八大道中间。
纽约城里有500名巫师,从半恍惚到全恍惚到深度恍惚型,无所不有。这些巫师大多住在纽约西城七十、八十和九十几街。每到周日,这里的一些街区鼓号齐鸣,招魂祭鬼,好像人间万事在这里都可以化解。
一位骑马将军雕像中的坐骑两只前蹄都腾空离地,意味着他战死疆场;假如坐骑一只前蹄离地,那意味着他死于战争中所受的伤;如果坐骑四蹄着地,那么这位将军很可能是寿终正寝。
纽约是一座富有动感的城市。艺术家和“垮掉的一代”住在格林威治村。然而最早住在那里的是黑人。黑人现在大多数都住在哈莱姆,而那里以前曾是犹太人和日耳曼人聚居的地方。富人已从城西搬到了城东。波多黎各人随处可见。只有华人没有搬家,他们一直住在道尔大街转角处的唐人街。
对于多数纽约人来讲,这里工作辛苦,交通拥挤,人满为患。这里生活着许许多多的无名小人物,像公共汽车司机、女清洁工以及偷偷给广告牌涂上猥亵淫秽内容却从不会被抓住的涂鸦者。许多纽约人似乎只有一个名字:女理发师、门童、擦鞋匠等等。一些纽约人一辈子都被人叫错名字,就像住在中央大街警察局对面的“面包吉米”。“面包吉米”的真名叫吉米·曼库索。在他还是个孩子时,坐在街对面的警察常对他喊:“喂,小孩儿,到街角那儿给我们买点儿咖啡和面包。”吉米总是很听话,为他们跑腿效力。久而久之,“面包吉米”或更简单的“嗨!面包”就成了他的称呼。现在吉米已是一位白发老人,有一个名叫珍妮的女儿。但珍妮从未有过自己的名字,人们都叫她“面包珍妮”。
纽约市的1万名公共汽车司机每天都要在世界上最糟糕的交通状况中挣扎,同时还要忍受各种折磨:老太太的肆意谩骂,小学生耍滑少投币,计程车随便加塞,卡车冲撞抢行,等等。司机在用一只手驾车另一只手找零的同时,还要向乘客介绍换乘路线,回答各种问题。他们时而抢过绿灯,为了正点到站,时而还得躲闪地上的联合爱迪生电力公司的电缆窨井盖,还要在招呼乘客往车厢后面挪动,承受那没完没了的车铃声以及腰疼、溃疡、痔疮等疾病的折磨的同时,极力克制自己那种几乎难以控制地想把公共汽车撞到石墙上后再走开的歇斯底里的欲望。
车厢后面挪挪,里边有地儿。
汽车驶入有许多人等车的车站时,毫无例外,拎着大包小包的女人总是排在第一。她上车时总是把包放在地板上,然后在钱包里摸来摸去地找钱。等我给她找完零钱,她又问我用三美分转车能到什么地方。这样,我就得在她这儿费两次工夫。当然,她向你打听转车的事儿时,声音特别小,几乎听不到;可她和你吵骂时的嗓门却特大,整个车厢的人都能听得到。
男士对占住他们的座位好像特别感兴趣,有时甚至坐过站。
似乎所有来到澡堂里的人都很平静。他们在一排排的椅子上低头坐着,等待进入可供90个人使用的淋浴间。这里的规矩是,如果自带毛巾和香皂,洗澡不花钱,否则得交25美分押金;如果不偷走毛巾,25美分押金还会如数退还。
在纽约城里,每天有9万人拨打WE 6-1212,询问天气预报;有7万人拨ME 7-1212,查询时间;有65万人因为不知该打什么电话而拨打411。查号员需要用15秒查到一个电话号码。她们在连续工作两个小时,查询了130多个电话后,就可以休息15分钟,抽支烟或喝杯咖啡。即使下班后,她仍吐字清晰。当然,有时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不再这样讲“5——7——9——”,但却很难做到。
在纽约,东城第七十几街住着一位专业遛狗师,列克星敦大道141号住着一位猫咪心理专家,第四十六街还住着一位与两只装有假腿的鸽子同居一室的老太太。萨顿公寓的男房客从他18层高的公寓窗户钓鳗鱼;第五大道88号的一位女士受雇于英国心理研究学会,专门对鬼怪和神秘事件进行调查。各种俱乐都遍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有怪人俱乐部、傻瓜俱乐部,甚至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馆里还有每年一度由妓女举办的皮条客聚会。
纽约城里发生的事也许不会发生在别处。
在西城第四十八街608号,你可以用每天250美元的价格租到一头狮子;在第四十七街410号,你可以用每天35美元的价格租到一具真正的骷髅;位于列克星敦大道155号的羽毛店向印第安人出售各种珠子,再由他们兜售给游客;还有一所名为新潮礼仪学校的教师夏洛特·塞维尔经常给人们讲授一些行走、站立、坐姿及卧姿方面的课程。
在纽约,你可能会遇到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以酒吧为例,有只供男人找女人的酒吧,有只供女人找男人的酒吧,也有只供男人找长相像女人的男人的酒吧,或只供女人找长相像男人的女人的酒吧。据估计,纽约城里有5000个妓女,25万名同性恋。每年感恩节夜晚,在第一百五十五街都有1000个身穿昂贵女裙、脚踏高跟鞋的男士参加菲尔·布莱克举办的舞会;布莱克先生的衣橱里收藏有几十件时髦女裙。晚会最精彩的时刻是颁奖仪式,届时布莱克先生将为一位举止最像女士的男人颁发“舞会女皇”奖。
在炎热的夏天,住在西城第四大街的一个女人喜欢裸体站在开着门的冰箱前纳凉,结果经常被人偷看,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位邻居拍下的自己的裸照。
纽约城里还有15个侏儒摔跤师。他们可以同时挤进荷兰旅馆的电梯,可以六个人同睡一张床,还可以八个人同乘一辆房车而不感到拥挤。在纽约,一位职业哭丧者穆西·帕波尼西经常受雇到葬礼上哭丧;内森·哥拉布收藏有48或49颗星的美国国旗,他认为这些国旗在将来的某天一定会成为有价值的收藏品。每年春天,扬基体育场都会有一小群喜欢捡出界球的特别球迷。他们常观看一些观众很少的比赛,这样在看台上就可以有更大的空间去找回打到看台上的出界球。他们被人们称为“出界球猎鹰”,其中有些人竟知道如何对付联盟杯比赛中的每位击球手!
理发应因人而异:俄罗斯人的头发应该剪到耳朵之上,法国人的头发要头顶长、颈部短,英国人的头发应剪成颈部长并保留全部鬓角,而中国人的头发则应理成头顶四周和颈部都短齐。
“我们必须让第三十四街尼迪克快餐店的客人在四分钟之内用完餐,否则我们就得赔钱,”菲利普先生说。他是从柜台职员一直干到总裁这个位置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凳子的原因。假如我们店里有了凳子,顾客就会在这里耽搁较长的时间,或抽支烟。夏天早上10点半,我们停止供应咖啡,因为顾客喝咖啡占的时间太长。有一位经理曾提出在菜单中加入水果沙拉和奶酪三明治,可是这样的话,顾客得用14分钟才能把它们吃完,时间太长了,太长了,我否定了这个建议。”
每天有1.3万人从这个图书馆系统借书,平均500人不按期还书,大约有25人超期两至三个月。这25人当中大多数是瘾君子,他们用伪造的借书卡借书,然后把书卖给二手书贩,好换钱买毒品。
因为人们总是记住那些实现了的预言,忘记其他没有实现的预言,所以很多人都对算命师心怀敬畏,因此这类人早晚会成为吉卜赛骗术游戏的受害者。吉卜赛人今天仍然依靠一种最古老的骗术行骗。这种把戏是这样的:一位算命师告诉顾客,他的钱上有邪气,必须让算命师为它驱邪。那位顾客把钱拿来后,算命师把它包起来,告诉顾客包裹在24小时内不能打开,这就给这个窃贼提供了足够的逃跑时间。等顾客发现他的一叠钞票被换成一堆废纸时,算命师早就溜之大吉了。
女人不喜欢打零工、偶尔演演戏的男人,她们情愿找个管道工或木匠也不愿找个演员。
人择偶的另一件趣事是,她们更看重身高而怎么不在乎年龄。如果让一位女人在比她大20岁和比她矮的两个男人中选择的话,她情愿嫁给前者。还有,大多数男人想找漂亮迷人的女人,也有些男人想找富有的女人,少数男人——非常少——想找聪明的女人。
一名叫拉菲尔·多洛斯的恶棍,因为一辆公共汽车擦身驶过而勃然大怒,拦住一辆出租车,追上那辆公共汽车后跳上去把司机捅死了。
无人认领的雨伞和随身物品堆得像座小山,以致港务局每年不得不在第四十一街车站的地下室举办一次遗弃物品拍卖会。拍卖会把许多喜欢买便宜货的人和那群被称为“四十大盗”的路德洛大街上的捡破烂儿者吸引到第八大道,还有同性恋哈里、普凯普丝的爱迪和便宜货大王查理,据说便宜货大王查理在布鲁克林的旧货店里藏有世界上数目最多的单只手套。
对我干过的事情从不后悔。我遗憾的是那些我没干过的事儿。
生活在别处 (米兰·昆德拉)
不管有没有皱纹,她的身子都是幸福的,因为它是为一双眼睛而存在,这双眼睛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模糊轮廓,这双眼睛(这双伊甸园的眼睛)还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堕落、残酷的世界里,身体是分为美与丑的。
艺术并不是源于理性。雅罗米尔画狗头人身或者画无头女人的冲动都是出于本能。我敢肯定他不清楚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的。他的潜意识低声告诉他这些形体——奇特的、但决不是没有意义的形体。你不认为在雅罗米尔的想象和这场战争之间有一条神秘的链环吗?战争震撼着我们,使我们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战栗。难道不是这场战争夺去了男人的脸和头吗?我们不正是生活在一个充满了渴求得到无头女人躯干的无头男人的世界里吗?所谓对世界的现实主义看法不正是最大的幻觉吗?
梦最美丽的是幻想中的见面可以发生,是在日常生活中决不可能发生的人和物之间的邂逅。在梦里,一只船可以从开着的窗户驶进房间,一个死了二十年的女人可以从床上站起来,走进那只船,然后船突然变成一具棺材,棺材可以漂浮在撒满鲜花的河岸。他引用劳特蒙特关于美的名言——在手术台上邂逅一把雨伞和一台缝纫机就是美。然后画家说:“这样的邂逅是美的,但在一个画家的房间邂逅一位女人和一个孩子则更美。”
最糟的事不是人世不自由,而是人们忘却了他们的自由。
假如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那我们至少应该改变我们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着。
普通的词语一说出口就无影无踪了,因为它们只是用作片刻的思想交流;它们从属于物体,仅仅是物体的符号。借着诗歌,词语本身变成了物体,不再从属于任何东西。它们不是短暂的符号,不会转瞬即逝,而会亘古长存。
素女经 (冯唐)
眠花卧柳情如许,一着酥胸,不觉金莲举。云鬓渐偏娇欲语,娇欲语,嘱郎莫便从容住。
局外人 (阿尔贝·加缪)
傍晚,我下班出来,沿着码头慢步回家,这时,颇有幸福自在之感。天空是绿色的,我神清气爽,尽管如此,我还是径直回家,因为我想自己煮土豆。
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而我在这里的生活并不使我厌烦。
我全身紧绷,手里紧握着那把枪。扳机扣动了,我手触光滑的枪托,那一瞬间,猛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切从这时开始了。我把汗水与阳光全都抖掉了。我意识到我打破了这一天的平衡,打破了海滩上不寻常的寂静,在这种平衡与寂静中,我原本是幸福自在的。接着,我又对准那具尸体开了四枪,子弹打进去,没有显露出什么,这就像我在苦难之门上急促地叩了四下。
我常想,如果要我住在一棵枯树的树干里,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抬头望望天空的流云,日复一日,我逐渐也会习惯的,我会等待着鸟儿阵阵飞起,云彩聚散飘忽,就像我在牢房里等着我的律师戴着奇特的领带出现,或者就像我在自由的日子里耐心地等到星期六而去拥抱玛丽的肉体。
最根本的问题,我再说一遍,仍是如何消磨时间。自从我学会了进行回忆,我终于就不再感到烦闷了。
一个人即使只生活过一天,他也可以在监狱里待上一百年而不至于难以度日,他有足够的东西可供回忆,绝不会感到烦闷无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愉快。
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
我过去在书里读到过,说人在监狱里久而久之,最后就会失去时间观念。但是,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我一直不理解,在何种程度上,既可说日子漫漫难挨,又可说苦短无多。日子,过起来当然就长,但是拖拖拉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每个日子都丧失了自己的名字。对我来说,只有“昨天”与“明天”这样的字,才具有一定的意义。
就是这场审讯的形象,所有一切都是真的,但又没有任何东西是真的!
在这个事件中,偶然性对人类良知的毁坏已经很多了。
我控告这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
人们好像是在把我完全撇开的情况下处理这桩案子。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进行的。我的命运由他们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
他认为,一个在精神心理上杀死了自己母亲的人,与一个谋害了自己父亲的人,都是以同样的罪名自绝于人类社会。在任何意义上来说,前一种罪行是后一种罪行的准备,它以某种方式预示着后一种罪行的发生,并使之合法化。
正当我的律师在继续发言时,一个卖冰的小贩吹响了喇叭,声音从街上穿过一个个大厅与法庭,传到了我耳边,对过去生活的种种回忆突然涌入我的脑海,那生活已经不属于我了,但我从那里确曾得到过我最可怜、最难以忘怀的快乐,如夏天的气味、我所热爱的街区、傍晚时的天空、玛丽的笑声与裙子。
一个人即使倒霉绝不会时时事事都倒霉。
他打断我的话,他想知道我是如何设想另一种生活的。于是,我朝他嚷了起来:“就是那种我可以回忆现在这种生活的生活。”
在我所度过的整个那段荒诞生活期间,一种阴暗的气息从我未来前途的深处向我扑面而来,它穿越了尚未来到的岁月,所到之处,使人们曾经向我建议的所有一切彼此之间不再有高下优劣的差别了,未来的生活也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切实在。其他人的死,母亲的爱,对我有什么重要?既然注定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的生活幸运儿都像他这位神甫一样跟我称兄道弟,那么他们所选择的生活,他们所确定的命运,他们所尊奉的上帝,对我又有什么重要?
大家都是幸运者,世界上只有幸运者。
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判死刑,他自己也会被判死刑,幸免不了。这么说来,被指控杀了人,只因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而被处决,这又有什么重要呢?沙拉玛诺的狗与他的妻子没有什么区别,那个自动机械式的小女人与马松所娶的那个巴黎女人或者希望嫁给我的玛丽,也都没有区别,个个有罪。雷蒙是不是我的同伙与塞莱斯特是不是比他更好,这有什么重要?今天,玛丽是不是又把自己的嘴唇送向另一个新默尔索,这有什么重要?
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
远山淡影 (石黑一雄)
人不应该那么快就忘记以前的感情。应该时不时地看看过去,才能更好地认识事情。
现在的妻子都忘了对家庭的忠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时高兴的话就把票投给另一个党。这事在现在的日本太典型了。人人借着民主的名义丢掉忠诚。
比起英国,日本城市里的旅馆、茶馆、商店似乎更加喜欢夜幕降临;天还没黑,窗户上的灯笼、门口的霓虹招牌早早就亮了起来。
我相信我文章里写的每一个字,现在仍然相信。您那个时候,老师教给日本的孩子们可怕的东西。他们学到的是最具破坏力的谎言。最糟糕的是,老师教他们不能看、不能问。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国家会卷入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灾难。
“我们也许是打了败仗,”绪方先生打断他说,“但不能因此而照搬敌人的那一套。我们打败仗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枪和坦克,不是因为我们的人民胆小,不是因为我们的社会浮浅。重夫,你不知道我们多么辛勤地工作,我们这些人,像我,像远藤老师,你在文章里也侮辱了他。我们深切地关心我们的国家,辛勤工作让正确的价值观保留下来,并传承下去。”
她把小猫放进水里、按住。她保持这个姿势,眼睛盯着水里,双手都在水下。她穿着一件日常的夏季和服,两只袖子的袖口都碰到了水。 突然佐知子第一次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她女儿,手依旧放在水里。我本能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刹那间,我们俩都回头看着万里子。小女孩站在斜坡顶上,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看见她母亲的脸转向她,她微微地把头转开;然后一动不动,双手背在身后。
“我今天早上给你的那本日历,”我说。“上面是长崎港口的风景。今天早上我想起有一次我们到那里去,一次郊游。港口周围的那些山非常漂亮。”
风把人刮歪 (刘亮程)
在一个村庄活得久了,就会感到时间在你身上慢了下来。而在其他事物身上飞快地流逝着。
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你长年累月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生活。尽管这房子低矮陈旧,清贫如洗,但堆满房子角角落落的那些黄金般珍贵的生活情节,只有你和你的家人共拥共享,别人是无法看到的。走进这间房子,你就会马上意识到:到家了。即使离乡多年,再次转世回来,你也不会忘记回这个家的路。
有时想想,在黄沙梁做一头驴,也是不错的。只要不年纪轻轻就被人宰掉,拉拉车,吃吃草,亢奋时叫两声,平常的时候就沉默。心怀驴胎,想想眼前嘴前的事儿。只要不懒,一辈子也挨不了几鞭。况且现在机器多了,驴活得比人悠闲,整日里村里村外溜达,调情撒欢。
或者做一棵树,长在村前村后都没关系,只要不开花,不是长得很直,便不会挨斧头。一年一年地活着,叶落归根,一层又一层,最后埋在自己一生的落叶里,死和活都是一番境界。
那年春天,这头牛瘦弱得没力气拉车耕地,王占元家又没草料喂它,便赶牛出圈,让它自己找生路。
死亡是我最后的情人,在我刚出生时,她便向我张开了臂膀。最后她拥抱住的,将是我一生的快乐、幸福,还有惊恐、无助。
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厉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总之,稍一马虎便会被人剥了皮炖了肉,狗本是看家守院的,更多时候却连自己都看守不住。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我的亲人们说我是个很冷的人,不是的,我把仅有的温暖全给了你们。
但在我周围,肯定有个别人不能像我一样度过冬天,他们被留住了。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境……尔后整个人生。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
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
不朽 (胡适)
我回中国所见的怪现状,最普通的是“时间不值钱”。
中国的教育,不但不能救亡,简直可以亡国。
社会所需要的是做事的人才,学堂所造成的是不会做事又不肯做事的人才,这种教育不是亡国的教育吗?
易卜生有一本戏叫做《雁》(The Wild Duck),写一个人捉到一只雁,把他养在楼上半阁里,每天给他一桶水,让他在水里打滚游戏。那雁本是一个海阔天空逍遥自得的飞鸟,如今在半阁里关久了,也会生活,也会长得胖胖的,后来竟完全忘记了他从前那种海阔天空来去自由的乐处了!个人在社会里,就同这雁在人家半阁上一般,起初未必满意,久而久之,也就惯了,也渐渐的把黑暗世界当作安乐窝了。
社会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摧折个人的个性,不使他自由发展。
《左传》说的三种不朽是:一,立德的不朽,二,立功的不朽,三,立言的不朽。
诸君有如此之才气,有如此之笔仗,甚望努力勿为正轨之文;甚望勿畏‘出辞荒谬狂悖绝伦’的批评;甚望时时以这八大字自豪!
凡是自己说不出“为什么这样做”的事,都是没有意思的生活。 反过来说,凡是自己说得出“为什么这样做”的事,都可以说是有意思的生活。 生活的“为什么”,就是生活的意思。
但愿不要忘了互相的情意,便不见也胜于常见了。
凡在变态的社会与国家内,政治太腐败了,而无代表民意机关存在着,那末,干涉政治的责任,必定落在青年学生身上了。
江苏,浙江,安徽三省的作家为最多。三省之中,各县也有多寡的不同:如江苏则以苏,松,常,太各属为最多;浙江则以杭,嘉,湖为最多;安徽则以安庆,徽州两府为最多。
《制象碁》注云:“昔神农以日月星辰为象,唐相国牛僧孺用车马将士卒,加砲代之为机(?)矣。”(“机”字似是“棋”字?) 据此,中国的象棋作于西历八百三十九年,创作者为牛僧孺(生七七九,死八四七)。
小通鉴 (冯唐)
王牛屄,举国牛屄。王傻屄,举国傻屄。一把手的优劣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企业的优劣。企业换一把手,股价在一天之内能变动百分之五到十五。
聪明人立法,傻人遵从。贤人变法,怂人不作为。
很多人看企业,也常常用似是而非的标准。看规模,谁大谁牛,但是规模最大的企业也可能是赔钱最多的企业。看赢利,赢利越多越牛,但是这些赢利可能是垄断造成的,也可能是不成比例地投入大量资源产生的。看资本回报率,谁回报率高谁牛,但是这些比率都只是反映当年的财务回报,未来是否能持续挣钱还是未知数。看规章制度和流程,谁最精益谁最好,但是这些规章制度和流程可能没人真的执行。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伊塔洛·卡尔维诺)
现在的时间已被分割成许多片段,我们度过的或用于思考的时间都是些片段,它们按照各不相同的轨道行驶与消逝。
鲤·最好的时光 (张悦然)
有些人在岁月面前无师自通地迅速缴械,有些人是天生学不会如何长大。
长大成人这件事最恐怖的地方之一在于,你或许会变成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人,而哪怕全世界最洒脱的人也未必承受得住来自自我深处的鄙夷。
没有人会问为什么对的总好过错的,精美的总好过粗粝的,繁华的总好过凋敝的。所以Danny Boyle从《猜火车》拍到《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是令人宽慰的成长,娄烨从《苏州河》拍到《颐和园》就惹来千人踩万人嘲。所以David Bowie是个神话,Sid Vicious却只是个笑话。所以嬉皮士长大后变成了雅皮士,大麻换作雪茄,摇滚换作爵士,性解放的热情倒是不曾熄火,只不过从伍德斯托克镇的草地上换到了公司女秘书的800针埃及棉床单上……
在英文里,Prize这个词除了做名词表示奖金和奖品,还是个动词,意思是真心地、无条件地、不顾一切地珍惜。真正的回报,应该是你始终最珍惜的东西。
身体上那只记忆的开关,到底镶嵌在皮肤的什么位置。有时候因为一阵雨后咸腥的空气,有时候因为一碗香喷喷的雪菜肉丝面,有时候因为一首叫不出名字来的歌,有时候因为一幅仿佛梦里见过的场景,我们顿时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呆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因为记忆的开关在那个瞬间被打开了,我们叹息,微笑,流泪,拼命想去捕捉那些已经消逝的时间光阴,想努力再用皮肤去感受,再去毛孔去呼吸,那些不会再重来一次的光阴。
解忧杂货店 (东野圭吾)
心一旦离开了,就再不会回来。
她确实在拼命地向前奔跑。只是,也许太专注了,眼里只看得到前方。这次的事件,或许不应该理解成报应,而是一个忠告,提醒她心态可以更从容一些。
正因为是一张白纸,才可以随心所欲地描绘地图。一切全在你自己。对你来说,一切都是自由的,在你面前是无限的可能。这可是很棒的事啊。我衷心祈祷你可以相信自己,无悔地燃烧自己的人生。
知日·森女 (苏静)
至少在休息日的时候想让自己被喜欢的东西团团围住。
森女系的典型搭配是:复古或民族风的娃娃装连衣裙(A字形连衣裙),材质以棉和麻为主,配以简单的蕾丝钩边和小动物造型的长吊坠,下半身是打底裤,加上一双平底圆头的皮鞋。另外,印第安风、西伯利亚风等也是她们中意的搭配风格。
光荣日 (韩寒)
生活实在是最无辜的事物,它明明最公正,却被无数人用作自己做坏事的借口。一切都是生活所迫,而生活却从来没被抓住过。
只要出事的不是自己的男人或者猫狗,女人就能比男人更加冷酷。
断舍离 (山下英子)
断=断绝想要进入自己家的不需要的东西。 舍=舍弃家里到处泛滥的破烂儿。 通过不断重复断和舍,最后会到达这样的状态: 离=脱离对物品的执念,处于游刃有余的自在的空间。
动物凶猛 (王朔)
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孩子,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我感激我所处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学生获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学习那些后来注定要忘掉的无用的知识。我很同情现在的学生,他们即便认识到他们是在浪费青春也无计可施。我至今坚持认为人们之所以强迫年轻人读书并以光明的前途诱惑他们,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
夏天在我看来是个危险的季节,炎热的天气使人群比其他季节裸露得多,因此很难掩饰欲望。
我在很长时间内都认为,父亲恰逢其时的死亡,可以使我们保持对他的敬意致以最真挚的感情怀念他又不致在摆脱他的影响时受到道德理念和犯罪感的困扰,犹如食物的变质可以使我们心安理得地倒掉它,不必勉强 硬撑着吃下去以免担上了个浪费的罪名。
过于荒谬的供认往往使人相信这一切都是虚构的。
她给人的感受犹如西餐中奶油、蕃茄汁掺在一起做成的那道浓汤的滋味。
生于一九九叉 (顾异)
前年半夜十一点多,我的豆浆机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很狂躁地对我大叫:我们这儿是中国邮政,你男朋友难产,赶紧过来一趟准备后事吧。
老娘有钱!谁他妈也别拦着我坐公交车!我坐着公交车,雇着人开我的车!
天下卵 (冯唐)
我从天地洪荒推演,妈妈的,发现,物质后面还有人,本来想一路推演至今日,实在是路途漫长,停在物质联合那里就算了。
对于任何数据,先要搞清定义,否则毫无意义。比如港口吞吐量下降,要搞清是同比还是环比,含不含集装箱,再比如才女,会吹口琴、下个跳棋、写庞中华体的毛笔字、泡个不会背唐诗的作家,不能算。
项目经理董无双喝了口雪花啤酒,遥望远方的海,海风吹,海浪涌,想起自己少小时代看到的日本AV,想起北条香理、工藤静香美、苍井空、川滨奈美、堤莎也加、町田梨乃、二阶堂仁美、饭岛爱、饭田夏帆、饭冢友子、芳本叶月、冈崎结由、冈田丽奈、高木萌美、高田礼子、高原流美、宫本真美、宫岛司古都光、光月夜也、宫泽理惠、河村亚季子、河井梨绪、黑崎扇菜、红月流奈、华歌恋、吉川萌、及川奈央、吉川真奈美、吉崎纱南、吉野莎莉、今井明日香、今木翔子、金泽蓝子、进藤玲菜、井上可奈、久保美希、酒井未希、臼井利奈、菊池丽香、菊池英里、菊池智子、橘真央、具志坚阳子、可爱亚织沙、葵小夏、蓝山南、兰望美、里见奈奈子、里美奈奈子、里美由梨香、立花丽华、立木爱、凉白舞、铃川玲理、铃江纹奈、铃木麻奈美、芦屋瞳、麻川美绪、麻生叶子、美里霞、美崎凉香、美雪沙织、美月莲、明日香、木谷麻耶、奈奈见沙织、内藤花苗、内田理沙、鲇川亚美、片濑亚纪、平山朝香、前原优树、前原佑子、浅见伽椰、浅井理、青木琳、青木玲、青野诗织、青羽未来、青沼知朝、秋本玲子、秋菜里子、秋元优奈、如月可怜、若林树里,想到自己没有实现的理想或许可以由后辈的实践间接实现,董无双提示商淑说。
在当今中国的残酷世界里,A男娶B女,B男娶C女,C男娶D女,A女一不留神就成了剩女,只能做A男的情人,或者B男的红颜知己,或者C男的人生导师,或者D男的女神。
我的脸部肌肉定型,笑容可以直接从我脸上扒下来挂在墙上。
据明朝的王婆总结,极品男人的标准有五个字:潘、驴、邓、小、闲,貌如潘安,壮如驴,富比邓通,伏低做小,有闲陪你。
喜欢和你分一瓶酒。 喜欢抓你头发睡着。 喜欢你对着镜子洗脸时从后面抱住你。 喜欢你在吵架后先服软,撅着嘴用手碰碰我。 喜欢揽着你的腰看夕阳下山。 喜欢我钓鱼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安静打游戏。 喜欢你感冒刚好就录歌给我听。 喜欢你生气不过夜。喜欢你啥都会。 喜欢你腻腻地长长地叫爷。
为什么人特别烦和特别满足的时候都特别想死?因为都不想有将来?特别烦的时候,怕将来更烦;特别满足的时候,怕将来不这么美好。
知日·明治维新 (知日)
为了追逐目标,男人需不断向顶峰攀登。即便是死,也要以追逐的姿势倒下。 没有财政的独立,就没有思想和行动的独立。 现在到了把日本进行大洗牌的时候了! ——坂本龙马
让这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吧! ——高杉晋作辞世之句
「大久保利通是相当伟大的政治家,然而日本人却喜欢稚儿气的西乡隆盛。也就是说,政治原本是男人的世界,但是日本人却喜欢女性的特质。譬如,西乡隆盛有时会写写诗,发表几句名言,结果比大久保利通更得人缘。」 ——历史小说家司马辽太郎
每天比人早起,将事情做好一点,以智慧和努力胜过他人,就是好的竞争。若以仿冒、掠夺的方式,将别人努力的成果拿来当作自己的,或用旁门左道的方式侵犯他人,以博取声名,就是不好的竞争。……以妨害的方式来夺取他人利益的竞争,就是恶性竞争,反之,对产品精益求精,不做侵犯或吞并他人利益范围的事,就是善意的竞争,两者间的分界能用良知去判明并能谨守,就是商业道德了。 ——涩泽荣一
我原本以为对禅的彻悟,就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有死的觉悟。但是仔细想来,这种想法实在大错特错。事实上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有活下去的意志。 ——正冈子规随笔遗作《病床六尺》
一个国家的强大,需要的远远不只是技术,而是每一位国民都能拥有尊重每一个人、尊重每一条生命的仁爱之“心”。
写给大家看的设计书 (Robin Williams)
对比的基本思想是,要避免页面上的元素太过相似。如果元素(字体、颜色、大小、线宽、形状、空间等)不相同,那就干脆让它们截然不同。要让页面引人注目,对比通常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正是它能使读者首先看这个页面。
让设计中的视觉要素在整个作品中重复出现。可以重复颜色、形状、材质、空间关系、线宽、字体、大小和图片,等等。这样一来,既能增加条理性,还可以加强统一性。
任何东西都不能在页面上随意安放。每个元素都应当与页面上的另一个元素有某种视觉联系。这样能建立一种清晰、精巧而且清爽的外观。
彼此相关的项应当靠近,归组在一起。如果多个项相互之间存在很近的亲密性,它们就会成为一个视觉单元,而不是多个孤立的元素。这有助于组织信息,减少混乱,为读者提供清晰的结构。
如果某些元素在理解上存在关联,或者相互之间存在某种关系,那么这些元素在视觉上也应当有关联。
如果多个项相互之间存在很近的亲密性,它们将成为一个视觉单元,而不是多个孤立的元素。彼此相关的项应当归在一组。要有意识地注意你是怎样阅读的,你的视线怎样移动:从哪里开始;沿着怎样的路径;到哪里结束;读完之后,接下来看哪里?整个过程应当是一个合理的过程,有确定的开始,而且要有确定的结束。
任何元素都不能在页面上随意安放。每一项都应当与页面上的某个内容存在某种视觉联系。
绝对不要在左对齐的正文或缩进的文本上方将标题居中。如果文本没有明确的左边界和右边界,就无法区分标题是否确实居中,看起来它只是悬挂着而已。
如果设计中的对齐很明确,那么可以有意识地打破对齐,而且一定要表现出这是有意的。技巧就在于,打破常规对齐时不要怯懦,一定要干脆一些,要么全部采用一种方式,要么全都不采用这种方式。千万不要保守。
规则都是用来打破的。但是必须记住,关于打破规则本身也有一条Robin规则:在打破规则之前必须清楚规则是什么。
要特别注意元素放在哪里。应当总能在页面上找出与之对齐的元素,尽管这两个对象的物理位置可能相距很远。
要着力避免居中对齐,除非你有意识地想要创建一种比较正式、稳重(通常也更乏味)的表示。并不是完全杜绝使用居中对齐,有时可以有意地选择这种对齐方式,但是不要把它做为默认选择。
如果一切都是不一致的,别人又怎么能知道某个部分是特殊的呢?如果一个出版物有非常好的一致性,则可以放入一些与众不同的元素,使读者真正注意到你希望他们关注的内容。
不要把重复用得太滥,而应当尽量“采用多样性实现统一”。也就是说,如果一个重复元素很明确(如一个圆),那么可以采用多种不同方式重复这个圆,而不是简单地重复同一个圆。
重复的目的就是统一,并增强视觉效果。不要低估页面视觉效果的威力,如果一个作品看起来很有趣,它往往也更易于阅读。
要想实现有效的对比,对比就必须强烈。千万不要畏畏缩缩。
段落之间要么有额外的空间,要么缩进,但不要二者都有。
空白也是一种设计元素!
不要在角落里放内容;不要以为所有空间都填满才行;不要把所有东西都设置为相同或者几乎相同的大小。
1Q84 BOOK 3 (村上春树)
人们被赋予希望,然后将之作为燃料,作为目标继续人生。没有希望人们就不能活下去。但是这和投硬币是一样的。有正面也会有反面,不到硬币落地谁也不知道。
我只不过是机械罢了。能干又忍耐力强的无感觉机械。从一边的口吸进新的时间,置换成旧的时间再从另一个口吐出去。存在,就是自身作为机械存在的理由。必须再一次回归到——那纯粹的运转——不知何时终将迎来结束的永久运动。
一旦生出了期待,心就会以此为契机擅自行动。可是被期待背叛后人就会失望,失望会招致无力感。让心灵生出缝隙,削弱警惕心。
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的理不尽,某些场合粗糙至极的事件归结罢了。
今日死去,明日即不需死亡。我们相互,以尽可能良好的面貌相见吧。
闭上眼睛就能听见耳朵里心脏的跳动。世界和自己之间的边境已经看不甚清晰。
也许不应该真的见面的。天吾对着天花板问。在心中珍重的抱着相会的念头,最后彼此离开才是最好的不是吗?这样的话任何时候都能抱着希望活下去。那份希望会温暖身体的中心,虽然微弱,却是重要的温暖。用手心小心的围住,从风中保护的小小光亮。即使被现实粗暴的风吹拂,也不会那样简单的熄灭。
这里是怎样的世界呢,现在还判别不了。可是无论这里是有着怎样过往的世界,我都会留在这里吧。青豆这么想到。我们会留在这里。这个世界恐怕也会相应的有这个世界的威胁,也会潜伏着危险。而且也会充满有这个世界众多的谜与矛盾。前路不明数目繁多的暗道,也许我们也必须一一达到。这样就好。没有关系。前进,接纳吧。接下来我哪里也不再去。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留在这只有一个月亮的世界。天吾,我和这个小东西三人。
1Q84 BOOK 1 (村上春树)
因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到任何地方,所以到这的地步,只好彼此觉悟。
请记住一点,事情跟表面看到的不一样。
所谓现实经常只有一个。
她知道自己正分裂成两个。一半正极其冷酷地继续压著死者的脖子。另外一半却非常害怕。她想把一切的一切都丢开,立刻从这个房间逃出去。我在这里,同时不在这里。我同时在两个地方。虽然违反爱因斯坦的定理,但没办法。这是杀手的禅。
再多的才能,也未必能换来一顿饱饭;但是有优秀的直觉,就完全衣食无忧了。
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不管拥有多强大的知识和能力,一定在什么地方有他的后继者。
这些人,是没有名字的极短暂期间的朋友。我每天来这里,跟蝴蝶见面打招呼,什么话都说。不过蝴蝶时间到了就会默默的消失无踪。我想一定是死了,但就算找也找不到死骸。就像被吸进空中了一样。不留任何痕迹就这么消失踪影了。
蝴蝶是比什么都脆弱优美的生物。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只安静地追求有限的极少东西,然后又悄悄地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可能是跟这里不同的世界。
最后好的话一切都好。
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目前我已经置身于这“1q84年”。我熟悉的那个1984年已经无影无踪,今年是1q84年。空气变了,风景变了。我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带着问号的世界。像被放进陌生森林中的动物一样,为了生存下去,得尽快了解并顺应这里的规则。
重要的是永远维持一种认真地保护自己的姿态。如果一味地只是遭受攻击不反抗,我们就只能止步不前。慢性的无力感是会腐蚀人的。
事物归结到底就是善。善就是一切的归结。把怀疑留给明天吧。
孤独一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发自内心地爱着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
菜单也好男人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我们觉得好像是自己在挑选,实际上我们也许什么也没选。说不定那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我们只不过是做出挑选的样子。什么自由意志之类的,没准只是我们的想象。
世间大多数人并不相信真实,而是主动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实的东西。这样的人两只眼睛哪怕睁得再大,实际上也什么都看不见。
杀人的一方总能找出乱七八糟的理由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还会遗忘,能转过眼不看不愿看的东西。但受害的一方不会遗忘,也不会转过眼。记忆会从父母传给孩子。世界这个东西,青豆啊,就是一种记忆和相反的另一种记忆永无休止的斗争。
就像西藏的转经筒一样。转经筒旋转时,位于外侧的价值和感情就会忽上忽下,忽而闪光忽而黯淡。但真正的爱情始终固定在机轴上,永远不会变化。
老师拥有很大的力量和很深的智慧。不过小小人也毫不逊色拥有很深的智慧和很大的力量。在森林里要当心。重要的东西在森林里森林里有小小人。要想不受到小小人伤害就得找到小小人没有的东西。这样就能安全地走出森林了。
对过去呀历史呀什么的,我丝毫不想改写。我想改写的,就是眼前这个现在。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村上春树)
世界这东西委实含有各种各样的简言之即无限的可能性,惟其如此才得以成立。而对可能性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则是由构成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来决定的。所谓世界,便是由浓缩的可能性制成的咖啡桌。
关门之后,我完全置身于黑暗之中。这是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黑暗,连针尖大的光亮也没有,一无所见。连自己贴近脸前的手也全然不见。我像遭受过巨大打击似的茫然伫立良久。一种虚脱感——犹如包在保鲜纸里被投进电冰箱后马上给人关门封死的鱼一样冷冰冰的虚脱感袭上全身。任何人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抛入厚重的黑暗,都会即刻感到浑身瘫软。
科学的滥用和善用同样使现代文明面临危机。我坚信科学应为科学本身而存在。
死本身并非那么可怕。莎士比亚说过,今年死了明年就不会再死。想来也真是简单之极。
我最喜欢的就是上床到入睡前的这短暂时刻。一定要拿饮料上床。听听音乐或看看书。我分外钟爱这一片刻,如同钟爱美丽的黄昏时分的清新空气。
同崭新的纤尘不染的太阳一同醒来时的惬意之感是任凭什么都无法替代的。
人不能够改正自身的缺点。脾性这东西大约在25岁前便已成定局,此后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其本质。问题是人们往往拘泥于外界对自身脾性的反应。
失去的业已失去,再多思多想也无可挽回。
你说过心和风差不多,但我想与风相似的恐怕更是我们本身吧?我们什么也不想,一路通过而已。既不年老,又不死去。
人上了年纪,无可挽回的事情的数量就越来越多。
任何人都具有某种成为一流的素质。问题只在于能否把它充分发掘出来。很多人之所以成不了一流,是因为一些不懂发掘方法的人一齐上前把它扼杀掉了,磨损掉了。
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你的感情外壳非常坚硬,很多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剩在里面。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只身独处。大家都在某处多少相接相触。
任何人都不会紧紧搂抱我,我也不会紧紧搂抱别人。我就这样一年老似一年,像贴在海底岩石的海参一样孤单单地一年年衰老下去。
认识这东西就是这样的,世界的变化完全取决于意识。不错,世界是实实在在的。但从现象角度来看,世界不过是无限可能性中的一种罢了。具体说来,在你为迈右脚还是迈左脚而踌躇之间世界即已大为改观。世界因记忆的变化而变化——这完全不足为奇。
思维是没有时间的。这也是思维同梦的区别所在。思维这东西一瞬间可以洞察一切,可以体验永恒,可以闭合电路永远在其中绕行不止。这才成其为思维,而不至于像梦一样中断。
人并非通过扩延时间达到不死,而是通过分解时间获得永生。
“他们经常挖坑,”老人说,“大概和我迷上国际象棋是同一道理吧。既无意义,又无归宿。但无所谓。因为谁也不需要什么意义,更不想找什么归宿。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里分别挖看纯粹的坑。没有目的的行为,没有进步的努力,没有方向的行走——你不认为这样很好?谁也不伤害谁,谁也不受谁伤害;谁也不追赶谁,谁也不被谁追赶。没有胜利,没有失败。”
世间有变化的有不变化的。不变化的永远一成不变。出租车上的音乐便是其中之一。出租车收音机播收的永远是不堪入耳的名人一席谈或棒球赛转播之类。商店扩音器传出的是雷蒙·卢浮布尔的管弦乐,酒吧散的是波尔卡舞曲,年末商业街上听到的是本查兹的圣诞歌。
想来,人生仅剩24个小时这点颇有点妙不可言。该干的事原本堆积如山,实际上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没有争夺没有怨恨没有欲 望,无非等于说没有相反的东西,那便是快乐、终极幸福和爱情。正因为有绝望有幻灭有哀怨,才有喜悦可言。没有绝望的幸福是根本不存在的。
时间这一存在委实过于空洞。可是,一旦将一个个实体嵌入时间性的框架中,随后派生出来的东西究竟是时间属性还是实体属性又令人无从判断。
尽管我这人并不完全,但也还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她。
我到底失去了什么呢?我抓耳挠腮地思索。不错,我是失去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详细开列起来,说不定有一本大学听课笔记那么厚。既有失去的当时不以为然而事后追悔莫及的,又有相反的情形。而且似乎仍在继续失却各种各样的人、事以及感情。象征我这一存在的大衣口袋里有一个命中注定的洞,任何针线都不能缝合。在这个意义上,纵令有人打开我房间窗扇伸进头来朝我吼道“你的人生是零”,我也无法否认,没有否认的根据。
我除了成为我自身别无选择。哪怕有更多的人弃我而去,或我弃更多的人而去,哪怕五彩缤纷的感情出类拔萃的素质和对未来的企盼受到限制以至消失,我也只能成为我自身,岂有他哉!
我们都将年老,同下雨一样明确无误。
我闭起眼睛,两脚搭在茶几上,像搅拌酒杯里的冰块似的搅拌脑袋里的时间。恍惚所有事情都同时发生在遥远的往昔,只有脱的衣服、背景音乐和独白有一点点变化。而这种变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意义。飞速旋转几圈,又跑回原处。恰如骑着旋转木马赛跑。谁也超不过谁,谁也不会被超过,终点只此一处。
她脱掉的衣服看上去比她本身还像她。也许我的衣服看上去比我本身还像我。
来时的脚印依然真真切切地剩在路上,给我以仿佛同往昔的自身擦肩而过的印象。
就算两人同睡一床,闭上眼睛也是孤身一人。
作为整体的人是不能单一框定的。人们所怀有的梦想我想大致可分为两种:完全的梦想和有限的梦想。相对而言,我是生活在有限梦想中的人。这种有限性是否正当不是大不了的问题。因为必须在某处有条线,所以那里有条线。
你将来将成为非常不幸的人。不过从总体上,还是要为人生祝福。
几天来我第一次产生了不愿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念头。至于往下去某某世界,这点已不足为虑。纵令我人生之光的93%已在前半生35年间全部耗尽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依依怀抱剩下的7%看个究竟——看这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模样。因为什么我不清楚,总之我觉得这似乎是赋予我的一项使命。的确,我是从某一阶段扭曲了自己的人生 和生活方式。而这里边自有其缘故。即使得不到任何人理解,我也不能不那样做。
即便我的消失不足以使任何人悲伤,不能给任何人心里带来空白,或者不为任何人所注意,那也是我自身的问题。我委实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现在我似乎已几乎不具有再应失去的东西。然而我体内仍有所失之物的一缕残照如沉渣剩留下来,而且是它使我存活至今。
我不愿意从这世界消失。闭上眼睛,我可以真切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摇摆。那是超越悲哀和孤独感的、从根本上撼动我自身存在的大起大伏。起伏经久不息。我把胳膊搭在椅背,忍受这种起伏。谁都不救我,谁都救不了我,正像我救不了任何人一样。
我恨不得放声悲哭,却又不能。就流泪来说我的年纪已过大,况且已体验了过多的事情。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更年轻些的时候,我也曾试图将这种悲哀诉诸语言。然而无论怎样搜刮词句,都无法传达给别人,甚至无法传达给自己本身,于是只好放弃这样的努力。这么着,我封闭了自己的语言,封闭了自己的心。深重的悲哀甚至不可能采用眼泪这一形式来表现。
从蜗牛到五金店柜台以至婚姻生活,无一例外。尽管谁都不追求它,但我能给予的别无他物。在这个意义上,公正性类似爱情,想给予的和被追求的难以吻合。惟其如此,才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从我面前或我内部径自通过远去。
或许我应该后悔自己的人生。这也是公正的一种形式。然而我什么也不能后悔。纵使一切都风也似的留下我呼啸而去,那也是我本身的希冀所使然。我脑海中剩留的惟有漂浮的白色尘埃。
别害怕。即使永远失去你,我也会怀念你一辈子。你不会从我心中失去。记住这点!
或许有限的人生正在被赋予有限的祝福。
我也想了一会雨幕。我所想到的雨是霏霏细雨,分辨不出下还是没下。但实际上是在下。雨淋湿蜗牛,淋湿墙根,淋湿车。谁都无法制止,谁都别想避开,雨总是公正地下个不停。
我看见一只白色的鸟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朝南面飞去。鸟越过围墙,消失在南面大雪弥漫的空中。之后,剩下的惟有我踏雪的吱吱声。
似水流年 (王小波)
我向来不怕得罪朋友,因为既是朋友。就不怕得罪,不能得罪的就不是朋友,这是我的一贯作风。
岁月如流,就如月在当空,照着我们每一个人,但是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
虽然岁月如流,什么都会过去,但总有些东西发生了就不能抹煞。
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其余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转眼间就已跑到那似水流年里去了。
小的时候,我头发有三个旋(三旋打架不要命——王二注),现在只剩了一个,其它的两个谢掉了。往日的勇气,和那两个旋儿一道谢光。反正去日无多,我就和别人一样,凑合着过吧。
人就是四十岁时最难过。那时候脑子很清楚,可以发现自己在变老。以后就糊里糊涂,不知老之将至。
人在四十岁之前,过得很慢,过了四十岁,过得就快了。
平如美棠 (饶平如)
此景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我们各自是香梦沉酣的天真岁月,相逢也是惘然。
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过地思虑起将来。
对于我们平凡人而言,生命中许多微细小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地就在心深处留下印记,天长日久便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
孩子们小时候在画册上画下各自的理想,只是现实生活改变了一切。
她对生活那样简单的向往,竟终不得实现,他生未卜此生休,徒叹奈何奈何。
年少谈恋爱的时候,我们都衣食无忧。那时美棠便同我讲,情愿两人在乡间找一处僻静地方,有一片自己的园地,布衣蔬食以为乐。当时或只是少年人的浪漫。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田园牧歌里的旧中国已经走到了她的尽头,只以为我们可以像《浮生六记》里那样“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她原是那样天真爱玩却也要求不多的一个人,两个人能清平安乐地在一起就是她操劳奔忙几十年里的寄望。
坎坷岁月费操持,渐入平康,奈何天不假年,恸今朝,君竟归去; 沧桑世事谁能料?阅尽荣枯,从此红尘看破,盼来世,再续姻缘。
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超级时间整理术 (迈克尔·赫佩尔)
时间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其多与少不仅仅是效率的问题,更关乎一个人的生活态度!
爱情的容量 (周国平)
生活给了我想要的东西,同时它又让我认识到这没多大意思。不过你有什么办法?
爱情的十分之九是由爱人自己造成的,十分之一才靠那被爱的对象。
爱情中的理想主义往往导致拜伦式的感伤主义,又进而导致纵欲主义,唐璜有过一千零三个情人,但他仍然没有找到他的“唯一者”,他注定找不到。
幸福的爱情是一种能不断地激起幻想、又不断地被自身所激起的幻想改造的真实。
两个截然不同的哲学家,尼采和罗素,都要求把爱情与婚姻区分开来,反对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而主张婚姻以优生和培育后代为基础,同时保持婚外爱情的自由。
婚姻的基础应是逐渐取代爱情的友谊。
爱情基于幻想和冲动,因而爱情的婚姻结局往往不幸。但是,无爱情的婚姻更加不幸。仅 以友谊为基础的夫妇关系诚然彬彬有礼,但未免失之冷静。保持爱情的陶醉和热烈,辅以友谊的宽容和尊重,从而除去爱情难免会有的嫉妒和挑剔,正是加固婚姻的爱情基础的方法。
同样的激情在两性身上有不同的节奏,所以男人和女人不断地发生误会。
一般而论,男性重行动,女性重感情,男性长于抽象观念,女性长于感性直觉,男性用刚强有力的线条勾画出人生的轮廓,女性为之抹上美丽柔和的色彩。
幸福在于爱,在于自我的遗忘。
人是怎样获得一个灵魂的? 通过往事。 正是被亲切爱抚着的无数往事使灵魂有了深度和广度,造就了一个丰满的灵魂。
童年是灵魂生长的源头。我甚至要说,灵魂无非就是一颗成熟了的童心,因为成熟而不会再失去。
使沙漠显得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口水井。
在乡村中,时间保持着上帝创造时的形态,它是岁月和光阴;在城市里,时间却被抽象成了日历和数字。
生活节奏加快了,然而没有生活。天天争分夺秒,岁岁年华虚度,到头来发现一辈子真短。怎么会不短呢?没有值得回忆的往事,一眼就望到了头。
人与人之间的完全沟通是不可能的,因而不同程度的隔膜是必然存在的。既然如此,任何一种交往要继续下去,就必须是能够包容隔膜的。
不要企图用关爱去消除一切隔膜,这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会使关爱蜕变为精神强暴。
一种关爱不论来自何方,它越是不带精神上的要求,就越是真实可信,母爱便是一个典型的例证。
只要你曾经用真心去爱,爱的收获就必定会以某种方式保藏在你的心中。
爱的经历决定了人生内涵的广度和深度,一个人的爱的经历越是深刻和丰富,他就越是深入和充分地活了一场。
一个太依赖的女人是可怜的,一个太独立的女人却是可怕的,和她们在一起生活都累。最好是既独立,又依赖,人格上独立,情感上依赖,这样的女人才是可爱的,和她一起生活既轻松又富有情趣。
男人直接和上帝相通,女人必须通过男人才能和上帝相通。
女人只能带给男人两天快活,第一天是娶她时,第二天是葬她时。
女人心中的一切都是一个谜,谜底叫做怀孕。男人对于女人是一种手段,目的总在孩子。
爱情和艺术,都植根于人的性本能。毛姆自己说:“我认为艺术也是性本能的一种流露。一个漂亮的女人,金黄的月亮照耀下的那不勒斯海湾,或者提香的名画《墓穴》,在人们心里勾起的是同样的感情。”
兽性驱使人寻求肉欲的满足,神性驱使人追求毫无瑕疵的圣洁的美,而爱情则试图把两者在一个具体的异性身上统一起来,这种统一是多么不牢靠啊。由于自身所包含的兽性,爱情必然激发起一种疯狂的占有欲,从而把一个有限的对象当做目的本身。由于自身所包含的神性,爱情又试图在这有限的对象身上实现无限的美——完美。
女人身上令人可怕的地方,就是我们既不能与她们共同生活,又不能没有她们而生活。
既然爱情之花总是结出苦果,那么,干脆不要果实好了。艺术是一朵不结果实的花,正因为不结果实而更显出它的美来,它是以美为目的本身的自为的美。
在爱情中,兼为肉欲对象和审美对象的某一具体异性是目的,而目的的实现便是对这个对象的占有。然而,占有的结果往往是美感的淡化甚至丧失。不管人们怎么赞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不占有终归是违背爱情的本性的。
当你把异性仅仅当做审美对象加以观照,并不因为你不能占有她而感到痛苦时,你已经超越爱情而进入艺术的境界了。艺术滤净爱情的性因素,使它完全审美化,从而实现了爱情的自我超越。
爱情不是人性的一个弱点,爱情就是人性,它是两性关系剖面上的人性。
为了赋予没有意义的人生以一种意义,天才致力于使虚无获得实体,使不可能成为可能。美的创造中分娩的阵痛原来是天才替人类的原罪受罚,天才的痛苦是人生悲剧的形而上本质的显现。
在尼采的故事中,她正值青春妙龄,天赋卓绝,使这位比她年长18岁的孤独的哲学家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正堕入了情网。在里尔克的故事中,她年届中年,魅力不减,仍令这位比她小15岁的诗人爱得如痴如醉。在弗洛伊德的故事中,她以知天命之年拜师门下,其业绩令这位比她年长6岁的大师刮目相看,誉为精神分析学派的巨大荣幸。单凭与这三位天才的特殊交往,莎乐美的名字在我的心中就已足够辉煌了。
一个男人真正需要的只是自然和女人。其余的一切,诸如功名之类,都是奢侈品。
当我独自面对自然或面对女人时,世界隐去了。当我和女人一起面对自然时,有时女人隐去,有时自然隐去,有时两者都似隐非隐,朦胧一片。
爱就是对被爱者怀着一些莫须有的哀怜,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怕她(他)冻着饿着,担心她(他)遇到意外,好好地突然想到她(他)有朝一日死了怎么办,轻轻地抚摸她(他),好像她(他)是病人又是易损的瓷器。爱就是做被爱者的保护人的冲动,尽管在旁人看来这种保护毫无必要。
好的女人是性的魅力与人的魅力的统一。好的爱情是性的吸引与人的吸引的统一。好的婚姻是性的和谐与人的和谐的统一。
嫉妒无非是虚荣心的受伤。
虚荣心的伤害是最大的,也是最小的,全看你在乎的程度。
好的爱情有韧性,拉得开,但又扯不断。
相爱者互不束缚对方,是他们对爱情有信心的表现。谁也不限制谁,到头来仍然是谁也离不开谁,这才是真爱。
有弹性的女人,性格柔韧,伸 缩自如。她善于妥协,也善于在妥协中巧妙地坚持。她不固执己见,但在不固执中自有一种主见。
有灵性的女人天生慧质,善解人意,善悟事物的真谛。她极其单纯,在单纯中却有一种惊人的深刻。
相爱的人给予对方的最好礼物是自由。两个自由人之间的爱,拥有必要的张力。这种爱牢固,但不板结;缠绵,但不黏滞。没有缝隙的爱太可怕了,爱情在其中失去了自由呼吸的空间,迟早要窒息。
男女之爱往往从艺术境界开始,靠技术境界维持,到维持不下去时,便转入魔术境界。
爱虽给你加冠,它也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它虽栽培你,它也刈剪你。
内心不严肃的人,内心太严肃而又被这严肃吓住的人,自私的人,懦弱的人,玩世不恭的人,饱经风霜的人,在爱情面前纷纷逃跑了。
也许现代人真是活得太累了,所以不愿再给自己加上爱情的重负,而宁愿把两性关系保留为一个轻松娱乐的园地。也许现代人真是看得太透了,所以不愿再徒劳地经受爱情的折磨,而宁愿不动感情地面对异性世界。然而,逃避爱情不会是现代人精神生活空虚的一个征兆吗?爱情原是灵肉两方面的相悦,而在普遍的物欲躁动中,人们尚且无暇关注自己的灵魂,又怎能怀着珍爱的情意去发现和欣赏另一颗灵魂呢?
如果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再信任和关心彼此的灵魂,肉体徒然亲近,灵魂终是陌生,他们就真正成了大地上无家可归的孤魂了。如果亚当和夏娃互相不再有真情甚至不再指望真情,他们才是真正被逐出了伊甸园。
爱情受理想原则支配,婚姻受现实原则支配。
理想原则追求的是幸福(事实上未必能追求到),现实原则要求避免可预见的不幸(结果往往也就不会太不幸)。
在任何情况下,包括在彼此因热烈相爱而结合的情况下,婚姻都不可能除去它所固有的冒险的成分。
人在爱时都太容易在乎被爱,视为权利,在被爱时又都太容易看轻被爱,受之当然。如果反过来,有爱心而不求回 报,对被爱知珍惜却不计较,人就爱得有尊严、活得有气度了。
温柔也是一种能量,如果得不到释放,便会造成内伤,甚至转化为粗暴和冷酷。
在当今这个讲究实际的时代,爱便是一种犯傻的能力。
喧嚣的商业化浪潮使得一切古老的价值包括爱情价值分崩离析,“看看周围的人吧,谁还会在乎什么”。在两性关系中,人们抱着谁也别认真的态度,成熟的男女直奔主题,婚外恋和家庭两不误的“后现代”模式盛行,到处都在上演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有迪厅有鲜花有微笑,却唯独没有真爱”。如果说,在过去的专制时代,我们曾经被爱情遗忘,那么,在现在的商业社会,则是我们遗忘了爱情。
老是怕受骗,就永远得不到爱。
很早的时候,人都是双性人,身体像一只圆球,一半是男一半是女,后来被从中间劈开了,所以每个人都竭力要找回自己的另一半,以重归于完整。
边城 (沈从文)
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贴,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自然的大胆处与津巧处,无一处不使人神往倾心。
冬天的白日里,到城里去,便只见各处人家门前皆晾晒有衣服同青菜。红薯多带藤悬挂在屋檐下。用棕衣作成的口袋,装满了栗子榛子和其他硬壳果,也多悬挂在屋檐下。屋角隅各处有大小鸡叫着玩着。间或有什么男子,占据在自己屋前门限上锯木,或用斧头劈树,把劈好的柴堆到敞坪里去一座一座如宝塔。又或可以见到几个中年妇人,穿了浆洗得极硬的蓝布衣裳,胸前挂有白布扣花围裙,躬着腰在日光下一面说话一面作事。一切总永远那么静寂,所有人民每个日子皆在这种单纯寂寞里过去。一分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在这小城中生存的,各人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
住在城中较高处,门前一站便可以眺望对河以及河中的景致,船来时,远远的就从对河滩上看着无数纤夫。那些纤夫也有从下游地方,带了细点心洋糖之类,拢岸时却拿进城中来换钱的。船来时,小孩子的想象,当在那些拉船人一方面。大人呢,孵一巢小鸡,养两只猪,托下行船夫打副金耳环,带两丈官青布或一坛好酱油、一个双料的美孚灯罩回来,便占去了大部分作主妇的心了。
他们生活虽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柔进了这些人生活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生命相似,全个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爇,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处,不过是这些人更真切一点,也更近于糊涂一点罢了。
学贸易,学应酬,学习到一个新地方去生活,且学习用刀保护身体同名誉,教育的目的,似乎在使两个孩子学得做人的勇气与义气。一分教育的结果,弄得两个人皆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故父子三人在茶峒边境上为人所提及时,人人对这个名姓无不加以一种尊敬。
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走法。大老走的是车路,应当由大老爹爹作主,请了媒人来正正经经同我说。走的是马路,应当自己作主,站在渡口对溪高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
一堆过去的事情蜂拥而来,不能再睡下去了,一个人便跑出门外,到那临溪高崖上去,望天上的星辰,听河边纺织娘以及一切虫类如雨的声音,许久许久还不睡觉。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The Great Gatsby (Francis Scott Fitzgerald)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he told m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Gatsby turned out all right at the end; it is what preyed on Gatsby, what foul dust floated in the wake of his dreams that temporarily closed out my interest in the abortive sorrows and short-winded elations of men.
I wanted to get out and walk southward toward the park through the soft twilight, but each time I tried to go I became entangled in some wild, strident argument which pulled me back, as if with ropes, into my chair. Yet high over the city our line of yellow windows must have contributed their share of human secrecy to the casual watcher in the darkening streets, and I was him too, looking up and wondering. I was within and without, simultaneously enchanted and repelled by the inexhaustible variety of life.
Winnie the Pooh (A. A. Milne)
How sweet to be a Cloud Floating in the Blue! Every little cloud. Always sings aloud. “How sweet to be a Cloud Floating in the Blue!” It makes him very proud To be a little cloud.
活着 (余华)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
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
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
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挪威的森林 (村上春树)
记忆这东西真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十八年后仍历历在目。
要是我现在就把肩膀放松,就会一下子土崩瓦解的。以前我是这样活过来的。如今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一旦放松,就无可挽回了。我就会分崩离析——被一片片吹散到什么地方去。
“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这样在你身边呆过。可能一直记住?” “永远。”我答道。
我忘却的东西委实太多了。甚至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连最关键的记忆都丧失了。说不定我体内有个叫记忆堆那样的昏暗场所,所有的宝贵记忆统统堆在那里而化为一滩烂泥。
“表达不好。”直子说,“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一想表达什么,想出的只是对不上号的字眼。有时对不上号,还有时完全相反。可要改嘴的时候,头脑又混乱得找不出词来,甚至自己最初想说什么都糊涂了。好像身体被分成两个,相互做追逐游戏似的。而且中间有根很粗很粗的大柱子,围着它左一圈右一圈追个没完。而恰如其分的字眼总是由另一个我所拥有,这个我绝对追赶不上。”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死本来就已经包含在“我”这一存在之中。我们无论怎样力图忘掉它都归于徒劳这点便是实证。因为在17岁那年5月一个夜晚俘获了木月的死,同时也俘获了我。
我隐约感觉到,深刻未必是接近真实的同义语。但无论我怎样认为,死都是深刻的事实。在这令人窒息般的悖反性当中,我重复着这种用永不休止的圆周式思考。
我们两人漫无目标地在东京街头走来转去。上坡,过河,穿铁道口,只管走个没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反正走路即可。仿佛举行一种拯救灵魂的宗教仪式般地,我们专心致志地大走特走。下雨就撑伞走。
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硬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我才不能对人一往情深。
随着冬日的延伸,我感到她的眼睛比以前更加透明了。那是一种清澈无比的透明。直子时常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的眼睛,那并无什么缘由,而又似乎有所寻觅。每当这时,我便产生无可名状的寂寞、凄苦的心绪。
我一边注视沉默的空间里闪闪浮动的光粒子,一边力图确定心的坐标。我到底在追求什么呢?别人又到底向我追求什么呢?结果找不到像样的答案。我时而向空间漂浮的光粒子伸出手去,但指尖什么也触及不到。
对直子的20岁,我竟有些不可思议。我也好直子也好,总以为应该还是在18岁与19岁之间徘徊才是。18之后是19,19之前是18——如此固然明白。但她终究20岁了,到秋天我也将20岁。惟有死者永远17。
很多事我还不甚明白。尽管我在尽力而为,但最后明白恐怕还需一段时间。至于这段时间过后自己将在何处,现在的我完全心中无数。所以,我无法向你做出任何许诺,也不可能有求于你或倾诉动听的话语。因为首先我们之间还极其缺乏相互的了解。不过倘若你给我时间,我会竭尽全力,我们也许会进而相互加深了解。总之,我想再见你一次,好好谈谈。
萤火虫在瓶底微微发光,它的光过于微弱,颜色过于浅淡。我最后一次见到萤火虫是很早以前。但在我的记忆中,萤火虫该是在夏日夜幕中拖曳着鲜明璀璨得多的流光。于是我一向以为萤火虫发出的必然是那种灿烂的、燃烧般的光芒。
我久久、久久地等待着。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顿有所悟似的,蓦地张开双翅,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萤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它绕着水塔飞快地曳着光环,似乎要挽回失去的时光。为了等待风力的缓和,它又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向东飞去。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光的轨迹仍久久地印在我脑海中。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
我几次朝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长头发时的她,在我的印象中无非是个普普通通的可爱女孩儿。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她,全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头小鹿。眸子宛如独立的生命体那样快活地转动不已,或笑或怒,或惊讶或泄气。我有好久没有目睹如此生动丰富的表情了,不禁出神地在她脸上注视了许久。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
我并没有什么权力欲金钱欲,真的。或许我这人俗不可耐刚愎自用,但那种玩艺儿却是半点儿都找不到我头上。就是说,我是个没有私欲的人,有的只是好奇心,只是想在那广阔无边而险象环生的世界里显一显身手罢了。
我似乎觉得,你我从这里出来,十年二十年过后还会在某个地方相遇,还会以某种形式发生关联。
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真想把我的时间分出些来,让你在里边好好睡上一觉。
说不定那时我们是为相遇而相遇的。纵令那时未能相遇,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倒没什么根据,但我总是有这种感觉。
对某种人来说,爱是从根本不值一提的,或者说非常无聊的小事萌芽的。要不然就萌芽不了。
每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仅仅表面看上去如此,就无从得知了。但无论如何,在9月间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下午,每个人看来都自得其乐。而我则因此而感到平时所没有过的孤寂,觉得惟独我自己与这光景格格不入。
那张笑脸没有一丝阴翳,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我便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
“大概是不能适应这个世界吧。”我沉吟一下说,“总觉得这并不像是现实中的世界,男男女女也罢,周围景致也罢,都似乎脱离了现实。”
People are strange when you are a stranger.
见到你,我觉得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
“我同渡边的相近之处,就在于不希望别人理解自己。”永泽说,“这点与其他人不同,那些家伙无不蝇营狗苟地设法让周围人理解自己。但我不那样,渡边也不那样,而觉得不被人理解也无关紧要。自己是自己,别人归别人。”
不过是晚一点的早饭和早一点的午饭之间的区别罢了。吃的东西一样,吃的时间相同,不同的是仅仅是名称。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甚至时光都随着我的步调而流淌得十分吃力。身边的人早已经遥遥领先,惟独我和我的时间在泥沼中艰难地往来爬行。
我觉得应该思考点什么,又不知思考什么、怎么思考才好。其实说老实话,我什么都懒得思考。我想那不得不思考的时刻恐怕不久就将来临,届时再慢慢思考吧。至少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
此后三天时间里,我过得非常奇特,简直就像在海底行走一样。谁向我说话我都充耳不闻,我向别人说话对方也不明所云。我觉得自己周身仿佛紧紧蒙上了一层薄膜。由于薄膜的关系,我无法同外界相融无间,而同时他们的手也无从触及我的皮肤。我本身固然软弱无力,然而只要我处于这种状态,他们在我面前也同样无能为力。
喂,木月!我和你不同,我决心活下去,而且要力所能及地好好活下去。你想必很痛苦,但我也不轻松,不骗你。这也是你留下直子死去造成的!但我绝不抛弃她,因为我喜欢她,我比她顽强,并将变得愈发顽强,变得成熟,变成大人——此外我别无选择。
这以前我本想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永远十七、十八才好,但现在我不那样想。我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我已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喂木月,我已不再是同你在一起时的我,我已经20岁了!我必须为我的继续生存付出相应的代价!
饼干罐不是装有各种各样的饼干,喜欢的和不大喜欢的不都在里面吗?如果先一个劲儿地挑你喜欢的吃,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不大喜欢的。每次遇到麻烦我就总这样想:先把这个应付过去,往下就好过了。人生就是饼干罐。
你总是蜷缩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儿“咚咚”敲门,一个劲儿叫你。于是你悄悄抬一下眼皮,又即刻恢复原状。
在浮动着玉兰花淡淡幽香的苍茫暮色里,自己的心开始无端地膨胀、颤抖、摇摆、针刺般地痛。这时我便紧闭双目、咬紧牙关,等待这番袭击的过去,而这要花很长时间,之后还留下丝丝隐痛。
我自以为生来至今始终以诚为本,对任何人也未曾文过饰非,时刻小心不误伤任何人。然而到头来自己反被抛入这迷宫般的境地,我全然不知何以如此。
我们(这里的我们是对正常人和不正常人统而言之的总称)是生息在不健全世界上的不健全的人。不可能用尺子测量长度或用分度器测量角度而如同银行存款那样毫厘不爽地生活。
我们通过生而同时培育了死,但这仅仅是我们必须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而直子的死还使我明白:无论谙熟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
其实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儿,只是当时我将那种温柔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丝毫未加珍惜。她现在做什么呢?能够原谅我么?
有时我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博物馆管理人——在连一个参观者也没有的空荡荡的博物馆里,我为我自己本身负责着那里的管理。
我已成为过去的人。你眼前存在的不过是我往日的记忆残片。我心目中最宝贵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寿终正寝。我只是按照过去的记忆坐卧行止。
我已对直子说过永远等她,然而我没等,而在最后的最后放弃了她。这并非是谁的过失或不是谁的过失的问题,而是我自身的问题。即使我不中途变卦,我想结果也可能如此,直子恐怕也仍然要选择死。但我所感到的与此无关,我感到的是我自身应负的难以饶恕的罪责。对此你会说成是自然而然的心理变化,无法勉强,可是我和直子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肤浅。如今想来,我俩一开始就相处相连于生死边缘。
假如你对直子的死怀有一种类似创痛之感,那么就把这种创痛留给以后的人生,在整个后半生中去体会。如若可以学习到什么,那就要从中学习。不过绿子另当别论,你要和她去寻求幸福。你的创痛与绿子无关。如果你还要伤她的心,势必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因此,尽管你可能心里难受,也还是要坚强起来,要再成熟一些,成为大人。
绿子在电话的另一头默然不语,久久地保持沉默,如同全世界所有细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
我拿着听筒扬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哪里?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里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我是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
“喜欢我的发型?” “好得不得了。” “如何好法?” “好得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
“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绿子问。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不存在的骑士 (卡尔维诺)
死人啊,你有我从来不曾有过并且将来永远不会有的东西:这个躯壳。或者说,你没有躯壳。你就是这个躯壳。就是因为它,有时候,当情绪低落时,我会突然嫉妒存在着的人。漂亮的玩意儿!我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我没有它照样也能干活,而且无所不能。
我能把许多事情做得比存在着的人更好,没有他们身上常见的俗气、马虎、难持久、臭味等缺点。存在着的人总要摆出什么样儿来,显示出一个特殊的模样,我却拿不出来,这一点倒也是事实。可是如果他们的秘密就在这里,在这一袋肠子里的话,谢天谢地,我可不要有。
死尸呀,你放出的屁比我的还臭哩。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为你哀悼。你失去了什么呀?从前你跑跑跳跳,现在你的运动转移到你滋生的爬虫身上了,你长过指甲和头发,现在你将渗出污水,使地上的青草在阳光下长得更高。你将变成草,然后是吃草的牛的奶,喝牛奶的孩子的血,如此等等。尸体呀,你看,你不是活得比我强得多啦?
死人呀,我跑呀跑,就是为了跑到这里来像你一样被人抓住脚后跟拖走。现在你眼睁睁地死不瞑目,你在石头上磕碰的脑袋面朝青天,在你看来,这将我驱使至此的疯狂劲头究竟是什么呢?这战争狂热和爱情狂热又是什么呢?我要好好想想。死人啊,你使我思考起这些问题。可是能有什么改变呀?什么也不会变。我们除了这些走进坟墓之前的日子外没有别的时间,对我们活人是如此,对你们死人也是如此。我不能浪费时日,不能浪费我现有的生命和我将可能有的生命。应该用这生命去为法兰克军队建立卓越功勋,去拥抱高傲的布拉达曼泰。死人哪,我愿你没有虚度你的光阴。无论如何,你的骰子已亮出它们的点数。我的骰子还在盒子里跳跃。死人呀,我眷恋我的追求。不喜欢你的安宁。
当一个女人对所有的存在的男人都失去兴趣之后,惟一给她留下希望的就只能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
“既不存在捍卫,也不存在攻击,没有任何意义。”托里斯蒙多说,“战争打到底,谁也不会赢,或者说谁也不会输,我们将永远互相对峙,失去一方,另一方就变得毫无价值。我们和他们都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打仗……你听见这些青蛙叫了吗?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与它们呱呱乱叫和从水里跳到岸上,从岸上跳到水里的举动有着相同的意义和性质……”
我的名字在我的旅途的终点。
爱情不走中间道路。
我们过去也不懂得应当怎样生活在世界上……也是边生活边学会……
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村上春树)
人类科学的对象不在于客体,而在于身体内部的主体。
一定在某个地方,我和我自己也有一个互相联系的结存在。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在遥远的世界一个奇妙的场所遇见我自己。而且,希望那最好是一个温暖的场所,如果那里也有几罐冰啤酒的话,那就更没话说了。在那里我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就是我。两者之间没有任何种类的间隙。一定在某个地方有这样一个奇妙的场所。
再过一次十八岁倒也不坏啊,也曾经这样想过。可是一想到假如能回到十八岁的话,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呢?我已经一件也想不起来了。
只不过我比你更习惯于无聊罢了。
我们正年轻,才新婚,而阳光又免费。
我什么也没想地继续一直走着。那里既没有距离也没有时间。不知不觉之间甚至连正在前进的感觉也消失了。不过,总之大概是在向前进吧。
羊男先生有羊男先生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你有你的世界,对吗? “对呀。”我说。所以不能因为羊男先生的世界里没有我存在,就说我根本不存在吧? “嗯。”我说:“换句话说这各式各样的世界都混在一起,有些部分互相重叠,有些部分却不互相重叠。”
羊男的圣诞节 (村上春树)
如果风是双胞胎 吹向西也吹向东 如果风是双胞胎 吹向左也吹向右
Naïve Super (Erlend Loe)
Everything seemed meaningless to me. All of a sudden. My own life, the lives of others, of animals and plants, the whole world. It no longer fitted together.
To me, growing older has for a long time been associated with a certain uneasiness. I generally don’t give a toss about space, but I have a problem with time. While I was getting dressed I realised there was no way I could spend this day doing the same things I used to spend my days doing. The days would have to become different. The nights, too.
1. Quit your job. 2. Go travelling. 3. Make new friends.
It’s a good ball. It always comes back. And it fits comfortably in my hand. I had forgotten how good it is to feel a ball. To hold it. It’s so round. It makes me forget about time.
I’m thinking about the boys. They’re grown-ups today. Probably over fifty years old. They must have had the feeling that the world was good. That things fitted together. That something meant something.
My grandfather is a really good guy. I wonder whether I am a really good guy. I wonder whether there are any really good guys at all in my generation.
The book is written by a professor called Paul. I’m thinking that someone with a name as friendly as that couldn’t possibly want to scare me.
Many times equals no time.
Anybody who rides a bike is a friend of mine.
I don’t demand more from anything. Neither people nor objects.
The bird was the first thing my brother thought about when he woke up in the morning, and the last thing he thought about before he went to sleep.
I tell her that, what I probably want to know, is whether things will sort themselves out. I don’t want all that much. But I want to be fine. I want to live a simple life with many good moments and a lot of fun.
I think nobody ought to be alone. That one should be with someone. With friends. With the person one loves. I think it is important to love. I think it’s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We all have our melancholy moments. Days when the feeling of meaninglessness creeps in and we sink into cynicism and sarcasm. Days when we stop believing in love and that everything will be all right in the end.
My time is not the same as your time. Our times are not the same. And do you know what that means? That means that time does not exist. Do you want me to repeat that? There is no time. There is a life and a death. There are people and animals. Our thoughts exist. And the world. The universe, too. But there is no time.
Trees are one of my favourite things. Water and trees and girls.
Money is not important. Money comes and goes. But brothers are important. Brothers are more important than money, my brother says.
I still don’t know if things fit together, or if everything will be all right in the end. But I believe that something means something. I believe in cleansing the soul through fun and games. I also believe in love.
When I get home I’m going to buy a bicycle helmet. And I want to call Lise and tell her that life is a bit like a journey, and that I am maybe, but only maybe, a really good guy.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雷蒙德·卡佛)
“我们当中有谁真正懂得爱情吗?”梅尔说,“在我看来,我们只不过是些爱情的新手。我们说我们彼此相爱,这没错,我不怀疑这点。我爱特芮,特芮爱我,你们俩也彼此相爱。你们知道我现在所说的这种爱是什么。肉体上的爱,那种把你驱向某个特别的人的冲动,还有对另一个人的本质的爱,爱他或她精神上的东西。肉欲之爱和……好吧,就叫它情感之爱吧,就是每天都关心着另外那个人。但有的时候,我很难接受我爱过我第一任妻子这个事实,但我爱过。我知道我爱过。所以我想就这点而论,我很像特芮。像特芮和艾德。”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爱我前妻胜过爱我的生命。但现在我从心里恨透了她。我真的是这样。你们对此作何解释呢?那个爱情怎么了?它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这是我想知道的。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再有就是艾德。好吧,我们又说起艾德了。他那么爱特芮,以致于想杀死她,最后他把自己给杀死了。”梅尔止住话头,吞了一大口酒。“你们俩在一起呆了十八个月,你们彼此相爱。从你们的一举一动里看得出来。你们因爱而发光。但是,你们在相遇之前也曾爱过别人。你们也都曾结过婚,像我们一样。甚至在这之前,你们可能还爱过其他的人。特芮和我在一块儿五年了,结婚也四年了。可怕的事情,可怕的事情是,不过也是件好事,不幸中的万幸吧,你可以这样说,就是如果我们中谁出了什么事——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假如明天我们俩有谁出了事,我想另一个,另一个人会伤心一会儿,你们知道,但很快,活着的一方就会跑出去,再次恋爱,用不了多久就会另有新欢。所有这些,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我错了吗?我说得太离谱了吗?如果你们认为我错了,我希望你们立刻给我指出来。我想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什么也不清楚,我率先承认这一点。”
事情在变,他说。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变的。但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也不按照着你的愿望来变。
没有人明白自己为何而死。我见过许多人自杀,我可以说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死。
我们在谈论爱情时,说起来就像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
我能听见我的心跳。我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我能听见我们坐在那儿发出的噪音,直到房间全都黑下来了,也没有人动一下。
果壳中的宇宙 (史蒂芬·霍金)
充满希望的旅途胜过终点的到达。我们追求发现,不仅在科学中,而且在所有领域中激起创造性。如果我们已经抵达终点,则人类精神将枯萎死亡。但我认为,我们将永远不会停止:我们若不更加深邃,定将更加复杂。我们将永远处于可能性的膨胀的视界之中心。
广义相对论彻底地改变了有关宇宙起源和命运的讨论。一个静态的宇宙可以存在无限长时间,或者以它目前的形状在过去的某个瞬间创生。然而,如果现在星系正在相互分开,这表明它们过去曾经更加靠近。
如果宇宙的的确确是被创生的,那么为何要在创生之前等待无限久?另一方面,如果宇宙已经存在了很久,为何将要发生的每一件事不早已发生,使得历史早已完结?特别是,为何宇宙尚未到达热平衡,使得万物都具有相同温度?
人们也许认为,这意味着虚数只不过是一种数学游戏,也现实世界毫不相干。然而从实证主义哲学观点看,人们不能确定任何为真实。人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去找哪种数学模型描述我们生活其中的宇宙。人们发现牵涉到虚时间的一种数学模型不仅预言了我们已经观测到的效应,而且预言了我们尚未能观测到,但是因为其他原因仍然坚信的效应。
考虑一个虚时间的时空,那是一个像地球表面的球面。假定虚时间的纬度,那么宇宙在虚时间的历史就是南极启始。这样,“在开端之前发生了什么?”的诘问就变得毫无意义,恰如不存在比南极更南的点一样。南极是地球表面上完全规则的点,相同的定律在那里正如在其他点一样成立。这暗示着,宇宙在虚时间中的开端可以是时空规定的点,而且相同的定律在开端处正如在宇宙的其他地方一样成立。
看来我们也许生活在一张3-膜,即一个四维面上。它是五维区域的边界,而其余的维被卷得非常小。膜上的世界的态负载发生在五维区域内一切的密码。
宇宙具有多重历史,每一个历史都是由微小的硬果确定的。
宇宙在实时间中的历史确定其在虚时间中的历史,反之亦然,但是这两种历史可以非常不同。特别是,宇宙在虚时间中可不必有开端或终结。虚时间正如同空间中的另一个方向那样行为。这样,宇宙在虚时间中的历史可被认为是一张曲面,像一个球面,一个平面或者一个马鞍面,只不过是四维而不是二维的。
一根单独的宇宙弦外面的时空是平坦的。然而,这是切割去了一个楔子的平坦空间,弦处于楔子的锋刃端点。它像是一个圆锥。这代表了宇宙弦存在的时空。
人们可以把这时空画成一个圆柱,长轴是时间方向,而截面是三个空间方向。
如果人类要去应付它周围日益复杂的世界和遭遇到诸如太空旅行这样的新挑战的话,它必须改善其精神与体温。如果生物系统想领先电子系统的话,人类也需要增加自己的复杂性。电脑在现时具有速度的优势,但是它们毫无智慧的迹象。
大脑不具备单独的CPU——中央处理器——它顺序处理每一个指令。相反地,人脑有几百万个同时一道工作的处理器。这种大规模平行处理也将是电子智慧的未来。
我打不赢爱情 (和菜头)
我们对于永恒的理解是不同的,我的永恒是不变的将来,女孩子要的却是每一天每一天。
我拒绝了内心给我的无数次善意提醒,顽固地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可以在最后一刻挽回一切,挽回曾经的美好。我既然没有办法给人欢乐和幸福于每一天,那么现在,我就必须面对自己的每一天。当四年变成了思念,思念变成了永恒,我还是不会在每一天思念,但是我会在所有的未来思念。直到藤蔓爬满了我的身体,我的面庞在夕阳里片片凋落。
就让别人在每一天里幸福着,让我在永恒里思念。我只希望路过我的人,看见我雪白的骸骨,抓紧自己爱人的手,就像抓住他们手里面的每一天。
回想起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她们都在回忆中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关于闭着眼睛的女孩子的记忆,她们似乎不需要眨眼睛。人需要眨眼的,用泪水浸润角膜。鱼从来不眨眼,整个海洋就是它们的眼泪,它们就生活在自己蓝色的眼泪里。这一点,很像是女孩子。
无论是哪一种女孩子,她们都善于伪装自己。我想她们这方面的心智远比男子成熟得早,要不是上天安排了爱情让她们变得蠢一点,她们早已经统治了这个世界。她们不能没有爱情,就像是鱼不能没有水一样。
就像塑料的玫瑰,永远不会扎伤你的手,但是它也永远不会有一朵带着刺的新鲜玫瑰在清晨里徐徐苏醒的动人姿态和流水一般流泻的芳香。
我想,我和她将终生不复见面了,从现在到死亡,我们虽然都在这颗小小的蓝色星球上,但是命运已经把我们错开。我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她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她的心跳,只是不能再见。我们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参商永隔。
很多事情我都以为忘记了,但是总是在很偶然的时刻想起。
泉水顺着山坡流下,阳光穿过树影落满一地斑斓。我们在虎跑的小亭里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喝茶,喝龙井,然后在夕阳里唱着歌骑着自行车回家。右手边是西湖,遥遥地可以看见苏堤和断桥。那是夏天,还有很多红色的蜻蜓在红色的天空下飞翔。温暖的晚风中隐约有饭菜的香味,我的汗水在脸上风干,留下些粗糙的盐渍。那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次品茶。
我曾经在梦里又见到她了,我们在两辆不同方向的火车上。车在月台停下,我看见她就在对面车上安静地坐着。我想拉开车窗,但是怎么也拉不开。我用力拍着窗子,叫她的名字。她却根本听不见,坐在那里,安静、从容、美丽。火车开了,远了,消失了。我再也没有坐过火车,一直到今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爱情的力量,如果蟋蟀也有爱情的话。爱一个人,就是在黑暗的绝境里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对方,同时还尽量活下去,不让自己的爱人感觉孤单,在黑暗里能多陪她一分钟就多陪她一分钟。
有一天他在看股票行情,女友妈妈在厨房做饭。老太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他,成天看行情究竟有什么意思?他笑着随口答道:“阿姨啊!再像这样套下去,我可能没钱娶你们家的annie了。”就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老太太在厨房里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annie,他前任女友的名字。
这是我知道的关于他的最后一个瞬间,从那时候起一个男生就此消失,世界上多了一个男人。
单位分给了他一套房子。拿到钥匙的那天,他兴冲冲地跑去看房子。站在自己的房子里,他脑海里设计着各种装修方案。只在一瞬间,他突然看见了一幅图景:傍晚时分,金红的阳光斜射入他的厨房。他看见一张小小的餐桌,有两个人正围着桌子吃饭,一个是他,另外的是个女孩子。在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心里非常安宁,尘埃纷纷下坠,清晰无比。一个坚定的声音对他说:“我要结婚。”
我想我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就是在那里。她的小手实在太冻了,我捂热了她的手。最好的爱情都是最简单的。那年昆明的冬天很冷,我记得,她的信和笑容很温暖。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初恋是大学里的那次。今天我想起了她,我才想起来: 我的第一任女友有和她一样善良的性格,一样冰凉的小手,一样闪亮的眼睛。 我的第二任女友,有和她一样翘起的鼻子,有一头和她一样的短发。 我的第三任女友,和她一样有悦耳的小声音。 我以为我遗忘了,我甚至很多年都想不起她来了。我现在才明白,她在我心上钉下了第一个钉子。那时很早,那钉子很小。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顺着那钉子我的心慢慢裂开了一条曲折的线,联系起所有我的女友,只是当时我都没觉察而已。
回忆把一切吹起来,变得清晰,而岁月只一下就合上了书页,结束了所有的旋转、飞舞、聚散,写上The End。
从恋爱到婚姻,有如在酷寒的夜里拿了一团燃烧的炭玩击鼓传花:每个人都需要那种热量,但把燃烧的炭握在手中到达忍耐的极限时,却只能把炭扔掉,下一家再拾起来。游戏时间可能会很长,在这个过程中,炭的温度会慢慢降下来。最后的那个人把炭拿在手里时,它已经不再灼人地炽热,而是持久的温暖,因而可以永远地握在手中。
上天是仁慈而慷慨的,你想要,你就得到,但会以你无法预知的方式。
得到了不同的人生,意味着你必然失去了相同分量的其他东西,人生精确得像一笔认真计算过的买卖。
向往天空,就只能在群星中安眠;选择大海,珊瑚就是你永恒的墓床。
人生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必要去问自己为什么。森林里有很多道路,有的大路很宽阔,有很多人走过;有的路很狭窄,因为走的人很少。当你选定了一条,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下去,而不是问自己是否应该从下一个岔口走到另一条路上。你需要极为清楚地认识到一点:一个人永远无法同时领略两条路上的风景。喇嘛阿普曾经在遗言中问他的弟子达世:或许有一天你能回答我,满足一千个欲望和征服其中一个,究竟哪一个重要?
原来乳汁是没有甜味的。妈妈经常说,你吃奶的样子很香甜。你终于明白,你早已经忘记了乳汁的味道,忘记了在怀里的岁月,你什么都记不得了。而“香甜”这个单词,把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你吃得很香,妈妈看得很甜。柔情似水,你发现了字典里没有的释义。
那一脚任意球极其刁钻,正打在门框角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你早就不踢球了,你穿着黑色风衣,拿着公文包,站在高中校园的操场边。“20年前,我看见一个人踢出了一记相同的球,然后向我走来,从那时我认识的你。”你身边另外一条中年汉子似乎无意中说出这样的句子。20年的流光突然从你身边经过,自行车、磁带、小妞、香烟、醉酒、打架、翻墙……然后是在大雨里跑,穿衬衫的两个年轻人,在大雨地里飞快地跑,每一落足就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他们大笑着跑,在雨里轻快地跑,眯着眼睛缩着头大叫着疯跑。柔情似水,你看见了流光,你感觉到了时间之沙沉甸甸的重量和超越这沉重的手,它一直在你肩头。
海明威说过:你打不败一个人,你可以杀了他,但是你打不败他。而我却是打不赢爱情,我最终被爱情打败了。
很多年过去了,更多的岁月还将过去。我一个人住,每天提醒自己早起,而且要记得买早点吃。我过段时间会去买张彩票,但中奖依然是在永恒的“下一次”。
我曾经在今年七月份以为自己无限接近恋爱过程的终点,但事实上这并不是真的。如果这个终点确实存在的话,那么这个终点之前的过程已经漫长得令我无比厌倦。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年长的人往往善于掩饰自己内心世界的真实情感。
把你的影子 加点盐腌起来 风干 老的时候 下酒
居然能从爱情小说里读出阶级论,类似在《飘》里读出奴隶主和奴隶的矛盾斗争,我更怀疑这一说法是白日里在苏州拙政园的花丛上晾内裤。
找女友,千万别找喜欢《红楼梦》的,要找喜欢《黄金时代》的。
在她见到我的瞬间,瞳孔会放大零点二五毫米。
终于到高考了,十二年的准备,无数不眠的夜晚,像山一样高的复习提纲。我们在通往大学的独木桥前浴血拼杀,将数十倍于自己的同龄人斩落马下,终于到达了彼岸。而当我们翻开《招生报》的时候,却是无比的茫然。十二年的时间里,我们惟一的目的就是冲过独木桥。而等自己真的过了,却不知道过了以后该去做什么?
父母半辈子的钱都用在孩子的教育上了,现在要求他们买下自己的房子。我们不再享受福利分房了,需要自己去买。买房就无法结婚;结婚就无法买房。我们已不再轻易相信爱情,而更愿意看见房产证明和厚厚的存折。我们骑着摩托追到的女朋友,被轿车接走了。有人在唱: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
我们被训练成为旧观念的继承人,我们目睹了这世界的改变。惟一不知道的事却是最重要的:金钱是衡量个人价值的标准。关于杨致远的神话被一再重复,世界变得如此近功急利。知识和学习仅仅是金钱的新遮羞布,在很远的地方你就可以闻见它的味道。
因为旧的一切都不可回头地改变了,手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依托都没有。我们开始频繁地转职,沉迷在自己的工作里,在荒泽大川中放逐自己,想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无数的人在路上寻找。
1960s们有知青小说在记录他们的历史,或者被《阳光灿烂的日子》继续照耀着;1980s们是时代的宠儿,他们在所有的媒体上创造着他们的历史。1970s们却是无声无息地走着,仿佛世界上并不曾真正存在过这么一批人。
昨天的人早已经忘记,明天的事全在计划上,而这计划表前天就已丢失,剩下的是对于过去逐渐清晰起来的回忆,经常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过去的某个片段,纯平丽音,纤毫必现。
我想我经过了些夜晚,那些夜晚起先是日光灯镇流器的蜂鸣声,然后是熄灯后的虫语和遥远的歌声笑声。有一年的时间里,我整夜不能入睡,可能是因为罗大佑《恋曲2000》的缘故。我反复听那一句“等遍了千年终于见你到达,等到青春也终于见了白发。倘若能摸抚你的双手面颊,此生也终不算虚假”。我并不以为那是情歌,反复吟诵,觉得恐慌得很,寂寞得很,失落得很。虽然最后定在了“蓝色的太平洋隐没的红太阳,是否泛起了你的回答”一句上,但我没有个回答,只有逐渐升起的不安和焦躁。四年里,我都很想去看大海,或者是回到大漠。要有个没有人的地方,就在它们身边,凝视着它们,等太阳下山。南京没有大海,更没有大漠,所以我只有跑。一刹那就跑起来,风声吹过耳边,树影向后退去,感觉能好得多。在奔跑中能获得一种暂时的满足和安宁,有些东西就如潮水一样,一点点退下去,退下去,最后沉沉睡去,而我也终于精疲力竭地回到宿舍,什么也不想,倒头便睡。我的跑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丢失了,也没有再那样跑过。这就让我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有过一些夜晚,有过一些奔跑。也许是我早不再期待,期待有超越无数个千年的东西终于到达,开始不相信自己终于能接近它们。我不是猎手,不是海盗,不是流浪在路上的人,我已经惯于安睡,而且没有梦境。
回想过去的一切,似幻似真。我曾经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在时空交错中重合四年。我真不知道那些是真正发生过,还是只出于我的想像。那些挣扎,那些困惑,那些爱恋,如烟一般消失在岁月急匆匆的脚步声中。到了只能谈论关于《挪威的森林》和股票指数的年岁,那四年又能归在哪一章?折算成生命的几个点?生猛,那是我对过去岁月惟一能想到的一个形容词。成熟意味着遗忘,而生猛的野兽随时会在梦中醒来,提醒我曾经那样存在过,鳞爪飞扬。
男人长成以后,新友谊里多的只是尊重和欣赏,以及适当的距离和优雅的态度。而友谊在某种意义上简直比爱情还要疯狂,理性降低了友谊的温度,因此逐渐冷却和厚厚包裹的炉子里很难再炼出钢来。
生命如此的短促,能有一个可以和你撑一把伞走过人生风风雨雨的人是何等巨大的幸福啊!
生活是个回力球,你以为用力扔掉了的过去,总有一天反弹回来,正打在你鼻子上。扔得越远,回来得越晚,也就越有力。
若本人(例如: 和菜头)在××岁之前还未结婚,若本人老友××(例如: 胡淑芬)也未婚配,则我将保证娶我的老友××为我的合法妻子,在残存的日子里一心一意照顾她,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酱油减价还是国足失利,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在这种满天都是鹰,一个都不愿意当兔子的时代里,把朋友发展成结婚对象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一个人,当你见他失恋十次,流泪百次,吃饭千次,发脾气万次,你连他上厕所用几张手纸都知道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你们之间可以完全没有婚姻的磨合期,上路就挂四挡,油门踩到底,直飙小康。
恋爱过程类似于轻度精神分裂症的逐步治愈过程,但是单恋则导致严重精神分裂。 ——(奥)弗洛伊德
在一条妓女、小偷、杀人犯频繁出没的巷子里,埋伏着著名中医胡青牛大夫。诊所不大,一窗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已。白墙上满是题字,都是本地的文化名士的手墨,小篆、大篆、不大不小篆都有。无一例外,内容都是: he is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
Fight Club (Chuck Palahniuk)
This is how it is with insomnia. Everything is so far away, a copy of a copy of a copy. The insomnia distance of everything, you can’t touch anything and nothing can touch you.
Every evening, I died, and every evening, I was born.
If I could wake up in a different place, at a different time, could I wake up as a different person?
Without just one nest. A bird can call the world home. Life is your career.
“It’s only after you’ve lost everything,” Tyler says, “that you’re free to do anything.”
Lies make us evil.
“Because everything up to now is a story,” Tyler says, “and everything after now is a story.”
Nothing is static. Everything is falling apart.
“I’m breaking my attachment to physical power and possessions,” Tyler whispered, “because only through destroying myself can I discover the greater power of my spirit.”
“The liberator who destroys my property,” Tyler said, “is fighting to save my spirit. The teacher who clears all possessions from my path will set me free.”
You have too much to lose. I have nothing. You have everything.
A telephony was ringing in my dream, and it’s not clear if reality slipped into my dream or if my dream is slopping over into reality.
If you’re male and you’re Christian and living in America, your father is your model for God. And if you never know your father, if your father bails out or dies or is never at home, what do you believe about God?
Which is worse, hell or nothing?
The lower you fall, the higher you’ll fly. The farther you run, the more God wants you back.
A criminal is a criminal is a criminal.
As long as you’re at fight club, you’re not how much money you’ve got in the bank. You’re not your job. You’re not your family, and you’re not who you tell yourself.
You melt and swell at that moment. For that moment, nothing matters. Look up at the stars and you’re gone. Not your luggage. Nothing matters. Not your bad breath.
I am nothing, and not even that. Cold. Invisible.
All a gun does is focus an explosion in one direction.
We don’t have a great war in our generation, or a great depression, but we do, we have a great war of the spirit. We have a great revolution against the culture. The great depression is our lives. We have a spiritual depression.
That old saying, about how you always kill the thing you love, well, it works both ways.
我是个年轻人 我心情不太好 (阿澜·卢)
要是我能有一种非常靠谱的感觉,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那该多好。
一切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突然之间。
我的外祖父是个好心人。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心人。 我不知道我们这一代到底还有没有好心人。
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我看着她想要经常看到她的女孩儿了。最好每天都能看到她。
我相信要是我有个女朋友一切都会好很多。 这是个非常不成熟的想法。 但我仍然希望可以实现它。 我反正不想回避。
第七天 (余华)
我的悲伤还来不及出发,就已经到站下车。
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去又走过来,我也听到了,可是我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我游荡在生与死的边境线上。雪是明亮的,雨是暗淡的,我似乎同时行走在早晨和晚上。
小屋渐渐远去,两条飘扬而去的铁轨也没有回来。我仍然在自己的踪迹里流连忘返,我感到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我的身体像是一棵安静的树,我的记忆在那个离去的世界里马拉松似的慢慢奔跑。
我继续游荡在早晨和晚上之间。没有骨灰盒,没有墓地,无法前往安息之地。没有雪花,没有雨水,只看见流动的空气像风那样离去又回来。
我们走在寂静里,这个寂静的名字叫死亡。我们不再说话,那是因为我们的记忆不再前行。这是隔世记忆,斑驳陆离,虚无又真实。
我寻找父亲的行走周而复始,就像钟表上的指针那样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不出钟表。我也一直找不到父亲。
他惊讶地向我转过身来,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在向我询问。我对他说,走过去吧,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 他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说:“死无葬身之地。”
我所理解的生活 (韩寒)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和自己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我喜欢先把人设定成好人,再从中甄别坏人,有些人则反之。但所谓的甄别方式其实就是被坑一次。我相信以诚相待,也相信倒霉认栽。
生活不是攀爬高山,也不是深潜海沟,它只是在一张标配的床上睡出你的身形。我也不觉得留有遗憾是一种缺憾美,相比之下,干砸了倒是一种美。我喜欢的事情远不止写作和赛车,我还做很多事,有些做得不够好,有些做得很失败。
我知道我会为我的性格和生活方式吃无数亏、吞无数恶果,但至少大到理想、小到闪念,我几乎都没有放过。所以就算我的生活里充满挫败甚至后悔,但遗憾并不多。
也许是我的命好,遇见的都是好人,也许是我走的肤浅,几乎所有人都和气。毫无疑问,如果我在台湾多停留几天,我当然能看见他不如人意的一面,也许他硬件不够新,也许他民粹也涌现,也许他民怨从不断,也许他矛盾也不少。没有完美的地方,没有完美的制度,没有完美的文化,在华人的世界里,它也许不是最好的,但的确没有什么比它更好了。
不是每件事都能给人生带来什么,人生的时光,总需要去度过。我选择这样度过。
就算社会矛盾再激烈十倍,给你十个哈维尔在十个城市一起演讲,再假设当局不管,最终这些演讲也是以被润喉糖企业冠名并登陆海淀剧院而告终。
民主是一个复杂,艰难而必然的社会历程,并不是什么革命,普选,多党制,推翻XX,这些脱口而出的简单词汇可以轻易达成的。
中国共产党到了今天,有了八千万党员,三亿的亲属关系,它已经不能简单的被认为是一个党派或者阶层了。所以共产党的缺点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人民的缺点。我认为极其强大的一党制其实就等于是无党制,因为党组织庞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它就是人民本身,而人民就是体制本身,所以问题并不是要把共产党给怎么怎么样,共产党只是一个名称,体制只是一个名称。改变了人民,就是改变了一切。所以更要着眼改良。法治,教育,文化才是根基。
缘分不是走在街上非要撞见,缘分就是睡前醒后彼此想念。
人的性格未必一面,也未必必须符合其他人的设定。每个人的境遇和脾性都是不同的。你不能拿着标尺先裁量自己,再去宣判每个与你尺码不同的他人是伪劣产品。
你的青春就是一场远行,一场离自己的童年,离自己的少年,越来越远的一场远行。
秒速5厘米 (新海诚)
星光闪烁的夜空下,和这个毫无理由地喜欢上的男孩交谈着,尽管内心想哭泣,我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我很迷茫。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没有一点余力。
在喜欢上什么人的时候,总会觉得热情来得太快,然后这份热情会被很快消耗,自己也就失去了那个人。
他想起自己曾有一阵子总会用手机编写短信,这些短信从不发送给任何人。一开始,那只是给一个女孩的短信。他不知道那女孩的邮件地址,不知什么时候彼此断了联系的女孩。当自己无法给她写信,但自己的感情又无法平复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写短信,假设是发给她 的,但每当写完又总是直接删除。那段时期对他而言就像准备阶段,是为了独自一人进人社会而进行的助跑。
不知什么时候起,季节与季节的区别开始变得暖昧,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时会被当成昨天的记忆,甚至有时,他会认为这是自己明天的样子。
只是活着,悲伤就会逐渐堆积。
常识 (梁文道)
历史绝不只是一堆事实的积累,它的书写,它的构成,全赖我们从什么角度诠释,而这个角度的选取就和许多价值观甚至政治的立场有关了。
“反日”必须弄清目标,一方面针对战争历史的罪恶,另一方面要把历史和现在的政治局势联结起来分析,才可以对准日本右翼和保守派的全盘计划。
有多少中国人意识到在抗日战争以外,曾经有过万菲律宾战俘受虐至死?有多少中国人知道日本在整个中南半岛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中国人有兴趣去了解日本帝国在韩国怎样推行皇民化运动?中国人总是习惯性地把日本当年犯下的罪行狭隘地理解成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而非祸及整片东亚的反人类罪行。
假如你问:“什么是中国?”孩子,这就是中国了。你我何其幸运,生在这样的一个国度,同时拥有儒家、道家、伊斯兰和藏传佛教等深厚的传统可以学习,有几十个民族多姿多彩的文化可以继承,有大陆的本土左翼思想脉络,有香港的英式法治文化,有台湾的民主实验……这一切一切都是中国。想象一下,它们的交流冲撞,会爆发出何等巨大的能量呢?我们为什么热爱中国?那是因为它的多元是如此地美丽。
中国的经济成就已经用不着再夸耀,那是人尽皆知甚至因此忧虑的现实;现在要宣扬的该是中国的政治开明、思想解放和民情理性。
去中国的小船 (村上春树)
六年里我埋葬了三只猫,也焚烧了几个希望,将几个痛苦用厚毛衣包起来埋进土里。这些全都是在这个无可捉摸的巨型城市里进行的。
我站在车门前,把车票像怕丢失似的紧紧攥在手里,隔窗望着外面的景致。我们的街市。不知为什么,这景致弄得我甚为黯然神伤。城市生活者那如同举行某种年度仪式般地陷入的、像日常熟悉的浑浊的咖啡果冻一般的精神幽暗再次笼罩了我。脏兮兮的楼宇,芸芸众生的群体,永不中顿的噪音,挤得寸步难移的车列,铺天盖地的广告牌,野心与失望与焦躁与亢奋——其中有无数选择无数可能,但同时又是零。我们拥有这一切,而又一切都不拥有。这就是城市。
就像任何书架上都有一本久未读完的书,任何立柜里都有一件几乎没有沾身的衬衫一般,任何婚礼上都有一个穷婶母。
我偶尔也会陷入这种穷婶母式的失名状态中。在傍晚拥挤不堪的中心车站,自己的目的地、姓名、住所突然从头脑中消失一尽。当然时间极短,五秒或十秒。
自不待言,时间将平等地掀翻每一个人,一如御者将老马打倒在路旁。然而那打法又极端安静,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的被打。
小女孩长相一般。包拢着她的平庸与呆板,已经像烟一样沁入了她的面庞,荡漾在胖乎乎的小脸上的这种年龄女孩特有的玲珑剔透,恐怕也将在思春期来临时完全消失在不无钝感的丰腴中。我可以想象她的这种变化,想象她从拉扯帽褶的小女孩往成年人过渡的情景。
我头靠玻璃窗,闭目合眼,在脑海中推出从前邂逅的几名女友的面影,推出她们留下的 若断若续的话语、她们无谓的习惯性动作、她们的眼泪和脖颈形状。如今她们走的是怎样的人生道路呢?她们之中的几个或者不知不觉之间匍匐在暗道上亦未可知,一如在黑暗中跑得晕头转向而不断被吸入夜幕下的森林深处的孩子。这种淡淡的悲哀如飞蛾的银粉一般在车厢昏黄的灯光中弥漫开去。我在膝头摊开两手,久久地注视着两个掌心。我的手又黑又脏,简直像吸足了好几个人的血。
如果世界上还有挤得下一首诗的余地,我不妨写诗。
杀戮随着奇妙的枪声一同降临。 仿佛有人在形而上的山丘上架起形而上的机枪,朝我们喷射形而上的子弹。 然而归根结蒂,死只能是死。换言之,从帽子里蹿出也好,从麦田里跳出也好,兔只能是兔。 高温灶只能是高温灶。从烟囱升起的黑烟只能是从烟囱升起的黑烟。
记忆这东西类似小说,或者说,小说这东西类似记忆。
我一脸红,整个世界都在脸红。
一个人的时候,便一味地听摇滚乐。既觉得幸福,又似乎不幸。不过当时人人都这样。
窗外仍在下雨,已连下三天了。单调的、无个性的、不屈不挠的雨。
“你对我大概有种种的需求,”恋人写道,“而我怎么也意识不到自己在被人需求。”
你温存亲切,是个十分好的人,不是说谎。但有时我觉得光这样似乎有点不够,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也不明白,而且这么说很是过分,或许等于什么也没解释。卜九岁是非常讨厌的年龄,再过几年也许能解释好,但几年之后可能已没必要解释了。
在意识以雨为中心旋转的同时,雨也以意识为中心旋转——说法固然十分模棱两可,但作为体验是有的。而这时我的脑袋便乱作一团,因为我不知道此时我们看的雨是哪一侧的雨。但如此说法实在过于个人化,说到底,雨只是雨罢了。
就早晨来说,她的头发梳得可谓相当整齐。头发又软又长,耳朵往下多少带点波纹,并且不时用手指划一下在额头正中分开的前发,用的总是右手中指,之后又总是把手掌放在桌面上瞥一眼。显然是一种习惯。中指与食指约略分开,无名指和小拇指轻轻蜷起。 总的说来偏瘦,个头不很高。相貌未尝不可以说漂亮,但嘴唇两端独特的弯曲度和眼睑的厚度——给人以固执己见之感——是否让人喜欢就要看各人的口味了。依我的口味,感觉也不特别坏。衣着格调到位,举止也够脱俗,尤其让人欣赏的是她全然没有下雨的星期五独自在度假宾馆餐厅里吃早餐的年轻女子很容易挥发的那种特有氛围。她普普通通地喝咖啡,普普通通地往面包卷上抹黄油,普普通通地把熏肉炒蛋夹到口中。看那样子,似乎既不觉得十分有趣,又不感到怎么无聊。
夜半蜘蛛猴 (村上春树)
维持我们意识的最主要因素乃是记忆,而我们的意识为这些记忆的收藏方式和存取能力所限定、所区分。
即使负债累累,即使巨人队稳操胜券,秋天也还是美丽的。
爱你就像爱生命 (王小波)
我和你分别以后才明白,原来我对你爱恋的过程全是在分别中完成的。就是说,每一次见面之后,你给我的印象都使我在余下的日子里用我这愚笨的头脑里可能想到的一切称呼来呼唤你。
我现在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每三两天就要找你说几句不想对别人说的话。当然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口来,但是只要我把它带到了你面前,我走开时自己就满意了,这些念头就不再折磨我了。
我将来一定把我的本心拿给你看。为什么是将来呢?啊,将来的我比现在好,这一点我已经有了把握。你不要逼我把我的坏处告诉你,请你原谅了这一点男子汉的虚荣心吧。我会在暗地里把坏处去掉,我要自我完善起来。为了你我要成为完人。
过去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很麻木。我有点两重人格,冷漠都是表面上的,嬉皮也是表面上的。承认了这个非常不好意思。内里呢,很幼稚和傻气。
我的灵魂里有很多地方玩世不恭,对人傲慢无礼,但是它有一个核心,这个核心害怕黑暗,柔弱得像绵羊一样。只有顶平等的友爱才能使它得到安慰。你对我是属于这个核心的。
我想一头穿过墙壁奔出去找你。去不了,我太无能。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很亲切,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了别人我会哭,但是还是喜欢你。你肯用这样的爱情回报我吗?就是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难过时我来安慰你,还有别爱别人!
我不敢怨恨你,就是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怨恨。我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人是轻易不能知道自己的,因为人的感官全是向外的,比方说人能看见别人,却不能看见自己;人可以对别人有最细微的感觉,对自己就迟钝得多。
我是一只骆驼。我说过的话我是不会反悔的。你大概发现我特别迟钝,又很不会说话。可我是忠诚的啊。我怎么能使你相信呢?
你呀,你准是不相信我是个好人,以为我会嘲笑你。我真的是个好人,我对好多人怀有最深的感情,尤其是对你。我很想为别人做好事,尤其是对你。我真想把我能做出的一切好事全献给你呢。
我又瞎说了一通,千万不要有什么话又惹你生气。你生了气就哭,我一看见你哭就目瞪口呆,就像一个小孩子做了坏事在未受责备之前目瞪口呆一样,所以什么事你先别哭,先来责备我,好吗?
你知道,人不是每天都能遇上一个可以理解自己又可以信赖的人的,有时我谁也不信赖,对谁都嘻嘻哈哈。要是有好多好多的人和我们一样有多好!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呢。所以我觉得你十分可贵。当然我是这么想的。
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
我总觉得你应该是爱我的。这是我瞎猜。不过我总觉得我猜的有道理,因为什么都不是爱的对手,除了爱。
告诉你,我有一种喜欢胡扯的天性。
今天的信里胡说居多,你烧了它。以后少写信多见面好不好?写信我爱瞎说,见面就敬重了。我愿意敬重你,再说我的字写得多寒碜哪!
说实话,爱你爱得要命。你要是讨厌这句话就从这儿撕。你爱不爱另论。
我已经死皮赖脸到了极点,都是你招的!
我和你说,你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我走遍世界也找不到,你太好了。
你呀,你是一个热情的人,你很热。我恐怕我有点儿温。我不经常大喜,几乎不会狂喜。你欣喜若狂的时候,也许我只会点头微笑。
我带有一点宿命的情调。我一丁点也不迷信,只不过有一点该死的这种情调罢了。所以我对你的爱不太像火,倒像烧红的石头呢。不过我太喜欢你了,太想爱护你了。你不知道我呢。我爱谁就觉得谁就是我本人,你能自由也就是我自由。
也许我是个坏人,不过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会变好呢。
只希望你和我好,互不猜忌,也互不称誉,安如平日,你和我说话像对自己说话一样,我和你说话也像对自己说话一样。
杜尚访谈录 (皮埃尔·卡巴纳)
我从不把自己保持在一种建立好的模式里很长时间,去模仿,去受影响,去回忆前天晚上在某家画廊的橱窗里看到的作品。
在《下楼的裸女》中我想创造出一个固定在运动中的形象。运动是抽象,是对绘画的削弱。在运动中我们弄不清是否一个真实的人类在一个同样真实的楼梯上,从根本上说,运动是对于观众的眼睛而存在的,是观众把运动和绘画结合在一起。
对于那些被美学的成见弄得软弱无力的艺术家来说,应该学会像杜尚那样精力充沛地去协调艺术和人的关系。
从印象派开始,所有的绘画都是反科学的,甚至包括修拉。我感兴趣的是把科学范畴内的严谨、准确引到绘画中来,这件事一直没有被做过,或者说至少是没有被做得很多。我这样做倒不是由于爱科学,相反,这是友好地、轻微地、戏弄地让科学贬值。结果表现出来的是嘲弄。
题目通常能让我有很大兴趣。在这种时候我就变得很文学化,词吸引着我,我把这些词放在一起,然后又加上一个逗号,后面跟上“甚至”两个字,这个副词不起任何作用,因为它无论和画面上的东西还是和题目都没有关系。因此它只是一个最美的副词的表现,其中没有意义。
我没有任何解释。因为我做它的时候没有什么观念。有些东西是在我做的过程中出现的。对于整个东西的想法纯然是为了制作,比之于那种给“机械手”写目录那样对每个部分的描述还要机械。它是对所有美学的“否定”——在这个词的最原本的意义上说……而不仅仅只是作为另一种新绘面的宣言。
从库尔贝以来,人们就一直认为绘画是作用于视网膜的。这是一个人人都犯的错误。视网膜是瞬间的!在这之前,绘画有着其他的功能:它可以是宗教的、哲学的、道德的。有时我逮着了机会采取反视网膜的态度,却只可惜并没有让绘画改变太多。我们整个这个世纪都完全是有涉视网膜的,只有超现实主义除外。他们打算超然世外,然而,他们也没有走得太远!尽管普吕东从超现实主义者的立场来判断说,他相信超现实主义已经离开。但在更深的层次上,他还是对作用于视网膜的绘画有很大的兴趣。这是相当荒谬的,这必须被改变,事情不能总是老像这样。
如果你把一些事重复若干遍,这就形成了趣味。好的或坏的,都是一回事,那都是趣味。
我认为绘画死了。你明白吗?每过40或50年一张画就死了,因为它的新鲜劲消失了。雕塑也死了,这是我所喜好的方式,没有人会接受的,但我不在乎。我觉得绘画就像画它的人一样,若干年后会死,然后它被称为艺术史。一张莫奈的画在今天和60或80年前有多大的不同啊。现在所有的颜色都在发黑,而在它刚画下的时候却是非常明亮的。现在它进入了历史——就这样被接受了,那么这样也行。反正它对现在做不了什么。人,精神,绘画,都是这么回事。
艺术的历史是和美学很不同的。对我来说,艺术的历史是把某个时代保存在美术馆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好的东西。它们甚至可能是那个时代平庸的表达,因为美丽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公众不想保存它们。
我本该努力作画的,但我骨子里太懒。我喜欢活着,呼吸,甚于喜欢工作。我不觉得我做的东西可以在将来对社会有什么重要意义。因此,如果你愿意那么看,我的艺术就可以是活着的: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那是不留痕迹的,不可见也不可想。这是种其乐融融的感觉。
从根本上说超现实主义之所以可以存在下来,是因为它不算一个绘画的流派。它不是视觉艺术的一种流派,或别的类似的东西。它不是一个通俗的“主义”,它是扩展到哲学、社会学和文学里去的东西。
对我来说强调观念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出现很多观念,我所不能接受的是没有任何观念在其中,只单纯是诉诸视网膜的作品。
我不是那种渴求什么的所谓有野心的人,我不喜欢渴求。首先这很累,其次,这并不会把事情做好,我并不期待任何东西,我也不需要任何东西。期待是需要的一种形式,是需要的一个结果,这个情况对我来说不存在。因为到现在为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做,我觉得挺好。我不觉得艺术家是那种必须做出什么东西来的社会角色,好像他欠了大众什么似的,我讨厌这种想法。
我很相信色情,因为它是一种真正具有世界性的事,是每一个人都理解解事。如果你愿意,它可以替代别的文学流派,象征主义啊,浪漫主义啊,它可以被称为所谓的另一个主义。你大概会告诉我在浪漫主义里有着被称为色情主义的部分,不过,如果色情主义被拿来作为一个基础、一个根本,那么它就可以形成流派意义上的“主义”。
“信”这个词又是一个错误,就像“判断”这个词。它们俩都是很可怕的观念,但世界却建筑在它们之上,我希望在月球上将不会是这个样子!
在印象派中,我对修拉比对塞尚更有兴趣。在这之后马蒂斯让我有很大的兴趣。还有几个野兽派的画家。勃拉克虽然曾经是一个重要的野兽派画家,但他主要算做立体主义者。然后是毕加索,他像一个明亮的灯塔,他正好满足了公众的要求,对明星的要求。这种角色能维持很长的时间,这也很好。马奈在上个世纪和这个世纪交替的时候也充当了同样的角色。那时只要提到绘画,就一定要提到马奈,没有马奈绘画就不存在了。
首先,印象派把风景简化成纯粹的色彩,然后,野兽派加进了变形使它更加简单,这一点,出于某种原因成了我们这个世纪的特点。为什么所有的这些艺术家如此坚决地要变形呢?这可能是出于对摄影的抵抗吧,不过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摄影给了我们非常准确的再现的手段,接着一个艺术家想要做点别的事就会说:“这容易,我可以尽量地去变形,这样我就可以从摄影的再现中摆脱出来了。”这一点对所有的艺术家都是显而易见的,无论他们是野兽派、立体主义,甚至是达达或超现实主义。
至少,当他往前走的时候他会变,即使他最根本的想法不会变,但他会找到另一种表达自己的手段的。
我不觉得艺术很有价值。是人发明艺术的,没有人就没有艺术。所有人造的都没有价值。艺术没有生物的来源,它只是一种趣味。
我不认为电影是一种表达的方式。将来,它也许会。但像摄影就不可能比用机器做一件东西这种状况走得更远。它没法和艺术竞争,如果艺术还继续存在的话……
我所需要的我已经有了,我不需要更多的了,如果我有了更多的钱,我还得去安排它们,为它们操心,累不累啊?
1916年美国有一位画商对杜尚说,他愿意每年付10000美元给杜尚,只要杜尚每年能够为他画一张画。杜尚没有接受。事后有人问起这事,杜尚回答了一句精彩的话:“1916年我已经29岁了,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了。”
杜尚的内心不仅是平静的,而且是极其自信的,他从来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观点作任何辩护。别人不理会也好,别人吹捧也好,那都是别人的事,他只如其所愿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是”是杜尚一贯采用的词汇,他从不攻击别人,他从不与人争执。杜尚自己说他用常设的同意保持了自己的自由。对于不赞同的事,他用避而不谈一法来躲开,人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是极小的机会去和他辩论,他天生不愿意和任何人辩论。当辩论来临之时,他会说: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这是他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使得杜尚的作品显得不可思议的特点之一是:他的作品里找不到他的自我,他是无我的。他的“我”不是组成他这个人的成分,伤佛倒像是为了需要临时拿来用一用的一个外在的东西。
我对艺术本身真是没有什么兴趣,它只不过就是一件事儿,它不是我的整个生活,远远不是。在我看来艺术是一种瘾,类似吸毒的瘾。
我就是不能对生活抱一本正经的态度,但是让一本正经带上幽默的色彩,倒是很有趣的。
杜尚宁可不做也不重复自己,他不断地变换自己的思想和创作方法,不断地试验,不原意“窝在”一种风格里讨生活。他说:“从本质上说我对改变有一种狂热。”他还说:“我常常自己和自己作对,为的是不让自己安逸在现成的趣味中。”
真正的达达是甚至应该连达达本身也该反对的。这其实正是杜尚采取的立场。对杜尚来说,真正的自由是无可赋形而不附着于任何名称的。一种精神或一种态度,无需大张旗鼓地作为一种主义或者运动,因为那样会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乃至成为束缚。精神是无形的,拥有它,融化在生活里才是最主要的。
撒哈拉的故事 (三毛)
我不是婦女解放運動的支持者,但是我極不願在婚後失去獨立的人格和內心的自由自在化,所以我一再強調,婚後我還是「我行我素」,要不然不結婚。荷西當時對我說:「我就是要你『你行你素』,失去了你的個性和作風,我何必娶你呢!」好,大丈夫的論調,我十分安慰。
有時想想荷西很笨,所以心裡有點悲傷。
荷西含情脈脈的望了我一眼,婚後他第一次如情人一樣的望著我,使我受寵若驚,不巧那天辮子飛散,狀如女鬼。
荷西有一個很大的優點,任何三毛所做的事情,在別人看來也許是瘋狂的行為,在他看來卻是理所當然的。所以跟他在一起也是很愉快的事。
我相信荷西,他過去說出來的事總是做到的。
我寫信告訴他:「你實在不必為了我去沙漠裡受苦,況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時間也會在各處旅行,無法常常見到你——。」 荷西回信給我:「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邊,只有跟你結婚,要不然我的心永遠不能減去這份痛楚的感覺。我們夏天結婚好麼?」信雖然很平實,但是我卻看了快十遍,然後將信塞在長褲口袋裡,到街上去散步了一個晚上,回來就決定了。
我們平日洗刷用的水,是市政府管的,每天送水一大桶就不再給了。所以我們如果洗澡,就不能同時洗衣服,洗了衣服,就不能洗碗洗地,這些事都要小心計算好天台上水桶裡的存量才能做。天台水桶的水是很鹹的,不能喝,平日喝的水要去商店買淡水。水,在這裡是很珍貴的。
人,多幾種生活的經驗總是可貴的事。
生命的過程,無論是陽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嘗嘗是什麼滋味,才不枉來走這麼一遭啊!
我很為有這樣的一個丈夫驕傲。
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來被分到的階級是很難再擺脫的。我的家,對沙哈拉威人來說,沒有一樣東西是必要的,而我,卻脫不開這個枷鎖,要使四周的環境複雜得跟從前一樣。
人,真是奇怪,沒有外人來證明你,就往往看不出自己的價值。
一九八四 (乔治·奥威尔)
所谓自由就是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承认这一点,其他一切就迎刃而解。
在战场上,在刑房里,在沉船上,你要为之奋斗的原则,往往被忘掉了,因为身体膨胀起来,充满了宇宙,即使你没有吓得瘫痪不动或者痛得大声号叫,生命也不过是对饥饿、寒冷、失眠,对肚子痛或牙齿痛的一场暂时的斗争。
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
现代战争的重要目的(按照双重思想的原则,核心党里的指导智囊是既承认又不承认的)是尽量用完机器的产品而不提高一般的生活水平。自从十九世纪末叶以来,工业社会中就潜伏着如何处理剩余消费品的问题。在目前,很少人连饭也吃不饱,这个问题显然并不迫切,即使没有人为的破坏在进行,这个问题可能也不会迫切。今天的世界同1914年以前相比,是个贫瘠的、饥饿的、败破的地方,如果同那个时代的人所展望的未来世界相比,更其是如此。在二十世纪初期,凡是有文化的人的心目中,几乎莫不认为未来社会令人难以相信的富裕、悠闲,秩序井然、效率很高——这是一个由玻璃、钢筋、洁白的混凝土构成的晶莹夺目的世界。科学技术当时正在神速发展,一般人很自然地认为以后也会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但是后来却没有如此,一部分原因是长期不断的战争造成了贫困,一部分原因是科学技术的进步要依靠根据经验的思维习惯,而在一个严格管制的社会里,这种习惯是不能存在的。总的来说,今天的世界比五十年前原始。有些落后地区固然有了进步,不少技术——多少总是与战争和警察侦探活动有关——有了发展,但大部分试验和发明都停顿下来,五十年代原子战争所造成的破坏从来没有完全复原。尽管如此,机器所固有的危险仍旧存在。从机器问世之日起,凡是有识之士无不清楚,人类就不再需要从事辛劳的体力劳动了,因而在很大程度上也不再需要人与人之间保持不平等了。如果当初有意识地把机器用于这个目的,什么饥饿、过度的劳动、污秽、文盲、疾病都可以在几代之内一扫而空。事实上,在十九世纪末叶和二十世纪初叶相交之间的大约五十年里,机器虽然没有用于这样的目的,但是由于某种自动的过程,所生产的财富有时候不得不分配掉,客观上确实大大地提高了一般人的生活水平。
在二十世纪初期,凡是有文化的人的心目中,几乎莫不认为未来社会令人难以相信的富裕、悠闲,秩序井然、效率很高——这是一个由玻璃、钢筋、洁白的混凝土构成的晶莹夺目的世界。科学技术当时正在神速发展,一般人很自然地认为以后也会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但是后来却没有如此,一部分原因是长期不断的战争造成了贫困,一部分原因是科学技术的进步要依靠根据经验的思维习惯,而在一个严格管制的社会里,这种习惯是不能存在的。
从机器问世之日起,凡是有识之士无不清楚,人类就不再需要从事辛劳的体力劳动了,因而在很大程度上也不再需要人与人之间保持不平等了。如果当初有意识地把机器用于这个目的,什么饥饿、过度的劳动、污秽、文盲、疾病都可以在几代之内一扫而空。
财富的全面增长有毁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毁灭——等级社会的威胁。世界上如果人人都工作时间短、吃得好、住的房子有浴室和电冰箱,私人有汽车甚至飞机,那么最重要形式的不平等也许会早已消失了。财富一旦普及,它就不分彼此。没有疑问,可以设想有这样一个社会,从个人财物和奢侈品来说,财富是平均分配的,而权力仍留在少数特权阶层人物的手中。但是实际上这种社会不能保持长期稳定。因为,如果人人都能享受闲暇和生活保障,原来由于贫困而愚昧无知的绝大多数人就会学习文化,就会独立思考;他们一旦做到这一点,迟早就会认识到少数特权阶层的人没有作用,他们就会把他们扫除掉。从长期来看,等级社会只有在贫困和无知的基础上才能存在。
战争的基本行为就是毁灭,不一定是毁灭人的生命,而是毁灭人类的劳动产品。有些物资原来会使得群众生活得太舒服了,因而从长期来说,也会使得他们太聪明了,战争就是要把这些物资打得粉碎,化为轻烟,沉入海底。战争武器即使没有实际消耗掉,但继续制造它们,仍是一方面消耗劳动力而另一方面又不生产消费品的方便办法。
党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征服整个地球,一个是永远消灭独立思考的可能性。因此党急于要解决的也有两个大问题。一个是如何在违背一个人本人意愿情况下发现他在想些什么,另外一个是如何在几秒钟之内未加警告就杀死好几亿人。
三个超级国家的生活基本上相同。大洋国实行的哲学叫英社原则,欧亚国叫新布尔什维主义,东亚国叫的是个中文名字,一般译为“崇死”,不过也许还是译为“灭我”为好。
实际上这三种哲学很难区分,它们所拥护的社会制度也根本区别不开来。到处都有同样的金字塔式结构,同样的对一个半神领袖的崇拜,同样的靠战争维持和为战争服务的经济。因此,三个超级国家不仅不能征服对方,而且征服了也没有什么好处。相反,只要它们继续冲突,它们就等于互相支撑,就像三捆堆在一起的秫秸一样。
如果三个超级国家互相不打仗,而同意永远和平相处,互不侵犯对方的疆界,效果大概相同。因为在那样情况下,每一国家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天地,永远不会受到外来危险的震动。因此真正永久的和平同永久的战争一样。
这三种人的目标是完全不可调和的。上等人的目标是要保持他们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标是要同高等人交换地位。下等人的特点始终是,他们劳苦之余无暇旁顾,偶尔才顾到日常生活以外的事,因此他们如果有目标的话,无非是取消一切差别,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这样,在历史上始终存在着一场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斗争,其大致轮廓相同。在很长时期里,上等人的权力似乎颇为巩固,但迟早总有这样一个时候,他们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或者对他们进行有效统治的能力丧失了信心,或者对两者都丧失了信心。他们就被中等人所推翻,因为中等人标榜自己为自由和正义而奋斗,把下等人争取到自己一边来。中等人一旦达到目的就把下等人重又推回到原来的被奴役地位,自己变成了上等人。不久,其他两等人中有一等人,或者两等人都分裂出一批新的中等人来,这场斗争就周而复始。三等人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没有实现过自己的目标,哪怕是暂时实现自己的目标。若说整个历史从来没有物质方面的进步,那不免言之过甚。即使在今天这个衰亡时期,一般人在物质上也要比几百年前好一些。但是不论财富的增长,或态度的缓和,或改革和革命,都没有使人类接近平等一步。从下等人的观点来看,历史若有变化,大不了是主子名字改变而已。
社会主义这种理论是在十九世纪初期出现的,是一条可以回溯到古代奴隶造反的思想锁链中的最后一个环节,它仍受到历代乌托邦主义的深深影响。
早在二十世纪初期,人类平等在技术上已可以做到了。按天赋来说各人不等,而且各有所长,有些人就比别人强些,此话固然仍旧不错,但是阶级区分已无实际必要,财富巨额差别也是如此。在以前的各个时代里,阶级区分不仅不可避免,而且是适宜的。不平等的是文明代价。但是由于机器生产的发展,情况就改变了。即使仍有必要让各人做不同的工作,却没有必要让他们生活于不同的社会或经济水平上。因此,从即将夺得权力的那批人的观点来看,人类平等不再是要争取实现的理想,而是要避免的危险。
好几千年以来人类梦寐以求的,就是实现一个人人友爱相处的人间天堂,既没有法律,也没有畜生一般的劳动。有些人纵使在每一次历史变化中都能得到实际好处,这种幻想对他们有一定的吸引力。法国革命、英国革命、美国革命的后代对于他们自己嘴上说的关于人权、言论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之类的话,有点信以为真,甚至让自己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到这些话的影响。但是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所有主要的政治思潮都成了极权主义的了。就在人世天堂快可实现的关头,它却遭到了诋毁。每种新的政治理论,不论自称什么名字,都回到了等级制度和严格管制。
寡头政体的唯一可靠基础是集体主义。财富和特权如为共同所有,则最容易保卫。在本世纪中叶出现的所谓“取消私有制”,实际上意味着把财产集中到比以前更少得多的一批人手中;不同的只是:新主人是一个集团,而不是一批个人。从个人来说,党员没有任何财产,有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个人随身财物。从集体来说,大洋国里什么都是属于党的财产,因为什么都归它控制,它有权按它认为合适的方式处理产品。在革命以后的几年中,党能够踏上这个统率一切的地位,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反对,因为整个过程是当作集体化的一个步骤而采取的。
寡头政体的关键不是父子相传,而是死人加于活人身上的一种世界观,一种生活方式的延续。一个统治集团只要能够指定它的接班人就是一个统治集团。党所操心的不是维系血统相传而是维系党的本身的永存。由谁掌握权力并不重要,只要等级结构保持不变。
从无产阶级那里,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你不去惹他们,他们就会一代又一代地、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做工、繁殖、死亡,不仅没有造反的冲动,而且也没有能力理解可以有一个不同于目前世界的世界。只有在工业技术的发展使得你必须给他们以较高的教育的时候,他们才会具有危险性;但是由于军事和商业竞争已不复重要,民众教育水平实际已趋下降。群众有什么看法,或者没有什么看法,已被视为无足轻重的事。因为他们没有智力,所以不妨给予学术自由。
党内知识分子知道自己的记忆应向什么方向加以改变;因此他也知道他是在篡改现实。但是由于运用了双重思想,他也使自己相信现实并没有遭到侵犯。这个过程必须是自觉的,否则就不能有足够的精确性;但也必须是不自觉的,否则就会有弄虚作假的感觉,因此也有犯罪的感觉。双重思想是英社的核心思想,因为党的根本目的就是既要利用自觉欺骗,而同时又保持完全诚实的目标坚定性。有意说谎,但又真的相信这种谎言;忘掉可以拆穿这种谎言的事实,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又从忘怀的深渊中把事实拉了出来,需要多久就维持多久;否认客观现实的存在,但与此同时又一直把所否认的现实估计在内——所有这一切都是绝对必要的,不可或缺。
过去所有的寡头政体所以丧失权力,或者是由于自己僵化,或者是由于软化。所谓僵化,就是它们变得愚蠢和狂妄起来,不能适应客观情况的变化,因而被推翻掉。所谓软化,就是它们变得开明和胆怯起来,在应该使用武力的时候却作了让步,因此也被推翻掉了。那就是说,它们丧失权力或者是通过自觉,或者是通过不自觉。
只有调和矛盾才能无限止地保持权力。
居于少数地位,哪怕是一个人的少数,也并不使你发疯。有真理,就有非真理,如果你坚持真理;哪怕全世界都不同意你,你也没有发疯。
娱乐至死 (尼尔·波兹曼)
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强行禁书的人,赫胥黎担心的是失去任何禁书的理由,因为再也没有人愿意读书;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剥夺我们信息的人,赫胥黎担心的是人们在汪洋如海的信息中日益变得被动和自私;奥威尔害怕的是真理被隐瞒,赫胥黎担心的是真理被淹没在无聊烦琐的世事中;奥威尔害怕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受制文化,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正如赫胥黎在《重访美丽新世界》里提到的,那些随时准备反抗独裁的自由意志论者和唯理论者“完全忽视了人们对于娱乐的无尽欲望”。在《一九八四年》中,人们受制于痛苦,而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们由于享乐失去了自由。简而言之,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整个文化就是一次会话,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以不同象征方式展开的多次会话的组合。
某个文化中交流的媒介对于这个文化精神重心和物质重心的形成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随着人们象征性活动的进展,物质现实似乎在成比例地缩小。人们没有直面周遭的事物,而是在不断地和自己对话。他们把自己完全包裹在语言形式、艺术形象、神话象征或宗教仪式之中,以至于不借助人工媒介他们就无法看见或了解任何东西。
分分秒秒的存在不是上帝的意图,也不是大自然的产物,而是人类运用自己创造出来的机械和自己对话的结果。
我们衡量一种文化,是要看其中自认为重要的东西,而不是看那些毫无伪装的琐碎小事。
对于真理的认识是同表达方式密切相联的。真理不能、也从来没有,毫无修饰地存在。它必须穿着某种合适的外衣出现,否则就可能得不到承认,这也正说明了“真理”是一种文化偏见。一种文化认为用某种象征形式表达的真理是最真实的,而另一种文化却可能认为这样的象征形式是琐碎无聊的。
尼采说过,任何哲学都是某个阶段生活的哲学。我们还应该加一句,任何认识论都是某个媒介发展阶段的认识论。真理,和时间一样,是人通过他自己发明的交流技术同自己进行对话的产物。
印刷术树立了个体的现代意识,却毁灭了中世纪的集体感和统一感;印刷术创造了散文,却把诗歌变成了一种奇异的表达形式;印刷术使现代科学成为可能,却把宗教变成了迷信;印刷术帮助了国家民族的成长,却把爱国主义变成了一种近乎致命的狭隘情感。
我们现代人对于智力的理解大多来自印刷文字,我们对于教育、知识、真理和信息的看法也一样。随着印刷术退至我们文化的边缘以及电视占据了文化的中心,公众话语的严肃性、明确性和价值都出现了危险的退步,这就是我希望说明清楚的。但是,对于同种景况下可能出现的好处,我们也应该保持坦诚的态度。
殖民地美洲没出现文化贵族。阅读从来没有被视为上等人的活动,印刷品广泛传播在各类人群之中,从而形成了一种没有阶级之分的、生机勃勃的阅读文化。
阅读蔚然成风。四处都是阅读的中心,因为压根就没有中心。每个人都能直接了解印刷品的内容,每个人都能说同一种语言。阅读是这个忙碌、流动、公开的社会的必然产物。
枪炮的发明使奴隶和贵族得以在战场上平等对峙;印刷术为各阶层的人们打开了同样的信息之门,邮差把知识一视同仁地送到茅屋和宫殿前。
托克维尔在《美国的民主》中写道:“美国人不会交谈,但他会讨论,而且他说的话往往会变成论文。他像在会议上发言一样和你讲话,如果讨论激烈起来,他会称与他对话的人‘先生们’。”
长老会创办了田纳西大学(1784年)、华盛顿和杰弗逊大学(1802年)和拉斐德大学(1826年)。浸礼会创办了高格特大学(1817年)、乔治·华盛顿大学(1821年)、福尔曼大学(1826年)、登尼森大学(1832年)和维克福雷斯特大学(1834年)。新教圣公会创办了何巴特大学(1822年)、三圣一大学(1823年)和肯因大学(1824年)。循道宗教在1830年至l851年之间创办了8所大学,包括卫斯里安大学、埃莫利大学和德鲍大学。除了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公理会还创办了威廉姆斯大学(1793年)、米都柏利大学(1800年)、阿姆赫斯特大学(1821年)和奥伯林大学(1833年)。
在电报时代之前,信息一行动比基本是平衡的,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种能够控制他们生活中突发事件的感觉。人们了解的信息具有影响行动的价值。但在电报创造的信息世界里,人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因为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新闻存在的语境。所有的一切都事关每个人。我们第一次得到了不能回答我们任何问题的信息,而且对于这些信息我们也不必做出任何回答。
电报对公众话语的贡献就是使它变得无聊而且无能。还不止这些,电报还使公众话语变得散乱无序。用路易斯·芒福德的话来说就是,它带给我们的是支离破碎的时间和被割裂的注意力。
加弗里尔·萨洛蒙曾经说过:“看照片只需要能辨认,看文字却需要能理解。”也这样说的意思是,照片把世界表现为一个物体,而语言则把世界表现为一个概念。
桑塔格女士写道:“所有的界限……似乎都是随意的。一切都可以和其他东西分离、割断:重要的是要以不同的方式来表现主题。”她说明的是,照片具有能脱离现实和语境,并把很多没有逻辑、彼此无关的事件和东西堆积在一起的能力。像电报一样,照片把世界再现为一系列支离破碎的事件。在照片的世界里,没有开始,没有中间,也没有结束,就像电报一样。世界被割裂了,存在的只是现在,而不是任何一个故事的一部分。
图像的中心地位削弱了对于信息、新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于现实的传统定义。
源于电报和摄影术的一个更重要的产物也许是伪语境。伪语境的作用是为了让脱离生活、毫无关联的信息获得一种表面的用处。但伪语境所能提供的不是行动,或解决问题的方法,或变化。这种信息剩下的唯一用处和我们的生活也没有真正的联系。当然,这种唯一的用处就是它的娱乐功能。伪语境是丧失活力之后的文化的最后的避难所。
电子和图像革命所产生的最令人不安的后果是:电视呈现出来的世界在我们眼里已经不再是奇怪的,而是自然的。这种陌生感的丧失是我们适应能力的一种标志,而且我们的适应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的变化程度。我们的文化对于电视认识论的适应非常彻底,我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电视对于真理、知识和现实的定义,无聊的东西在我们眼里充满了意义,语无伦次变得合情合理。如果我们中的某些人不能适应这个时代的模式,那么在我们看来,是这些人不合时宜、行为乖张,而绝不是这个时代有什么问题。
马歇尔·麦克卢汉所说的“后视镜”思维:认为一种新媒介只是旧媒介的延伸和扩展,如汽车只是速度更快的马,电灯是功率更大的蜡烛。在我们讨论的这个问题中,这种人犯的错误就是完全误解了电视如何重新定义公众话语的意义。电视无法延伸或扩展文字文化,相反,电视只能攻击文字文化。如果说电视是某种东西的延续,那么这种东西只能是19世纪中叶源于电报和摄影术的传统,而不是15世纪的印刷术。
我必须指出,掩藏在电视新闻节目超现实外壳下的是反交流的理论,这种理论以一种抛弃逻辑、理性和秩序的话语为特点。在美学中,这种理论被称为“达达主义”;在哲学中,它被称为“虚无主义”;在精神病学中,它被称为“精神分裂症”。如果用舞台术语来说,它可以被称为“杂耍”。
第一次危机出现在公元前5世纪,那日雅典人经历了从口头文化到字母书写文化的变更,如果要了解其中的意义,我们应该读一读柏拉图。第二次危机出现在16世纪,印刷机的出现使欧洲发生了巨变,要了解这个阶段,我们应该读一读约翰·洛克。第三个阶段正发生在美国,这是电子革命,特别是电视机发明后产生的后果,要想了解其中的奥妙,我们应该读一读马歇尔·麦克卢汉。
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而言之,如果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
把字母带人一种文化,会改变这种文化的认知习惯、社会关系、社会概念、历史和宗教。把活字印刷机带入一种文化,你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但如果把光年速度的图像传送引入文化,你就会发动一场文化革命。没有投票,没有辩证法,没有游击队的反抗,就这样一种意识形态,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是一种没有文字的意识形态,而且它因为没有文字而显得更加强大。只要人们虔诚地相信社会发展的必然性,它就可以长久地存在下去。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美国人都是马克思主义者,因为我们都相信历史正把我们推向某个理想中的天堂,而技术正是推动我们的动力。
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
例外 (毛尖)
当你最苦恼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其实已经爱上它了。
你说,“我不能对你承诺什么”,那是《旺角卡门》;你想解释,“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发现那是《阿飞正传》的语气;又或者,你苦恋,可“越想忘记一个人”,瞧,你在《东邪西毒》里,反反复复,就算你想逃开感情,大叫“最好的拍档是不该有感情的”,你还是逃不了《堕落天使》;“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嘿嘿,《春光乍泄》《花样年华》《2046》,在爱情的每一个阶段,都守着一个王家卫,所以,我们上电影院看新新王家卫,看《蓝莓之夜》,与其说是看看有什么新的爱情手法,莫如说是为了复习,为了疗伤,借别人泪水缝自己故事。
张爱玲看《万家灯火》,认为其中演得最好的不是蓝马,不是上官云珠,而是一个在银幕上只有几秒时间的女佣。
据说,牛顿在剑桥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学校资金紧张,教职工薪水都拖欠。为此,牛顿潜心研究创立了微积分,并设为全校必修课,且规定不及格者来年必须缴费重修直到通过。很快,全校工资发了下来。
人間詞話 (王國維)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散文易學而難工,韻文難學而易工。近體詩易學而難工,古體詩難學而易工。小令易學而難工,長調難學而易工。
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且听风吟 (村上春树)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这城市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18年时间里,我在这个地方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它已经在我心中牢牢地扎下根,我几乎所有的回忆都同它联系在一起。但上大学那年春天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却从心底舒了口长气。
高中快毕业时,我决心把内心所想的事顶多说出一半。起因我忘了,总之好几年时间里我始终实践这一念头。并且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果真成了仅说一半话的人。
条件大伙都一样,就像同坐一架出了故障的飞机。诚然,有的运气好些有的运气差些,有的坚强些有些懦弱些,有的有钱有的没钱。但没有一个家伙怀有超平常人的自信,大家一个样,拥有什么的家伙生怕一旦失去,一无所有的家伙担心永远一无所有,大家一个样。所以,早些觉察到这一点的人应该力争使自己多少怀有自信,哪怕装模作样也好,对吧?什么自信之人,那样的人根本没有,有的不过是能够装出自信的人。
说谎与沉默是现代人类社会中流行的两大罪过。实际上我们又经常说谎,也往往沉默不语。
倘若我们一年四季都喋喋不休,而且喋喋不休的无不是真实,那么真实的价值势必荡然无存。
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获。 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如果有人问:幸福吗?我只能回答:或许。因为所谓理想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
“同宇宙的复杂性相比,”哈特费尔德说,“我们这个世界不过如麻雀的脑髓而已。”
1973年的弹子球 (村上春树)
有时候,昨天的事恍若去年的,而去年的事恍若昨天的。严重的时候,居然觉得明年的事仿佛昨天的。
某一天有什么俘虏我们的心。无所谓什么,什么都可以。玫瑰花蕾、丢失的帽子、儿时中意的毛巾、金·皮多尼的旧唱片……全是早已失去归宿的无谓之物的堆砌。那个什么在我们心中仿惶两三天,而后返回原处。……黑暗。我们的心被掘出好几口井。井口有鸟掠过。
也许过于乐观,但不怎么傻。
Just For Fun (Linus Torvalds)
UNIX的独到之处在于它所追求的基本理想。它是一个干净利索、非常漂亮的操作系统。UNIX具有程序的观点,凡是做任何事情都是一个过程。这里有一个简单的例子。
简单需要特别的设计和很高的品味。
我个人认为,计算机科学和物理科学有很多相似之处。两门学科都是在一个相当基础的层面上探讨一个体系是怎样运行的。当然,区别在于,在物理学中,你探究的是一个已经存在的客观世界的构成。而在计算机科学中,你却是在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体系。
编程是对创造的训练。
软件世界中,一旦你已解决了最根本的问题,兴趣就容易很快地消失。我也是那样。解决软件中存在的小问题并不是什么吸引人的工作。但接下来发生了两件让我继续下去的事,第一:由于失误,我破坏了我的MINIX分区;第二,人们不停地传给我反馈的意见。
Linux在很大程度上对我是一个爱好(但是一个很严肃的爱好,最棒的一种爱好)。我没有从我的爱好中赚一分钱,它也不是我在大学要修的课程之一。我是纯粹用我自己的时间,在自己的机器上做出来的。
我尽量不做出决定,用无为而治的方法进行管理。那会使你得到最好的结果。这些话已经成为了报纸的大字标题。
不,我没有百万财产。我有百万Linux用户,但我从来没有从Linux挣来百万财产。那确实很有趣。
对开放源代码的立场并不能使我比别人更为平易近人,也不能比别人更为道德,也不能说明我更易于接受别人的意见。这从来不是事情的关键。事情的关键在于,即使我是来自地狱的最黑暗的魔鬼,即使我邪恶异常,人们也可以在使用Linux时忽视我的存在而自行处理自己的工作。这与我个人的开放与否无关,这只与他们拥有忽略我的权力有关。那才是最重要的。
Linux没有官方版本,有我的版本也有任何人的版本。事情是大多数人都相信我的版本,并把它看作事实上的官方版本,因为我为之工作了九年。我是发起人,人们都认为我的工作十分出色。但我们可以说,即使我刮成光头冲他们大喊“向我鞠躬,否则,我打死你们”,他们也不会搭理我的。
我有一个梦想――有一天,信息提供者法规是由道义来制定,而不是由那些获得了最大份额蛋糕的人来制定。
是社会在改变着技术而不是相反。技术仅仅是限定了我们所能够做的事物的边界,以及能够以多大的成本来做。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村上春树)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便在这样的空白当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心灵中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空白。人类的精神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坐拥真空的程度,即使有,也不是一以贯之的。话虽如此,潜入奔跑着的我精神内部的这些思绪,或说念头,无非空白的从属物。它们不是内容,只是以空白为基轴,渐起渐涨的思绪。
对感兴趣的领域和相关的事物,按照与自己相配的节奏,借助自己喜欢的方法去追求,就能极其高效地掌握知识和技术。
年轻的时候姑且不论,人生之中总有一个先后顺序,也就是如何依序安排时间和能量。到一定的年龄之前,如果不在心中制订好这样的规划,人生就会失去焦点,变得张弛失当。
我根本不是个优秀的跑者,却无疑是个健壮的跑者。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足以自豪的资质之一。
学校就是这样一种地方:在学校里,我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学校里学不到”这一真理。
途中一个叫奈阿·马可力的小村庄,老人们坐在咖啡馆前的桌子旁,一边用小小的杯子喝早晨的咖啡,一边无言地用目光追逐着我奔跑的身姿,仿佛在目击历史不起眼的某个细节。
异国他乡的人这种小小的关爱,给人刻骨铭心的感动。
每次跑马拉松,我大体都会经历相同的心路。跑到三十公里,总觉得“这次没准儿会出好成绩呢”。过了三十五公里,体内的燃料便消耗殆尽,开始对各种事物大为光火。到了最后,则生出“揣着空空如也的汽油箱不停行驶的汽车”般的心情。然而跑完之后少顷,曾经的痛苦、可悲的念头眨眼间忘得一千二净,还下定决心:“下次我要跑得更好!”任凭积累了多少经验,增添了几岁,还是一再重复相同的旧事。
我属于比较执拗的性格。假如有什么事情未能做成,就会一直做到成功,否则便抛舍不下,心情也无法平静。
勇敢地面对眼前的难题,全力以赴,逐一解决。将意识集中干迈出去的每一步,同时,还要以尽可能长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尽可能远地去眺望风景。我毕竟是一个长跑者。
成绩也好,名次也好,外观也好,别人如何评论也好,都不过次要的问题。对于我这样的跑者,第一重要的是用双脚实实在在地跑过一个个终点,让自己无怨无悔:应当尽的力我都尽了,应当忍耐的我都忍耐了。从那些失败和喜悦之中,具体地——如何琐细都没关系——不断汲取教训。并且投入时间投入年月,逐一地累积这样的比赛,最终到达一个自己完全接受的境界,抑或无限相近的所在。嗯,这个表达恐怕更为贴切。
Monday or Tuesday (Virginia Woolf)
Lazy and indifferent, shaking space easily from his wings, knowing his way, the heron passes over the church beneath the sky. White and distant, absorbed in itself, endlessly the sky covers and uncovers, moves and remains.
看见 (柴静)
他私底下爱教育我:「你生活得太塑料了,不真实。」 我白他:「怎么了?」 「过分得体。」 「什么意思?」 他来劲了,比比划划:「要像打枪一样。有句话,叫有意瞄准,无意击发。要有这个『无意』。」 挺神的反正。
天性里的那点怯弱,像钉子一样钉着我。小时候看到邻居从远处走过来,我都躲在墙角让他们过去,打招呼这事让我发窘。 我妈看着我直叹气。 一直到长大成人,生活里碰到厉害的人,我就走避,不搭讪,不回嘴,不周旋,只有跟孩子、老人、弱者待在一起,我才觉得舒服。我觉得我就像《史努比》漫画里的圆头小子查理·布朗,连条小狗也管束不了,每次上完露西的当,下次还吃亏。明知「吱吱叫的车轮才有油吃」,就是开不了口。
王小波说过,你在家里,在单位,在认识的人面前,你被当成一个人看,你被尊重,但在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可能会被当成东西对待。我想在任何地方都被当成人,不是东西,这就是尊严。
生和死,苦难和苍老,都蕴涵在每一个人的体内,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遭逢。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万物流变,千百万年,谁都是一小粒,嵌在世界的秩序当中,采访是什么?采访是生命间的往来,认识自己越深,认识他人越深,反之亦然。做完女子监狱那期节目的年底,评论部让每人写一句话印在内部刊物上,代表这一年里自己对工作的认识。我没思量,有一句话浮上心头,以前我会顾忌别人怎么看,会不会太文艺腔,但这次我径直写了下来:「他人经受的,我必经受。
苦闷时也只有盯着天看,晚霞奇诡变化,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阵雨来得快,乌黑的云团滚动奔跑,剩了天边一粒金星没来得及遮,一小粒明光闪烁,突然一下就灭了。折身跑时,雨在后边追,卷着痛痛快快的土腥气扑过来。
我也有政治课,但抄在本子上的,是大学政治经济学课上的一二三四,为了应付考试,我都背了,从来没主动问过问题,也没人需要我们参与讨论,背了标准答案就可以了,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书的边角上抄着流行歌词。年轻的时候,是对社会参与最有热情的阶段,可是我到做了记者,才去想一些最基本的问题:政治和我有什么关系?教育是用来干什么的?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权利是用来伸张的,否则权利就只是一张纸。
你们说要争自由,自由是针对外面朿缚而言的,独立是你们自己的事,给你自由而不独立,仍是奴隶。独立要不盲从,不受欺骗,不依赖门户,不依赖别人,这就是独立的精神。
「公民和普通百姓的概念区别是什么?」 「能独立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却不傲慢,对政治表示服从,却不卑躬屈膝。能积极地参与国家的政策,看到弱者知道同情,看到邪恶知道愤怒,我认为他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公民。」
新闻是选择的结果,是人来选择呈现什么。
保持对不同论述的警惕,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探寻就是要不断相信、不断怀疑、不断幻灭、不断摧毁、不断重建,为的只是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或者说,煽动各种偏见的互殴,从而取得平衡,这是我所理解的『探寻』
采访不用来评判,只用来了解;不用来改造世界,只用来认识世界。记者的道德,是让人「明白」。
可能媒体会有偏见,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这样,但纠正偏见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意见市场流通起来,让意见与意见较量,用理性去唤起理性。
法律不是一个道德或是伦理问题。它的作用是制定规则,规则的意义不在于告诉社会成员如何生活,而是告诉他们,在规则遭到破坏时,他们可以预期到会得到什么。
作为一个记者,通往人心之路是如此艰难,你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才能得到他人的信任,但又必须在真相面前放下普通人的情感……在这个职业中,我愿意倾尽所有,但是,作为一个人,我是如此不安。
我脑袋里旧思维习惯改不了,新的又不知道怎么形成。钱钢老师说,你可以看一看历史,「你只管用力把一个人、一件事吃透了,后面的就知道了」。
我们总说国家要体面,如果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我不相信这个国家会体面。所以我建议多用『我的』,少用『我们的』。
宽容不是道德,而是认识。唯有深刻地认识事物,才能对人和世界的复杂性有了解和体谅,才有不轻易责难和赞美的思维习惯。有这样一个心理的定位,采访的姿态上也会有些变化。
有时偏见的造成是利益和庇护,也有无知和蒙昧。媒体重要的是呈现出判断事物应有的思维方法,而不是让一个人成为公敌。
太固执于一个律条,觉得记者就应该怎么样,非要夸张,或者非要掩饰,都是一种姿态,是一种对自己的过于在意。
人类只是个概念,一代一代人都是相似的生活,这辈子决定你悲欢的就是你身边的几个人。
以前我老觉得艺术在庙堂之上,是什么吓人的东西,非要有高端的意义才成。看到这幅画,感觉它什么都不说,只是留下了一百多年前的这一瞬间。梵髙对他弟弟说过:「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我就生活在这里,没有完美新世界,没有需要等待的未来,没有要向外界索求的理解,也不需要通过跟谁比较才能判断自己,要做的就是此时,就在此地,就是此身。
经济学上有一个著名的理论,叫「巴泽尔困境」,就是没主的事情,会有很多人来要占便宜。这个困境与道德关系不大,而是一种必然发生的经济行为。
在市场经济中,有一条众所周知的规则:自由地买和卖,等价交换。在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已经因为尊重和适用这条规律,得到巨大的发展,但是却在影响人口最多的土地问题上有了一些例外。
一个动词总是比较简单的,但如果没有宾语,它不知会落脚何处。
自治,本就是一个解缚的过程。解,不是一扯两断,是需要找到线头,以柔和手势轻轻一抽,让一切归于本来应然。
中国经济如果出问题,一定是农村经济出问题,中国未来一个大的坎就是几亿人进城,就看这个坎能不能过得去。
「你不喜欢物质吗?」 「不是不喜欢物质,我喜欢自由。」
教育就是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不管是故意还是不故意。
文明,就是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在做什么。
破坏和脱离精神依赖并得到独立意识的手段就是相信自然科学。人们只有相信科学,才能独立思考,才能在精神方面获得自由。
卢安克说:「我的学生要找到自己生活的路,可是什么是他们的路,我不可能知道。我想给他们的是走这条路所需要的才能和力量。」
很多人需要我告诉他们一个怎么样才正确的生活,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告诉他们。假如我知道那么多,这些积累的知识也只会阻碍我的行为。如果一个老师不理踩自己的感受,仅仅根据知识去做,这会让学生感到虚假。怎么会有对和错的事呢?根据自己的感受去做,这就是对的吧。
「感受」不是欲望和情绪,没有「要达到什么」的动机,只是「诚实和持续不断地对事物平静观察」。卢安克要的不是别人按他的方式生活,恰恰是要让人从「非人」的社会经验里解放出来,成为独立的自己。人们不需要在他那里寻找超我,只需要不去阻止自己身上饱含的人性。
我问他:「我怎么老没办法改变我的弱点?」 他说:「如果那么容易的话,还要这么漫长的人生干什么呢。」
人类大部分的苦都是因为期待的存在。其实,在人生中不存在任何必须的事情,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没有任何期待和面子的人生是最美好和自由的。因为这样,人才能听到自己的心。
教育,是人与人之间,也是自己与自己之间发生的事,它永不停止,「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只要这样的传递和唤醒不停止,我们就不会告别卢安克」。
有时候,人们对事情的感受和判断不同,跟讲故事的方式有关。正义不能一概而论,只能在个案中实现。
上世纪三十年代,吴经熊曾是上海特区法院的脘长,签署过不少死刑判决。他在自传中写道:「我当法官时,常认真地履行我的职责,实际上我也是如此做的。但在我内心深处,潜伏着这么一种意识:我只是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法官的角色。每当我判一个人死刑,都秘密地向他的灵魂祈求,要他原谅我这么做,我判他的刑只因为这是我的角色,而非因为这是我的意愿。我觉得像彼拉多一样,并且希望洗干净我的手,免得沾上人的血,尽管他也许有罪。唯有完人才够资格向罪人扔石头,但是,完人是没有的。」
一个人得被自己的弱点绑架多少次啊,悲催的是这些弱点怎么也改不掉。但这几年来,身边的人待我,就像陈升歌里唱的,『因为你对我的温柔,所以我懂得对别人好』,能起码认识到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能以『别人可能是对的』为前提来思考一些问题。
理解的基础是感受。人能感受别人的时候,心就变软了,软不是脆弱,是韧性。
主持人这种职业多多少少让人沾染虚骄之气,拿了话筒就觉得有了话语权,得到反响很容易,就把外界的投射当成真正的自我,脑子里只有一点报纸杂志里看来的东西,腹中空空,徒有脾气,急于褒贬,回头看不免好笑。
崔永元说过:「我们这拨人可能都这样,或者累死在岗位上,或者彻底不干工作,没中间道路,做不到游刃有余。」
美国『挑战者号』升空爆炸,全世界有多少台摄影机在场?但只有一位拿了奖,他拍的不是爆炸的瞬间,他转过身来,拍的是人们惊恐的表情。谁都可以作选择,区别在于你的选择是不是有价值。
是一个记者,坐在哪儿都是。如果不是,叫什么也帮不了你。
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进步就是幸福。我的起点太低,所以用不着发愁别的,接下来几十年要做的,只是让自己从蒙昧中一点点解缚出来,这是一个穷尽一生也完成不了的工作,想到这点就踏实了。
你必须退让的时候,就必须退让。但在你必须选择机会前进的时候,必须前进。这是一种火候的拿捏,需要对自己的终极目标非常清醒,非常冷静,对支撑这种目标的理念非常清醒,非常冷静。你非常清楚地知道你的靶子在哪儿,退到一环,甚至脱靶都没有关系。环境需要你脱靶的时候,你可以脱靶,这就是运作的策略,但你不能失去自己的目标。那是堕落。
人不可能孤立而成,人由无数他人的部分组成。
「一个国家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构成,它由这些人创造并且决定,只有一个国家能够拥有那些寻求真理的人,能够独立思考的人,能够记录真实的人,能够不计利害为这片土地付出的人,能够捍卫自己宪法权利的人,能够知道世界并不完美、但仍然不言乏力不言放弃的人,」我回身指了指背景板上这几个字,「只有一个国家拥有这样的头脑和灵魂,我们才能说我们为祖闻骄傲。只有一个国家能够珍重这样的头脑和灵魂,我们才能说,我们有信心让明天更好。
余欢 (刘瑜)
陈朗、杨如意、郭小蕾三个女孩围着一盘清清爽爽的土豆丝,陶醉地吃着,她们分别已经27岁,28岁和25岁。分别穿着红色、黑色和白色的裙子。她们最喜欢的食物分别是西瓜、西瓜和西瓜,而她们最讨厌的动物分别是蟑螂、蟑螂和蟑螂。她们有过的男朋友分别是3个、2个和0个。她们平均每哭一场的间隔分别是3天、5天和4天,但平均一天微笑的次数是29次、15次和138次。她们的政治立场分别是“自由主义”、“什么他妈的政治观”和“我希望熊猫永远不灭绝”。她们理想分别是“一个悄悄在夜总会唱歌的著名学者”、“Max Studio总裁的情妇”和“12个孩子的奶奶——这12个孩子的头发要有各种颜色”。她们对生活充满了斗志, 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这斗志来自于信心还是恐惧。
今天下午,像昨天下午,明天下午一样安安静静。你知道吗?安静也可以很刺耳。真的,安静捣毁着我的听觉,像一个发狂的野兽捣毁一个村庄。
我很孤独。孤独得像一颗星球。每天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买东西,一个人做饭,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睡着。我知道这里是纽约,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和朋友们去看画展,听音乐会,去中央公园跑步,去西村去逛街。早上运动,下午看书,晚上约会。生活可以多么健康,但不知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好像每一个日子是另一个日子在镜子里的投影。无限的镜子,无限的投影。
时间好像一个疯狗追赶着你,你需要不停地回头,给它扔肉包子。于是,考试、结婚、出国、找工作……一个一个的肉包子,香喷喷的肉包子,就这样给掷了出去。不就是这么回事。
我想到了生活的属性,和死亡一样,就是寂静。静静地醒,静静地睡,静静地忙碌。大街上的、学校里的、办公室里的、工厂里的、田间的,那些热闹,总令我疑心,仿佛是粉刷在生活之上的劣质油漆,风一吹,剥落下来,散落一地。风再一吹,这些尘埃,也就消失在了宇宙里。
“你吃不吃什么?” “不吃。你老问我想吃什么干嘛?” “把你吃胖了,你就嫁不出去了。” “我嫁不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嫁不出去就嫁给我呀。”
任何一种关系都是一种疾病。比如陈朗和父母的关系,就像是胃涨气。陈朗和K的关系,就像是关节炎。陈朗和如意小蕾她们的关系,就像是感冒。陈朗和周禾的关系,就像是……对,拉肚子。
周禾的大脑,是一个荒原,没有动物,没有植物,甚至连时间都望而却步。时间是万能的,它可以攻打城堡,但它无法攻打荒原。世界在他这里,扑了一个空。
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一个标准的、科学的、可以由质量检测局来验收的爱情?张三的爱情,李四的爱情,所有的爱情都是盗版的想像力而已。
如果你还需要一个定义来体会爱情,那就不是爱情。
也许每个人活着,都需要一场雾,把生活模糊下去,把简单到残酷的、吃喝拉撒的生活模糊下去,让我们对未来有一点好奇——虽然未来注定空空如也,但是这空洞外面,套着这么多盒子,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我们拆啊拆,拆啊拆,花去一辈子的时间。
亲爱的K,多年以后,等我老了,被时间驯服了,老老实实地生活在我的小村庄里,你,是否还会弥漫在我心里?
女人就像是水果,季节就是一切,过了季的水果,就是再怎样打折,也毕竟是过了季,左一个伤疤,右一道皱纹,市场价值一泻千里。而男人则是葡萄酒,时间就是一切,只要酿造的工艺恰当,越老越值钱。
2004年的10月24号晚上,王徽对小花猫的热烈爱情,“心脏病”突发,经抢救医治无效,不幸逝世,享年三天。
Rework (Jason Fried; David Heinemeier Hansson)
Not only is this workaholism unnecessary, it’s stupid. Working more doesn’t mean you care more or get more done. It just means you work more.
Workaholics aren’t heroes. They don’t save the day, they just use it up. The real hero is already home because she figured out a faster way to get things done.
Ideas are cheap and plentiful. The original pitch idea is such a small part of a business that it’s almost negligible. The real question is how well you execute.
Camper, a brand of shoes, opened a store in San Francisco before construction was even finished and called it a Walk in Progress. Customers could draw on the walls of the empty store. Camper displayed shoes on cheap plywood laid over dozens of shoe boxes. The most popular message written by customers on the walls: “Keep the store just the way it is.”
Pour yourself into your product and everything around your product too: how you sell it, how you support it, how you explain it, and how you deliver it. Competitors can never copy the you in your product.
Don’t make up problems you don’t have yet. It’s not a problem until it’s a real problem. Most of the things you worry about never happen anyway.
You don’t need more hours; you need better hours.
数学之美 (吴军)
布隆过滤器是由巴顿.布隆于一九七零年提出的。它实际上是一个很长的二进制向量和一系列随机映射函数。我们通过上面的例子来说明起工作原理。 假定我们存储一亿个电子邮件地址,我们先建立一个十六亿二进制(比特),即两亿字节的向量,然后将这十六亿个二进制全部设置为零。对于每一个电子邮件地址 X,我们用八个不同的随机数产生器(F1,F2, …,F8) 产生八个信息指纹(f1, f2, …, f8)。再用一个随机数产生器 G 把这八个信息指纹映射到 1 到十六亿中的八个自然数 g1, g2, …,g8。现在我们把这八个位置的二进制全部设置为一。当我们对这一亿个 email 地址都进行这样的处理后。一个针对这些 email 地址的布隆过滤器就建成了。
Hackers & Painters (Paul Graham)
Nerds aren't losers. They're just playing a different game, and a game much closer to the one played in the real world.
It's important for nerds to realize, too, that school is not life. School is a strange, artificial thing, half sterile and half feral. It's all-encompassing, like life, but it isn't the real thing. It's only temporary, and if you look, you can see beyond it even while you're still in it.
As far as I can tell, the way they taught me to program in college was all wrong. You should figure out programs as you're writing them, just as writers and painters and architects do.
A programming language is for thinking of programs, not for expressing programs you've already thought of. It should be a pencil, not a pen.
The place to fight design wars is in new markets, where no one has yet managed to establish any fortifications. That's where you can win big by taking the bold approach to design, and having the same people both design and implement the product. Microsoft themselves did this at the start. So did Apple. And Hewlett- Packard. I suspect almost every successful startup has.
You can't do anything really well unless you love it, and if you love to hack you'll inevitably be working on projects of your own.
Programs should be written for people to read, and only incidentally for machines to execute.
There are only two things you have to know about business: build something users love, and make more than you spend. If you get these two right, you'll be ahead of most startups. You can figure out the rest as you go.
If you want to go faster, it's a problem to have your work tangled together with a large number of other people's. In a large group, your performance is not separately measurable—and the rest of the group slows you
If you're in a job that feels safe, you are not going to get rich, because if there is no danger there is almost certainly no leverage.
After a couple years of this I could tell which companies to worry about and which not to. The more of an IT flavor the job descriptions had, the less dangerous the company was. The safest kind were the ones that wanted Oracle experience. You never had to worry about those. You were also safe if they said they wanted C++ or Java developers. If they wanted Perl or Python programmers, that would be a bit frightening—that's starting to sound like a company where the technical side, at least, is run by real hackers. If I had ever seen a job posting looking for Lisp hackers, I would have been really worried.
Design your product to please the users. If you win the users, everything else will follow. And if you don't, no one will care how comfortingly orthodox your technology choices were.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辛夷坞)
一个人要是伤害了另一个他爱的人,绝对比被伤害那个人更痛。
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变得丑陋,世界原本如此,不过是她往日太过痴傻,等她终于一觉醒来,心怀孤勇,不顾一切的小飞龙已消失在身后。
在我说出怀孕,他惊慌失措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就彻底地死了。这些年,我缝缝补补这段感情,始终不愿意离开他,那是因为我珍惜我青春的时候最初最好的感情,现在才发现,这段感情从来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时间长了,慢慢地电话也少了,终于归于沉寂,就像我们的一颗心,曾经火热地揣在胸膛里,滚烫得无处安放,急不可待地找人分享这温度,从没想过它也也有一天会冷却,冷到我们只得自己环紧自己,小心翼翼,唯恐连这仅有的暖意也守不住。
很多时候,当我们习惯了一些事情,就不知道这是苦。就像一个贫穷的人,一辈子没有见识过繁华,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贫穷。郑微总是一个人,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有时也跟着一群人去狂欢买醉,最后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觉。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在别人过节团聚的时候,偶尔感觉孤独。
爱着的时候,以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一生,谁料到一朝梦醒,就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你离开的那几年,我最难受的时候也没有恨过你,因为你给我的快乐不输给分开时的痛苦。你走了,我还有回忆,我可以继续相亲,嫁人,然后守着我的回忆过一辈子。老了那一天,我或许早忘记你最后的离开,只对我的儿孙说:年轻的时候有个男孩爱过我,他给过我最快乐的几年。
犹如一首歌,停在了最酣畅的时候,未尝不是好事,而他们太过贪婪,固执地以为可以再唱下去,才知道后来的曲调是这样不堪。
也许这才是成年人的感情,放在天平上小心计量,你给我几分,我还你多少,我们可以付出的东西是那么有限,再也经不起虚掷和挥霍。而年少时不计代价去爱的我们又到哪里去了?
爱情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笨蛋,爱上了,都成了飞蛾。谁都知道扑过去会成为飞灰,但那又怎么样,百年之后,不管燃烧过与否,我们都将成为尘土。
我小的时候有一个洋娃娃,是我从表姐那里抢过来的,所有的玩具里,我最爱它,每天晚上不抱着它就睡不着觉,不管它多旧多丑我都不在乎。后来,我弄丢了那个洋娃娃,我不停地哭闹,嗓子都哑了,还是找不到它。爸爸妈妈买了很多新玩具来安慰我,我通通都不要,那时候我以为,一天找不到这个洋娃娃,我一天都不会开心,再也不会爱上别的玩具。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我都忘不了它,直到上了小学,有一天家里大扫除,我才在旧橱柜的角落里找到了它,这时我竟然发现,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或许在找寻它的过程中,我就已经过了需要玩具的年龄。
三十六大 (冯唐)
佛说,香飘的每一刹那都是确定的,但是每下一个刹那都是不确定的。一期一会,冥冥中自有定数。一切是浮云。
其实,即使是现在,修炼到一定境界,也可以不插电,一个人,一个舌头,一个脑子,没有计算器、电脑、PPT文件、EXCEL模型,走进一扇门,说服一个人,改变一小块世界。
我最近常住香港。从你活着的时候到七十年代末,大陆和外界的联系只能通过这个小岛。钱把小岛挤得全是房子和人,也挤出来中国其他地方没有的单位城市面积上的丰富。
你应该知道,所有这些躲也躲不开的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将来你如果遇见那些坚持只有一种标准答案的,绝大多数是傻子,极少数是大奸大滑,把你的脑子当内裤洗,把你变成傻子。总之,对于这些问题,你能多理解一种新的说法,你的小宇宙就更强悍一些。
从一方面讲,钱不是什么东西,你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找个偶像的意义重大,比找个初恋和找个墓地都更重要。
在长大过程中,我慢慢发现,对于个人的成长和欢喜,找个合适的偶像是一条被历史反复证明了的捷径。或许另一条更快更稳妥的捷径是找个适合的宗教,但是我们这代人从小就被挑断了宗教的脚筋,长大之后再也不能充分体会这种崇高。整个星空不可得,路上有偶像,仿佛一颗星星似的,也好。
我们小时候也被反复教育要有理想,但是对于小孩儿,往往太虚,很难理解。比如,五讲四美三热爱(即讲文明、讲道德、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中国共产党),比如,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听的时候往往热血沸腾,头皮上下飞舞,当场就想把一辈子交给这些理想,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但是往往听完,再细细想,实在不知道逻辑和道理在哪里、当时自己的头皮瞎屄飞舞什么。后来总结,让没逻辑的事儿听上去有逻辑,让没道理的事儿听上去有道理,一个非常好的办法是编上号(适用于五讲四美三热爱),另一个非常好的办法是大声喊、集体喊很多遍(适用于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李渔是个闲不下来的闲散人,他放弃通俗意义上的名利,他的一生是吃喝嫖赌抽的一生,是把吃喝嫖赌抽的温润精细做到极致的一生。他和我一样,喜欢显浅的文字、白皮肤的女人、雅素的房子。
曾国藩是个勤谨蛮狠的耕读人,他追求通俗意义上的名利,他的一生是克己复礼的一生,是向自己一切小鸡鸡引刀自宫的一生。他读书、明理、做事,不要钱,不怕死,五十岁前就实现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综合你们三个人的共同特征,偶像的标准基本成型。 第一,因材。不能拧巴。是关公就耍大刀,是孔明就论天下。第二,尽力。哪怕一生要理解的是草履虫的纤毛前端的一个蛋白的一个基因,也要争取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当今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即使做不到这种牛屄,至少要做到用尽自己的力气。第三,笃定。操南墙他妈,操棺材他妈,操命运他妈,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做到底。被骂反道德,又怎样?因为要遵从道德而做出来的傻屄事儿还少吗?被切了鸡巴,又怎样?睡一觉再长出十七、八个来。被放逐,又怎样?“李白当年流夜郎,中原不复汉文章”,损失的不是我。
国航规定,活人飞过一百万公里就是终身白金卡,估计他们定这条的时候,认定没有多少人能活着实现,估计他们没有想到,大国崛起,变态的人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简单地说,姑娘是个入口。世界是一棵倒长的树,下面是多个分岔的入口,上面是同一的根。姑娘和溪水声、月光、毒品、厕所气味等等一样,都是一个入口。进去,都有走到根部的可能。
每个姑娘都希望爱情能永恒,像草席和被面一样大面积降临,星星变成银河,银河走到眼前,变得阳光一样普照。姑娘们以爱情的名义残害的生灵,包括她们自己,比她们以爱情的名义拯救的生灵多得太多。
通常情况下,你妈和你爸会死在你前面,你姥姥和你姥爷会死在你妈和你爸前面。如果你找个比你小些的姑娘,和她一起衰老,她有可能死在你后面。你不要以为这个容易。一男一女,两个正常人,能心平气和地长久相守,是人世间最大的奇迹。
党魁说,一切都是力量的对比,一切都是利益的平衡,一切偶然都是必然,一切都是矛盾的实践。为了实现利益长期稳定最大化,我们时刻调整、精心宣传,坚决占据最战略的资源,坚决代表最粗的胳膊,坚决维护自己的地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死好过我亡,你去死吧,你去死,你死。
黑帮老大基本都轻资产运营,投资回报率高,息税摊销前利润率不到60%基本不好意思说。黑帮的行业组合基本类似,传统的如黄、毒、赌,近代的石油、煤炭、码头、烟草、酒水、杀猪、娱乐、城巴、军火,高利贷,新兴的如金融洗钱、生物科技。
快到不惑的年纪,立下志向,要做个写字的人,要从自己的角度写历史,写时间轴上提示的真实。如果老天赏寿,对于每个有趣的时代,写个十万字的小长篇。从弘忍的角度写初唐,从一个巫医的角度写晚商,从李鸿章的角度写清末。对于民国,那是一个喧嚣而丰富的时代,如果写,我会从你们三个黑帮大佬当中选一个写,而不会从蒋宋孔陈或者毛朱刘邓中选一个写。
个人和全体古人的关系,应该是昆仑山上一棵草和昆仑山的关系。在长出草之前,需要先爬昆仑山。如果不明白什么叫高山仰止,先别说“俱往矣”,先背三百首唐诗。知道昆仑山有高度之后,开始爬吧,学杜甫学到风雨掀翻你家屋顶,学李白学到梦里仙人摸你头顶,学李商隐学到你听到锦瑟的一刹那裤裆里铁硬。学到神似之后,是血战古人,当你感觉到不是自己像杜甫、李白、李商隐,而是杜甫、李白、李商隐像自己,就是到了昆仑山顶。是时候长自己的草了,不是杜甫的草,不是李白的草,是自己的草。这个时候,长一寸,也是把昆仑山增高一寸,也比自己在平地蹦达一米,高万丈,强百倍。
北京的马路比上海的宽太多,不是不方便,是特别设计,战时起落飞机,宁时多撞死些老头老太太。北京的风沙比上海的大太多,不是不宜居,是特别安排,现在培养男生更有兽性,将来移居火星。北京的姑娘比上海的邋遢太多,不是不美好,是特别逻辑,是坦诚,不洗脸都能迷死你的,就是你一辈子的女神,不洗脸能吓死你的,就是你一辈子的克星。何况北京还有毋庸置疑的优势,比如北京的庙宇、使馆、博物馆是上海的百倍,比如北京的影星、歌手、画家、诗人、作家、政客、哲学家等等非正常人类是上海的百倍,你说,上海和北京怎么比?
之后我看了《色戒》,印象最深的是王佳芝的架势,没革命过但是要有造过好几次反的架势,没杀过人但是要有杀过了好几个的架势,没上过床但是要有幼儿园就不是处女的架势。
王佳芝不是不知道说了是死,不是不知道人死了,再大的钻戒也不能戴着逛淮海路,但是透过六克拉的钻戒看到了大得像生命的情意,还是说出了“快走”。张爱玲不是不知道胡兰成从大众意义上看是个什么样的人渣,但是看到了他文字里看破了生命的伤心和一瞬间对自己的完全懂得,还是低到了尘埃里。
我们国家两千多年前有个老头,叫孔丘。他说过一些简单明强的话,直接踹向生命的裤裆,两千多年过去了,还能针炙现代人的心理创伤。他知道人类的变革动力和内心煎熬都来自于同样一种妒嫉,他说,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你有你的好处,我有我的好处,对于我的好处,我有信心,不拿我的好处换你的好处,我羡慕但是内心不煎熬。在妒忌这件事儿上,我检点自己,我基本能做到孔丘的境界,除了对于跳舞和足球。这两种技艺或许就是一种技艺,比任何技艺都更加直接地触摸生命的睾丸,更加接近生命的本质。
看着校园里的大学生仿佛小学生,看着原来的大学同学仿佛地下几千米挖出来的过去,忽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大学生很多年了,自己是真的老了。
忽然一夜风雨,欲望之门打开,千楼万楼,门前长出个CBD来。在无解中挑拣半解,我能想到的包括:在老路上血战90后同辈、血战80后,希望70后身心加速折旧早日退休,松下悟道看穿名利生死,移居到地广人稀的新疆、西藏、新西兰或者澳大利亚。
我老妈知道飞国航一百万定级里程之后,就能拿终身白金卡,每次见我,总问我,快到一百万了吗?我说,一百万又如何呢?我老妈说,牛逼啊,终身白金卡了呢。我说,你什么时候百年啊,你百年之后又如何呢?你百年之后牛在哪里?逼在哪里?我老妈说,你咒我死啊,你妈。
从小被灌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似乎这之后,你就懂得了世间绝大部分的道理。飞了近两百万公里之后,我猛一想,于法,实在无所得。如果哪天飞机失事,或许腰间盘、椎间盘、颈5和颈6等处的增生烧不寂灭,鱼目一样,晶晶亮,号称舍利子。
作为一个好男人,在现实生活中,一生中要处理好七件事:Wealth(金钱),Women(女人),Wine(酒肉), Work(工作), Watch(珍玩), Workout(身体), Wisdom(智慧)。
钱是要有一点的,但是不要太多,能自己自足、经济独立就好。太多的话,活着的时候是负担,你周围会出现一些虚假的好人和真实的敌人。死的时候有很多钱,是件非常二逼的事,无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是会被笑话的第一件事儿,进门的时候就被认定出身不好,下辈子一辈子难翻身。有多少钱合适?够用就好。意淫可以丰富,生活要简单。生活简单,够用的要求就不高,你就不用为钱而钱。
女人(或者男人,如果你喜欢男人多于女人)最好找和你小宇宙以及生活习惯类似的。否则,你看个毛片、玩个网游、去阿姆斯特丹逛个咖啡馆,她就认为你是怪胎。否则,你嗜辣、她怕辣,你怕冷、她怕热,你喜宅、她喜逛,日子不好过。爱情和婚姻基本上两件不相干的事儿,尽管非常容易搞混。但是二者之间有个重要联系,如果你和那个女人最初有爱情,哪怕之后爱情消失得一干二净,留下的遗迹也是婚姻稳固的最好基石。
酒肉要和朋友吃喝,独自酒肉非常悲催。朋友不在多,在久。“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两三个男人能让你无由想念,两三个月一定要坐下来分饮两三瓶好酒,福德甚多。
工作最好做你喜欢做的和擅长做的,哪怕你喜欢做的和擅长做的是码字、洗菜或者锄草。工作最好周围有一小群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现世里,工作往往占据你大部分有效时间,如果周围的人无趣,生命容易无趣。又,不能小看工作,工作能让你的生活更平衡,即使你女人和你朋友拐了你的金钱跑了,你如果还有工作,你不怕。
文字和人一样,很多时候比拼的不是强,是弱,是弱弱的真,是短暂的真,是嚣张的真。好诗永远比假话少,好酒永远比白开水少,心里有灵、贴地飞行的时候永远比坐着开会的时候少。所以,大酒之后,看到女人而不是看到花朵,看到月亮而不是看到灯泡,想起你而不是想起其他比你完美太多的人。
万事开头难,所以见到事儿就叉手立办,马上开头。不开头,对于这件事儿的思绪要占据你的内存很多、很久。见了就做,做了就放下了,了无不了。
阳光之下,快跑者未必先达,力战者未必能胜。同学们啊,从学校毕业之后,不再是每件事都是一门考试,不再是每门考试你都要拿满分和拿第一。收放是一种在学校里没人教你的技巧,练习的第一步是有自信,不必事事胜人。
这四十年来,由着自己性子耍,耕、读、琴、鹤、饮、食、男、女,太多想干,太少时间。好处是不烦闷,经历人生百态,每日拍案惊奇,坏处是时间过得太快,妈屄的,活着活着就老了。
得到的已经很多,再要就是贪婪。
心老了。不怎么热爱妇女了,老婆习惯性成亲人了,初恋幸福地二婚了,以前的花花草草都相夫教子去了,再看新冒出来的小姑娘们真的像看真的花花草草,我慈眉善目,我满脸安祥。
我还是偏执地认为,一个男人四十岁再写诗和三十岁再尿床一样,是个很二的行为。
两千多年前,人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孔丘说,一个人到了四十,知道了自己能力的边界,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于是不惑。两千多年后,人平均寿命超过七十,孔丘说的依旧适用,这个老怪物。这几天冬去春来,换季节,睡得不安稳,昨夜醒来,看到你就倚在窗台边抽烟,生命就像一头驴一样蹲在你旁边,因为彼此熟悉、天人相知,驴血已经不滋滋作响,一时,我想,我想骑就骑,要下就下,打打小鸟、看看小星、码码小说,向死骑去而不知死之将至,一切挺好。
我类似的拧巴还有很多,全是因为各种不同的小事儿。比如锁两次房门,比如捡起地面上的杂物,比如睡觉前一定要小便一次,比如受不了事物在自己接手之后的破损和划痕。我也知道,东西是买来用的,用,就会有划痕,就可能破损。我也知道,是表面就有划痕和破损,哪怕是全新的东西,在十倍、二十倍、一百倍的放大镜下,表面也有划痕。我甚至知道,创造、保护、毁灭必须保持平衡,即使残酷,毁灭也是必须的,仔细端详,毁灭甚至是美丽的。但是我就是看着因我而生的划痕和破损,内心拥堵,百般不爽。
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开始管自己,和社会发生的关系越来越多,人也越活越麻烦。尝试过各种办法减少麻烦,碰得一头大包之后,发现,最省事儿的方法是耐烦:整理好这些麻烦,心里放下,世界安稳。
北京秋天大风雨之后,天蓝得吓人,白天狗狂叫,晚上星星贼亮,逼人思考人生终极意义。想来想去,人都有初生,都难逃一死,中间轨迹,浮云过眼,飞鸿留指爪。鸡蛋里挑骨头,无意义中挑有意义,想起文学。关于文学,有个非常好的定义:“它试图通过一个人的故事,令古往今来所有人的故事浮现纸面。” 写这一个人的故事,是我命中最有意义的事儿,所以不想了,做就是了。于是欢喜。
学医的最后三年,我在基因和组织学层面研究卵巢癌,越研究越觉得生死联系太紧密,甚至可以说,挖到根儿上,生死本来是一件事儿,不二。多数病是治疗不好的,是要靠自身免疫能力自己好的。我眼看着这三年跟踪的卵巢癌病人,手术、化疗、复发、再手术、再化疗,三年内,无论医生如何处理,小一半的死去,缓慢而痛苦地死去,怀着对生的无限眷恋和对死的毫无把握,死去。
人体组织结构和解剖结构之上有疾病,疾病之上有病人,病人旁边有医生,医生之上有医院,医院之上有卫生部和发改委和财政部,医院旁边有保险机构,保险机构之上有保监会和社保部。在现代社会,医生治疗病人,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业活动。在医疗卫生上,国内强调平均、平等、“全民享有医疗保健”,强调计划调节、远离市场。“药已经那么贵了,就只能压低医生的收入,医院就只能以药养医。”美国的医生收入好些,但是,不但诉讼横行,而且也从根本上解决不了公平和效率的平衡问题:“如果新生产出一种救命的药物,成本十万,定价一千万,合理吗?应该管吗?新药定价一千万,是应该给付得起的病人吃呢,还是应该给所有有适用症的病人吃呢?美国百分之三十的医疗费用花在两年内要死的人群上,合理吗?”
很多时候,选择就意味着放弃,选择之后摇摆就意味着浪费。既然见了,选了,就定了,就做了,就坚忍耐烦,劳怨不避,穿越一切苦厄,使命必达。傻一点,混一点,简单乐观一点,是更高层面的智慧。
两岁前,我没啥个体意识,没啥感情,没啥审美,没啥记忆,没名,没利,没关系,没涉足江湖,没啥和其他屁孩儿不一样的习惯,困了睡,饿了吃,渴了喝,睡美了吃爽了喝舒服了就乐,得不到就哭,哭也得不到就忘记了,在一个无意识的层次,和佛无限接近。
从国家的影响力来说,先是苏联和美帝。苏联送来革命,革命救了很多人,也整死了很多人,反正改变了很多人,苏联还帮我们打跑了日本,帮我们在朝鲜顶住了美国,但是也策反了外蒙古,强奸了很多我们的妇女,抢了东北工业区很多东西,做的都是大事情。美国从记事儿起就是敌对阵营的领头大哥,你们欧洲似乎都听他的,我们学英文也都练美式发音,儿话音和北京话接近。美国先在朝鲜敲我们的脑壳,再在越南踩我们的脚趾,以后时常在台湾踢我们的睾丸。美国没开一枪一炮,只是和苏联比拼制造武器,比拼了二十年,苏联就被消耗没了。影响力再往后排列,是日本,杀了我们很多人,也帮我们打跑了国民党,输入的塑料壳电视和录像机掏光了我们的积蓄,但是输入的AV我们基本是免费看的。影响力再往后排列,是德国,是法国,一个出哲学和好相机,一个出花衣服和骚逼。至于你英国,除了有个美丽优雅的女皇和曾经富过,似乎想不起其他什么了。
文学是雕虫小道,是窄门。文学的标准的确很难量化,但是文学的确有一条金线,一部作品达到了就是达到了,没达到就是没达到,对于门外人,若隐若现,对于明眼人,一清二楚,洞若观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虽然知道这条金线的人不多,但是还没死绝。这条金线和销量没有直接正相关的关系,在某些时代,甚至负相关,这改变不了这条金线存在的事实。
是否代笔且不论,我个人觉得,更需要保护的不是一个神像,不管它是否建立在谎言之上,更需要保护的是现世越来越稀有的对于质疑的尊重、对于真相的爱好、对于写作的敬畏。这也是底线,这也是大是大非。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说得没错,希望你真悟,然后往那个方向去想,去践行,各种束缚就会越来越小,心路就会越来越宽,身体也会越来越舒坦,甚至腋窝下长出翅膀。人关键在于心态。如果往宽了想,咱们父母都还健康,这么大了,快八十了,还都能吃、能喝、能做饭、能骂街、有欲望、能到处跑,已经是我们做儿女的大幸了。如果往窄了想,就像你说的,咱们老妈和老爸都是奇葩。说到底,对于这两个人,你的关键还是在于你的心态。到了这个阶段,养亲以讨欢心为本。不要希望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改变他们,你的胜算很小,你的价值观不一定就全对。要顺应,要放下自尊。你如果真担心他们,就多陪陪他们,顺着他们,把他们当小孩儿,哄哄,再过几年,你想陪,他们不一定在人世。退一步,如果放不下自尊,就躲开,去大理、青城山、威海,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还能多些想念。
适度锻炼,各处走走、住住,睡到自然醒,看看闲书,种点花草,陪老爸老妈坐坐,晒晒太阳,学门无用的手艺,弹弹吉他,打打电子游戏。天下无易境,天下无难境,难易存乎一心。
西方人有个好文章的6C标准,用了六个形容词:CONCISE, CLEAR, COMPLETE, CONSISTENT, CORRECT, COLORFUL(简约,清澈,完整,一致,正确,生动)。更简单地说,表达的内容要能冲击愚昧狭隘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探寻人性的各种幽微之火,表达的形式要能陈言务去,挑战语言表达能力和效率的极限。
我不自主地跳出来,反观自我,我看它如同我看一切人类,它有它的短长,它有它和其它人类一样的局限,“我不是爱我自己,我是爱人类。我不是厌恶我自己,我是厌恶人类”。我不需要外求,我探索汉语的可能,我心中没有不能被说服的肿胀,我没有多少剩余的时间可以消磨,我不再痴迷五百年后文学史的写法,我想像我是个矿工,拿“小我”当矿山,人性无禁区,挖掘人性的各种侧面和底线,看到山崩地裂和天花乱坠,每天得道,每天可以没有明天。
民主的细节 (刘瑜)
联邦制给我们的启示是,与其让各级政府在“预算外”四处揩油,不如扩大地方政府预算内部的财政权力――让其在税收、公共开支方面,享有更多的自主权。比如,允许地方政府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税率。但是,这样放权的前提,显然是加大人大对政府预算的监控能力。没有这个配套措施,预算内也好,预算外也好,越大的权力意味着越大的腐败可能性。
众所周知,政治是一种斗争的艺术,然而,同样重要却经常被忽略的是,政治也是一种妥协的艺术。在一个协商性的政治里,没有任何一方可以为所欲为。“地方100”工会最大的教训恐怕也在这里,煽动群情激愤等固然姿态华美,然而当它滑出法律的轨道,为了一个团体的利益而置公共利益于不顾时,这种华美也就沦为小题大做的滑稽了。毕竟,一个既得利益集团争取更多的利益,有别于一个真正的弱势群体捍卫自身的基本权利,因而也缺乏广泛的社会呼应。这已经不是一个高呼“失去的只有锁链,赢得的却是整个世界”的时代了,更务实的做法是回到谈判桌前,在法律的框架内解决问题,失去的只有1.5%的医疗保险,赢得的却是整整7百万人的安宁。
对于历史的伤痛,我们习惯于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揭历史的伤疤”;对于哪怕映射这一伤疤的文艺作品,我们涂抹着西方解构主义、荒诞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口红的嘴巴又说,“这种宏大叙事是多么的土气”。但是,但是,如果对生命和痛苦的漠视可以体现在我们对待历史的态度里,它同样可以体现到我们对现实的态度里――事实上,当我们的文艺作品用五光十色的豁达、诗意、颓废、华丽、放荡、恶搞,以及最重要的,沉默,去包裹怯懦时,它正在体现到我们对现实的态度里。
把牛鬼蛇神放出来,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观念的市场里,有各种各样极端的声音,但只要没有国家机器的压制或者煽动,老百姓的意见,总会通过一番摇摆,回归中庸之道。相反,把牛鬼蛇神死死关进盒子里不让透气,民意反而像个不断升温却没有出气口的高压锅一样,慢慢凝聚越来越危险的压力。
事实上,“感官刺激主义”横行这么多年,并没有搞垮美国的精神文明。文化艺术照样繁荣昌盛。相反,“感官刺激主义”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反而黔驴技穷,让人麻木。麻木之后的人们,还是想回归细腻、回归美感,回归智慧。政府与其花时间精力去打击它,不如让它放任自流,让民众自己看穿它、唾弃它。自由的尽头,会有洪水猛兽,那又怎么样?走近了看,不就是几只不堪一击的小老鼠么。
资源配置的最优化,不可能因为价格信号而一夜完成,传统的经济模式,社会结构,环境资源禀赋、政治条件、信息成本等等都可能顽强地抵制价格信号,这就决定了经济的转型会是一个漫长、痛苦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给相对脆弱的初级产品生产者适当的道义帮助,虽然不一定是最“理性”的“经济行为”,却可能是最“道义”的“社会行为”。毕竟,在一个我喝的咖啡可能是一个哥伦比亚农民生产的、你开发的软件用户可能是一个英国学者、他生产的牛仔裤将要被一个乌克兰大学生穿上的全球化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道义联系也应当与经济联系的强化相适应。
伊拉克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它不仅仅是一个政治难题,而且是一个道德难题。如果一个病人拒绝吃药,你可以出于道义劝他,甚至强行灌药,但是灌药的过程中把这人打得遍体鳞伤,打出来的病比本来得的病还重,这还合乎道义吗?
持续贫困是社会动乱的根源,如果一个国家的穷人有希望迅速“脱贫”,经济贫困往往不容易酿成政治动乱。
马克思列宁所预言的“资本主义崩溃”没有发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通过民主机制,资本主义体系不断吸收社会主义的营养,努力制度创新,从而实现自我修复。换句话说,社会主义并没有被资本主义消灭,而是被资本主义消化了。
据统计,教育投资的社会回报中,初等教育回报最大,高等教育最小。发展中国家尤其如此,初等、中等、高等教育的社会收益率分别为23%、15%和11%。道义上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说建成几个世界一流大学是为中国“锦上添花”,那么填补基础教育的财政漏洞则是“雪中送炭”。政府的职责到底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讨论的。
在美国生病不是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年轻时,有保险公司撑着;年老时,有政府撑着。市场和政府这么左扶右搀着,群众就可以放开手脚生病了。
美国尽管没有实行全民公费医疗,它的医疗花费占政府开支比例却比多数发达国家要大(美国18.5%,加拿大16.7%,法国14.2%),人均寿命也比其它发达国家要短(美国77,英国79,加拿大80)。总之在医疗服务方面,美国花了更多的钱,却办成了更少的事。
在欧洲,夹在病人和医院之间的是政府,而在美国,夹在病人和医院之间的,是保险公司。就是这个不同成了问题所在:一方面,保险公司为了利润追求抬高医疗成本;另一方面,虽然保险公司大多对其付费覆盖面斤斤计较,但在铁定的医疗覆盖范围内,又容易导致人们“过度就医”,进一步抬高医疗费用。
公费医疗体系低效而不人道。由于公共医疗资源有限,加拿大出现了治病“排长队”现象,有时候小病就等成了大病,大病就等到了死亡。据统计,2005年加拿大人看专科的平均等待时间是17.7周,只有一半病人可以得到及时救治。有加拿大人抱怨说:在这个国家,一条狗要做一个手术往往只需等一个星期,而一个人想要做一个手术,却可能等上一两年。
只有当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时,才能想清楚什么是正义。
承认一个一个的人,也承认一群一群的人。承认你矫捷的身手,也承认他人肩上历史的十字架――因为在“无知之幕”的背后,你可能是一只兔子,也可能是一只乌龟。
至少在煤矿安全问题上,美国的政治体系有一个通畅的信息吸收和反馈机制:面对问题,做出反应,制度改进,问题减少。什么是民主?这就是民主。民主不是很多人所不屑的那样是“知识分子的口号”,民主就是1910年矿务局的成立,就是1952年的“联邦煤矿安全法案”,就是1969年“联邦煤矿健康和安全法”,就是2006年的“矿工法”。
一个社会有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一个政治体系去消化问题、改进制度,而制度的纠错能力又决不仅仅来自于某个部门或者领导的“良知”,而来自于“分权”的智慧:不同权力部门的“分家”,从而使弱势群体多几个安全阀。
富人交的税越高,社会的福利色彩越重,财富越趋向于平等;富人交的税越低,越可能刺激社会的创业精神,但是财富也越趋向于集中。这事之所以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因为人类热爱平等,但是同时又担心,失去了创业精神,平等往往沦为“平等的贫穷”。
每个国家都有他自己的伤疤,美国政治最大的伤疤之一,是它的种族主义问题。确切的说,不是一个伤疤,而是一个还在发炎的伤口。任何一个涉及到种族问题的公共表述,无论是以电影、电视、书籍、演讲的形式出现,都是在一条钢丝上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摔下万丈深渊。
美国社会的政治正确文化,完全可以被概括成以下“四项基本原则”:不能冒犯少数族裔;不能冒犯女性;不能冒犯同性恋;不能冒犯不同的信仰或政见持有者。
有很多人,尤其是保守团体以及极端自由主义团体,谴责“政治正确”的文化侵蚀了美国的言论自由。甚至有极端保守派认为,政治正确的文化,不过是在马克思主义在经济社会的变革方面走到山穷水尽之后,试图从文化上腐蚀一个自由社会。
“政治正确”的文化不是解决了问题,只是回避了问题。黑人犯罪率居高不下,不会因为你电影里把黑人全部塑造为好人而改变。大部分恐怖袭击是由穆斯林分子所为,也不会因为穆斯林们烧了丹麦使馆而改变。 Summers 的辞职,不能改变女性科学成就偏少的事实。弱者可能的确是历史的牺牲品,但是让弱者沉溺于这种“牺牲品”的角色里不能自拔,甚至以这种角色为理由去逃避自己的个人责任,去否认这个弱者群体内部的问题,这也的确是“政治正确”可能导致的陷阱。
商品市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事实上,观念的市场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调节观念的平衡。就前面几个案例来说,美国政府没有、也不可能强行要求“幸存者”停放。可以说,美国版的四项基本原则是社会自发创造的原则,也将被社会自身消化。既然是“人民内部矛盾”,谁胜胜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在这种斗争中涌现出来的活力。思想这个东西,就象石头缝里的草,只要没有一只“看得见的手”将它连根拔起,总能悄悄找到自己的出路。
美国的医疗服务价格惊人地高,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医生一旦因为医疗过失被诉讼,就有可能倾家荡产。为了应对可能的恐怖的诉讼赔偿额,医生给普通病人开出恐怖的帐单,保险公司则把恐怖的帐单用转化为恐怖的保价,恐怖的保价则又吓得很多人买不起保险有病不敢看。反正,从起诉人到医生,从医生到保险公司,从保险公司到普通民众,一环扣一环,把美国的医疗费用抬到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据统计,美国医生每年用于防止诉讼的各种医疗测试费用高达200亿美元;美国的人均诉讼数量是日本的30倍;美国的年均产品质量诉讼案数量是英国的350倍(人口仅是英国的5倍);美国的民事诉讼费用从00年到03年就增长了34.5%。
对法律的利用和对法律的滥用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在保护消费者权益和限制司法讹诈之间,未必就没有一个平衡点,民事诉讼改革正是在寻找这个平衡点。毕竟,作为一个普通消费者,我们既不希望商家或者医生的服务不安全可靠,也不希望为一小撮贪婪的“讼棍”纳税或者买单。
如果说美国到处是“轻浮诉讼”,那么中国的情形恰好相反,到处是“轻浮审判”。我们中国那么多医生误诊、食品有毒,药物无效,政府三申五令,民间人心惶惶,媒体忙不迭地曝光,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法院呢?司法系统的声音在哪里?象小龙圳这种情况,如果放在美国如此严格的民事诉讼系统里,估计怎么也会让几个医生丢执照、付罚款甚至破产,而如果有一堆医生因为怠慢病人的病情而破产失业,整个行业的责任感也会大大增强。在一个国家,一个顾客自己烫伤自己的大腿都能拿到64万,而在另一个国家,4家医院耽误一个儿童的生命却不受法律的审判,要不怎么有人说,“谁让你不幸生在中国呢”?
按照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1997年出台的“面向消费者的广告行业指导”规定,药品广告必须对其可能的副作用做出说明,同时,电视广告中还应该包括以下四个要素:显示一个免费的咨询电话;显示一个网址;提及一个印刷品或者资料册;提及向医生咨询。所有这四个要素,都是为了保证消费者有机会获得该药的详情。总之,药品广告要合乎“一个声明,四个要素”的模式。
如果说历史是一场演出,那么公众应该是舞台上的演员,政府则应该仅仅是搭舞台的、打灯光的、放音乐的“服务人员”而已,既不能通过直接参与演出来“与民争利”,也不能通过对演员指手画脚来干扰演出。
好的行为,是不是一定要通过政府力量强制执行? 拿“反式脂肪”禁令来说,如果有些人愿意冒心脏病的危险去换取吃可口食物的乐趣,他是否可以拥有这个自由?“保护公共健康”一说,似乎站不住脚。吃肥肉也对心血管不利,难道要禁止餐馆供应肥肉?冬天的时候只穿T恤容易感冒发烧,难道要禁止冬天穿得太少?长期不运动有害健康,难道要立法规定每个人的运动量?……难怪有人哀叹,这个全式脂肪禁令是“保姆国家”的表现,有“极权主义”的征兆。如果说在公共场合禁烟还有“保护被动吸烟者的权利”这一法理基础,吃“全式脂肪”则完全是自作自受,并没有碍着谁的什么事。
政府的目的是什么?彻底的自由主义者可能主张政府的“道德中立”,但是这从来不是也不可能是现实:任何法律系统都有它的道德前提。即使是“最小政府”,也在或隐或现地承担一个“道德引导”的责任,但是,政府在“从善如流”的过程中,界限在哪里?“为人民服务”和“多管闲事”甚至“极权主义”的边界何在?自由主义思想家密尔当初划定了一个边界:伤害原则。一个人的道德完善和身体健康,与政府无关,只有一个人的行为构成对他人的伤害,才应该受到法律的规范。
长期在美国生活的人都会发现,美国是个充满了各种繁文缛节的社会。以至于有人说,美国虽然号称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国家”,其实是个“毫无自由的国家”。比如说吧,在美国父母不能随便打孩子,在大街上拿着一个打开的酒瓶是违法的,老板面试员工时不能问人家的年龄、党派、教派、有没有肝炎、残疾,在办公室不能随便在女同事面前说黄段子……总之,到处是地雷,一不小心就踩上一个。
当一个人的“自由”可能伤害他人的“自由”时,他就必须争得对方的同意,而且是“信息充分前提下的同意”(informed consent)。自由的真谛,恰恰在于这种“同意精神”,而不是为所欲为。试想如果一个人开车想怎么闯红灯就怎么闯红灯,喜欢哪个美女直接就给可以把她拽到家里去,他倒是自由了,但代价却是别人的不自由。所以,自由的悖论恰恰在于,自由的保障,来自于对自由的限制。
成熟的自由制度里,权利和责任总是具有对称性。
自由民主不但应当是一种康德式的理念,而且应当是一种尼采式的意志。
暴政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现代性的问题。启蒙时代的现代性,敲响了科学与民主的钟声,同时也开启了哲学上的“潘多拉盒子”——认识论上的“相对主义”。政治作为一种公共生活方式,在古希腊时代是完善人性的一条道路,在中世纪则是通向神意的道路,而现代的曙光,却照出了政治捉襟见肘的处境。政治只是一个权力的游戏,并没有一个喜剧式的宿命。神性的、人性的光芒淡去,政治变成了人类在荒野中的流浪。现代话语中的“自由”,刚好用来模糊是与非、正义与邪恶的界限;而现代话语中的“民主”——通过把一个质量问题转化成一个数量问题——为这种相对主义提供了技术上的可行性。
法律高于政治。
奥巴马的演讲技艺高超,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调节得炉火纯青,上一句高屋建瓴地讲到“伟大的美国梦想……”下一句则动情地说“我小时候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这边饱怀同情地说“我知道你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养老金被金融风暴席卷而去……”,那边则愤怒声讨“那些贪婪的石油公司CEO……”难怪广大选民为他神魂颠倒。对批评他“光说没干”的指控,奥巴马反击道:“谁说言辞没有意义?‘我有一个梦想’,难道不是言辞吗?‘除了恐惧本身,我们无可畏惧’,难道不是言辞?”也对,政治家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增强社会的凝聚力、唤起公民对未来的信心,所以能说会道本来就是一个政治家的天职。
说伊战是失败的,也许为时过早;至少伊战推翻了萨达姆的专制政权,但代价是几十万条生命加一万亿美元加布什一落千丈的支持率加一代伊拉克人的和平加美国国际声望的陨落而且真正意义上的民主自由还遥遥无期……合算吗?反正如果我是美国总统,我会觉得这笔买卖挺亏本的。
罗素说过:“我是不会为自己的信念去死的,因为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
历史上的许多斗争,不是在“善恶”之间,而是在“恶”与“更恶”之间。
当一个人做出善行的时候,我们管她叫“好人”。而当一大群人做出善行的时候,我们管它叫“文化”。
假如范冰冰宣布,如果中国不取消户口,她就不结婚,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拍手叫好,又有很多人会跳出来说:有毛病吧?多管闲事吧?爱出风头吧? 我们已经习惯于沉溺于私人生活,遗忘公共领域。 我们习惯于说:我不关心政治。 但是政治哲学家柏克当年说,邪恶盛行的唯一条件,是善良者的沉默。
其实,公民参与决策过程并不见得会降低“效率”。它可能会降低“政策制定”的效率,但是它往往会因为切合民意而提高“政策执行”的效率,而且它可以通过提高决策的合理性来提高资源利用的效率。一个聪明的政府,应当欢迎民意。
据说民主的实施需要民众具有“民主素质”,我不知道有什么比公开透明理性的参与本身更能训练民众的“民主素质”,就象我不能想象除了跳到水里学习游泳,还有什么别的学会游泳的方式。
时间的玫瑰 (北岛)
诗歌是不可能造就的可能,和音乐一样,它是看不见欲望的可见的记录,是灵魂的神秘造就的肉体,是一个艺术家所爱过的一切的悲哀遗物。
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王海桑)
黑白色的夜里 我想看看月亮 我看见月亮很好 就象我当初 看见你很好一样
很多事情都会突然过去 愿意你好 一生都健康安全 我也会准时起床 干活 吃饭 累了 就歇一会儿 伤心了 也笑一笑 我也和你一样 好好地 照顾好日子和自己
过往的岁月教会我 人的一生中有一个字 是冷,是彻骨的冷 所以我会在星稀的冬夜 点一堆火,慢慢想你
我是一个泥做的生灵 想娶一个水做的女人为妻 于是遇上你。 所以,在一百年里 如果你的一生需要有人捧在手上 那个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便是当我走了,我也会记着 把这手上的温暖,给你留下
尘世·挽歌 (野夫)
一个人的反抗就这样平息了,血流进土地,化为污泥,连故事也将在岁月的罡风中荒芜。
我突然发现母亲已经衰老了,她一生的坚强无畏似乎荡然无存,竟至一下虚弱得像一个害怕孤独的孩子。
每个人的记忆,大抵都应该有个起点;只是因为童年往往由一些时序颠倒的片断画面组成,仿佛面对一幅淋漓挥洒 的水墨长卷,以致于连作者本身也无法辨出它的始笔了。
一个人的村庄 (刘亮程)
许多事情都一样,开始干的人很多,到了最后,便成了某一个人的。
那时,我刚刚开始模糊地意识到,我已经放任自己像植物一样去随意生长。我的胳膊太细,腿也不粗,胆子也不大,需要长的东西很多。多少年来我似乎忘记了生长。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而它们—成群的、连片的、成堆的对着我。我的群落在几十里外的太平渠村里。此时此刻,我的村民帮不了我,朋友和亲人帮不了我。
每个人最后都是独自面对剩下的寂寞和恐惧,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野上。那是他一个人的。 就像一粒虫、一棵草在它浩荡的群落中孤单地面对自己的那份欢乐和痛苦。其他的虫、草不知道。
刮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风,风一停就只剩下空气。天空若无其事,大地也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你的命运被改变了,莫名其妙地落在另一个地方。你只好等另一场相反的风把自己刮回去。可能一等多年,再没有一场能刮起你的大风。你在等待飞翔的时间里不情愿地长大,变得沉重无比。
也许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挽留住我们。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它替匆忙的我们在土中扎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
时间本身也不是无限的。 所谓永恒,就是消磨一件事物的时间完了,但这件事物还在。
我不喜欢在路上溜达,那个时候每条路都有一个明确去处,而我是个毫无目的的人,不希望路把我带到我不情愿的地方。我喜欢一个人在荒野上转悠,看哪不顺眼了,就挖两锨。那片荒野不是谁的,许多草还没有名字,胡乱地长着,我也胡乱地生活着,找不到值得一干的大事。在我年轻力盛的时候,那些很重很累人的活都躲得远远的,不跟我交手,等我老了没力气时又一件接一件来到生活中,欺负一个老掉的人。这也许就是命运。
当我五十岁的时候,我会很自豪地目睹因为我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大小事物,在长达一生的时间,我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它们,让本来黑的变成白,本来向东的去了西边……而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清楚。
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蜷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
在我周围,肯定有个别人不能像我一样度过冬天。他们被留住了。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情……尔后整个人生。
人是不可以敷衍自己的。尤其是吃饭,这顿没吃饱就是没吃饱,不可能下一顿多吃点就能补偿。没吃饱的这顿饭将作为一种欠缺空在一生里,命运迟早会抓住这个薄弱环节击败我。
人们时常埋怨生活,埋怨社会,甚至时代。总认为是这些大环境造成了自己多舛的命运。其实,生活中那些常被忽视的微小东西对人的作用才是最巨大的。也许正是它们影响了你,造就或毁掉了你,而你却从不知道。
马老得走不动时,或许才会明白世上的许多事情,才会知道世上许多路该如何去走。马无法把一生的经验传授给另一匹马。那些年轻的、活蹦乱跳的儿马,从来不懂得恭恭敬敬向一匹老马请教。它们有的是精力和时间去走错路,老马不也是这样走到老的吗?一匹马老了之后也许跟人一样。它一辈子没干成什么大事,只犯了许多错误,于是它把自己的错误看得珍贵无比,总希望别的马能从它身上吸取点教训。
其实人的一生也象一株庄稼,熟透了也就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的一生熟透在时间里,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谁是最后的收获者呢?谁目睹了生命的大荒芜—这个孤独的收获者,在时间深处的无边金黄中,农夫一样,挥舞着镰刀。
干了错事的人,总想通过另一件错事补回损失,这样下去只会错上加错,一次次把错垛得跟草垛似的高高的,直到有一天,这些错突然全变成了对,这个人便大丰收了。
在一个村庄活得太久了,就会感到时间在你身上慢下来,而在其他事物身上飞快地流逝着。有些人,有些东西,满世界乱跑,让光阴满世界追他们。他们最终都没能跑回来,死在外面了,他们没有赶回来的时间。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年。也许我的一辈子早就完了,而我还浑然不觉地在世间游荡没完没了,做着早不该我做的事情,走着早不属于我的路。
对一个农民来说,城市就像一块未曾开垦的荒地一样充满诱惑力。
童年是我们自己的陌生人,那段看不见的人生,永远吸引我们。
你死去后我的一部分也在死去。你离开的那个早晨我也永远的离开了,留在世上的那个我究竟是谁。
我是你儿子,你孕育我的那一刻我便再无法改变。但我一直都想改变,我想活得跟你不一样。我活得跟你不一样时,内心的图景也许早已跟你一模一样。
如果死亡就这样无可避免地开始,能否让我依然柔韧有力的手臂单独地活下来,让它欢快地挥舞。让它去拥抱未及入怀的情人们。让它抚摸遍每一件剩下的事情,然后独自飞去。 能否让我永不近视的眼睛依旧深情地看着人世,我满眼的不肯老去的柔情不能就这样化为灰土。让我不知疲倦的腿走完远未到头的人生路途。别把死告诉我的腿脚。让它跑掉。死亡不再追上它。
思维的乐趣 (王小波)
在我周围,像我这种性格的人特多――在公众场合什么都不说,到了私下里则妙语连珠,换言之,对信得过的人什么都说,对信不过的人什么都不说。起初我以为这是因为经历了严酷的时期(“文革”),后来才发现,这是中国人的通病。龙应台女士就大发感慨,问中国人为什么不说话。她在国外住了很多年,几乎变成了个心直口快的外国人。她把保持沉默看作怯懦,但这是不对的。沉默是一种生活方式,不但是中国人,外国人中也有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
我上大学时,有一次我的数学教授在课堂上讲到:我现在所教的数学,你们也许一生都用不到,但我还要教,因为这些知识是好的,应该让你们知道。这位老师的胸襟之高远,使我终生佩服。我还要说,像这样的胸襟,在中国人文知识分子中间很少见到。
一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是价值取向,二是在这些取向上取得的成就。很显然,第一个方面是根本。倘若取向都变了,成就也就说不上,而且还会适得其反。因此,要提高社会的道德水准就要解决两方面的问题。一、弄清哪一种价值取向比较可取;二、以积极进取的态度来推进它。坦白地说,我只关心第一个问题。换言之,我最关心pee是要干什么,在搞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之前,对OK,Let’s中包含的强烈语气无动于衷。我知道自己是个挺极端的例子;另一种极端的例子是对干什么毫不关心,只关心积极进取,狂热推动。我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极端比较符合知识分子的身份,并为处于另一极端的朋友捏一把冷汗。假如他们凑巧持一种有益无害的价值取向,行为就会很好;假如不那么凑巧,就要成为一种很大的祸害。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的一生是否能于社会有益、于人类有益,就不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机遇。正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思考何种社会伦理可取的人的责任就更重大了。
我觉得西方的智者有一股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把自己往聪明里弄的劲头儿。为了变得聪明,就需要种种知识。不管电磁感应有没有用,我们先知道了再说。换言之,追求智慧与利益无干,这是一种兴趣。现代文明的特快列车竟发轫于一种兴趣,说来叫人不能相信,但恐怕真是这样。
我宁可做个苏格拉底那样的人,自以为一无所知,体会寻求知识的快乐,也不肯做个“智慧满盈”的儒士,忍受这种无所事事的煎熬!
活着活着就老了 (冯唐)
鲁迅的文字如青铜器,张爱玲的文字如珠玉盆景,沈从文的文字如明月流水,川端康成的文字如青花素瓷,亨利米勒的文字如香槟开瓶。
狐狸自信能吃到葡萄,但是说到底,葡萄还是酸的。
紫色的天空上下着玫瑰色的小雨,我从单杠上摔了下来,先看见了星星,然后就看见了你。
两种办法能够延长生命。第一,活得长些。如果活到一百六十岁,相比常人,你就活了两辈子。第二,多些变化。每天换个裤头,每周换个计算机桌面和MSN显示名称,每月换个网名和电邮地址,每两三年换个城市,相比常人,你多活好几辈子。
最好的茶叶要在含阴笼雾的天气里,由未解人事的女孩子光了脚上茶山上去采。采的时候不用手,要用口。不能用牙,要用唇去含下茶树上刚吐出的嫩芽。
一个从小说怪话、经常被语文老师呵斥罚站的男生幽幽地说,“你们还记得《孔雀东南飞》里小官吏焦仲卿是怎么死的吗?”,我们几乎同时想起当时的暗号,齐声回答,“都是他妈逼的。”
作家是巫师,身心像底片一样摊在时间和空间里,等待对人类经验的感光。
转了一圈,唯一想买的是一本英文实用书,叫《如何在35岁之后把自己嫁出去—基于我在哈佛商学院的所学所练》,准备送给我一个事业心和排卵一样旺盛的剃寸头的姐姐。但是,考虑到积德、厚道和怕挨抽,最后扔在收款台旁边。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 (冯唐)
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时间概念,一辈子的意思往往是永远。
我三天不看漂亮姑娘就会牙疼。
我的长相平庸而粗糙,但是我的内心精致而细腻。我和老流氓孔建国说,别看我长得象个杀猪的,其实我是个写诗的。
那个写诗的晚上,我写完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诗,之后再也没有写过一句,就象我在十六岁至十八岁期间耗尽了我对姑娘的所有细腻美好想象,之后,所有的姑娘在我的眼里都貌美如花。
时间稠得象浆糊。
好象忽然一夜间,所有男生都想有一双名牌运动鞋,耐克、阿迪达斯、彪马…仿佛一双名牌鞋能添无数牛逼和小女生的目光。在之后的进化过程中,男生变成男青年,中年男子,老头,这双名牌运动鞋也随着变成名牌手提电脑和名牌山地车,一米七八一头长发的妖艳女友和宝马Z3以及郊区豪宅,一米六零胸大无脑柔腻软滑的十八岁女孩和明紫檀木画案以及半米长的红山玉龙形钩,但是,给予不同阶段的男性生物,同样的渴望、困扰、狂喜和无可奈何。
我的双手沾满了记忆,伸向虚空,抚摸空气,她就在我怀里,她的头发就在我的手指之间。
后来的后来,我问坐在饭桌对面的朱裳:“我要老到什么时候才能忘掉这些记忆?我是学医的,我知道即使失去双手,双手的记忆也还是在的。”朱裳说:“你跟我说过,不许我头发剪得太短。你看现在的长度合适吗?每次去理发店洗头,小姐都说,这么好的头发,剪剪吧,染染吧,我都说不行,一个叫秋水的人不同意。前几天头发有些分叉,我去修了修发梢。” 她的头发依旧很黑很细很软,拂然垂肩。
不二 (冯唐)
世界是两棵长在一起的树,上面是一个树根,下面也是一个树根。最下面,最上面,是同一个树根。这同一个树根生出枝干,这些枝干又长出无数分岔的入口,这些分岔的入口又汇合成上面同一个树根。本来是佛,尽头是佛。你说的佛,是我说的尽头佛。你只说对了一半,你忘记了本来佛。
佛和眼前的人一样,眼前的人都和胚胎一样,胚胎都和佛一样,佛的每个部分和眼前的景色都和宇宙开始的时候一样。
夜其实从来就不是黑的。黑夜里,合欢花还是红的,毛绒绒的,紫藤花还是紫白色的,和黑夜还是白天没有关系。就像,我想你,和黑夜还是白天没有关系,和晴天和下雨没有关系,甚至和你知道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尽管我还是会尽量让你知道,想到这里,于是欢喜。
慧能点化过好多人的执着,“都是浮云,每天念一百遍,都是浮云。你放下,自摸你自己,你摸到自己爽的时候,你没有怅然的时候,你不想将来的时候,你看不到自己的时候,你就看到佛,你就是佛。”
知道喜欢你什么,实在不知道,如果确定知道喜欢你什么,是不够喜欢你。因为不确定具体喜欢你什么,所以喜欢你所有一切及其他。
A Tale of Two Cities (Charles Dickens)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送你一颗子弹 (刘瑜)
道德只能建立在个体理性的基础上,它的基础不应该是任何宗教、情感、社会、国家、阶级以及任何形式的集体。
自由主义者假定人性自私,是有道理的。这不是说自由主义假定每个人都很自私,而是说人性可能非常自私。秦晖老师说过,十个人里面有一个自私,自由主义的假定就成立了。而共产主义的前提,是十个人里面必须十个都无私。哪个前提假设更苛刻,显而易见。
总觉得人生应当惬意,而惬意的标准,就是三五知己,谈笑风生。20万的年薪但是孤孤单单地生活在美国,或者2万年薪生活在北京却有知心朋友,如果让我选择,多半会选择后者。
不存在所谓被迫,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只要你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学习总归是件好事吧。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成了现代生活中的强迫症呢?人人都赶着去急诊。我们与社会的关系,多么像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和魅力四射的丈夫。随时随地可能被甩掉,所以每天处心积虑往脸上涂抹,直到所有毛孔都被堵塞为止。
马克思说了,私有制是万恶之源,而婚姻本质上不过是爱情的私有制而已。
有多少人的婚姻是乐趣在维系,又有多少人,仅仅因为惯性。他之所以结着婚,是因为他已经结了婚。他之所以结了婚,是因为别人都结婚。别人都结婚,是因为――结就结吧,闲着也是闲着。我恶毒地以为,大多数人结婚,仅仅是因为无所事事,于是决定用一种无聊取代另一种无聊。
我想问的不是,为什么不结婚?而是,为什么要结婚? 或许,我只是自恋,对那个因为炎症而肿大的自我无法释怀。 倒也没有到“独身主义”的地步,但的确得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才能放下抵制它的诱惑。其实我希望自己的怀疑是错的。我希望这样的胡思乱想仅仅是因为没有对谁爱到“那个份上”。我希望有一天,象在大街上拣到钱包一样拣到“那个份上的爱情”,而“那个份上的爱情”正如他们说的那样,魔法无边,让我五迷三倒,七窍生烟。我可以为了它,一天洗四个澡,存80%的工资,一辈子不打游戏,早上六点起来做早饭,一打开电视就找足球赛,象一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不放,成天跟在他后头,唱S.H.E的那首歌:你往哪里走,把我灵魂也带走。我还是这样希望。
我大学时代的“初恋”男友,现在回忆起来,其实长得还是不错的,但是由于他的思想远远不如他的长相那么英俊,我又忍痛割爱了。从那以后,在寻觅帅哥的道路上,我餐风露宿,饥寒交迫,吃了上顿没下顿。出国以后,更是目睹了中国留学生中帅哥严重脱销的局面。每次开一个party,但凡有一个五官还比较对称、形状还比较科学的雄性,众多女色狼们就会蜂拥而上,将其包围得水泄不通,我只能不断吞咽着口水站在数层包围圈之外望梅止渴。
我毕生的理想,就是找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就那么随便一帅,我就那么随便一赖,然后岁月流逝,我们手拉着手,磨磨蹭蹭地变老。现在,一个理想主义者,已经退成了一个现实主义者,再退,就成了卖国主义者了。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当然了,如果对方思想很帅,性格很帅,钱包很帅,我还可以咬咬牙,退到闭关自守的标准,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丧权辱国?有你这么侃价的吗我说?我就是中关村卖光盘的,也得有个成本价吧。
有报道说,目前美国单身成年女人在数量上已经超过了已婚女人。这条消息虽然反映了广大老中青妇女感情生活的悲惨状况,但对她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虽然我不如意,跟我一样不如意的很多呀。在一定意义上,共同贫穷才是和谐社会的真谛。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显然,除了“爱情”这样的美好情感,婚姻的动力还包括:第一,孩子的抚养;第二,“亲情”——据说爱情时间长了,就会发生某种化学变化,从而产生“亲情”。第三,经济上的相互揩油扶持;第四,生活上的互助添乱帮助。就是说,即使没有“爱情”,一般来说,人们也往往会因为以上四个原因而维持婚姻。
女人爱起来哪里是伤风感冒,上来就是肿瘤,良性的也得开刀,恶性的就死定了。更可气的是,她就是不爱的时候,也要把“不爱”这件事整成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天天捂着心口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那窝囊样,烦死我了都。
我想这个地球上还有哪个国家如此热衷于拍摄歌颂暴力机器的电视剧呢,我想这个地球还有哪个国家把同胞互相残杀的悲剧拍摄成可歌可泣的伟大胜利呢,我想这个地球上还有哪个国家的电视里几乎从来不报道关系国计民生的“群体性事件”但是所有电视台狂热报道日全食呢……我想啊想啊百思不得其解。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我家的电视基本上永远是停留在中央二台,我不看电视剧不看综艺节目不看时政新闻就看看经济新闻总可以吧。经济频道好歹有时候还拉我的偶像任志强老师和买房消费者辩论辩论呢。当然有时候我也偷偷看看新闻联播,我主要是想研究研究我国的“领导排坐学”、“领导表情学”、“领导视察学”等领域近年有没有实现理论上的重大突破。
海子诗全编 (海子)
我的名字躺在我身边 像我重逢的朋友 我从没有像今夜这样珍惜自己
月亮并不忧伤 月亮下 一共有两个人 穷人和富人 纽约和耶路撒冷 还有我 我们三个人 一同梦到了城市外面的麦地
黑铁时代 (王小波)
解放后,为置甲一号这破楼于死地,头儿们制定了上百个计划。计有大跃进建房计划、抓革命促生产扒旧楼建新楼计划、批林批孔建新楼计划、批臭宋江再建梁山计划、批倒“四人帮”盖新楼计划、房产复兴百年大规划、排干扰建房计划、拔钉子建房计划,等等。但是这破楼老拆不倒,新房也建不起来。经事后分析,这房子有大批的反动派做后盾,计有(国外不计)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走资派、林秃子、孔老二、“四人帮”、宋江、卢俊义、司马光、董仲舒、孟轲、颜回等等从中作祟。现在的反动派是小胡和我,我们俩赖着不搬,是钉子户。现在报纸上批钉子户,不弱于当年批宋江的火力。我实在为自己和宋江并列感到羞辱——他算什么玩意儿?在《水浒传》里没干一件露脸的事儿,最不要脸的是一刀捅死了如花少女阎婆惜。我确实想搬走,可是没地方可去。头儿们说,我在破楼里是寄居的性质,不能列入新楼计划。可是厂里有豆腐干住的地方,没我住的地方呀!
小胡的一切都是跟我学的,而且每一项都是青出于蓝。首先是我画两笔画,她也学着画,结果学出点名堂。现在光业余时间画小人书就有不少收入。我好古成癖,她也跟着学,结果画法有汉砖、敦煌画之风,在画坛上也小有名气。我会胡说八道,她也跟着学,从一个腼腆的小女孩,学到大嘴啦啦。我一长青春痘,就喊出要找对象的口号,不过一个也没找着。可是她谈过无数男朋友,常常搂着一个在楼道里“叭叽”,好像在向我示威。只有一样本事她没有学会,就是站着撒尿。
看官诸公,古人博局赌赛,至多也就是三局两胜。五局三胜,唐时未曾有。七局四胜更为罕见,据小子考证,现今世界上只有美国nba职业篮球决赛才取这种制度。至于九局五胜,早二年汤姆斯杯羽毛球赛才用哩,现在已经取消。所以虬髯公听了,以为李靖放赖,手擎大剑,要砍他的头,险些屈杀了好人。李靖一见躲不过,登时吓晕过去。及至醒来,脑袋还生在脖子上。虬髯公已离去,红拂还在面前侍候。此种情形,留为千古疑案。后世文人骚客,题诵不绝。咸以为风尘三侠,武功盖世,豪气干云,只可惜在名节上不大讲究。
青铜时代 (王小波)
失了记忆又不自知,那才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亚里士多德说:谎言自有理由,真实则无缘无故。
我很喜欢这个姑娘,正如我喜欢此时的长安城:满是落叶的街道,鳞次栉比的两层楼房,还有紧闭的门窗。长安城到处是矮胖的法国梧桐,提供最初的宽大落叶;到处是年轻的银杏树,提供后来的杏黄色落叶,这种落叶像蝴蝶,总是在天上飞舞,不落到地下来;到处是钻天杨树,提供清脆的落叶。最后是少见的枫树,叶子像不能遗忘的鲜血,凝结在枝头。在整个自由奔放的秋季,长安是一座空城。你可以像风一样游遍长安,毫无阻碍。
在长安城里,我和白衣女人分手,走过黑白两色的街道。现在飘落的雪片像松鼠的尾巴,雪幕因此而稀疏。这样的雪片像落叶一样在街道两侧堆积着。在我身后,留着残缺不全的脚印。也许我的下一篇论文该考一考长安城里的雪?它又要把领导气得要死。在他狭隘的内心里,容不下一点诗意。
所谓真实,就是这样令人无可奈何的庸俗。
多田便利屋 (三浦紫苑)
所谓人的本质这东西,一般都是靠第一印象吧。并不是说和谁熟了就能更了解对方。因为人类是倾其所有的用语言和态度来伪装自己的生物。
明明已经掌握的外语,长时间不用之后,便会不知不觉消失在自己的体内。就像这样,不管在自身的某处怎么翻腾,多田再也找不回像过去那样的热情和希望。
难道血型不同,血的颜色就会不同吗?难道肉眼能看到DNA吗?与其在意这些东西,更切实的是这世上有用心养育了你的人们。这样不够吗?
既不想知晓,又不作寻求,与任何人都没有交集却错以为这就是宁静,每一天都只是胆战心惊地呼吸着度日。
纵然失去的东西无法完全回来,纵然,以为得到的瞬间,一切便已成为记忆。 可这次多田能确定地说。 幸福是会重生的。 它会改变模样,以各种各样的形态,一次次悄然来到寻求它的人们的身边。
约会倍增术 (David DeAngelo)
你应该记住,女人在你面前拥有的所有信心都是你给予的。所以不要给予她们信心。把信心留给自己。
飞鸟集 (泰戈尔)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寻路中国 (何伟)
在中国,生活中很多事情都要打制度的擦边球。其中最基本的真理就是,事后原谅比事前许可要简单得多。
在中国,这个转型期来得太快,很多驾驶员使用道路的方式直接沿用行人使用道路的方式——人们怎么走路,就怎么开车。他们喜欢扎堆前行,只要有可能,总是紧紧跟在别的车辆后面。他们不大使用转向灯。相反,喜欢依赖汽车之间的身体语言:如果一辆车贴着左侧行驶,那么你可以推测得出,它即将进行左转弯。此外,他们还长于即兴发挥。他们可以把人行道作为超车道使用,如果能够快那么一点点的话,他们可以在环岛交叉路口逆向行驶。如果在高速公路上开过了出口,他们会直接开到路肩上,往后倒,然后立马右转下道。每当交通拥堵时,他们喜欢从边上挤过去,跟他们排队买票时的做法如出一辙。收费站也可能十分危险,因为多年排队的经验,使人们形成习惯,总在不断地估量什么才是最佳选择,并以此快速做出判断。驶近收费站时,驾驶员们喜欢在最后一刻变换车道,因此事故频发。驾驶员们很少查看后视镜。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则被视为妨碍视线,车灯亦然。
在中国的汽车上,喇叭从本质上说具有神经学的意义——它负责传导驾驶员的本能反应。人们经常摁喇叭,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喇叭声听起来都一样,但过了些时候,你就学会正确理解各种喇叭声的含义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跟汉语一样复杂。
在驾车穿越中国的过程中,你会觉得,你见证的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差不多占总人口数十分之一的人群正在路上,前往远离家乡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
这就是中国的驾校课程里隐含的哲学命题:如果某样东西从技术的角度看起来特别有难度,那么它必定就是有用的。
一旦上了路,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迷茫的一代——但作为驾驶员,总还能够有那么一点点操控感。
那正是中国教育制度的可取之处——人们表现出的关切出自真心实意,他们对学习的信奉根深蒂固。尽管工资很低,老师们普遍具有奉献精神,尽管各自的背景不同,家长们会尽量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这一切——众多的人口数量、社会机构的缺乏、教育体制改革的缓慢——共同麻木着人们的创造能力。无可避免,任何国家都面临着浪费巨额财富的诱惑,而中国正巧面临的是对人力资源这种财富的浪费。从罗师傅的个人经历来看,他算是大获全胜了,可他生产的也不过就是胸罩调节环这种玄妙深奥的东西;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他这个样子,永远都做不到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
中国人的抱怨总是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就像有害菌一样在人群之间传播着。这跟群体冲动有一定关系,大家根本就是情不自禁——如果他们看见别人这么做,马上就会产生共鸣。
欢喜 (冯唐)
我一个学计算机的朋友,被老婆发现他大学时代写给其他姑娘的情诗,勒令三天之内写出十首新情诗献给老婆,要比舒婷写得好,诗里还不能有“0”或“1”。
对于自己喜爱的美好的事物,总希望它意识不到我的存在,也意识不到自己的美好。这样就能在这本已难得的美好上面加上一个更加难得的形容——真。比如小时候,蹑手蹑足走近立在翠苇上的红蜻蜓,盘腿坐在地上,盯着它,蜻蜓仿佛看了我一眼,之后就忙自己的去了,象是把我忘了。
学校、食堂、家、啃书、吃饭、睡,我们就好象拉磨的驴子一样,两眼被什么蒙住,兜着一个地方转,只知道拼命向前,却终逃不出这个圈子,更不知道自己在磨着什么。不过,我现在知道,被磨的里面肯定有我颊上的血红,我身子里的力气,我心里的勇气。
英国人写过一篇游记,说有个猎人打猎的时候,意外地捡了只小老虎,他带它回家,用牛奶和煮得极烂的兔子肉喂它。虎渐渐长大了,和他一同打猎,舔他吃剩的盘子底,睡觉把他拥在怀里,暖出他的好梦。天气好的时候,有人还看见老虎驮着他满山遍野跑。 可他什么时候也没有忘记在口袋里放一支专为它准备的手枪。
如果没有一觉醒来,发现杨柳一夜间绿了。如果没有回家路上一场骤雨,你我三二个人披一个象征性的雨衣,嘻嘻哈哈往家跑。如果没有一封飘乎而至的信,在你心灰意懒的时候告诉你,她喜欢你。如果没有……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意外,大大小小的惊喜,我们将怎么忍耐这日复一日的平淡呢?因为有明天,我们才能熬过长夜,我们平静地过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苦读的日子,也是因为我们的坚信,在不远的将来,在那里存在着一个奇迹,我们将不再寂寞,就象火山在对下一次爆发的等待中,默然无语。
时间是永恒的,无始无终,逝去的只是他们自己。
腿上流着血的人飞快地跑着,去迎接希望,去迎接死亡。 得道的傻和尚慢慢地在雨中走着,“跑什么呢?前面不还是雨吗?”
中国的读书人总认为,只有过去才是好的,说圣君必称尧舜禹汤,说盛世必称上古三代,好在死人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争辩,只得任他们糟蹋。
大家相约,十年后,不管是成是败,是国王是乞丐,在九月的第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再来此一聚。不知道是不是还用椅子竿子手电。不知道是不是还怕摔怕鬼怕人来。不知道是不是还象找《智力世界》上十个隐藏者一样,在夜色里辨认树上的柿子,不知道吃着青青的柿子,想起青涩的年龄,种种堪笑的荒唐,到底是个什么心境。
菊与刀 (鲁思·本尼迪克特)
日本人生性极其好斗而又非常温和;黩武而又爱美;倨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礼;顽梗不化而又柔弱善变;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忠贞而又易于叛变;勇敢而又懦怯;保守而又十分欢迎新的生活方式。他们十分介意别人对自己的行为的观感,但当别人对其劣迹毫无所知时,又会被罪恶所征服。他们的军队受到彻底的训练,却又具有反抗性。
我们台湾这些年 (廖信忠)
1979年1月1日零时起,台湾当局与美国“断交”。或者从大陆的角度来说,是中美建交。
侯德健后来在1983年潜赴大陆,台湾当局感到脸上无光,遂把《龙的传人》这首歌给禁掉了,当时还成为许多人揶揄的事件。
在20世纪70年代,台湾电视收视率最高,也是史上收视率最高的节目,是闽南语布袋戏“云州大儒侠史艳文”。布袋戏是一种人偶戏,当时在中午时段播出。一到中午,街道空无一人,收视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几。后来因为实在太猛太轰动,据说当局以“妨碍工商活动”之名给禁播了。
国民党简直就是球员兼裁判,规则怎么玩都是他们定的,一般人怎么能玩得过他们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台湾的民众都被教育着共产党要“血洗台湾”,因此从很小开始我就有这种阴影,害怕真的被血洗了。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开始,台湾一般民众才慢慢从这阴影中走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金庸小说被禁了好几本,读者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盗版书。就拿《射雕英雄传》来说,当初在台湾叫《大漠英雄传》,原因在于“射雕”两字出自于毛泽东诗词,所以就被迫改了。
据说更早以前,不是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嘛,问题就出自“东邪”,在东方的桃花岛上,有暗喻台湾的意思,所以也被禁了。
台湾有个作家叫陈映真,因为一些政治因素也被抄家。警总人员从他家里搜出一堆马克·吐温的小说来,就说:“马克·吐温不是马克思的弟弟吗,你怎么会有他的书?”所以,同理可证,当初很多马克思·韦伯的书也都遭殃。
甚至连法国作家佐拉(大陆一般翻译为左拉)也逃不了。明明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翘楚,只因为这位外国作家姓名发音接近“左”,被打入左派,也成了禁书。
九十年代初,两岸间开始有些交流了,许多以前不让百姓知道事也慢慢藏不住,也不得不承认大陆目前的地理画面,编课本的单位不得已只好在课本后加了几句:「此种画分,殊不合理,将待光复大陆后,予以调整。」驼鸟心态得极让人尴尬。
有一次在某校,老师在讲台上讲美国的总统大选,写了一个“民”代表民主党;写一个“共”代表共和党,老师指讲台上的“共”说他赢了;指着“民”说他输了;刚好窗外走过的一个人听到,第二天这位老师就消失了。
万物生长 (冯唐)
世界上有两种长大的方式,一种是明白了,一种是忘记了明白不了的,心中了无牵挂。所有人都用后一种方式长大。
大便不仅仅是一种娱乐,简直是一种重要的修行方式。庄周说:“大道在于遗屎。”始祖达摩面壁九年,一次无比愉快的大便之后,达到了禅定的境界。还有很多人在大便中升天,更多的人死去。当然,这一切需要智慧。抬头望望天上数不清的星星,想想生命从草履虫进化到狗尾巴草再进化到人,再琢磨一下心中患得患失的事情,你也会有一点智慧。争斗的人,追逐的人,输的人,赢的人,都是苦命的人,薄福的人。事物的本身有足够的乐趣,C语言有趣味,《小逻辑》有趣味,文字有趣味,领会这些趣味,花会自然开,雨会自然来。如果你含情脉脉地注视一个姑娘三年,三年后的某一天,她会走到你身边问你有没有空儿一起聊聊天。
三年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简直有三辈子那么长,现在回想起来,搞不清是今世还是前生。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在狂喜中一动不敢动,我想,如果这时候,我伸出食指去接触她的指尖,就会看见闪电。吐一口唾沫,地上就会长出七色花。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她会怀上孔子。
两年后,我上了生物统计之后才明白,这种超过二十七个标准差的异类巧合,用教授的话说就是,瞎鸡巴扯淡。
我们的女生有胖的,有瘦的,有敢骂她爸的,有想调戏她妈的,有长雀斑的,有臀下垂的,有心事重重的,有阴狠刻薄的,有月经不调的,有未婚先孕的,就是没有美人。
做手术眼睛一定要好,否则你一不小心就把阴道和直肠接到一起去了,影响人家夫妻和谐,家庭幸福。
如今,离考试还有三天,套来的重点基本背熟了,女生们还在楼上的自习室发呆,一手翻书,一手清理嘴唇上的死皮,小块的扔掉,大块的放在嘴里嚼。男生啸聚宿舍,开始胡言乱语。
我自己至今不能相信,我曾经那么纯洁。
第一次来月经,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血,以为自己要死了,把平时攒的三块多钱都买话梅吃了,吃完酸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等死。
“不过也有反例。去年王大他们考病理,教课的常老师明说生殖系统不要求,结果就考了一例阴茎癌的实体标本。可能是又长了癌,又在福尔马林液里泡得时间太长了,全班十二个女生全认不出是什么。” “咱们师姐真纯洁。”
“考试的时候,一个师姐不会,小声问王大,那是什么呀?王大说,就是那个东西。师姐急了,你怎么这么小器呀,我以前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呢?王大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就是那个东西。师姐都快哭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王大说,那个那个那个东西呀!” “最后两个女生答成阑尾,其余十个全部答成肉芽肿的手指。”
说‘社精’考试的时候,男生抄男生,女生抄女生。有的男生还想抄女生,女生不让抄,这些男生就从后边偷偷抄。全班只有两个人没抄,一个男生叫杨苇,一个女生叫殷梅。
男人的初恋决定他一生的情感定位。
一个人回忆高中的时候上数学课:“坐在数学老师前面可倒霉了,丫说话跟淋浴似的。”一个人总结他们高校串联出的经验:“人要聪明一些,在不同的学校招引姑娘,要用不同的方式。在艺术院校,要戴眼镜、捧书本。在工科大学,要拉小提琴、弹吉它。”一个人抱怨大学班上的女生难看:“我们机械班的女生长得象机床也就罢了,算有专业天赋吧,但是我们班的女生简直长的就象机床后座。”另一个农业大学的不服:“那叫什么难看。你说瓜子脸好看吧,我们班女生有好几个是倒瓜子脸,不仅倒瓜子脸,有人还是倒瓜子缺个尖,梯形!”
暗时间 (刘未鹏)
每个人的手表都走得一样快,但每个人的生命却不是。衡量一个人生活了多少年,应该用思维时间来计算。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呆在一个为他特殊建造的无菌保护室里,没有社会交往,没有知识获取,度过了18年,你会不会认为他成年了?
能够迅速进入专注状态,以及能够长期保持专注状态,是高效学习的两个最重要习惯。
兴趣遍地都是,专注和持之以恒才是真正稀缺的。
有人会因为无法作出决定就推迟决定,然而实际上推迟决定是最差的决定,在推迟决定期间,时间悄悄流逝,你却没有任何一条路上的积累,白白浪费了时间。
如果你有一些钱不知道花在A还是B上,你先不作决定,没问题,因为钱还是你的,但如果你有一些时间,不知道花在A上还是B上,不行,因为过了这段时间,这段时间就不是你的了。
作为程序员如果没有查过wikipedia,没有看过几本原版电子书,没有在国内外主要邮件列表里面提过问题吵过架,没有用技术博客记录学习的独特体会,没有订阅技术牛人们的博客,怎么好意思说身在这个行业呢?
大规模的自学,逃课自学,上网找书自学,程序员行业是最适合自学的行业,网络是程序员的天堂,需要的资源、工具,比课堂上的多出何止百倍,如果说还有一个学科,并不需要传统的教育就可以成才,估计非程序员莫属了。作为程序员如果没有查过wikipedia,没有看过几本原版电子书,没有在国内外主要邮件列表里面提过问题吵过架,没有用技术博客记录学习的独特体会,没有订阅技术牛人们的博客,怎么好意思说身在这个行业呢?
学习新知识并将其存放于大脑中,最终的目的是要在恰当的时候能够想得起来去使用。因此,学习的有效性显然应该这样来衡量:当遇到需要用到学过的知识的时候,相关的知识是否会自动从你脑海中“蹦”出来,最起码——能否通过有意识的搜索将它们提取出来。
你想一觉醒来就到18岁,觉得这样可以跳过高中时期的痛苦。但高中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苦难时光,你不可能经历比这更好的苦难了。
关注有两种关注法,主动关注和被动关注,许多人对琐事错误的采取了主动式关注,比如常常回到家就开始想“今天还有哪些事没做完”,实际上,让这些不重要的事情自己来找你就可以了,即中断式被动关注,后者可以防止空转轮询浪费的时间,从而把最集中注意力的时间利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为什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是因为“说”只是理性上承认正确,并没有考虑到我们每个人大脑中居住的那个非理性自我。这个自我以强大的情绪力量为动机,以习惯为己任,每时每刻都驱使着我们的行为。因为它掌握了“情绪”这个武器,所以我们只能时时拿它当大爷。不记得是哪位哲学家说的了,理性是感性的奴隶。
的确,也许真的有更好的路,但事前真的很难判断哪条路是最优的,我们能做到的,是把一条路走透了、走深了,只要不是一条太不靠谱的路,深入的过程中总会有很多的收获。只要不是太顽固,善于反省,总有一天也会逐渐意识到越来越靠谱的路。
如果觉得做不下去了,就硬着头皮坚持做,然后就类似于麻木了,适应了,那种望而却步的感觉会逐渐自动退去。惊人的简单,但事实就是如此,硬着头皮,过了那个情绪上最艰难的时候,也就适应了。这本书译完之后,还是有不少的收获,但我总觉得对性格上的磨练才是最有价值的收获。
别人口中的故事也许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难免受到他们自己观念的影响而产生偏见,我们每个人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个世界,客观且全面的描述一个事情极少有人能做到。别人的故事也许只是他们的想法,你自己亲身经历同样的事情也许完全又是另一种想法了。
我们之所以强烈地依赖于需要亲身体验一个负性事件来学习,是因为我们平常的决策与判断强烈地依赖于情绪系统的输出,如果一个事情“感觉上没错”,我们无论有多好的理由也很难说服自己不去做它,如果一个事情“感觉上不对”,则无论有多好的理由也很难说服自己去做它。这种对情绪系统的强烈依赖使得理性的证据在强烈的情绪面前显得孱弱。
我们太可能因为受到知识的局限性而对事物的看法产生无法消除的偏见,有时候打破这种偏见的唯一途径就是开阔视野,多积累知识,以及和具有不同知识背景的人讨论,否则就算抱着“我可能是错的”这种信念,你也不知道怎么去证伪自己的一个猜测。
我们的记忆并不像电脑的存储设施那样,忠实记录,然后忠实读取,而是在记录和读取的时候都是相当程度上“构建性”的,而构建所用的“素材”则是我们之前在生活中积累出来的经验。这也是为什么同一个故事经不同的人口口相传之后会出现形形色色的版本的原因。
客观意味着承认存在未知信息的可能性,理性意味着能够从对立面的视角去看问题和思考。学会质疑自己的判断,假设自己是站在对立面的立场上帮他说话,往往能够发现很多意料之外的东西;即便别人是错的,自己是对的,试着去理解错误的一方为什么会错,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看法和认识,也往往能够得到很多有益的东西,你也许会发现自己的正确其实常常也是碰巧站对了队伍,而不像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来自于严密的逻辑和不可辩驳的证据。最后,与其让别人指出自己的错误,不如自己试着去发现自己的错误。
停机问题 不存在这样一个程序(算法),它能够计算任何程序(算法)在给定输入上是否会结束(停机)。
所谓奥卡姆剃刀精神就是说:如果两个理论具有相似的解释力度,那么优先选择那个更简单的(往往也正是更平凡的,更少繁复的,更常见的)。
看不見的城市 (卡爾維諾)
你不復存在的故我或者你已經失去主權的東西,這變異的感覺埋伏在無主的異地守候你。
馬可到達一座城,他看見廣場上有人過著可能屬於他的生活,或者度過可能屬於他的瞬間;許久之前,假如他及時停下來,此刻也許就會取代了那人的地位;或者,許久之前,假如他在岔路口挑了另一條路,經過悠長的漫遊,說不定也會取代了廣場上那人的地位。如今,他是給擠出那真實的或假定的過去之外了;他不能夠停步;他必須繼續上路去找另一個城,在那兒等著他的是另一段過去,或者是他可能的未來,只是這未來已成為別人的現在。得不到實現的未來只是過去的枝柯:枯掉的枝柯。
別的地方是一個反面的鏡子。旅人看到他擁有的是那麼少,而他從未擁有過而且永遠不會擁有的是那麼多。
任何一個時代,總有人根據他當時所見的費朵拉,構思某種方法,藉以把它改變為理想的城市,可是在他造模型的時候,費朵拉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而昨天仍然認為可能實現的未來,今天已經變成玻璃球裡的玩具。收藏水晶球的建築物,如今是費朵拉的博物館:市民到這兒來挑選符合自己願望的城,端詳它,想像自己在水母池裡的倒影(運河的水要是沒幹掉,本來是要流進這池子裡的),想像從大象(現在禁止進城了)專用道路旁邊那高高在上的有篷廂座眺望的景色,想像從回教寺(始終找不到興建的地基)螺旋塔滑下的樂趣。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由差異點組合的城,沒有形貌也沒有輪廓,要靠個別城市把它填滿。
沒有一種語言是絕對不騙人的。
如果男人女人們開始實現他們短暫如朝露的夢,那麼每個幽靈就會變成人,各有一段關於追求、偽裝、誤解、衝突和壓迫的故事,而幻想的旋轉木馬會歸於靜止。
不錯,帝國在生病,可是更壞的是它正在準備讓自己習慣生病。我探索是為了:檢查仍然看得見的歡樂的痕跡,測量它短缺到什麼程度。假如你想知道周圍有多麼黑暗,就得留意遠處微弱的光線。
汗王,你只要作一個手勢,最完美的獨一無二的城就會升起完美的城牆,可是我卻要為別些讓路給它的城收集灰燼,它們已經消失,永遠不能重建也不會被人記起了。只有等你認識到任何寶石都補償不了的、悲哀的剩餘價值,才可以算出最後的金剛石應該有多重,否則一開始就會算錯了。
這樣,城就反覆過著不變的生活,在空棋盤上移動。居民反覆演出同樣的場景,只是換了演員罷了;他們用不同的口音念相同的台詞;他們張開不同的嘴巴打相同的呵欠。在帝國所有的城市之中,只有郁特羅琵亞是始終不變的。這城最尊崇的、無常之神墨丘利造出這種曖昧的奇蹟。
一系列常見於格言的美德、同樣常見於格言的過失、一些怪癖以及一些對規律的拘謹見解。古時的觀察家(我們沒有理由疑心他們不誠實)認為,阿格蘿拉比其他同時代的城具有更多持久的品質,從那時到現在,傳說中的阿格蘿拉和我們眼中所見的阿格蘿拉也許都沒有什麼大改變,可是從前認為奇特的,如今已經變成慣見,從前認為正常的如今卻變得怪誕,而且由於道德準則改變,德行和過失也不再帶來美譽或惡名。就這方面的意義來說,有關阿格蘿拉的一切傳說都是不真實的,不過它們已經為這城造出堅固緊密的形象,而有些人僅憑居民的身分而隨便推斷出來的意見卻更為缺少實質。結果是:傳說中的城市具有充分的、存在的必要條件,我們眼中看得到的城,其存在反而沒有那麼真確。
我也構想過一個模範的城市,也可以根據它演變出其他一切城市,」馬可.波羅回答。「它是由各種例外、排斥、衝突,矛盾造成的城市。假如這樣的城市最沒有機會,那麼,我們只要削減它的結構成分的數目,便可以提高它存在的機會。因此只要從我的模型裡剔除若干例外,無論朝什麼方向走,我都可以到達一個作為例外而存在的城。不過,這樣的活動不能超過一定的界限:否則我得到的城就會因為存在機會太大而變成不可能真實。
奧克塔菠亞的居民在深淵上面生活,反而不如別的城市那樣覺得不安定。他們知道那張網的壽命有多長。
有時,一個人會同時扮演兩個或者更多的角色——暴君、恩人、信使——有時一個角色又分由兩個人以至一百個一千個美蘭尼亞居民扮演:三千人演偽君子、三萬人演寄生蟲、十萬人演流落街頭、等待恢復身分的皇太子。
時光過去,有些角色跟從前不完全一樣了;儘管曲折的變化使情節愈來愈複雜、障礙愈來愈多,演出仍然朝著最後的收場繼續進行。假使你在連續的瞬間觀看廣場,就會發現每一幕的對話怎樣變化,可是美蘭尼亞居民的壽命太短,不會知道了。
你的腳步所追隨的不是肉眼可見的事物而是心眼所見的、掩埋的、抹殺了的事物。假如你覺得兩個拱廊中之一個比較愉快,那是因為三十年前有一個穿著繡花的寬袖衣服的女子在那裡走過,又或許是因為這拱廊在某個時刻反射的陽光使你想起什麼地方的另一個拱廊。
到了生命的某一個時刻,在你認識的人之中,已去世的會比活著的多。這時你的心就會拒絕接受更多的面孔和更多的表情,你遇見的每一張新面子都是舊的容貌,它們各自尋得合適的面具。
整個世界所餘的,也許就只有一片堆滿垃圾的荒地和可汗的空中花園。使它們分隔的只是我們的眼瞼,而我們不會知道何者在內、何者在外。
從一面到另一面,城的各種形象似乎在不斷繁殖:而它其實沒有厚度,只有一個正面和一個反面,像兩面都有圖畫的一張紙,兩幅畫既不能分開,也不能對望。
在戰場和港口上搏鬥的人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們兩人——自從盤古初開就靜止不動——在這竹籬笆裡念及他們。
波羅:「而事實上,我們確實在這裡。」
路過而沒有進去的人所見的是一個城,困在裡面而永遠離不開的人所見的是另一個城。你第一次抵達時所見的是一個城,你一去不回時所見的是另一個城。每個城都該有不同的名字;也許我已經用別些名字講過愛琳;也許我以前所講的一直都是愛琳。
聽的人只會記得他期望聽到的東西。
決定故事的,不是講話的聲音而是傾聽的耳朵。
有時我覺得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而我是一個囚徒,給困在庸俗不堪的境地,那時人類社會所有的形態都已經達到輪迴的終極,很難想像還會演變成什麼新的形態。而我從你的聲音裡聽出了使城市生存的、看不見的理由,通過這些理由,也許它們死後還可以復活。
有一陣子,人們認為占卜婦人的預言已經實現:舊世紀已經死去、埋掉,新世紀正處於全盛時期。城確實改變了,也許可以說改良了。可是我見到周圍撲動的翅膀,只是一些猜疑的傘子,傘子下面厚重的眼皮低垂著;有人相信自己在飛,而其實他們只是鼓起蝙蝠似的外衣,能夠離開地面就非常了不起了。
無論你向城外走了多遠,你是否只從一個過渡區到達另一個過渡區而永遠無法脫身?
在秘密的公正的城裡秘密發芽的這個不公的城,有一個本質上的特點:對於公正的熱愛會有一天突然覺醒——猶如在興奮中打開窗子——雖然還沒有規律,但是已經能夠再構成一個城,比它孕育不公之前更加公正。可是,假使仔細審視這個公正的新胚胎,你會看見有一個小點正在擴大,似乎有一種逐漸明顯的傾向,企圖用不公的手段強制執行公正,也許這是一個大的城市的胚胎。
活人的地獄不一定會出現;要是真有的話,它就是我們如今每日在其中生活的地獄,它是由於我們結集在一起而形成的。我們有兩種避免受苦的辦法,對於許多人,第一種比較容易,接受地獄並且成為它的一部分,這樣就不必看見它。第二種有些風險,而且必須時刻警惕提防:在地獄裡找出非地獄的人和物,學習認識他們,讓它們持續下去,給他們空間。
禅者的初心 (铃木俊隆)
也或者你会说:“这件事不对,我不应该做这件事情。”事实上,当你说“我不应该做这件事情”时,你已经做了某件事情,所以你别无选择。当你把时间与空间的观念分离开来,你会以为你可以有所选择,但事实上,你是非做某件事情不可的。“不做”的本身就是一种“做”。
有一位禅师说过:“向东走一里就是向西走一里。”这是真正的自由,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追寻这种完全的自由。
要活在佛性之中,就必须让小我一刹那又一刹那地死去。失去平衡时,我们就会死去,但与此同时我们又会茁壮成长。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变动不居的,是正在失去平衡的。任何东西之所以看起来美,就是因为它失去了平衡,但其“背景”却总呈现完全的和谐。所以,如果你只看到万物的表象,而没意识到作为它们背景的佛性,就会觉得万物都在受苦。但如果你明白了这个存在的背景,就会了解受苦本身是我们应有的生活方式,是我们可以扩大生命的方式。所以,我们的禅道有时会正面肯定生命的失衡性或失序性。
如果砖块不能磨成镜子,坐禅又如何能成佛?你不是想成佛吗?佛性并不存在于你的平常心之外。当一辆牛车不走,你是要鞭打牛还是鞭打车?
当这样的存在被人格化时,我们称之为“佛”;把它理解为终极真理时,我们称之为“法”;当我们接受这个真理,并把自己视为佛的一部分来行事时,我们称自己为“僧”。尽管有三种佛相,但它们是同一个存在,无色无相,随时准备好要披上特殊的色相。
思维或观察事物时,我们应该心无挂碍。我们应该如实地以万物的本然面貌接受它们,一点也不用勉强。我们的心应该够柔软、够敞开,以便能够理解事物的实相。
爱与恨是同样的一回事。我们不应该单独执著于爱,我们也应该要接纳恨。不管我们对野草观感如何,我们仍然应该接纳野草。如果你不喜欢它,你大可不必去爱它;如果你爱它,那你就去爱它。
生而为人就难免会有许多烦恼,但这些烦恼实际上并不是烦恼。这些烦恼是被创造出来的,是我们那些自我中心的观念放大而成的。因为我们放大了什么,烦恼就由此而生。但实际上,我们没有必要强调任何特定的东西。快乐就是悲伤,悲伤就是快乐,快乐中有烦恼,烦恼中有快乐。尽管我们有不同的感受,但它们事实上并无不同。在本质上,它们是同一的,这才是佛陀传下来的真正的理解。
我们必须坚定相信自己的真实本性。我们的真实本性超出意识经验之外,只有在意识经验的范围内,才会有修行与开悟,以及善与恶之分。但不管我们能否经验到自己的本性,它都是超越意识地存在着,我们必须以本性作为修行的基础。
有什么东西梗在你的意识里头时,你就无法获得真正的从容自若。想要获得完全的从容自若,最好的方式是忘掉一切。这样的话,你的心就会变得够静谧、宽广而清明地以事物的本然面貌观看它们,不费一丝力气。获得从容自若的最好方法就是,不保留任何事物的观念,把它们统统忘掉,不留下任何思想的阴影或痕迹。
不要刻意停止心念,而是要让一切如实呈现自身,那么,杂念就不会在你的心里久留,而你最后也会得到一颗清明且空荡荡的心。
我们必须相信大心,而大心不是一种你能以客体方式经验的东西。大心总是与你同在,就在你左右。你的双眼就在你的左右,因为你看不到你的眼睛,而眼睛也看不到它们自己。眼睛只会看到外面的东西,也就是客体性的东西。如果你反省自己,那被反省到的“我”就不再是你的真我,你不可能把自己投射成为某种客体的对象来加以思考。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米兰·昆德拉)
尼采常常与哲学家们纠缠—个神秘的“众劫回归”观:想想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吧,想想它们重演如昨,甚至重演本身无休无止地重演下去!这癫狂的幻念意味着什么?
“Einmal ist Keinmal.”托马斯自言自语。这句德国谚语说,只发生过一次的事就象压根儿没有发生过。如果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当然也可以说根本没有过生命。
如果一个母亲是人格化了的牺牲,那一个女儿便是无法赎补改变的罪过。
弗兰茨说,“欧洲人意识中的美总带有预先规定的尺度,我们总是有一种审美的目的和一个长远计划。就是这个东西,使西方人花了几十年去修建哥特式大教堂或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广场。纽约的美呢,建立在完全不同的基础上。它没有目的,不需要人的设计,就象石笋状溶洞。它那些丑陋形式是偶然产生的,没有设计的。在这样不可思议的外围环境中,它们突然闪耀出奇异的诗意。” 萨宾娜说:“没有目的的美。说得对。换一种说法,可以是‘错误的美’。世界上的美整个儿消失以前,美还会依赖着失误而存在一阵子。‘错误的美’——这是美的历史上最后一个阶段。”
我们俩,你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两维,你进入我的生活,就象格列佛进入了小人国的领地。
一个社会富裕了,人们就不必双手劳作,可以投身精神活动。我们有越来越多的大学和越来越多的学生。学生们要拿学位,就得写—写学位论文。既然论文能写天下万物,论文题目便是无限。那些写满宇的稿纸车载斗量,堆在比墓地更可悲的档案库里。即使在万灵节,也没有人去光顾他们。文化正在死去,死于过剩的生产中,文字的浩瀚堆积中,数量的疯狂增长中。这就是贵国的一本禁书比我们大学中滔滔万卷宏论意义大得无比的原因。
波希米亚的墓地都象花园,坟墓上覆盖着绿草和鲜艳的花朵。一块块庄严的墓碑隐没在万绿丛中。太阳落山的时候,墓地闪烁着点点烛火,如同死魂都在孩子们的晚会上舞蹈。是的,孩子们的舞会。死魂都象孩子一样纯洁。无论现实生活如何残酷,即便在战争年月,在希特勒时期,在斯大林时期,在所有被占领的时期,和平总是统治着墓地。她感到心绪低落的时候,便坐上汽车远离布拉格,去她如此喜爱的某个乡间墓地走走。在蓝色群山的背景下,它们如摇篮曲一般美丽。
墓地是正在化为石头的虚无。墓地的城民未能增强对死亡的够感,比他们活着的时候更糊涂。他们的墓碑展示着身价,那里没有父亲、兄弟、儿子、祖母,只有社会形象——一些头衔、职位以及荣誉的被授予者。甚至一位邮政职员也夸示他的职业选择,他的社会意义——他的高贵地位。
什么是调情?有人可能会说,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同时又不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换句话说,调情便是允诺无确切保证的性交。
人们通常从灾难中逃向未来,用一条拟想的线截断时间的轨道,眼下的灾难在线的那一边将不复存在。
这意昧着他生活中的“非如此不可”太少吗?压倒一切的必然性太少吗?以我之见,有一种必然他并不缺乏,但这不是他的爱情,是他的职业。他从事医学不是出自巧合,也不是出于算计,是出于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欲望。
把人划分为某些类别庶几乎是可能的,而分类中最可靠的标准,莫过于那种把人们一生光阴导向这种或那种活动的深层欲望。
用康德的话来说,连“早上好”一词用适当的声音读出来,也能成为某种形而上命题的具体表现形式。
这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确实隐藏在人不可猜想的部分。我们所能想象的只是什么使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什么是人的共同之处。这各自的“我”正是与这种一般估计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说,它不可猜测亦不可计算,它必须被揭示,被暴露,被征服。
追求众多女色的男人差不多都属两种类型。其一,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们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另一类,则是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里无穷的种种姿色,他们被这种欲念所诱惑。 前者的迷恋是抒情性的: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求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的理想,又因为理想是注定永远寻求不到的,于是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失望。这种推动他们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的失望,又给他们曲感情多变找到了一种罗漫蒂克的借口,以至于不少多情善感的女人被他们的放纵追逐所感动。 后者的迷恋是叙事性的,女人们在这儿找不到一点能打动她们的地方:这种男人对女人不带任何主观的理想。对一切都感兴趣,也就没有什么失望。这种从不失望使他们的行为带上了可耻的成分,使叙事式的女色追求给人们一种欠帐不还的印象(这种帐得用失望来偿还)。
比喻是危险的。爱情始于一个比喻,这就是说,当一个女人往我们的诗情记忆里送入第一个词,这一刻便开始了爱情。
我再一次看见他,象小说开头时那样出现在我跟前:他站在窗前,目光越过庭院落在那边的墙上。 这就是产生他的意象。我前面指出过,作品中的人物不象生活中的人,不是女人生出来的,他们诞生于一个情境,一个句子,一个隐喻。简单说来那隐喻包含着一种基本的人类可能性,在作者看来它还没有被人发现或没有被人扼要地谈及。
人类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不能测定我们的决策孰好孰坏,原因就是在一个给定购情境中,我们只能作一个决定。我们没有被赐予第二次、第三次或第四次生命来比较各种各样的决断。
Einmalist Keinmal。只发生一次的事,就是压根儿没有发生过的事。捷克人的历史不会重演了,欧洲的历史也不会重演了。捷克人和欧洲的历史的两张草图,来自命中注定无法有经验的人类的笔下。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得不能承受,轻若鸿毛,轻如尘埃,卷入了太空,它是明天不复存在的任何东西。
他突然回想起柏拉图《对话录》中的著名假说: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
让我们假设这样一种情况,在世界的某一地方,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曾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伙伴。托马斯的另一半就是他梦见的年轻女子。问题在于,人找不到自己的那一半。相反,有一个人用一个草篮把特丽莎送给了他。假如后来他又碰到了那位意味着自己的一半的女郎,那又怎么办呢?他更衷爱哪一位?来自草篮的女子,还是来自柏拉图假说的女子?
“kiscll”是个德国词,产生于伤感的十九世纪的中期,后来进入了所有的西方语言。经过人们的反复运用,它形而上的初始含义便渐渐淹没了:不论是从大粪的原义还是从比喻意义上来说,媚俗就是对大粪的绝对否定;媚俗就是制定人类生存中一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围,并排拒来自它这个范围内的一切。
各种政治倾向并存的社会里,竞争中的各种影响互相抵销或限制,我们居于其中,还能设法或多或少地逃避这种媚俗作态的统治:各人可以保留自己的个性,艺术家可以创造不见的作品。但是,无论何时一旦某个政治运动垄断了权力,我们便发观自己置身于媚俗作态的极权统治王国。
法国大革命以来,欧洲被认为一半是左派的,另一半是右派的。根据各自声称的理论原则给这一派或那一派下定义都完全不可能。这不足为奇:政治运动并不怎么依赖于理性态度,倒更依赖于奇想、印象、言词以及模式,依赖于它们总合而成的这种或那种政治媚俗。
是无产阶级专政还是民主主义专政?是反对消费社会还是要求扩大生产?是断头台还是废除死刑?这一切都离题甚远。把一个左派造就为左派的,不是这样或那样的理论,而是一种能力,能把任何理论都揉合到称之为伟大进军的媚俗中去。
我们都需要有人看着我们。根据我们生活所希望承接的不同目光,可以把我们分成四种类型。 第一类人期望着无数双隐名的眼光,换句话说,是期待着公众的目光。德国歌手、美国女演员,甚至那位高个驼背以及大下巴的编缉,就是这种类型。他习惯了他的读者,某一天入侵者禁了他的报纸,没有什么能取代那些隐名的眼光,他便感到空气顿时稀薄了一百倍,感到自己将被窒息。然而某一天,他意识到有人不断跟踪他,窃听他,鬼鬼祟祟地在街上给他拍照,于是,隐名的目光又突然回到了他身上,他又能呼吸了。他开始对着墙里的麦克风作戏剧性的演说,在警察那里找到了失却多时的公众。 那些极其需要被许多熟悉眼睛看着的人,组成了第二类。他们是鸡尾酒会与聚餐中永不疲倦的主人。他们比第一类人快活。第一类人失去公众时就觉得熄灭了生命之光,而这种情况对几乎他们所有人来说是迟早要发生的。然而在第二类人这一方面,他们能够总是与自己需要的目光在一起,克劳迪及其女儿就属于这一类。 再就是第三类人,他们需要经常面对他们所爱的人的眼睛。他们和第一类人同样都置身于危险处境,某一天,他们爱着的人儿闭上双眼,他们的空间将进入黑暗。特丽莎和托马斯就属于第三类。 最后是第四类,这一类人最少。他们是梦想家,生活在想象中某一双远方的眼睛之下。比方说弗兰茨吧,他去柬埔寨边境只是为了萨宾娜,当汽车沿着泰国公路颠簸行进时,他能感到她的眼睛久久地盯着自己。
我们在没有被忘记之前,就会被变成一种媚俗。媚俗是存在与忘却之间的中途停歇站。
真正的人类美德,寓含在它所有的纯净和自由之中,只有在它的接受者毫无权力的时候它才展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其基本的测试(它藏得深深的不易看见),包括了对那些受人支配的东西的态度,如动物。在这一方面,人类遭受了根本的溃裂,溃裂是如此具有根本性以至其他一切裂纹都根源于此。
亚当与卡列宁的比较,把我引向了一种思索:在天堂里人还不是人。更准确地说,人还没有被投放到人的道路上来。现在,我们已经被抛掷出来很长的时间了,循一条直线飞过了时间的虚空。在什么深层的地方,还是有一根细细的绳子缚着我们,另一头连向身后远处云遮雾绕的天堂。亚当在那里探身看一口井,不象那喀索斯,他甚至从未疑心那井里出现的淡黄色一团就是他自己。对天堂的渴望,就是人不愿意成为人的渴望。
这完全是一种无我的爱:特丽莎不想从卡列宁那里获取什么,从未要求他给予爱的回报。她从未问过自己那种经常折磨人类情侣们的问题:他爱我吗?他是不是更爱别人?他比我爱他爱得更多吗?也许我们所有这些关于爱情的问题,这些度量、测定、试探以及对爱情的挽救,都有一个附加效果,就是把爱情削弱。也许我们不能爱的原因,就是我们急切地希望被人爱,就是说,我们总是要求从对象那里得到什么东西(爱),以此代替了我们向他的奉献给予,代替了我们对他的无所限制和无所求取——除了他的陪伴。
如果卡列宁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肯定早就对待丽莎说了:“看,我病了,天天往嘴里送面包圈也厌烦了,你能带点别的什么东西来吗?”就在这里,整个人类的困境得到了展现。人类的时间不是一种圆形的循环,是飞速向前的一条直线。所以人不幸福;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恐惧是一种震击,是高度盲目的瞬间,缺乏任何美的隐示。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一种尖锐刺耳的光芒而不知有什么事在等着我们。在悲凉这一方面,它在我们面前呈现出已知的东西。托马斯和特丽莎知道什么东西在等待他们,恐惧之光已失去了它的严厉,温和的蓝色光辉泳浴着这个世界,使它美丽。
她体验到奇异的快乐和同样奇异的悲凉。悲凉意昧着:我们处在最后一站。快乐意味着:我们在一起。悲凉是形式,快乐是内容。快乐注入在悲凉之中。
哥伦比亚的倒影 (木心)
人害怕寂寞,害怕到无耻的程度。换言之,人的某些无耻的行径是由于害怕寂寞而作出来的。就文句而言,还是“人害怕寂寞,害怕到无耻的程度”这样比较清通。
美貌是一种表情。
常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各种快乐悲哀流过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
史铁生散文集 (史铁生)
事实上,未必是我们在走路,而是路在走我们,就像电路必要经由一个个电子元件才成其为一个完整的游戏。上帝在玩其莫测高深的“电路”,而众人看那游戏,便有了千差万别的指向或意味。写作(或文学)自然也就是这样,唯一可能的共识就是这条路的没有尽头,而每个路口或路段都是独特的个人的命运,其不可替代性包含着相互不可彻底理解的暗示。
面对真实的世界,人们能在自己身上发现那忧虑的本体存在。那时他们感觉到被抛到世界上,被抛到消极无人性的世界里,这时的世界是杳无人性的虚无。这时,我们的现实机能使我们不得不去适应现实,不得不把自己作为某种现实建立起来……但是梦想就其本质而言,不正是要把我们从现实的机能中解放出来吗?
一个幸运者的母亲必然是一个幸运的母亲,一个明智的母亲,一个天才的母亲,她自打当了母亲她就得了灵感,她教育你的方法不是来自教育学,而是来自她对一切生灵乃至天地万物由衷的爱,由衷的颤栗与祈祷,由衷的镇定和激情。在你幼小的时候她只是带着你走,走在家里,走在街上,走到市场,走到郊外,她难得给你什么命令,从不有目的地给你一个方向,走啊走啊你就会爱她,走啊走啊,你就会爱她所爱的这个世界。等你长大了,她就放你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去,她深信你会爱这个世界,至于其它她不管,至于其它那是你的自由你自己负责。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常常回来,你能有时候回来一下。
要是每个人死了都意味着在荒贫的裸土上长成一棵树,中国有十一亿人世界有五十几亿人,一百年后中国便多出十几亿棵树,世界便多出五十几亿棵树,那会是一片片多么大的森林!那时候土地会变得肥沃,河流会变得驯顺而且慷慨,气候会更懂秩序,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当然不是都种合欢树,谁喜欢什么树就种什么树,树都是平等的。后人像爱护先人的坟墓那样爱护着这些树,每逢祭日,培土还是培土,酹酒改为浇灌,献花改为剪枝,死亡不单意味着悲痛,更不意味着浪费,而是意味着建设,意味着对一片乐土的祈祷和展望。森林逐日地大起来,所有可爱的动物和美丽的植物都繁荣昌盛。那样,墓地不仅是人类历史的祭坛,不仅是人类平等的象征,还是万灵万物的圣殿,还是人与自然和解的象征与实证。力雄说我这个想法也很好,就让他那个凡人纪念堂坐落在这样的森林中间,或者就让凡人纪念堂的周围长起这样的大森林来。
有生以来,你已经死掉了多少个细胞呀,你早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你的血肉之躯已不知死了多少回,而你却还是你!你是在流变中成为你的,世界是在流变中成为世界的。正如一个个音符,以其死而使乐曲生。
民歌的魅力之所以长久不衰,因为它原就是经多少代人锤炼淘汰的结果。民歌之所以流传得广泛,因为它唱的是平常人的平常心。它从不试图揪过耳朵来把你训斥一顿,更不试图把自己装点得多么白璧无瑕甚至多么光彩夺目;它没有吓人之心,也没有取宠之意;它不想在众人之上,它想在大家中间,因而它一开始就放弃拿腔弄调和自命不凡;它不想博得一时癫狂的喝彩,更不希望在其脚下跪倒一群乞讨恩施的“信徒”;它的意蕴是生命的全息,要在天长地久中去体味。道法自然,民歌以真诚和素朴为美。真诚而素朴的忧愁,真诚而素朴的爱恋,真诚而素朴的希冀与憧憬,变成曲调,贴着山走,沿着水流,顺着天游信着天游;变成唱词,贴着心走沿着心流顺着心游信着心游。
去除种种表面上的原因看,写作就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更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和镇静的精神过程。如果求生是包括人在内的一切生物的本能,那么人比其他生物已然又多了一种本能了,那就是不单要活还要活得明白,若不能明白则还不如不活那就干脆死了吧。所以人会自杀,所以人要写作,所以人是为了不致自杀而写作。这道理真简单,简单到容易被忘记。
中国文坛的悲哀常在于元帅式的人际征服,作家的危机感多停留在社会层面上,对人本的困境太少觉察。“内圣外王”的哲学,单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为政治服务的艺术必仅仅是一场阶级的斗争;光是为四个现代化呐喊的文学呢,只是唤起人在物界的惊醒和经济的革命,而单纯的物质和经济并不能使人生获得更壮美的实现。这显然是不够的。这就像见树木不见森林一样,见人而不见全人类,见人而不见人的灵魂,结果是,痛苦只激发着互相的仇恨与讨伐,乐观只出自敌人的屈服和众人的拥戴,追求只是对物质和元帅的渴慕,从不问灵魂在暗夜里怎样号啕,从不知精神在太阳底下如何陷入迷途,从不见人类是同一支大军他们在广袤的大地上悲壮地行进被围困重重,从不想这颗人类居住的星球在荒凉的宇宙中应该闪耀怎样的光彩。元帅如此,不可苛求,诗人如此便是罪过,写作不是要为人的生存寻找更美的理由吗?
现实主义是一种容器,可以把所有的故事装于其中讲给我们大家听,故事在不断地发生着,它便永远有的可装,尽管有矮罐高瓶长脚杯也仍然全是为着装酒装油装水用,用完了可以再用还可以再用,只要其中液体常新,便不为抄袭,确凿是创造,液体愈加甘甜醇香,故事愈加感人深刻,便是无愧的创造。这就是现实主义写作方法长命的原因吧。
我相信美是主观的。当你说一个东西是美的时候,其实只是在说明你对那东西的感受,而不是那东西的客观性质。美(或丑)是一种意义,一切意义都是人的赋予。没有主体参与的客体是谈不上意义的,甚至连它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都无从问起。
所谓“空观人道主义”大概是说:目的皆是虚空,人生只有一个实在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唯有实现精神的步步升华才是意义之所在。
唯独文学艺术不需要竞争,在这儿只崇尚自由、朴素、真诚的创造。写小说与交朋友一样,一见虚伪,立刻完蛋。
无限的坦途与无限的绝路都只说明人要至死方休地行走,所有的行走加在一起便是生命之途,于是他无惧无悔不迷不怨认真于脚下,走得镇定流畅,心中倒没了绝路。这便是悟者的抉择,是在智性的尽头所必要的悟性补充。
智性与悟性的区别,恰似哲学与宗教精神的区别。哲学的末路通向宗教精神。哲学依靠着智力,运用着与科学相似的方法。像科学立志要为人间建造物质的天堂一样,哲学梦寐以求的是要把人的终极问题弄个水落石出,以期根除灵魂的迷茫。但上帝设下的谜语,看来只是为了让人去猜,并不想让人猜破,猜破了大家都要收场,宇宙岂不寂寞凄凉?因而他给我们的智力与他给我们的谜语太不成比例,之间有着绝对的距离。这样,哲学越走固然猜到的东西越多,但每一个谜底都是十个谜面,又何以能够猜尽?
宗教精神并不敌视智性、科学和哲学,而只是在此三者力竭神疲之际,代之以前行。
亚当和夏娃吃了禁果,知道了善与恶,被逐出了伊甸园,再也回不去了。所谓“知道了善与恶”其实就是对生活有了价值判断,对生命的意义有了要求,所以我们跟亚当夏娃一样,也别想回去当傻瓜了。
要是在梦中可以怀疑是不是梦,那么醒了也该怀疑是不是醒吧?要是在梦中还可以作梦,为什么醒来就不可以再醒来呢?
艺术从来就不是发生在空间和时间,而是发生在更高的一维,发生于众生之精神寻觅的网脉一样的遭遇和联结之上,如何地遭遇联结恐怕专属于神的作为,人呢,借助了时空去接近她。但时空常又阻碍了这种接近,这才有无羁无绊的沉思默想跳出在时空之上,无中生有地开辟一条朝圣之路。
有人说,现代最大的迷信是科学自己,说得痛快!任何思想、逻辑、认识世界的方法,要是醉在自己的成功上,自负得以至封闭,都有望愚昧蛮横成一头暴君。
世界大舞台,舞台小世界,设若世界上没有了歧途全剩下正道,设若世界上没有了反面角色单留无数英雄豪杰,人类大约也就是一个面临散伙的大剧团,想必我们也得呼唤救星一样地呼唤反面角色,久旱祈雨般地祈求天降歧途。幸好不是这样,幸好上帝深谙戏剧之要义,便是在小世界幕落之后,也还在大舞台上为我们准备了无路之地,待我们去踏出正道也踏出歧途。
“我”,看来是一个结构,心灵是一个结构,死亡即是结构的消散或者改组。那么这个结构都包含什么呢?设想把一个人所有不致命的器官都摘除,怎样呢?这个人很可能就像一棵树或者一株草了。健全的生理就能够产生心灵么?那么把一个生理健全的人与世隔绝起来,隔绝得完全彻底,他的心灵还能有什么呢?心灵并不像一个容器,内容没有了容器还可以存在,不,心灵是一个结构,是信息的组织,是与信息共生共灭的。所以,心灵的构成当然不等于生理的构成,心灵的构成正是“天人合一”,主观与客观的共同参与,心灵与这个世界同构。世界是什么?如果世界不能被我们认识穷尽,我们一向所说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呢?我想,这世界,就重叠在我们的心灵上。虽然我们不能穷尽它,但是它就在那儿,以文学的名义无止无休地诱惑着我们。召唤着我们。
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 而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
意义的原因很可能是意义本身。干吗要有意义?干吗要有生命?干吗要有存在?干吗要有有?重量的原因是引力,引力的原因呢?又是重量。学物理的告诉我们:千万别把运动和能量以及时空分割开来理解。我随即得了启发:也千万别把人和意义分割开来理解。不是人有欲望,而是人即欲望。这欲望就是能量,是能量就是运动,是运动就必走去前面或者未来。前面和未来都是什么和都是为什么?这必来的疑问使意义诞生,上帝便在第七天把人造成。上帝比靡菲斯特更有力量,任何魔法和咒语都不能把第七天的成就删除。在第七天以后的所有时光里,你逃得开某种意义,但逃不开意义,如同你逃得开一次旅行但你逃不开生命之旅。
神圣是上帝对心魂的测量,是心魂被确认的重量。死亡降临时有一个仪式,灰和土都好,看往日轻轻地蒸发,但能听见,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还在。不期还在现实中,只望还在美丽的位置上。我与L的情谊,可否还在美丽的位置上沉沉地有着重量?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扬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
生活的谜面变化多端,谜底却似亘古不变,缤纷错乱的现实之网终难免编织进四顾迷茫,从而编织到形而上的询问。人太容易在实际中走失,驻足于路上的奇观美景而忘了原本是要去哪儿,倘此时灵机一闪,笑遇荒诞,恍然间记起了比如说罗伯-格里叶的“去年在马里昂巴”,比如说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那便是回归了“零度”,重新过问生命的意义。零度,这个词真用得好,我愿意它不期然地还有着如下两种意思:一是说生命本无意义,零嘛,本来什么都没有;二是说,可凭白无故地生命他来了,是何用意?虚位以待,来向你要求意义。一个生命的诞生,便是一次对意义的要求。荒诞感,正就是这样地要求。所以要看重荒诞,要善待它。不信等着瞧,无论何时何地,必都是荒诞领你回到最初的眺望,逼迫你去看那生命固有的疑难。
人有两种独具的能力:记忆和联想。人的记忆又分两种:个体记忆和集体记忆。死亡中断了个体记忆,使生命意义面临危机。但集体记忆——文化或文明的积累——使个体生命经由联想而继承和传扬着意义。因而,从来就不是“个体通过(假想的)永恒获得意义”,而是:个体通过真确的意义而获得永恒。
是音乐拯救了音符,是意义拯救了当下,是文明这一集体记忆拯救了个体生命。因而,个体的从生到死仅仅意味着“永恒复返”的一个环节。此外没有永恒。这样看,死将会是多么的不再可怕——每一个音符都因自身的展现而获得意义,都以自身的被度过而构造着永恒。 关键是要意识到这一点。否则没有永恒,也没有当下。永恒和当下,都是由于对意义的认知与联想。所谓“肯定当下”,可当下是多久呢?一分还是一秒?当下,其实是:构造意义所需要的最短过程。意义,使你意识到一刹那,否则千年万年也是不存在。当然,也会意识到无意义,但这不等于是意识到了意义吗?
“绝对意志”,什么意思?——离开它咱啥也别谈!故还是要援引玻尔那句名言:“物理学并不能告诉我们世界是怎样的,只能告诉我们关于世界我们可以怎样说。”
音符是有限的,音乐的横向构成与纵向延续都是无限,这使得任何一个音符都必然会“永恒复返”。但非重复。生命的困境,就其本质而言是必然要重复的,但人的突围行动却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就是说,音符的困境,和音乐的本质,是难免重复的,但那充天盈地的大音或委婉、或悲怆、或平稳流淌、或激流涌荡……盘盘绕绕,万转千回,却不重复,也使得每一个音符都有其“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受。或可这样理解死亡的好意:那是一段段乐章间的歇息,以利乐手们重整旗鼓,以无限的曲式去表达其不变的投奔吧。
“权力意志说的是,为什么有一个世界而不是什么都没有;永恒回归说的是,为什么在这世界中有秩序。因为权力意志重复它自己,所以现实有秩序……权力意志和永恒再现一起形成绝对肯定。”(斯坦哈特《尼采》P115)
所以有这么个世界,是因为:这个世界原就包含着对这个世界的观察。或者说:这个世界,是被这个所包含的“权力意志”和“永恒再现”所肯定的。“权力意志”,也有译为“强力意志”、“绝对意志”的,意思是:意志是创生的而非派生的,是它使“有”或者“存在”成为可能。这与物理学中的“人择原理”不谋而合。而“权力意志”又是“永恒回归”的。“永恒回归”又译为“永恒再现”或“永恒复返”,意思是:“一切事物一遍又一遍地发生”(斯坦哈特《尼采》P114),“像你现在正生活着的或已经生活过的生活,你将不得不再生活一次,再生活无数次。而且其中没有任何事物是新的”(尼采《快乐的科学》P341)。正如《旧约?传道书》中所言:“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太阳底下并无新事。有哪件事人能说‘看吧,这是新的’?”(《旧约?传道书1:9》)。就这样,“权力意志”孕生了存在,“永恒回归”又使存在绵绵不绝,因而它们一起保证了“有”或“在”的绝对地位。
尼采对于“永恒回归”的证明,或可简略地表述如下:生命的前赴后继是无穷无尽的。但生命的内容,或生命中的事件,无论怎样繁杂多变也是有限的。有限对峙于无限,致使回归(复返、再现)必定发生。休谟说:“任何一个对于无限和有限比较起来所具有的力量有所认识的人,将绝不怀疑这种必然性”(大卫?休谟《自然宗教对话录》第八部分)。
很可能,跟人一模一样的生命仅此一家。而其实呢,比人高明的也有,比人低劣的也有,模样不同,形式不一,人却又赌咒发誓地说那不能也算生命。“生命”一词固可专用于蛋白质的铸造物,但“权力意志”却未必仅属一家。据说,“大爆炸”于一瞬间创造了无限可能,那就是说,种种智能形式也有着无限的可能,种种包含着对自身观察的世界也会是无限多,惟其载体多种多样罢了。我们不知是否还有知者,我们不知另外的知者是否知我们,我们凭什么认定智能生命或“权力意志”仅此一家?
北岛诗选 (北岛)
太阳在远方白白地燃烧, 你在水洼旁,投进自己的影子 微波荡荡,沉淀了昨日的时光。 假如有一天你也不免凋残, 我只有个简单的希望: 保持着初放时的安祥。
在这个早晨, 我忘记了我们的年龄。 冰在龟裂,石子 在水面留下了我们的指纹。 真的,这就是春天呵, 狂跳的心搅乱水中的浮云。 春天是没有国籍的, 白云是世界的公民。 和人类言归于好吧, 我的歌声。
吝啬的夜 给乞丐洒下星星的银币 寂静也衰老了 不再禁止孩子们的梦呓
永不重复的夜 永不重复的梦境 淹没在悄悄褪色的晨雾中
手牵着手 我们走向前去 把自己的剪影献给天空
牵牛花已经暗哑 再不能讲述月光下的童话 告别了 童年的伙伴和彩色的梦 大地在飞奔…… 让后退的地平线 在呼啸中崩溃吧
泪水是咸的 呵,那是生活的海洋 愿每个活着的人 真真实实地笑 痛痛快快地哭吧
对于自己 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我畏惧黑暗 却用身体挡住了 那唯一的灯 我的影子是我的情人 心是仇敌
A Clockwork Orange (Anthony Burgess)
Everything as easy as kiss-my-sharries. Still, the night was still very young.
观念的水位 (刘瑜)
我不认为中国人具有某种胎记式的国民性——事实上我认为,认定自由、民主“只适合西方”的看法是一种变相的种族主义,而种族主义是一种过于懒惰的世界观。
鉴定民意的真伪,标准不在于民众选择的那一刻是不是真诚,而在于他们在形成意见时讨论是否自由、观念可否多元、信息是否充分。没有自由讨论基础的民意,就像一年四季只吹西北风的树,长歪了毫不奇怪。
一个人“看到”一个事物并不等于他能“看见”它,人们往往需要穿过重重意识形态才能看见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中文里有个更简洁的词,叫做“视而不见”。
罗素说,所谓民主,就是选一个人上去挨骂。
奥巴马为刺激经济,辛辛苦苦减了1000多亿美元的税,结果调查显示,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美国人意识到他们被减了税。相比之下,他要给5%的高收入者加税,火星人都赶来抗议。好莱坞明星朝三暮四那叫风流倜傥,放在政治家身上那叫不要脸。经济学家没有预测出经济危机那叫谨言慎行,放在政治家身上那叫蠢货。CEO们用股东的钱吃香喝辣那叫商业拓展,政治家哪怕旅行借住富豪朋友的别墅都可以是惊人丑闻。
实证精神大约是中国文化里最缺乏根基的传统之一。据说中国人崇尚的是“意境美”,不屑于西方人把鼻子画成鼻子、眼睛画成眼睛的透视观,又据说中国人精于“整体主义”观,看不上那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认识论,于是在意境美和整体主义的感召下,在中国一切学问往往都被搞成了文学。伦理学、政治学、哲学就不说了,连医学也是如此,“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修辞真工整,意境真优美,可以直接入选《古代优秀诗歌选集》。
也许“家长式政府”也应该停下来想一想,用心良苦是不够的,还需要把民众当做平等对话者。时代已经变化了,今天的主要矛盾也许已经不仅是落后的生产力和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之间的矛盾,而且是政府“我说了算”的习惯与民众“我说了才算”的愿望之间的矛盾。
在非黑即白之外还有很多思想的灰色地带,而这个地带往往最考验思想的精细,通过将他人的观点极端化取消其意义,恰恰是公共讨论中的避重就轻。
标签盛行的地方,理性易于枯萎。在思维极端化的背后,是认知上的懒惰,以及对教条的渴望。我始终相信一个好的民主制度不仅是对民意偏好的计算, 更是对公民理性乃至德性的滋养。
我心中理想的社会变革应是一个“水涨船高”的过程:政治制度的变革源于公众政治观念的变化,而政治观念的变化又植根于人们生活观念的变化。水涨了,船自浮起来。所以我观察社会变革的动力,不那么关注船上有没有技艺高超的船夫,而更关注水位的变化。
一个国家走向怎样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个民族的悲剧其实也可以是它的财富,而拒绝挖掘这个财富则往往导致一个民族在历史的死胡同里原地踏步。远的不说,拿现代史来说,肃反不反思,于是有整风。整风不反思,于是有反右。反右不反思,于是有大跃进。大跃进不反思,于是有文革。拒绝反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导致的往往是苦难的死循环。
政府作为公共服务机构,其不作为和胡作非为一样可怕。
正如市场经济体系中缺少的往往不是资本,而是引导这些这些资本流向合理项目的中间人,一个正常社会中缺少的往往不是人的善意,而是引导这些善意流向弱势群体的中间人。在经济体系中,那个给资本穿针引线的主角是金融机构,而在社会生活中,给人们的善意做中介的则是各种公益慈善机构。
民众可能从来没有统一的“天性”,好的制度可能激励出人性最善良美好的一面,而坏的制度则可能暴露其最丑陋的一面。俾斯麦说“政治是一种可能性的艺术”,那么我们能敲开人性中哪种可能性,说到底还是取决于我们在缔造什么样的政治。
一个互动型的服务性网站,意思就是它不是一个灌输型的宣传性网站:它的头条新闻不是“市委书记某某某在某某某会议中指出……”,它也不在显眼的位置上报道“某区认真开展专项执法活动”,它不为“我市加快集群产业集约发展”大声喝彩,也不为“市领导和工作人员踊跃为困难群众捐款”感动不 已,它和普通人鸡毛蒜皮的生活而且仅仅和普通人鸡毛蒜皮的生活有关系,告诉你垃圾怎么处理,没钱住房子了怎么办,停车场在哪。
很多拉美国家的民主都有一个特征:它注重政府和民众之间的垂直呼应,但忽视政府和立法、司法机构之间的水平制衡。
其实,正如国家没有必要遮蔽社会,社会也没有必要对抗国家,二者完全可以相辅相成,共谋国民幸福。国家在保障社会的安全、秩序、基本福利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但正如杀牛刀无法用来做心脏手术,大卡车无法穿越小胡同,国家这架大机器对于应对社会毛细血管里的具体问题还是过于庞大笨拙,“重新发现社会”,就是恢复我们做一个政治共同体的敏感、灵活和丰富。一个理想的国家和社会关系,莫过于“我挑水来你浇园”。但如果这句歌词改成了“我挑水来我浇园,或者”只许我挑水,不许你浇园“,结果不但往往是空头支票下的无所作为,而且是民众在被长期剥夺公共事务参与权之后公共意识的萎缩。我们常常听到人们指责国人冷漠。其实,一个长期被禁锢在轮椅上的人,我们很难指责他肌肉不够发达。现在,我们已经发展到这样一个时代,你不能以关爱的名义把一个人禁锢在轮椅上,因为轮椅上的人已 经“发现”了自己的双腿,他要站起来。
所谓“法治”文化,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来自于权力机构的价值自觉与实践。民众的“素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家机构本身的“素质”。
《源泉》是怎样一本书呢?如果把尼采和米尔顿?弗里德曼放到绞肉机里搅拌搅拌,合成一个新人,让他来写小说,那将是《源泉》。就是说,这本书充满了对“个人意志”的极端信念,其中,“意志”那个部分属于尼采,而“个人”那个部分属于弗里德曼。
宗教、民主、福利国家、共产主义都是在试图埋葬个人的自由意志,从而捣毁人之为人的本质。而资本主义精神之所以值得颂扬,归根结底因为它就是人的精神,是对人的“存在”的坚持。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兰德却说,人是把“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给揉成一团,再扔到垃圾桶里去的骄傲而已。
在一个不习惯于就公共议题展开公开辩论的社会里,人人都是易燃易爆品。在一个有着悠久的“你死我活”传统的文化里,真理永远是独家经营。
当思想太多地被权力用来当作棍棒,困惑就成为宽容的前提。当人人争当杀气腾腾的真理代言人时,迟疑则是一种智性的成熟。“当你知道的越多,你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沉睡的哲学家,千万不能轻易惊醒它,因为所谓理性,就是一场伟大而漫长的失眠。
一个经典之所以是经典,不应该是有多少人赞美过它,而是它真的能帮助你认识你当下的世界与自己。如果它不能做到这一点,要么是你的功力还不够去真正读懂它,要么是它真的其实也没什么。用我一个朋友的话来说,其实肖邦也没有什么,就是他那个时代的周杰伦嘛。
我的读书历程,基本上是一个不断从“经典”堕落为“经验”、从“意识形态”下降为“实证主义”的历程。不是说我对经典失去了好奇心,而是我希望引导我去读经典的,是问题的箭头在不断指引,而不是餐桌上的虚荣心。
在思考自己要读什么书之前,最好问问自己,我关心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因为只有真诚的问题意识才能将你引向真诚的阅读——阅读如此美好,任何虚荣心的杂质都是对它的玷污。
一个人占有得越多,就被占有得越多。传说中的辩证法,简洁又生硬。
思想的钳制造就语言的饥荒,但语言的饥荒也恶化思想的贫困。一个政权的专制程度,总是和它的词语丰富程度成反比。
在所有对“爱”的定义中,有一个曾最深地打动我:“True love is love for humanity”。我想它的意思是,只有真正爱人类的人才可能爱上一个具体的人。就说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这份爱是在表达这个人靠近真善美的决心,就是说爱是一种能力而不是一个遭遇,就是说真正的两性之爱是对正义之爱的一个分支。
也许爱与人道不但没什么关系,它甚至是它的反面。爱的非理性、破坏力、以及它将人向毁灭、疯狂、痛苦诱惑的引力,都与人道精神背道而驰。正如政治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爱情世界也是。正如政治不可能合理,爱也不可能。所谓爱,就是人被高高抛起然后又被重重砸下的那种暴力,就是被征服者,在自我的废墟上,协助那个征服者残杀自己。
希特勒也曾一边坐在瓦格纳的歌剧中热泪盈眶一边把600万犹太人送往集中营。从这一点来说,汉娜是整个纳粹美学的化身。在这个美学中,生命并没有什么内在价值,它只是权力意志的容器。
现实中更本质的冲突不是来自勇气和懦弱,而是来自反抗的勇气和承受的勇气。拒绝乌托邦和追求它一样需要勇气。我想弗朗克不仅仅是贪图安逸,他害怕自己勇敢地放弃一切去探索内心的时候,会惊恐地发现里面其实空无一物。放弃并不难,关键是for what。
第一次到剑桥时,我的感觉是掉进了一个时间的琥珀。
大多数古城里,无非是有几个收门票的历史建筑,人们跟着旅行团从大巴上一拥而下,咔嚓咔嚓照一堆相,然后再一拥而上回到大巴一去不返。这个情境里的历史,象一头被阉割的野兽,完全没有脾气,默默地蹲在游人相片的背景里打盹,游人看不到这头困兽瞳孔里曾经辽阔的草原,它也懒得去理会这些游人东张西望却注定一无所获的眼神。
历史在这里如此稀松平常,你不需要用照相机去捕捉它。野兽就在它自己的草原上奔跑,而你,这无数代人中某一代中的某一个,不过是它奔跑中来不及看清并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一只昆虫而已。
我其实非常喜爱雨天,觉得每次下雨都是一场免费音乐会。
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
梦想多么妖冶,多么锋利,人们在惊慌中四处 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但是查尔斯拒绝成为“人们”里面的那个“们”。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其实满世界都是霍尔顿。16岁的霍尔顿,30岁的霍尔顿,60岁的霍尔顿。他们看透了世界之平庸,但无力超越这平庸。他们无力成为“我”,但又不屑于成为“他”。他们感到痛苦,但是真的,连这痛苦都很平庸——这世上有多少人看透人生之虚无并感到愤怒,而这愤怒早就不足以成为个性、不足以安慰人心。事实上自从愤怒成为时尚,它简直有些可鄙。
爱情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可以遮蔽一个人存在的虚空,爱情的渺小之处在于它只能遮蔽这个虚空而已。对于解决自我的渺小感,爱情只是伪币。
说到底一个人要改变自己太难,改变别人更难,剩下的容易改变的只是自己和别人的关系。在一起,分手,和好,再分手,第三者,第四者……啊,枝繁叶茂的爱情,让一个可忽略可被替代可被抹去而不被察觉的存在,看上去几乎象是生活。
张爱玲10岁时在期盼爱,20岁时 在书写爱,40岁时在放弃爱,60岁时在整理爱 ……短短三、五年的爱情,这样细水长流地被思量、被咀嚼,被雕刻,好比写一本书,前言花去20年,后序花去50年,最厚重的却仍是青春那三五年。
Steve Jobs (Walter Isaacson)
Looking back, Jobs said that, had he known more, he would have focused on animation sooner and not worried about pushing the company’s hardware or software applications. On the other hand, had he known the hardware and software would never be profitable, he would not have taken over Pixar. “Life kind of snookered me into doing that, and perhaps it was for the better.”
“I’ve learned over the years that when you have really good people you don’t have to baby them,” Jobs later explained. “By expecting them to do great things, you can get them to do great things. The original Mac team taught me that A-plus players like to work together, and they don’t like it if you tolerate B work. Ask any member of that Mac team. They will tell you it was worth the pain.”
“The juice goes out of Christianity when it becomes too based on faith rather than on living like Jesus or seeing the world as Jesus saw it,” he told me. “I think different religions are different doors to the same house. Sometimes I think the house exists, and sometimes I don’t. It’s the great mystery.”
“I had no idea what I wanted to do with my life and no idea how college was going to help me figure it out. And here I was spending all of the money my parents had saved their entire life. So I decided to drop out and trust that it would all work out okay.”
佛祖在一号线 (李海鹏)
孔夫子只提目标,对如何实现目标却一无所知,
不管是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权力对无辜者的暴力都是不可原谅的。这是一块小小的道德基石,但是正如那个著名的比喻,现代文明的航空母舰就立在这枚硬币上。
恐怖主义和纳粹并不是孩子般的举动,它们都是深刻信仰的产物。“失真”会像黑洞扭曲光线一样扭曲我们的头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什么都不需要,除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迟到地惊叹,对于性、爱、政治、虚荣、名利、意义,昆德拉有着多么成熟的态度,这种成熟在中国实在罕见。简单地说,他不是一个厚此薄彼者。我们这儿有太数人是厚此薄彼者,喜欢性的就搞起来没完而且沾沾自喜,贪求爱的就是不仅自恋,而且认为大家都爱着他们,至少应该都爱他们,关心自由民主的就把关心政治当作高尚的行为,不关心政治的就把追求自由民主视为哗众取宠的手段,虚荣的就像疯子一样不顾自己的形象多么难看,不虚荣的就奄奄一息——要我说,我们很少对人持成熟的见解,甚至于,由于不成熟,我们很少坦率地说“我是最好的”,却含蓄地说了太多的“你们都是傻逼”。这叫什么精英,这叫什么知识分子,这都是蜡笔小新,嘬着奶嘴的孩子。
民族主义,即便是极端民族主义,若不与国家权力结合,也只是社会思潮的一极而已,完全不必为之忧心忡忡。纳粹德国和军国主义日本都是极端民族主义的渊薮,可是探究其本质,民族主义只是结果,国家对大众意志的操纵才是罪恶的根源。若能避免这操纵,我们就能避免人间十之八九的恶,这便是提纲挈领之法。
德军入侵当日,卡夫卡在日记里只记录了自己买东西、游泳之类的小事儿。这是他的权力。罗素有一句名言:“参差多态,才是幸福之本源。”下一句话很少有人知道;“可是在这乌托邦里却丝毫不见。”一个好的社会自有宽容度,一个不够好的社会则只有单一的评判。我愿意去灾难现场,但不喜欢任何一元价值观,不喜欢巨大的“善”压迫了渺小的“自我”世界。
我们的成功与失败,坏的那一种大半依靠着家族、圈子、关系网,好的那一种也大半维系于名利的马太效应,都不是靠真本事。倘若允许我发表意见,我就要说,这年头有什么成功和失败,多半是扯淡。
作为一个志气不凡的年轻人,我可瞧不起流行的东西。其实对流行的鄙薄,又往往来自于对热衷于赶时髦的那帮人的瞧不上。
往事萦怀并无意义,我亦不想美化过去,我只是觉得,今日生活本来可以有另外一些方向,但是它没有。我在感觉上而非理性上发现,今天的中国社会并没有像我们当年期许的那么好。
如今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之后,至少你能看见我们的文化日益热烈而且痴傻。我到书店去,看见好多书;我网购,又看见好多书。我看见的是破书。我看见了繁荣,可是它是一旦抽掉了痴傻的沙砾基础便会崩塌消无的繁荣。你知道新闻业就意味着免费褫夺传统媒体的新浪网,文学就意味着粗鄙无品的起点中文网,电影就意味着贺岁片,电视就意味着湖南卫视的节目里有一帮小姑娘尖叫并泪光莹莹——他们之所谓参差多态,我则名之以单调乏味。更重要的是,乏善可陈的状况又何止出现在文化领域而已?当我们在十多年前投身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再早四年考入大学,或更早以前在小学三年级写下第一篇作文“我长大了想当一名科学家”或任何一个曾经怀有苦涩梦幻的瞬间,我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人能谅解历史,但不能让历史谅解自己。今天的一切,进步和衰败,美丽和丑陋,死气沉沉和光怪陆离,都是我们推托自己无力阻止却已经参与造就。
在价值观和市场上,我们都是顺流而下,顺水推舟,宁为附骨之蛆,不做自由之蝶。任何一个行业里做出的不公正的、不善良的、丑陋的和没有品质的事情中都有我们的劳绩。我们这一代人得到了社会中坚的位置,也许也获得了社会中坚的利益,但是并没有承担起社会中坚的责任。我们油滑地绕过了历史责任的尖角,矢志奔向狭隘的中产之家。这不是谴责,恰恰相反,我只是遗憾地理解了一个人人得见的事实并且陈述了它。我们在利的面前太过自轻自贱,在义的面前又太过傲慢无礼,历史在拍照,我们则看到自己的姿势难看透了。
人们常常以一种中国人特有的耐心说,这是社会转型期。问题是社会这辆汽车在往哪里转呢?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哪怕他是司机,可以说出答案又有没有任何一个读书识字的人,坐在这辆在漫天迷雾的道路上的锁死了方向又大胆疾驰的汽车里可以说他毫不担心?
偶尔我会跟一些不大熟悉的人共进一顿中产阶级式的、有文化的晚餐,然后我就会第一万次地发现中国是个巴 别塔,而我就生活在它的脚手架上。
如果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有漂浮感,那么你就是多余的人。
中国历史没能解决统治权与民权的矛盾,就像一场恶搞,统治者总是掉进同一条沟里。
我觉得教养这东西来之不易而且很贵,20克教养顶得上5吨LV皮包。
传统的意义在于标记我们从何而来,但并不意味着预示我们向何而去。
我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独立思考”这回事,除非这种“独立”指的是立场,而不包括思维方式。我们总是使用一些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见识来琢磨事儿—但是每个人学到的想问题的方法却有好有坏。
时代有其强大的法则,如果我们不够能满足而快乐地与它调情就很可能什么都不是,莫奈式的朴素艺术家因此绝迹了,安迪.沃荷和他的名言“赚钱的商业是最棒的艺术”因此崛起了——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可是一切就只是如此而已?
艺术的故事 (E.H.贡布里希)
埃及艺术不是立足于艺术家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所能看到的东西,而是立足于他所知道的为一个人或一个场面所具有的东西。他以自己学到和知道的那些形状来构成自己的作品,非常近似于部落艺术家用他所能掌握的形状来构成自己的人物形象。艺术家在画中所体现的不只是他对形式和外貌的知识,还有他对那些东西的意义的知识。
埃及艺术最伟大的特色之一就是,所有的雕像、绘画作品和建筑形式仿佛都遵循着同一条法则,各得其所。如果一个民族的全部创造物都服从于一个法则,我们就把这一法则叫做一种“风格”(style)。很难用语言来说明一种风格是由什么构成的,但是用眼睛去看就容易得多。支配全部埃及艺术的那些规则使每一个作品的效果都是稳定的,质朴而和谐的。
中国艺术家不像埃及人那么喜欢有棱角的生硬形状,而是比较喜欢弯曲的弧线。要画飞跃的马时,似乎是把它用许多圆形组合起来。我们可以看到中国雕刻也是这样,都好像是在回环旋转,却又不失坚固和稳定的感觉。
中国有些伟大的贤哲对于艺术的价值观似乎跟格列高利大教皇所坚持的看法相似。他们把艺术看成一种工具,可以提醒人们回忆过去黄金盛世的美德典范。
四个福音书作者的象征物。狮子表示圣马可,天使表示圣马太,公牛表示圣路加,鹰表示圣约翰,这些象征都来自《圣经》。我们在《旧约》里读过以西结所见的幻境(《以西结书》,第一章,笫4-12节),他描写上帝的宝座由四个生物共擎,一个长着人头,一个长着狮子头,一个长着公牛头,一个长着鹰头。
西方是不断地探求新的处理方法和新的观念,永不停息。罗马式风格的流行,连12世纪也没有过去。在用庄严的新方式建造教堂拱顶和配置雕像方面,艺术家还谈不上已经成功,这时就出现了一种崭新的思想,于是那些诺曼底和罗马式教堂都显得笨拙过时了。这种新思想产生于法国北部,那就是哥特式风格原理。
一些艺术家日益感到,有些东西在艺术中已经看不到了,那正是他们拼命恢复的东西:我们记得塞尚感觉到失去的是秩序感和平衡感,感觉到因为印象主义者专心于飞逝的瞬间,使得他们忽视自然的坚实和持久的形状。凡·高感觉到,由于屈服于他们的视觉印象,由于除了光线和色彩的光学性质以外别无所求,艺术就处于失去强烈性和激情的危险之中,只有依靠那种强烈性和激情,艺术家才能向他的同伴们表现他的感受。最后,高更就完全不满意他所看到的那种生活和艺术了,他渴望某种更单纯、更直率的东西,指望能在原始部落中有所发现:我们所称的现代艺术就萌芽于这些不满意的感觉之中;这三位画家已经摸索过的那些解决办法就成为现代艺术中三次运动的理想典范。塞尚的办法最后导向起源于法国的立体主义(Cubism);凡·高的办法导向主要在德国引起反响的表现主义(Expressionism);高更的办法则导向各种形式的原始主义(Primitivism)。无论这些运动乍一看显得多么“疯狂”,今天已不难看到它们始终如一,都是企图打开艺术家发现自己所处的僵持局面。
艺术不是重在摹仿自然,而是重在通过色彩和线条的选择去表现感情,那么就有理由去追问一下,抛开一切题材,仅仅依靠色调和形状的效果,是否就不能使艺术更为纯粹。音乐不用词语做拐杖也发展得非常良好,这个例子经常使艺术家和批评家梦想一种纯粹的视觉音乐。要记住惠斯勒已经朝这方向走了一段路,他用音乐名称命名自己的画。但是泛泛地谈论这种可能性是一回事,而实际展出一幅什么物体也看不出来的画就是另一回事了。第一位着手实践的艺术家似乎是当时身居慕尼黑的俄国画家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
凡·高和高更两个人都曾鼓舞着艺术家抛弃过分精致的艺术的华而不实性,在形状和配色中做到直截了当。他们引导艺术家嫌弃微妙性而去寻求强烈的色彩和大胆、“野蛮”的和谐。1905年,一批青年画家在巴黎举办画展,他们后来被称为Les Fauves,意思是“野兽”或“野蛮人”。
我们知道各个时期的艺术家都企图想出办法解决绘画的基本悖论:绘画是在一个平面上表现深度。立体主义是一种尝试,企图不去掩饰这个悖论,而是利用这个悖论取得新的效果。然而,当野兽派为了色彩的愉悦而牺牲了明暗法时,立体主义者走的却是一条相反的道路:他们抛弃了那种乐趣,宁可与传统的“形式”塑造技巧玩弄捉迷藏的游戏。
毕加索本人不承认他是在进行实验。他说他不是探索,而是发现。他嘲笑那些想理解他的艺术的人:“人人都想理解艺术,为什么不设法去理解鸟的歌声呢?”当然他是正确的,绘画都无法用语言“解释”清楚。但是语言有时是有益的标志,它们有助于清除误解,至少能够给我们一些线索,借以了解艺术家对于自己所处的境地的认识。我相信引导毕加索走向他的种种不同的“发现”的处境是20世纪艺术中非常典型的处境。
立体主义者沿着塞尚的路子继续走下去。以后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认为,艺术天经地义就是重在发现新办法去解决所谓的“形式”问题。于是在他们看来,永远是“形式”第一,“题材”第二。
弗洛伊德曾说明,当我们的清醒头脑麻木之后,潜藏在身上的童心和野性就会活跃起来。正是这种想法使超现实主义者宣布艺术作品不能用清醒不惑的理智来创作。他们或许会承认理智有利于科学,但却认为只有非理智才有利于艺术。
生命是什么 (薛定谔)
生命似乎是物质的有序和有规律的行为,它不是完全以它的从有序转向无序的倾向为基础的,而是部分地基于那种被保持着的现存秩序。
关于单个放射性原子只能这样说:只要它活着(而且可能活几千年),它在下一秒钟里毁灭的机会,不管机会是大还是小,总是相同的。这种明显地不存在单个的决定,结果还是产生了大量的、同一种放射性原子衰变的精确的指数定律。
十个词汇里的中国 (余华)
很久以前,意大利诗人但丁写下了朴素的诗句:箭中了目标,离了弦。但丁只是轻轻地颠倒了因果关系,就让我们感受到了速度。中国社会三十多年的飞速变化,呈现给我们的,就是因果关系颠倒的发展历程。我们差不多每天都生活在蜂拥而至的结果里,却很少去追寻产生这些结果的原因。于是三十多年来杂草丛生般涌现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被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乐观情绪所掩饰。
天安门事件标志着中国人政治热情的一次集中爆发,或者说标志着从文革以来积累起来的政治热情终于一次性地释放干净了。接下来挣钱的热情替代了政治的热情,当万众一心挣钱的时候,一九九0年代的经济繁荣自然来到了。
一九八九年春天的北京,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天堂。警察突然消失了,大学生和市民自发地承担起了警察的责任,我想,这样的北京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共同的目标和共同的愿望,让一个没有警察的城市秩序井然。只要走上街头,你就会感到亲切友好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用买票就可以乘坐地铁和公交车,所有的人都在互相微笑,人和人之间没有了陌生感。我们常见的街头争吵没有了;平日里斤斤计较的小商贩们,免费向游行的人群供应食物和水;退休的老人从他们微薄的银行存款里取出现金,捐给广场上绝食的学生;还有小偷们,他们以偷盗协会的名义发出公告:为了声援绝食学生,停止一切偷盗行为……当时的北京,可以说是一座「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城市。
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上访者,是中国社会腐败的牺牲品。他们遭受了各种冤屈和欺压,他们曾经满怀希望诉诸法律,希望中国的法官们能够还给他们公正,可是中国司法的腐败让这些人对法律完全绝望了。他们来到北京上访,期望更高级别的官员可以为他们伸张正义。这些人被称为是中国的「司法难民」。
新华社北京五月二十八日电:中国科学院成功克隆(Clone,生物复制)毛泽东,各项生理指标均达到其盛年水平。新闻发布后,在全球引起强烈反响,奥巴马(欧巴马)立即声明:美国在三天之内废除和台湾关系法并撤走在亚洲的一切军事力量。日本首相于当天下令炸毁靖国神社,并承认钓鱼岛是中国领土并赔偿侵华损失十三万亿美元。欧盟声明解除对华武器禁售。梅德韦杰夫(俄国第三任总统)签署公告,称大兴安岭之北三百万公里土地属于中国。蒙古向联合国递交声明,称蒙中两国历来是一个国家。马英九表示一切听从大陆安排,并申请到国家文史馆当研究员。金正日正式通电六方会谈代表,按毛主席指示办。国内形势迅速扭转:二十四小时内县级以上干部退缴赃款九百八十万亿元,私营企业主动改制归公;二千五百万三陪女一夜之间从良;全国股市一片红;房价下跌百分之六十;十三亿中国人民再次唱起了时代最强音:「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又出了个毛泽东」。
人生常常如此,有时候从长处出发,愈走愈短;有时候从短处出发,反而愈走愈长。
文革时期的鲁迅虽然名声达到顶峰,可是真正的读者却寥寥无几,「鲁迅先生说」只是一个时代在起哄而已。
今天的中国,可以说是一个巨大差距的中国。我们仿佛行走在这样的现实里,一边是灯红酒绿,一边是断壁残垣。或者说我们置身在一个奇怪的剧院里,同一个舞台上,半边正在演出喜剧,半边正在演出悲剧。
我们的经济奇迹,或者说我们为之骄傲的经济效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得益于地方政府的绝对权威,一纸行政命令,足以改变一切。虽然简单粗暴,可是经济发展的成果立竿见影。所以我要告诉西方的一些知识分子:恰恰是政治上的不够透明,造就了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
毛泽东对革命一词有过脍炙人口的诠释,在文革时期我们人人可以倒背如流。毛泽东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
当他人的疼痛成为我自己的疼痛,我就会真正领悟到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写作。
萤 (村上春树)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死本来就已经包含在“我”这一存在之中。我们无论怎样力图丢掉它都归于徒劳。
对直子的二十岁,我竟有些不可思议。我也好直子也好,总以为应该还是在十八与十九之间徘徊才是。十八之后是十九,十九之前是十八——如此固然明白。但她终究二十岁了,转年冬天我也将二十岁,唯独死者永远十七。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一想表达什么,想出的只是对不上号的词儿,有时对不上号,还有时完全相反。要改口的时候,头脑就更混乱得找不出词来,甚至自己最初想说什么都弄不清楚了。简直就像身体被分成两个,相互做追逐游戏似的,而且中间有根很粗很粗的大柱子,围着它左一圈右一圈追个没完。而恰如其分的字眼总是由另一个我所拥有,这个我绝对追赶不上。”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光的轨迹仍久久地印在我的脑际。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去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
我几次朝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神的孩子全跳舞 (村上春树)
火这东西么,形体是自由的。因为自由,看的一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看成任何东西。假如你看火看出幽幽的情思,那么就是你心中的幽思反映在了火里。
预感这东西嘛,在某种情况下是一种替身。在某种情况下,那一替代物是远远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活生生的东西,而那正是预感的最可怖之处。
我们的心不是石头。石头也迟早会粉身碎骨,面目全非。但心不会崩毁。
若在生的方面费力太多,就难以死得顺利。必须一点点换挡了。生与死,在某种意义上是等价的。
所有激战都是想像中进行的,而那恰恰是我们的战场。我们在那里获胜,在那里毁灭。当然,我们——无论谁——都是有限的存在,终归要灰飞烟灭。不过,正如海明威洞察的那样,我们人生的终极价值不取决于获胜的方式,而取决于毁灭的形态。
在人生这条漫长的旅途中,持续爱一个人和发现地道的朋友还是两回事。
象厂喜剧 (村上春树)
如今我想道,自己真正中意的,较之咖啡味道本身,恐怕更是有咖啡的场景。我眼前竖着一面青春期特有的光闪闪的镜子,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喝咖啡的样子,我身后是切成四方形的小小的背景。咖啡如黑夜一样黑,如爵士乐旋律一样温暖。每当我将这小小的世界喝干时,背景便为我祝福。
列克星敦的幽灵 (村上春树)
人既有获胜之时,又有败北之时。只要能理解它的底蕴,即使败了也不至于心灰意冷。
某种人是既不成长又不后退的,只是以同样的方式做同样的事。
我似乎失去了类似感觉罗盘样的东西。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时间,失去了自我存在的重量,而且不知始于何时终于何时。等我意识到时,我已在冰封世界中,在颜色尽失的永恒冬季里,被孤单麻木地封闭起来了。
记忆如随风摇曳的雾霭缓缓变形,每变形一次就变淡一次,成为影子的影子的影子。
我抬头望天。几片残棉断絮般细小的灰云浮在空中。没有像样的风,云看上去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处。倒是表达不好——那几片云就好像是为我一人浮在那里的。我想起小时候自己为寻找台风的大眼睛而同样仰面望天的情景。其时,时间的轮轴在我心中发出大大的吱呀声,四十余载时光在我心中犹如朽屋土崩瓦解,旧时间和新时间融合在同一漩涡中。四周声响尽皆消遁,光在颤颤摇曳。随即,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倒在涌上前来的波浪中。心脏在 我喉头下面大声跳动,四肢感觉变得虚无缥缈。好半天我就以那样的姿势伏在那里,无法立起。但我已不再怕了。是的,已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它已远远离去。
“我在想,我们的人生中真正可怕的不是恐怖本身,”男士接下去说道,“恐怖的确在那里……它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有时将我们压倒。但比什么都恐怖的,则是在恐怖面前背过身去、闭上眼睛。这样,我们势必把自己心中最为贵重的东西转让给什么。就我来说, 那就是浪。”
闭上眼睛,就闻到了风的气味。带有硕果般膨胀感的五月的风。风里有粗粗拉拉的果皮,有果肉的粘汁,有果核的颗粒。果肉在空中炸裂,果核变成柔软的霰弹嵌入我裸露的手臂,留下轻微的疼痛。
天黑以后 (村上春树)
通过空中高飞的夜鸟的眼睛,我们从上空捕捉着都市的姿影。在广阔的视野中,都市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活物,或者犹如若干生命体纠结形成的一个集合体。无数血管一直伸到无从捕捉的身体末端,血因此得以循环,细胞因此得以不断更新。送出新的信息,回收旧的信息。送出新的消费,回收旧的消费。送出新的矛盾,回收旧的矛盾。身体随着脉搏节奏而四处明灭、发热、蠕动。时近午夜,活动的高潮到底已经过去,但维持生命的基础性新陈代谢仍在不屈不挠地持续着。都市发出地呜呜声作为通奏低音就在那里。没有起伏的、单调的、然而含有某种预感的呜呜声。
人这东西怕是以记忆为燃料活着的,至于那记忆在现实中是不是重要,对于维持生命来说好像怎么都无所谓,仅仅是燃料罢了。随报纸送来的广告传单也好,哲学著作也好,性感摄影彩页也好,一捆万元钞也好,投进火里全部是纸片,对吧?火不必边烧边想什么‘噢这是康德’啦‘这是读卖新闻的晚报’啦‘好动人的乳房’啦。到了火那里,统统不过是普通纸片。和这是一码事——重要的记忆也好,不怎么重要的记忆也好,百无一用的记忆也好,全是毫无区别的普通燃料。
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 (村上春树)
一定时间过去后,好多好多事情都硬邦邦凝固了,就像水泥在铁桶里变硬。这么一来,我们就再也不能回到老地方了。
在我走近世界的同时,世界也走近了我。
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在终极本质上我这个人是可以作恶的。诚然我一次也没有动过对谁作恶的念头,然而动机和想法另当别论,总之我是可以在必要情况下变得自私变得残忍的,就连本应悉心呵护的对象我也可以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予无可挽回的、决定性的伤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说不定自己再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人了。我犯过几个错误,但实际上那甚至连错误都不是。与其说是错误,或许莫如说是我自身与生俱来的倾向性东西。
回过神时,政治季节已然结束。一度仿佛足以摇撼时代的巨大浪潮也如失去风势的旗一般颓然垂下,被带有宿命意味的苍白的日常所吞没。
我有些心灰意懒,觉得自己的人生已走到尽头,以后的岁月恐怕就要在这编造枯燥无味的教科书的过程中损耗掉。若无其他情况,退休前三十三年时间我都将日复一日地伏案看校样、计算行数、订正汉字注音,同时找个差不多的女人结婚生几个孩子,将一年两次的奖金作为唯一的乐趣。
我想起过去泉对我说的话:“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身上有一种出类拔萃的东西。”每次想起心里都一阵难受。我身上哪里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东西啊,泉!估计如今你也明白过来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都会阴差阳错。
我比过去还要深地蜷缩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去游泳池,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和看电影。习惯以后,也不怎么觉得寂寞或不好受。我时常想到岛本,想到泉。如今她们在哪里、做什么呢?说不定两人都已结婚,小孩都可能有了。不管两人处境如何,我都想见她们,想和她们说话,哪怕三两句也好,哪怕仅仅一个小时也好。若对象是岛本或者泉,我是能够准确述说自己心情的。我考虑同泉言归于好的方法,考虑同岛本相见的途径,以此打发时间,心想若是如愿以偿该有多好啊!但我没有为此做什么努力。
其实我们只能在有限的可能性中生存。
这个世界和那个是一码事。下雨花开,不下枯死。虫被蜥蜴吃,蜥蜴被鸟吃,但都要死去。死后变成干巴巴的空壳。这一代死了,下一代取而代之,铁的定律。活法林林总总,死法种种样样,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剩下来的唯独沙漠,真正活着的只有沙漠。
算不上多么幸福的时代,又有很多欲望得不到满足,更年轻、更饥渴、更孤独,但确实单纯,就像一清见底的池水。当时听的音乐的每一音节、看的书的每一行都好像深深沁入肺腑,神经如楔子一样尖锐,眼里的光尖刻得足以刺穿对方。就是那么一个年代。
小的时候,雨天里我经常一动不动地盯着雨看,而一旦怔怔地盯着雨看,就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分解开来,从现实世界中滑落下去。大概雨中有一种类似催眠术的特殊魔力,至少当时我是那么感觉的。
看见她的微笑,三个月的空白一瞬间不翼而飞了。
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没有任何值得自豪的东西,而且比过去还要粗野、自大和麻木不仁。所以,也许很难说我这人适合你。不过有一点可以断言:我决不会腻烦你。这点上我和别人不同。就你而言,我的确是个特殊存在,这我感觉得出。
小孩儿一天天长大,我因而得知自己一天天变老。无论我怎么想,小孩儿反正要径自长大成人。我当然爱女儿们,眼看她们成长是我的一个巨大幸福。但在实际目睹她们一个月大似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不时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就好像自己体内有棵树在伸根展枝茁壮生长并强行扩张,从而压迫我的五脏六腑、肌肉皮骨。这种感觉使我一阵阵胸闷,甚至无法成眠。
然而在岛本不再露面之后,我时不时觉得这里活活成了没有空气的月球表面。岛本不在,我可以敞开心扉的场所便也不在了,纵然找遍天涯海角。不眠之夜,我不知多少次在床上静静地想起那雪花纷飞的小松机场。但愿记忆在反复想起的过程中磨损一尽。然而记忆丝毫没有磨损,反而愈发历历在目:机场显示牌上全日空飞往东京的航班推迟起飞的通知出现了。窗外雪花沸沸扬扬,五十米开外茫无所见。岛本紧抱双臂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她身穿海军呢短大衣,脖子上围着围巾,身上漾出泪水味儿和哀戚,这我现在都能嗅到。
我想起在停业的保龄球馆停车场里将融化的雪水嘴对嘴送入岛本口中的情景,想起飞机座位上搂在自己臂弯里的岛本,想起那闭合的眼睛和叹息似的微微张开的双唇。她的身体那般绵软那般有气无力。那时她的确是在需要我,她的心已为我打开。然而我在那里裹足不前,在月球表面一般空旷寂寥没有生命的世界里止住脚步。不久岛本告离,我的人生再次失去。
窗外可以望见黑魆魆的墓地和从墓地下方的公路疾驰而过的汽车的灯光。我手拿酒瓶凝目注视眼前的光景。联结子夜和黎明的时间又黑又长,有时我甚至想道,若能哭上一场该何等畅快。但不知为何而哭,不知为谁而哭。若为别人哭,未免过于自以为是;而若为自己哭,年龄又老大不小了。
“看你,有时觉得就像看遥远的星星。”我说,“看起来非常明亮,但那种光是几万年前传送过来的。或许发光的天体如今已不存在了,可有时看上去却比任何东西都有现实感。” 岛本默然。 “你在那里,”我说,“看上去在那里,然而又可能不在。在那里的没准只是你的影子,真实的你说不定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已消失在遥远的往昔也末可知。我越来越不明白怎么回事。伸出手去确认,但每次你都用‘大概’和‘一段时间’的迷雾倏地掩住身体。我说,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一下雨,一股错觉便朝我袭来,以为岛本即将出现在这里,她夹带着雨的气息轻轻推开门。我可以想象出她浮在脸上的微笑。每当我说错什么,她便面带微笑静静地摇头。于是我的所有话语都颓然无力,恰如窗玻璃上挂的雨珠一般从现实领域缓缓地滴落下去。雨夜总是那么令人胸闷。它扭曲了现实,让时间倒流。
无论我怎样说服自己,这种不在感都在我体内迅速膨胀,气势汹汹地吞噬我的意识。它将明确存在过的存在感挤瘪压碎,并贪婪地吞噬进去。
我们需要有足以证明某一事件即是现实的现实。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和感觉实在过于模糊过于片面,在很多情况下甚至觉得无法识别我们自以为认知的事实在多大程度上属于原原本本的事实,又在多大程度上属于“我们认知为事实的事实”。所以,为了将现实作为现实锁定,我们需要有将其相对化的另一现实——与之邻接的现实。而这与之邻接的另一现实又需要有将它乃是现实一事相对化的根据。进而又需要与又邻接的另一现实来证明它就是现实。这种连锁在我们的意识中永远持续不止,在某种意义上不妨可以说我这一存在是通过连锁的持续、通过维持这些连锁才得以成立的。可是连锁将在某处由于某个偶然原因而中断,这样一来,我顿时陷入困境。断面彼侧的是真正的现实呢?还是断面此侧的是真正的现实呢?
和你生活,我一直很幸福,没有可以称得上不满的东西,没有什么更想得到的东西。尽管这样,还是有什么从后面追我。半夜一身冷汗,猛然睁眼醒来——我原本抛弃的东西在追赶我。被什么追赶着的不仅仅是你,抛弃什么失去什么的不仅仅你自己。
至于自己身上有没有足以永远保护有纪子和孩子们的力量,我还无由得知。幻想已不再帮助我,已不再为我编织梦幻。空白终究是空白,很长时间里我将身体沉浸在空白中,力求让自己的身体适应空白。那是自己的归宿,必须安居其中。而从今往后我势必为别的什么人编织梦幻了,对方要求我这样做。我不知道那样的梦幻到头来具有多大作用力。但是,既然我企图从当下的我这一存在中觅出某种意义,那么就必须竭尽全力继续这一作业,大概。
黑暗中我想到落于海面的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无声无息地、不为任何人知晓地降落的雨。雨安安静静地叩击海面,鱼们甚至都浑然不觉。
寻羊冒险记 (村上春树)
我们置身于被拉长了的、平静的死胡同中。那是我们的尽头。
业已发生的事显然已经发生,尚未发生的事无疑还未发生。亦即,我们乃是被身后的“一切”和眼前的“零”夹在中间的瞬间存在,既无偶然性,又无可能性。
长期流浪生活所需要的是下列三种性格倾向之一。即宗教性倾向、艺术性倾向、精神性倾向。若哪一种都不存在,长期流浪便无从谈起。
怎么说呢,建筑物实在孤独得可以。比方说这里有一个概念,无须说其中多少存在例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例外如污痕一般扩展开来,最后竟成了另外一个概念。而其又产生一个新的例外——简而言之,便是给人这么一种感觉的建筑。又像是不知归宿而一味盲目进化的远古物种。
只是我最大的缺陷在于我的缺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迅速变大。就是说自己体内好像养一只鸡,鸡产蛋,蛋又变鸡,变的鸡又产蛋。人能在如此抱有缺陷的情况下生存下去吗?当然能。而问题归终也就在这里。
时间如透明的河流原原本本长流不息。置身此地,不时觉得自己的原形质都被解放出来。就是说,眼光摹然落到汽车上时,有时需花数秒钟才认识到那是汽车。当然,某种本质性认识还是有的,但不能同经验性认识很好地吻合。而这种情况最近渐渐多了起来。大约是因为孤单单生活的时间太长了。
毛毛细雨到翌日5时仍下个不停。初夏明朗朗的晴天持续了四五天,人们以为梅雨终于过去,而就在这时候下起雨来。从8楼窗口望去,地表每一个角落都黑乎乎湿漉漉的。高架高速公路由西向东塞车塞了好几公里。定睛看去,路和车仿佛一点点融化在雨中。实际上城里的一切都已开始融化。港湾的防波堤融化,起重机融化,鳞次栉比的楼宇融化,人们在黑雨伞下融化。山上的绿色也融化着无声无息流下山去。但10秒钟后重新睁开眼睛时,景致依然如故。6台起重机高高耸立在昏暗的雨空,车列突然心血来潮似的不时向东涌流,伞阵穿过柏油路,山的绿色心满意足地尽情吮吸6月的雨。
轩敞的咖啡厅正中低一截的地方,有一架涂着海青色的卧式大钢琴,一个身穿粉红色华丽连衣裙的女孩在弹奏。弹的是充满急速和弦与切分音的典型的酒店咖啡调曲子。弹奏得不坏。乐曲最后一个音节被空气吸走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世界就当我不存在似的运转,人们就当我不存在似的过马路,削铅笔,由西向东以每分钟50米的速度移动,将彻底打磨过的零音乐洒向咖啡厅。
世界——这一字眼总是令我联想起象与龟拼命支撑的巨型圆板。象不理解龟的角色,龟不理解象的职责,而双方又都不理解世界为何物。
我怎么也不认为现在即是现在,总觉得我好像不是我,这里好像不是这里。时常这样。要很久很久以后二者才好歹合在一起。这10年来始终如此。
北海道短暂的秋天已接近尾声。厚厚的灰色云层预示着雪的降临。我是从9月的东京飞到10月的北海道的,觉得几乎没有领略到1978年的秋天。仅有秋天的开始和秋天的尾声,没有秋天的正中。
她不在诚然寂寞,但我觉得能感觉出寂寞也多少是个慰藉。寂寞是一种不坏的心绪,就像小鸟飞走后的那棵寂寂的米槠树。
再没有比在黑暗中醒来更叫人生厌的了,似乎一切都不得不从头做起。醒来最初一会总觉得自己活的是别人的人生,花好半天才使其和自己的人生重合起来。将自己的人生作为别人的人生来审视也真是有些奇妙。有这种人生存本身即已不可思议。
如妻所说,终归一切都将失去。自己本身也将失去。我用手心按自己的脸。黑暗中,自己手心感觉到的脸仿佛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以我的脸形出现的他人的脸。连记忆都已模糊不清。所有东西的名字都在溶解,都被黑暗吸尽。
时间已经窒息,雪无声地落在窒息的时间上面。
“一切很快会变得顺利的。”我说,“只要时间过去。”
“你第一次喝醉时我还记得。过去多少年了?” “13年。”
我沿河边走到河口。在最后剩下的50米沙滩弯腰坐下,哭了两个小时。哭成这个样子生来头一次。哭罢两个小时,我好歹站起身来。去哪里还不知道,但反正从地上站起,拍去裤子上沾的细沙。 太阳早已隐没。移步前行时,身后传来细微的涛声。
我们曾是朋友,那已是几乎记不起的往事了。不过有人说能够用来消磨时间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
鼠笑道:“也真是不可思议,30年人生干的最后最后一桩事竟是拧钟发条!要死之人干吗给钟拧什么发条呢?莫名其妙啊!”鼠一住嘴,四周静悄悄的,只闻钟的嘀嗒声。雪将此外所有声音都吸了进去,就好像宇宙问仅我们两人存留下来。
总而言之,我就是懦弱。懦弱这玩艺儿跟遗传病是一码事。心里再明白也无法自行医治,又不可能碰巧消失,只能越来越糟。
我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喜欢夏天的光照、风的气息、蝉的鸣叫,喜欢这些,喜欢得不得了。还有和你喝的啤酒……
“你相信世界会变好?” “天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借用你无疑十分喜欢的泛论来说,就是任何人的人生都毫无意义可言。
总之过去了一天。
少有人走的路 (M·斯科特·派克)
爱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于爱者与被爱者都不是对方的附属品。付出真爱的人,应该永远把爱的对象视为独立的个体,永远尊重对方的独立和成长。
我们要让我们自己,也要让我们的孩子认识到,人生的问题和痛苦具有非凡的价值。勇于承担责任,敢于面对困难,才能够使心灵变得健康。自律,是解决人生问题的首要工具,也是消除人生痛苦的重要手段。通过自律,我们就知道在面对问题时,如何以坚毅、果敢的态度,从学习与成长中获得益处。我们教育自己和孩子自律,也是在教育我们双方如何忍受痛苦,获得成长。
英儿 (顾城; 雷米)
我是理性主义者,但我也相信生活是由某种我们所无法把握的阴差阳错构成的。所以,一件事情如果没有理所当然以外的诧异,那就会失去真实的感觉。
我们认识的那天是美丽的。
爱情挺不自然的,爱情从来就不自然。
有时候是糊涂,有时候觉得生命是礼花,再也不恐怖了,这身体是次要的。身体什么也不能保存,身体是一条船呵,可惜上错了岸。
人都是神经病。
平常人是一个钟,哑了,灵魂荡起来的时候,生命就响了,都是回声,传到很远的地方去。
有时也真孤寂,找不到一个灵魂。能找到的都是生活。
人真是可生可死。
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整个都是,有什么你还舍不得?
你对人性可靠的一面有充分的理解,而我对人性不可靠的一面有一种敏感、充分的理解。
我们就像生长在一起的树,在风中不停地摇,度过了整个时光。
看天亮起来是件寂寞的事。
斯普特尼克恋人 (村上春树)
二十岁那年春天,堇有生以来第一次堕入恋情。那是一场犹如以排山倒海之势掠过无边草原的龙卷风一般的迅猛的恋情。它片甲不留地摧毁路上一切障碍,又将其接二连三卷上高空,不由分说地撕得粉碎,打得体无完肤。继而势头丝毫不减地吹过汪洋大海,毫不留情地刮倒吴哥窟,烧毁有一群群可怜的老虎的印度森林,随即化为波斯沙漠的沙尘暴,将富有异国情调的城堡都市整个埋进沙地。那完全是一种纪念碑式的爱。
我们不健全的人生,甚至浪费也是多少需要的。若将所有的浪费从人生中一笔勾销,连不健全都无从谈起。
人在一生当中应该走进荒野体验一次健康而又不无难耐的绝对孤独,从而发现只能依赖绝对孤身一人的自己,进而知晓自身潜在的真实能量。
一天里边我最喜欢这个时刻。黑漆漆的夜空从东边一点点放亮,鸡像报复什么似的气势汹汹地啼叫起来。
这里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距今十四年前,我成了真正的我的一半。如果在我还是原原本本的我的时候见到你,那是多么好啊!可事到如今,怎么想都没用了。
以我的经验而言,过于顺利地解释一切——道理也好理论也好——其中必有陷阱。有一个人说过,如果用一本书就能解释,那么还是不解释为好。我想说的是:最好不要太急于扑到结论上去。
在准备谈自己的时候,我每每陷入轻度的困惑之中,每每被“自己是什么”这一命题所附带的古典式悖论拖住后腿。亦即,就纯粹的信息量而言,能比我更多地谈我的人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是不存在的。但是,我在谈自己自身的时候,被谈的自己势必被作为谈者的我——被我的价值观、感觉的尺度、作为观察者的能力以及各种各样的现实利害关系——所取舍所筛选所限定所分割。果真如此,被谈的“我”的形象又能有多少客观真实性呢?对此我非常放心不下,向来放心不下。
从思春期中期开始,我便在自己同他人之间划了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分界线。对任何人都保持一定距离,在既不接近亦不远离的过程中观察对手的动向。众口一词之事自己也不囫囵吞枣。我对于世界毫无保留的激情,仅仅倾注在书本上和音乐中。这样——也许在所难免——我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面对堇,我得以——尽管是一时的——忘却孤独这一基调,是她扩展了一圈我所属世界的外沿,让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而做到这一点的唯堇一人。
有时心慌得不行,怕得不行,就像那框架被人一下子拆个精光,又像在没有引力拖拽的情况下被孤单单地放逐到漆黑的太空,自己朝哪边移动都稀里糊涂。
没了你,我的生活就像是没有《大刀麦克》的《鲍比·达林精选集》一样。
时间迷失了出口,原地转来转去。
从真人般大小的镜子前走过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里面有我的脸。脸上的表情有点怪异。那分明是我的脸,却不是我的表情。可又懒得特意折回细看一遍。
理想的暑假过法。热,孤独,自由,不打扰谁,不受谁打扰。
无论怎么看,我都只是我自身,但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同平日。却又想不出“平日”是怎么个状态。自下飞机以来一直被这种实实在在的被人肢解的错觉——大约是错觉——所俘虏。
现在我一思索“为什么我此时这么(巧而又巧地)待在什么罗马呢?”周围所有事物便变得百思莫解。当然,若顺着迄今为止的经纬找下去,还是能够找到相应的根据来证明“自己身在这里”的,但上不来实感。纵有千万条理由,也无法让自己觉得身在这里的自己和我认为的自己是同一个人。换个说法,就是“其实我不在这里也是未尝不可的”。
我在一个地方周而复始地兜圈子。明明知道哪里也抵达不了,却又停不下来。我不得不那样做,不那样做我就活不顺畅。
世界失去了现实性的核心。色彩有欠自然,细部了无生机,背景是纸糊的,星星是银纸剪的,浆糊和钉头触目可见。
我们无限地接近于零,我们这一存在微不足道,不过从一个“无”被冲往下一个“无”罢了。
自那以来再没养猫。现在仍喜欢猫,但当时我已拿定主意:就把那只爬上松树再没归来的可怜小猫作为我唯一的猫。把那个小乖猫忘去一边而疼爱别的猫,在我是做不到的。
我们尽管是再合适不过的旅伴,但归根结蒂仍不过是描绘各自轨迹的两个孤独的金属块儿。远看如流星一般美丽,而实际上我们不外乎是被幽禁在里面的、哪里也去不了的囚徒。当两颗卫星的轨道偶尔交叉时,我们便这样相会了。也可能两颗心相碰,但不过一瞬之间。下一瞬间就重新陷入绝对的孤独中。总有一天会化为灰烬。
我们自以为知之甚多的事物的背后,无不潜伏着等量的未知因素。
所谓理解,通常不过是误解的总合。
右手不知左手要做的事,左手不晓得右手想干什么。我们便是这样不知所措、自我迷失……继而与什么冲撞,“通”!
人们若想让“知(自以为知)”与“不知”和平共处,那么必须相应地采取巧妙对策。而所谓对策——是的,是那样的——就是思考。换言之,就是要把自己牢牢联结和固定在哪里。否则,我们势必闯入荒唐的、惩罚性的“冲撞跑道”。
为了真正做到不思考(躺在原野上悠悠然眼望空中白云,耳听青草拔节的声响)并避免冲撞(“通”!),人到底怎么做才好呢?难?不不,纯粹从理论角度说简单得很。C’est simple. (译注:法语“这很简单”之意。)做梦!持续做梦!进入梦境,再不出来,永远活在里面。
梦中你不必辨析事物,完全不必。因为那里压根儿不存在界线这个劳什子。故而梦中几乎不发生冲撞,纵然发生也不伴随疼痛。但现实不同。现实满脸凶相。
我在这个领域、这个作为日常性、持续性思考的外沿的无名领域里受孕怀梦——怀上了浮在排斥理解这一铺天盖地势不可挡的羊水之中的、被冠以理解之名的无眼胎儿。我写的小说所以长得无可救药以致无法收尾,原因恐怕就在这里。我还没有能力支撑与其规模相适应的补给线,在技术上或道义上。
所谓真正的我是接受菲尔迪纳德的我呢,还是厌恶菲尔迪纳德的我呢?我没有信心能再一次吞下这种混沌。
我曾经活过,现在也这样活着,切切实实在跟你面对面说话。但这里的我不是真正的我。你所看见的,不过是以往的我的影子而已。你真正地活着,而我不是。这么跟你说话,传来我耳朵里的也不过是自己语音的空洞的回响罢了。
在青白月光的沐浴下,我的身体恰如用墙土捏出的泥偶,缺乏生命的温煦。有人在模仿西印度群岛的巫师,用咒语把我短暂的生命吹入了那泥团中。那里没有生命的火焰。我真正的生命在别处沉沉昏睡,一个看不到脸的人将其塞进背包正要带往远方。
我身上一阵发冷,几乎无法呼吸。有人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重新排列我的细胞,解开我的意识之线。
时间前后颠倒、纵横交错、分崩离析,又被重新拼接起来。世界无限铺陈开去,同时又被围以樊篱。
我想象在公寓一室饥肠辘辘气息奄奄的猫们——那软乎乎的小食肉兽们。于是我——真实的我——死去,它们活着。想象它们吃我的肉嚼我的心吸我的血的情景。竖起耳朵,可以听到猫们在遥远的场所吮吸脑浆的声音。三只身体绵软的猫围着开裂的头颅,吮吸其中黏乎乎的灰色浆液。它们红红的粗糙舌尖津津有味地舔着我的意识的柔软的皱襞。每舔一下,我的意识便如春天的地气一般摇颤不已,渐稀渐薄。
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我们遭遇的是没有归宿的命运。我同堇保持的这种类似微妙友情的关系,无论我们怎样子以明智而周详的爱护,恐怕也是不可能长此以往的。当时所到手的,至多不过是被拉长了的死胡同那样的东西而已。
我心里明白,堇这一存在一旦失去,我身上有很多东西便将迷失,恰如若干事物从退潮后的海岸消失不见。剩下来的,仅是扭曲的空幻的世界、幽暗的阴冷的世界、对于我早已无正当意义可言的世界。
每个人都有只能在某个特殊年代得到的特殊东西。它好比微弱的火苗,幸运的人小心翼翼地呵护它助长它,使之作为松明燃烧下去。然而一旦失去,火苗便永远无法找回。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堇,连那珍贵的火焰也随她一同失去了。
我也恐怕再不可能返回过去的自己了,而周围任何人都觉察不出回到日本的我已不同以前,因为外表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然而我身上已有什么化为灰烬,化为零。哪里在流血。有人、有什么从我身上撤离了。低眉垂首,无语无言。门打开,又关闭,灯光熄尽。今天对我是最后一天,今日黄昏是最后的黄昏。天一亮,现在的我便已不在这里,这个躯体将由他人进入。
我闭上眼睛,竖起耳朵,推想将地球引力作为唯一纽带持续划过天空的斯普特尼克后裔们。它们作为孤独的金属块在畅通无阻的宇宙黑暗中偶然相遇、失之交臂、永离永别,无交流的话语,无相期的承诺。
那个朋友没了以后,我就再没有朋友了,一个也没有。
还年轻的时候,很多人都主动跟我说话,给我讲种种样样的事情,愉快的、美好的、神秘的。可是过了某一时间分界点之后,再也没人跟我说话了,一个也没有。丈夫也好孩子也好朋友也好……统统,就好像世上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有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身体都透亮了,能整个看到另一侧了。
我想思考什么,又不想思考什么,而二者之间其实并无多大差别。我无法在事物与事物之间、存在物与不存在物车间找出一目了然的差异。
现在我们也都还各自活着,我想。无论失掉的多么致命,无论手中被夺去的多么宝贵,也无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而仅仅剩下一层表皮,我们都能这样没没无闻地打发人生,都能伸手拽过额定的时间将其送往身后——作为日常性的重复作业有时还会做得十分快捷。如此想着,我心里仿佛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我想,所有事物恐怕从一开始便在远处某个场所悄然失却,至少作为合而为一的形象而拥有其应该失却的安静场所。我们的生存过程,无非像捯细线那样一个个发现其交合点而已。我闭目合眼,竭力回忆——多回忆一个也好——那里的美好事物,将其留在自己手中,纵使其仅有稍纵即逝的生命。
见不到你以后我算彻底明白过来了,就像行星们乖觉地排成一列那样明明白白——我的的确确需要你,你是我自己,我是你本身!
没有承诺的沉默无休无止地涌满空间。但我不急,无急的必要。我己准备就绪,可以奔赴任何地点。
我翻身下床,拉开晒旧的窗帘,推窗,伸出脑袋仰望依然暗沉沉的天空。那里的确悬浮着颜色像在发霉的弯月。足矣。我们在看同一世界的同一月亮。我们确实以一条线同现实相连,我只消将其悄然拉近即可。
我展开十指,定睛注视左右手心。我在上面寻找血迹。但没有血迹。无血腥,无紧绷感。血大概已经静静渗入到什么地方去了。
电视人 (村上春树)
对他而言,她就像月球背面的东西。
我觉得,人的心啊!就像一口深井,不是吗?到底哪里是底?谁也不知道。只能透过时常从那里浮上来的事物的外形加以想象。
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就那样地被融化了。对,他就像刚塑成的泥土一般年轻,他用念诗一般的语调自言自语。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桌子上的咖啡愈来愈混浊,愈来愈冷。地轴在旋转,月亮悄悄地使重力产生变化化作潮汐。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电车通过轨道往前飞驰。
青春 (韩寒)
有混得好的男同学,那是靠家里;有混得好的女同学,那是嫁得好,别人都羡慕你在富士康有社会保障,按时发工资,安排住宿,加班还给钱,你说你像个机器,别人说自己像包屎,方圆几百公里内,连个现实的励志故事都没有,这就是很多中国年轻人的生活。
为什么我们的政客能在世界的政治舞台上挺起了腰杆,还能来几下政治博弈,耍几下政治手腕?是因为你们,每一个廉价劳动力,你们是中国的筹码,GDP的人质。无论这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还是封建特色的资本主义,在未来的十年里,这些年轻人都是无解的,多么可悲的事情,本该在心中的热血,它涂在地上。
电瓶车是这个城市里倒数第二弱势的人群使用的交通工具,他们往往是疲于奔命的人,你不能让他们以70码的速度去送命,你也不能让他们以15码的速度去奔命。无论如何,我认为相关部门不能再多收他们一分钱了。
有些人可以吃鲍鱼,但不能因为看见吃咸菜的人吃太多咸菜而制定一个标准,说你每天必须吃规定量的咸菜,否则太咸了有害身体健康,但解决的办法又不是给人家肉吃,而是将人家已经多吃的或者即将多吃的咸菜按照肉来收费。你以为人家那么乐意吃咸菜吗,你吃一个试试。
写文章的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人识字了以后加上自己一定的阅读积累,就自然会写文章了,你会说话,就会写文章。当然,写好写坏每个人都不一样,这没办法。而逻辑思维能力更加不是算几道数学题就能得来的或者进步的,这是自欺欺人。你看人家思维缜密逻辑超凡的骗子都是没怎么上过学的,而受骗的多数都是能很快告诉你阴影部分面积是多少的。我们的教育就喜欢告诉你,人类是没有天赋的,都是教育赋的,等你从学校以后,你就能自然接受人类是没有权利的,都是国家给的。
在教育的目的里,作文从来不教你怎么写文章,而是教你怎么不会写文章,作文写的越好,文章写的越差,理解别人文章的能力也越差,眼光就越短浅,思维就越僵化,见识就越狭隘。于是,教育又成功的如教育所愿,把一个识字的文盲送进了社会。
再袭面包店 (村上春树)
总之我们应该处于饥饿状态。不,不是肚子饿,简直像吞下了宇宙的空白一样的心情。起先其实是小小的,像甜甜圈中间的洞一样的小空白,但随着日子的消逝,它在我们的身体里渐渐增殖,终于成为不见底的虚无。成为庄重的幕后音乐般的空腹金字塔。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正确的结果,是由于不正确的选择所造成的,相反的,有很多不正确的结果,却是正确的选择所造成的。为了回避这种不合理性……我想这样说应该无妨……我们有必要站在一个不做任何选择的立场上,大致说来,我是依据这样的思考来过生活的。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尚未发生的事情仍然未发生。
时间像是吞进鱼肚的铅锤,昏暗而沉重。
自从经历大象失踪事件以来,我时常出现这种心情。每当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无法在这一行为可能带来的结果与回避这一行为所可能带来的结果之间找出二者的差异。我往往感到周围正在失去其固有的平衡。这也许是我的错觉。也许是大象事件之后自己内部的某种平衡分崩离析从而导致外部事物在我眼睛中显得奇妙反常。责任怕是在我这一方。
“老是做这个相同的梦!”我说。“细微的部分有改变,设定有改变,角色也有改变,——但是,结果是完全相同的。有一面玻璃墙,我无法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里面的任何人,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每当我一觉睡醒时,手心都还留着触摸玻璃时的冰冷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好几天。”
关于失去的,我们确信的并不是丧失的确切时间,而是人们发现了丧失的时间。
或许我对这个新世界已有了些许的熟悉,或许只是多花一点时间,将我连骨带肉塞进了宇宙的断层中。可是人类的同化能力是极强的,即使是再鲜明的梦,结果还是会被吞没在不鲜明的现实中,然后逐渐的被消灭。
这些人,那些事 (吴念真)
到了一个年纪,某些人的生命似乎只剩下回忆
人生选择什么就必须承受什么、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这道理到了这样的年纪几乎已没有什么疑惑的余地,只是在日 复一日一如川剧「变脸」般随着工作或行程不停变换的角色扮演中,「自己」这个角色反而少有上戏的机会,除了午夜场;而在几乎无声也无观众的演出过程里,和「自己」对戏的另一个唯一的角色就叫「回忆」。
有时候会想,生命里某些当时充满怨怼的曲折,在后来好像都成了一种能量和养分,因为若非这些曲折,好像就不会在人生的岔路上遇见别人可能求之亦不得见的人与事;而这些人、那些事在经过时间的筛滤之后几乎都只剩下笑与泪与感动和温暖,曾经的怨与恨与屈辱和不满仿佛都已云消雾散。
她常用这样的想象下酒,让自己在寂寞且自觉已然苍老、爱情不再的夜里,还有一点生命的余温可以挡寒入梦。
考大学就像我们打篮球,赢了的赢了,输了的输了,等洗好澡穿好衣服,大家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赢了的人会记得他们赢了一场,输了的人也记得他们输了一场,但是下一场就不知道谁输谁赢了!
逐渐老去的人,心思不再年轻、单纯、易感;甚至连笑与流泪都不再那麽自然自在,那麽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然而,类似的,停顿的生命、残缺抑或足以惋惜的青春的悲剧却始终不曾停止发生。
蛙 (莫言)
姑姑是个阶级观念很强的人,但她将婴儿从产道中拖出来那一刻会忘记阶级和阶级斗争,她体会到的喜悦是一种纯洁、纯粹的人的感情。
姑姑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太听话了,太革命了,太忠心了,太认真了。
小跑我真的挺感谢你的。 你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感到自己像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朽木,推我一把,便往前蹿一蹿。
老兄,你不知道,一个人并没傻但得到了傻子的称号时,其实是获得了巨大的自由!
既然写作能赎罪,那我就不断地写下去。既然真诚的写作才能赎罪,那我在写作时一定保持真诚。
十几年前我就说过,写作时要触及心中最痛的地方,要写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现在,我觉得还应该写人生中最尴尬的事,写人生中最狼狈的境地。要把自己放在解剖台上,放在聚光镜下。
我发誓再也不做这样的手术了,我已经受不了了,即使她的肚子里怀着一只长毛的猴子,我也不做了,我一听到那负压瓶发出的“咕唧咕唧”的声响,就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越攥越紧,痛得我浑身冒汗,眼冒金花,手术做完了,我也瘫倒在地上……
某些地方炮火连天,尸横遍野;某些地方载歌载舞,酒绿灯红。这就是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
人是环境的产物,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懦夫可以成为勇士,强盗可以干出善行,即便是吝啬得一毛不拔者,也可能一掷千金。
这就是文明社会啊!文明社会的人,个个都是话剧演员、电影演员、电视剧演员、戏曲演员、相声演员、小品演员,人人都在演戏,社会不就是一个大舞台吗?
你不要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在关心你的事,你是不是以为人人都在盯着你?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烦心事,没人管你这档事儿。
趁着她们发呆的瞬间我从两辆汽车的缝隙中一跃而过。跑吧,万足,万小跑,五十五岁的万小跑又恢复了快速奔跑的能力。我沿着这条散发着炸鸡味、鱼腥味、烤羊肉串味以及许多种我不知道的气味的小街狂奔。我感到腿轻得如草一样,一脚下去,地面上似乎有巨大的弹性,使下一步获得更大的动力,我是一头鹿,一只黄羊,一个登上了月球表面因而身轻如燕的超人。我感到我是一匹马,一匹汗血宝马,就是那匹能用蹄子踩住飞燕的马,天马行空,无牵无挂……
我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如此可怕?
事情总会有个结局,无论多么好的事情,无论多么坏的事情,都会有结局。
穷人是破罐子破摔,富人手捧着他们的富贵,像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青花瓷器。
花花世界,缺一不可,好人是人,坏种也是人……
我感到自己是一个丑陋的茧,有一个美丽的生命在里边孕育,等他破茧而出,我就成了空壳。
一个有罪的人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死,她必须活着,经受折磨,煎熬,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用这样的方式来赎自己的罪,罪赎完了,才能一身轻松地去死。
小王子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若有人爱上了开在亿万星星上的一株花,那么看着星星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
花儿是多么自相矛盾!可我太小,不懂得如何去爱她……
正因为你在玫瑰上花费了时间,才使你的玫瑰如此重要。
人们从来都不会满意所在的地方的。
“你这里的人在同一个花园种植 5000朵玫瑰……” 小王子说,“却不能从中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你明白,路太远。我无法带着躯体走。太沉重。
小團圓 (張愛玲)
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迴,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過三十歲生日那天,夜裡在床上看見洋台上的月光,水泥闌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橫臥在那裡,浴在晚唐的藍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經太多了,墓碑一樣沉重的壓在心上。
倾城之恋 (张爱玲)
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一点贱。
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跟你在一起我就 喜欢做各种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看一场看过了两次的电影……
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
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她。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以为他在那里讽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是医我的药。”她红了脸,白了他一眼。
色·戒 (张爱玲)
那沉酣的空气温暖的重压,像棉被捣在脸上。有半个她在熟睡,身在梦中,知道马上就要出事了,又恍惚知道不过是个梦。
不成功的爱情 (王小波)
我睡觉时常常做梦,但是从没有一次像那晚上。我大概做了七千多个梦,个个有声有色,醒来的时候记得一清二楚,这可把我吓坏啦。我十分怀疑我是一条恐龙,从太古一直活到如今,要不怎么会记住那么多事情。最可疑的是我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我很怀疑这些梦有什么寓意。
如果猪知道的东西和我们一样多,挨杀的时候必有一番口舌。而我们所知道的东西不足识别周围是否是猪圈时,也只能陡然增加临死时尖叫的内容。
高原的百合花 (三毛)
當別人都在種小麥的時候,我退出,去種玫瑰花。
不要讓自己珍貴的感情到處氾濫,那是不好的,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是相當重要的事。
一場付出代價的失敗,就是另一種成功。
我若能說萬人的方言,並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鈸一般。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麼。我若將所有的賙濟窮人,又捨己身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與我無益。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阿甘正传 (温斯顿·葛鲁姆)
有的时候男人必须面对事实。
这事我实在无法理解——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打仗?打球是一回事。可是打仗,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了。妈的!
我这一生对周围事物屁都不懂。一件事莫名其妙发生了,接着发生另一件事,然后又有另外一件,就这么一件又一件,大部分没什么道理可讲。但是丹说,这一切都是某种计划中的一部分,我们充其量只能想想自己要如何配合这个计划,努力坚守岗位。不知怎的,知道这些之后,我开始看事情比较清楚了。
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小地方住下,你可以找份正经工作,例如养虾——我们或许可以买栋小屋子,有个小花园,养条狗什么的——或许甚至生孩子。当年跟“裂蛋”表演我已经出过名,但却没给我什么好处。我并不快乐。
就这样,我又出发了,而那天夜里我满脑子梦——梦到要回家了,梦到我妈妈,梦到可怜的布巴和养虾生意,当然,也梦到了珍妮。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渴望,渴望自己不是这么愚傻。
或许我也有错,因为,我已经到了需要安定下来的年纪。我想有个家,有栋屋子,上教堂之类的事。我从一年级就认识你了,阿甘——将近三十年了——看着你长得又高又壮又善良。等我终于明白自己多么喜欢你时——你来波士顿的时候——我是世上最快乐的女孩。
等你被送上太空,又在丛林中失踪四年,我想我变了。我不像以前那么满怀憧憬,只想找个地方过单纯的日子就满足了。所以,现在我必须去找它。 你也变了,亲爱的阿甘。我不认为你真能阻止这种改变,因为你始终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但是我俩的想法不再契合。
我坐在公园里的长板凳上。我一直在努力思考现在要怎么做才对,但是对我而言思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的多半是珍妮和她现在在哪儿。她要我别找她,但是我心里有一种感觉,她并没有忘记我。
就我而言,心情并不如应有的那么快乐,因为我常想到珍妮,挂念她会有什么遭遇。
我想我的感受大体上是自怜,因为不知怎的我居然真相信珍妮和我总有一天会厮守在一起。所以从她妈妈口中得知她结了婚时,我就好像内心有一部分死了,而且永远不会活过来,因为结婚不像跑掉。结婚是件非常严肃的事。夜里不知什么时候我哭了,但是并不怎么管用。
我想我的心境大概跟珍妮也有点儿关系,但既然这是件没办法的事,我不如忘了它。
你总是告诉我,无论我想做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都一定做得到——你也一样。
阳光透过树梢,照在珍妮的脸上,她眼中似乎有一滴泪水,但始终未流下来,不过确实有点什么,或许是一种情绪,我实在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即使我知道是有这样东西。
有时候到了晚上,我仰望星星,看见整个天空就那么铺在那儿,可别以为我什么也不记得。我仍旧跟大家一样有梦想,偶尔我也会想到换个情况人生会是什么样儿。然后,眨眼之间,我已经四十、五十、六十岁了。
我或许是个白痴,但是,无论如何,我多半岁月都在努力做对的事——梦想终究只是梦想,不是吗?所以,撇开其他的不谈,我认为:我永远可以回顾过去,然后跟自己说,起码我的人生过得并不乏味。
我讲个笑话,你可别哭啊 (囧叔)
退休就是他们还需要你,你却要卸甲归田了。你还活着,却变成了照片儿。
这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直观地描述,其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该少女皮肤白皙,浓眉大眼,一头短发十年来没有变过,总是维持着精确的长度,给人以每天理发之感。在她短暂急躁的青春期,她把全部营养和发育的机会都留给了身高,因此不独非常之瘦,兼且平胸,就连嗓音都是一副巴松管的质感。
王尔德童话 (王尔德)
于是夜莺就把玫瑰刺顶得更紧了,刺着了自己的心脏,一阵剧烈的痛楚袭遍了她的全身。痛得越来越厉害,歌声也越来越激烈,因为她歌唱着由死亡完成的爱情,歌唱着在坟墓中也不朽的爱情。
“爱情是多么愚昧啊!”学生一边走一边说,“它不及逻辑一半管用,因为它什么都证明不了,而它总是告诉人们一些不会发生的事,并且还让人相信一些不真实的事。说实话,它一点也不实用,在那个年代,一切都要讲实际。我要回到哲学中去,去学形而上学的东西。”
任何地方只要你爱它,它就是你的世界,
安迪·沃霍尔的哲学 (安迪·沃霍尔)
一旦你停止欲求某个东西,你就会得到它。
在某个地方一定会有派对:如果地下室里没有派对,那屋顶上一定有;如果地铁里没有派对,那巴士上一定有;如果船上没有派对,那自由女神像里一定有。大家随时随地都为了派对而盛装打扮。
在60年代,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都感到兴味盎然。 在70年代,每一个人开始抛弃每一个人。 60年代吵吵嚷嚷。 70年代空空荡荡。
在60年代,大家忘了情感是怎么一回事。而我不认为他们曾经回想起来。我想一旦你从某个角度看待情感之后,你便再也无法将它视为真实。
我无法确切知道我是否曾有能力去爱,但在60年代之后,我再也不曾以“爱”的观点来思考。
我崇尚长期的订婚关系。越长越好。
爱与性可以搭在一起,性与不爱可以搭在一起,而爱与不性也可以搭在一起。但是自爱与自性则不好。
最好的爱情是那种“不去想它”的爱情。
我只对一种人非常感兴趣,就是风趣好玩的人,因为只要一旦某个人不风趣,他便会令我感到无聊。
假如我找风尘女郎的话,我大概会付钱请她讲笑话。
情侣在一起一段长时间之后,他们的确变得越来越像彼此,因为你喜欢另一个人,所以会学他们的言行举止还有他们好的小习惯。而且你们吃同样的食物。
人们应该闭上眼睛坠入情网。闭上你的双眼就是了。别看。
有的时候,性是对于从前你经常想做的怀旧。
一个人不化妆的时候,看起来最让人想亲吻。
我有一个朋友总是说:“爱着我的那个女人所爱的男人不是我。”
我从没见过哪个人我认为是不美的。
假使不是人人都是美人的话,那么没有人是。
如果仪容整齐清洁的话,即便世界上最普通或最不时髦的人都会很美。
美与性毫无关联。美与美有关,而性与性有关。
简洁普通的样貌是我最喜欢的样貌。假如我不是希望看起来这么“糟糕”的话,我会希望看起来“普通”。那会是我下一个选择。
在餐厅点菜的时候,我会点所有我不想吃的菜,那么其他人在吃饭的时候,我有一堆东西可以打发时间。然后,无论那家餐厅有多高贵体面,我一定坚持要服务生把整盘菜打包成外带餐点,我们离开餐厅后,我会在外面的街上找个小角落把食物留在那里,因为在纽约有许多人露宿街头,他们所有的家当就在几只购物袋里。
关于人,我们永远无法预料。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喜欢什么,该为他们做什么。
美丽的牢笼给美丽的人。
有时候,某个东西看起来很美只因为它跟周遭其他东西有些不同之处。如果窗台上所有的花都是白色的,一朵红色的牵牛花会显得很美,反之亦然。
我从来不曾崩溃瓦解,因为我从不曾完好无缺。
不合适的人对我来说永远看起来合适得不得了。当你有一大群人而且他们全都很“优秀”的时候,很难分辨出差异,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挑个非常拙劣的人。而我向来挑最简单的事情做,因为如果是最简单,通常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
商业做得好是最令人着迷的一种艺术。
被生下来就像是被绑架一样。然后被卖去当奴隶。大家随时都在工作。机器永远运转不停。
美国这个国家伟大的地方在于开创了一项传统,其中最富裕的消费者与最贫穷的消费者基本上购买相同的东西。你可以在电视上看见可口可乐,你知道总统喝可口可乐,伊丽莎白·泰勒喝可口可乐,然后你想想,你也可以喝可口可乐。可口可乐就是可口可乐,没有钱能让你买到比街角流浪汉所喝的更好喝的可乐。所有的可口可乐都一样,而所有的可口可乐都很好喝。伊丽莎白·泰勒知道,总统也知道,流浪汉也知道,而你也知道。
“我敢确定我看着镜子时,什么也看不到。别人总说我是一面镜子,如果一面镜子看着一面镜子,里面能看到什么?”“当‘我’看着镜子,我只知道我看到的自己跟别人看到的不同。”
我没有记忆力。正因为我不记得前一天的事,所以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每一分钟都好像是我人生的第一分钟。
我宁愿看一个人买内裤,胜过于阅读这个人所写的书。
你永远应该有个“你自己”以外的产品。
我猜婚姻到头来不过是这么回事——你的老婆帮你买内裤。
舞!舞!舞! (村上春树)
我们全都生存在虚构的世界里,呼吸虚构的空气。
当人们向人生寻求什么的时候(莫非有人不寻求?),人生便要求他提供更多的数据,要求他提供更多的点来描绘更明确的圆形。否则便出不来答案。
我非常喜欢她,即使在她了无踪影的现在也同样喜欢。
我这人地道之至,且正直之极,直得如同一支箭。我作为我自己,极其必然而自然地存在于世。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大介意。因为别人怎么看与我无关。那与其说是我的问题,莫如说是他们的问题。
我的房间有两个门。一个出口,一个入口,不能换用。从入口出不来,自出口进不去,这点毫无疑问。人们从入口进来,打出口离去。进来方式很多,离去办法不一,但最终无不离去。有的人出去是为尝试新的可能性,有的人则是为了节省时间,还有的人命赴黄泉。没有一人留下来,房间里空空荡荡,惟有我自己。我总是意识到他们的不在,他们的离开。他们的谈话,他们的喘息,他们哼出的谣曲,如尘埃一般飘浮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触目可见。
他们认识到了我身上的地道性,认识到了我为保持这种地道性所表现出来的真诚——我想不出其他说法。他们想对我说什么,向我交心。他们几乎全是心地善良的人,而我却不能给予他们什么。即使能给予,也无法使其满足。我总是不断努力,给了他们我所能给的一切,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也很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但终于未能如愿以偿。不久,他们远走高飞了。
“我想我们还是不再见面为好。”她写道,“因为我想近期内我可能同地球人结婚。”
我感觉到了世界在动,即使蜷缩在房间里也能真切地感到。但我对其产生不了任何兴致。一切犹如无声的微风,从我身边倏然掠过。
猫的名字叫“沙丁鱼”,它的一生绝非幸福的代名词,既未被人家深深地爱过,它也没有深深地爱过什么。它总是以惶惶不安的眼神注视别人的脸,仿佛惟恐马上失去什么东西。能做出如此眼神的猫恐怕世所罕见。说千道万,它已经死了。一旦死去,也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死的好处即在这里。
此时,我以一种偶然路过旧居附近似的心情,沿着依稀记得的街口一路走去,走了一个小时。天色渐黑,已经可以明显地感到寒意,紧紧附在路面上的积雪,在脚下“吱吱”作响,好在没有风,走路不无快意。空气凛然而澄澈,街头到处如蚁冢般隆起的、被汽车废气染成灰色的雪堆,也在夜晚的街灯下显得那般洁净而富有幻想意味。
我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往往尽可能选择嘈杂的地方,这样才觉得心里坦然,又不寂寞,独自说点什么也不至于被人听去。
我右侧的桌旁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她耳朵上扣着微型放音机的耳机,用吸管喝着饮料。她长得相当好看,长长的头发近乎不自然地直垂下来,轻盈而柔软地洒在桌面上。睫毛长长,眸子如两汪秋水,澄明得令人不敢触及。手指有节奏地“橐橐”叩击着桌面。较之其他印象,只有那柔嫩纤细的手指奇妙地传达出孩子气。当然我不是说她有大人气。不过这女孩儿身上似乎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既无恶意,又不具有攻击性,只是以一种中立的态度君临一切,就像从窗口俯视夜景一样。
早上睁眼醒来时,油然升腾起一股无可遏止的空虚感。一切都是零。梦也没有,宾馆也没有。我在意想不到的场所做着意想不到的事情。
日常生活中喝酒喝得多了,便搞不清哪里受了刺激,但存在毕竟存在。所谓刺激也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不可能拿出来给人家看,如果能给人家看,也就不是大不了的刺激。
与过去不同的是,今天的投资网络要细密得多,结实得多,远非过去所能比。庞大的电子计算机使之成为可能,进而把世界上存在的所有事物和事象巨细无遗地网入其中,通过集约和细分化,资本这具体之物升华为一种概念,说得极端一点,甚至是一种宗教行为。人们崇拜资本所具有的勃勃生机,崇拜其神话色彩,崇拜东京地价,崇拜奔驰汽车那闪闪发光的标志。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再不存在任何神话。
时代如流沙一般流动不止。我们所站立的位置又不是我们站立的位置。
置身于如此彻底的黑暗,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恍惚成了空洞的概念——肉体融入黑暗而不再拥有实体这一概念如同外层灵质一般在空中浮现出来。我已经从肉体中解放出来,但尚未觅得新的去处,而在虚无缥缈的宇宙中,在恶梦与现实奇妙的分界线上往来彷徨。
这以前你已经失却了很多东西,失却了很多宝贵的东西,问题不在于谁的责任,而在于你所与之密切相连的东西。每当你失去什么,你肯定马上连同其他什么东西一起扔在那里,像要留作标记似的。你不该这样做,不该把应留给自己的东西也扔在那里。结果,你自身也因此一点点地受到侵蚀。
即使人生再重复一次,你也必定是做同样的事情,这就是所谓倾向。而且倾向这种东西,一旦超过某一阶段,便再也无法挽回,为时已晚。
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虑为什么跳,不要考虑意义不意义,意义那玩艺儿本来就没有的。要是考虑这个脚步势必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我就再也爱莫能助了。并且连接你的线索也将全部消失,永远消失。那一来,你就只能在这里生存,只能不由自主地陷进这边的世界。因此不能停住脚步,不管你觉得如何滑稽好笑,也不能半途而废,务必咬紧牙关踩着舞点跳下去。跳着跳着,原先坚固的东西便会一点点疏软开来,有的东西还没有完全不可救药。能用的全部用上去,全力以赴,不足为惧的。你的确很疲劳,精疲力竭,惶惶不可终日。谁都有这种时候,觉得一切都错得不可收拾,以致停下脚步。
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
现实并非只有一个,现实有好几个。
我觉得自己在以往的人生中似乎一直在寻求你,似乎在各种场所看到过你的身影,似乎你以各种形式在那里。你的身影朦胧得很,或者只是你的一部分也说不定。但现在回头想来,似乎那就是你的全部,我觉得。
跳吧舞吧!羊男说。 跳吧舞吧!思考发出回声。 跳吧舞吧!我喃喃自语。
年轻,时间多的是,又没谈恋爱。哪怕再无聊的东西,再细小的事体,都可以用来寄托自己颤抖的心灵和情思。
我的人生是我的,你的人生是你的。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寻求什么,那就尽管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别人怎么说与你无关。那样的家伙干脆喂大鳄鱼去好了。过去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我就这样想,现在也还是这样认为,或许因为我作为一个人还没有成熟,要不然就是我永远正确。我弄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睡相十分姣好妩媚,仿佛用现实中所没有的材料制成的一座精美雕像,只消稍微用力一碰便会毁于瞬间——她属于这种类型的美。
我去厨房倒了杯威士忌,什么也没对地喝着。随即拿过原来剩下的半包椒盐饼干,嚼了几片。饼干有点发潮,像我脑袋似的。然后拿起旧唱片,拧小音量放唱起来。那是令人怀念的莫达西亚兹和托米·多西的歌,但已落后于时代,像我脑袋似的,而且有了噪音。但不连累任何人,闭门不出,自成一体,像我脑袋似的。
我觉得这电话机很像一颗被人遗落的定时炸弹。谁也不晓它何时炸响,只知道其炸响的可能性,只要时间一到。再仔细看去,发觉电话机的形状很是奇特。非常奇特。平时未曾注意,现在端详起来,其立体性似乎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紧迫感。它既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说话,又仿佛在怨恨自己受缚于电话这一形态,从而又像一个被赋予笨拙肉体的纯粹概念。电话!
妻子追求的是通讯的自立性,是通讯高扬起纤尘不染的白旗将人们引向不流血革命的辉煌场面,是完美性克服不完美而最终痊愈的景况——对她来说这就是爱。
爱之于我,是被赋予不匀称肉体的纯粹概念,是气喘吁吁地挤出地下电缆而总算捕捉到的结合点,是非常不完美的:时而混线,时而想不起号码,时而有人打错电话。但这不是我的过错。只要我们存在于肉体之中,这种情况就将永远持续,此乃规律所使然。
自己这一存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我这一实体又在哪里呢?我只不过是在恰如其分地表演接踵而来的角色罢了,而没在主体上做出任何选择。
本来眼前排列着很多张牌,选任何一张都可以,选任何一张我想都能打得漂亮,我有这个信心。结果反而没有选择。
春天步履坚定地光临大地,到处洋溢着令人亲切的春天气息,地球顽强而有条不紊地继续绕太阳公转。神秘的宇宙!每当冬去春来,我都要思索一番宇宙的神秘性:为什么春天的气息岁岁相同呢?每年春天来临必定散发出这种气息——微妙,缥缈,若有若无,且年年如一。
尽管速度迟缓,但我确实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迈进。我目的明确,因而自然而然地掌握了步法。兆头不错。要跳要舞!想得再多也无济事于,关键是要步步落在实处,保持自身的体系与节奏,同时密切注意这股势头将把自己带往何处,我依然在这边的世界里。
那是奇特而独立的记忆,同任何场所也不相接,同任何人也不相连,无论五反田还是喜喜。它恍若一幕栩栩如生的梦。尽管连任何细节都记得真真切切,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比现实还要鲜明,然而归终不同任何存在发生关联。
我13岁的时候,世界要单纯得多。努力当得报偿,诺言当得兑现,美当得保留。但13岁时的我并不是个特别幸福的少年。我喜欢一个人呆在一边,相信孤单时的自己,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容不得只有我自己。我被禁個在家庭与学校这两大坚不可摧的樊笼之中,感到一阵阵焦躁不安。
学校那玩艺儿用不着非去不可,不愿去不去就是。我也清楚得很,那种地方一塌糊涂,面目可憎的家伙神气活现,俗不可耐的教师耀武扬威。说得干脆点,教师的80%不是无能之辈就是虐待狂。满肚子气没处发,就不择手段地拿学生出气。繁琐无聊的校规多如牛毛,扼杀个性的体制坚不可摧。想像力等于零的蠢货个个成绩名列前茅,过去如此,现在想必也如此,永远一成不变。
现在不是议论什么思维体系的时代。那东西有价值的时代确实存在过,但今天不同。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得到,思维也买得到。买个合适的来,拼凑连接一下就行了,省事得很。当天就可使用,将A插进B里即可,瞬间之劳。用旧了,换个新的就是,换新更便利。假如拘泥于什么思维体系,势必被时代甩下。是非曲直搬弄不得,那只能让人心烦。
我一边打量暮色深重的庭园,一边侧耳倾听狗的吠声和钢琴的旋律,蓦然觉得现实渐次解体,最后融入夜色之中。诸多物体失去本来面目,失去原有意义,相互交织,形成一个混沌世界。
这跟舞步差不多,是习惯性的,不由自主的。一听见音乐就自然而然地手舞足蹈,周围环境改变也视而不见。而且舞步考究繁琐得很,不容你把周围情况一一放在心上。如要一一考虑,势必跳错舞步。这不是跟不上时代,只是反应迟钝。
雪心目中只有一个自我,为此而活得焦头烂额。她无暇一一顾及周围人情感的变化并一一采取对策。其结果,既伤害了别人,又通过别人反过来殃及自身。
人这东西有着各所不同的所谓顶峰期,一旦越过,便只能走下坡路,非主观愿望所能左右。至于那顶峰位于何处,任何人都预料不到。以为为时尚早之时,分水岭却倏然而至,惟听天由命而已。
回首望去,甚至觉得人生都无从提起。起伏自是有一点,匆匆爬上,草草跑下。如此而已,一无所成,一无所获,一无所有,既未爱过别人,又未被人爱过。道路平坦之至,场景单调之极。仿佛在电子游戏机屏幕上往来彷徨,犹如大力士那样不断张大嘴巴吃掉迷途中的虚线。途中漫无目的,惟死确凿无疑,迟早罢了。
从沉思中醒来时,虚脱感如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浸满整个房间。我拨开虚脱感,走进浴室,一边吹着《红标语》口哨,一边冲淋浴。冲罢去厨房站着喝了罐啤酒。然后用西班牙语从1数到10,出声地说道“完了”,并啪地拍了下手。于是虚脱感像被一阵风吹跑似的无影无踪。这是我的咒语。过单身生活的人往往无意中掌握很多种能力,否则便无法将生命延续下去。
经费可以大肆挥霍,而借款却偿还不上。这世道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可捉摸,连自己是穷鬼还是富翁都搞不清。东西琳琅满目,想要的却没有;尽可挥金如土,想用钱的地方却没得用;漂亮女郎招之即来,而喜欢的女子却睡不到一起,莫名其妙的人生!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生,”我说,“人有各种各样的活法。Different strokes for different folks。”
好了,还有明天,不要想什么了。明天完了还有后天。
云絮仍以同样的形状漂浮在水平线稍上一点的空中。如若撑船过去,似乎一伸竿即可触及。一块巨大的猿人头骨,想必从某个历史断层掉到了火奴鲁鲁的上空。我对那云团说道:我们或许属于同类。
凡事只要尽力去爱,就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爱起来;只要尽可能心情愉快地活下去,就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如愿以偿。
真有点捉摸不透你是怎样一个人物。既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正经人,又像是个不着边际的荒诞派。
“有时我感觉得到死的阴影。”我说,“那阴影非常之浓,就像死即将靠近我身边,而且已经悄然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脚踝似的。我并不怕。因为那始终不是我的死,那只手抓住的始终是别人的脚踝。但我觉得每有一个人死去,我自身便也受到一点损耗。为什么呢?”
雨默默吸烟。实际上她只吸两三口,其余全部在她手指间化为灰烬,一片片落在草坪上。这使我想起时间的尸骸,时间在她手中陆续死去并被烧成白色的灰烬。
一个人的确也不坏。干什么都不必事先同人商量,失败也无须对谁解释。遇到好笑之事,尽管自开玩笑,嗤嗤独笑一气,不会有人说什么玩笑开得庸俗。无聊之时,盯视一番烟灰缸即可打发过去,更不会有人问我干吗盯视烟灰缸。好也罢坏也罢,我已经彻底习惯单身生活了。
一度遮天蔽日的阴云犹如被乱刀切开似的支离破碎,现在惟独天角处孤零零地飘着几片,而摇曳着椰树叶掠过的东风又把这几片残云往西吹去。波音747宛似银色的楔子,以急切的角度向下俯冲。
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要从所有的空隙中发掘出商品来。幻想,此乃关键所在。卖春也罢、卖身也罢、阶层差别也罢、个人攻击也罢、变态性欲也罢、什么也罢,只要附以漂亮的包装,贴上漂亮的标签,便是堂而皇之的商品。
春夜,甚至把人的心胸都染成柔和的黛蓝色的春夜!我闭起眼睛,于是白色的人骨从黑暗的深处隐约浮现出来。生在深沉的虚无中沉没,骨则如记忆一般坚硬,而且近在眼前。
就某部分来说是这样,或许津津有味,但绝对称不上幸福。如同你缺少某种东西一样,我也缺少某种东西。所以,也过不上正经像样的生活,不过单纯踩着舞步连续跳动而已。身体已经熟悉了舞步,可以连跳不止,其中也有人夸我跳得不错,但在社会上则完全是个零。
做工本身倒不感到怎么痛苦。只是我有时觉得好像被宾馆一口吞掉,一刻一刻地。每当这时我就想自己到底算什么,我这样的同没有一个样。宾馆好端端地在那里,而我却不在,我看不见我,自我迷失。
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会明白。该剩下的自然剩下,剩不下的自然剩不下,时间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解决不了的你再来解决。
人这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死去,人的生命要比你想的远为脆弱。所以人与人接触的时候,应不给日后留下懊悔,应做到公平,可能的话,还应该真诚。不付出这样努力而只会在人死后简单哭泣后悔的人——这样的人我不欣赏,从个人角度而言。
夜色不知从何处悄悄潜入室内,如羊水一般将他匀称的身体整个包拢起来。
有时我讨厌起来又是反驳又是抗争,有时又觉得怎么都无所谓而不声不响。听天由命吧。怎么表达好呢——有时候我变得不能够很好控制自己,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外部力量操纵着,以致我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只好听天由命,只好什么都不理会。
我自觉把握不住身体功能,几乎足不出户。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失去,在继续失去,剩下的总是我自己——就是这样,永远这样。我也好五反田也好,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一种人。处境不同,想法和感觉不同,但同属一种类型。
我感觉到的是无奈,静静的无奈,犹如广袤海面落下的无边细雨。我甚至感觉不到悲哀。粗糙的奇妙感触,犹如手指轻轻划掉魂灵的表面:一切悄然逝去,犹如阵风吹倒沙滩上的标痕。无论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
我觉得似乎所有的事件都发生在非现实的房间,都是彻底经过艺术变形的处理后被移植到现实中来的。那么原始性现实又在哪里呢?我越想越感到真相弃我远去。
我必须再度重蹈舞步,必须跳得精彩,跳得众人心悦诚服。舞步,这是我惟一的现实,确凿无疑的现实,已作为百分之百的现实铭刻在我头脑之中。要跳要舞,且要跳得潇洒跳得飘逸!
我实在孤独难耐,很想抓住点什么。环视四周,却无任何东西可抓。我置于光秃秃滑溜溜的冰雕迷宫之中。黑暗泛着莹莹白光,声音发出空洞的回响。我恨不得一哭为快,而又欲哭不得。
他用注视远景样的视线看我的脸。嘴唇微张,其间透出莹白的牙齿。他这样注视了我许久。喧嚣声在我头脑中忽大忽小,如我同现实的距离忽远忽近。他匀称的十指在桌面上整齐地交叉一起,当我同现实的距离拉长之时,那手指看上去仿佛精巧的工艺品。
记忆是有的,但果真是客观记忆吗?还是事后我根据情况自行编造出来的呢?我总有些怀疑。同老婆分手之后,这种倾向越发展越严重,弄得我心力交瘁,而且绝望,彻头彻尾地绝望。
大概出于某种自我毁坏欲吧。从前我就有这种欲望。那是一种压力。当现实中的自己同表演中的自己之间的裂沟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往往发生这种情况。我可以亲眼见到这条裂沟,就像地震中出现的地缝那样赫然横在那里,里面又黑又深,深得令人目眩。这一来,我就会下意识地把什么搞坏,等觉察到时已经坏掉了。
他通过玩弄自我毁坏的可能性而将自己同现实世界连接起来,但不可能长此以往。他迟早都要打开门扇,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明明白白。他不过在等待时机。
咪咪之死带给我的是旧梦的破灭及其失落感;狄克之死带给我的是某种无奈;而五反田之死带来的则是绝望,如没有出口的铅箱般的绝望。五反田的死是无可挽救的。他不能够将自己内在的冲动巧妙地同自身融为一体。那种发自本源的动力将他推向进退维谷的地段,推向意识领域的终端,推向其分境线对面的冥冥世界。
这世界里到处充斥着死——令人不忍回味的、莫名其妙的死。我软弱无力,并被这生之世界上的秽物污染得满身臭气。人们从入口进来、由出口离么。离去的人再不返回,我望着自己这双手。手心里同样沾满死的气味,怎么洗也洗不掉,五反田说。
我想起小时看过的科学读本。其中有一项是“假如没有摩擦世界将会怎样”。那书上解释道:“假如没有摩擦,自转的离心力将把地球上的一切统统甩到宇宙中去。”而我正是这种心境。
人死总是有其相应缘由的。看上去单纯而并不单纯。根是一样的。即使露出地面的部分只是一点点,但用手一拉就会接连出来很多。人的意识这种东西是在黑暗深处扎根生长的。盘根错节,纵横交织……无法解析的部分过于繁多。真正的原因只有本人才明白,甚至本人都懵懵懂懂。
他一直对将有什么消失这点耿耿于怀。其实何必那样呢?任何东西迟早都要消失。我们每个人都在移动着生存,我们周围的东西都随着我们的移动而终究归于消失。这是我们所无法左右的。该消失的时候自然消失,不到消失的时候自然不消失。
你还不懂得时间为何物,很多事情最好不要过早定论。时间同腐败是一回事。意料不到的东西以意料不到的方式变化,任何人都无从知晓。
我务必找到由美吉,还有羊男。那里有为我保留的场所,我包含在那里,那里有人为我哭泣。我必须返回那里把卸掉的轮子上紧。
在我们意识的边缘地带,有很多东西是无法命名的。但我决定将其简单称之为梦。因为我想还是这一说法最为接近实体。
我们是为你不能为之流泪的东西流泪,为你不能为之放声大哭的东西放声大哭。
我并没有死,只是消失而已,消失。转移到另一个世界上去,就像转乘到另一列并头行驶的电车上。这也就是所谓消失。
我们在一刻不停地移动,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身边各种各样的东西随着这种移动而归于消失。这是无可奈何的,没有一样会滞留下来。滞留也是滞留在我们的意识里,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
黑暗这种东西纵使有其存在的缘由,也同样可怕可怖。它说不定会将人一口吞没,将它的存在扭曲、撕裂,进而彻底消灭,到底有谁能够在黑暗中怀有充分的自信呢?所有一切都将在黑暗中猝然变形、蜕化以至消失,虚无这一黑暗的祖护者在这里涵盖一切。
让我们一直手拉手,不松手就没问题。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松手,紧紧靠在一起。
恍惚间,远古的记忆犹如蒸汽从时间的深渊中腾立起来。那是我的遗传因子,我可以感觉出自己体内进化的块体,我超越了纵横交织的自己本身巨大的DNA。地球膨胀而又冷缩,羊潜伏于洞穴之中。海是庞大的思念,雨无声地落于其表面,没有面孔的人们站立岸边遥看海湾。无尽无休的时间化为巨大的线球浮于空中。虚无吞噬人体,而更为巨大的虚无则吞噬这个虚无。人们血肉消融,白骨现出,又沦为尘埃,被风吹去。有人说:彻底地完全地死了。有人说:正是。我的血肉之躯也分崩离析,四下飞溅,又凝为一体。
我静静地继续抱住她,像要把她整个包拢起来。我不时地吞声哭泣。我为失去的东西而哭,为尚未失去的东西而泣。
由美吉的身子是那样的柔软,在我怀中温情脉脉地刻算着时间。时间刻算着现实。不久,天光悄然破晓。我扬起脸,定定注视着床头闹钟的指针按照现实时间缓缓转动。它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
Dada and Surrealism (David Hopkins)
Question: How many Surrealists does it take to change a lightbulb? Answer: A fish.
Dada was largely anarchic in spirit. The people who held it together, however tenuously – namely Ball, Huelsenbeck, Tzara and Picabia – were highly ambivalent about what they were doing, just as Dada was defined by them as simultaneously affirmative and destructive. By contrast, Surrealism, impelled by the organizational proclivities of André Breton, was much more of a ‘movement’ in the sense that the word implies direction.
The Dadaists were ambivalent about the values of intellect, seeing excessive rationalism as part of man’s downfall, but the Surrealists, in their theoretical writings at least, paradoxically employed highly intellectual means to investigate unconscious phenomena.
城门开 (北岛)
在成人的世界中有一种被忽略的安全感。只要不仰视,看到的都是胸以下的部分,不必为长得太丑的人难过,也不必为人间喜怒哀乐分心。
我喜欢下雨天,光与影的界限被抹去,水乳交融,像业余画家的调色板。乌云压低到避雷针的高度,大树枝头空空的老鸹窝,鲜艳的雨伞萍水相逢,雨滴在玻璃上的痕迹,公告栏中字迹模糊的判决书,水洼的反光被我一脚踏碎。
在记忆深处,那些玩具早已陈旧褪色,好像它们先我而生,埋伏在我成长的途中。
摇篮是我第一个住所,周围的家具又高大又庄严。当我摇摇晃晃离开摇篮,穿过床腿桌腿椅腿,直到有一天踮脚从桌面看到了地平线。
我喜欢影片开始前短暂的黑暗,让人产生期待与联想;我更喜欢放映时断片的间隙,银幕一片空白,在突如其来的沉寂中,能听见倒带的机械转动,时而夹杂蛐蛐的叫声。
我平生头一次聚众造反,以失败告终。我悟出权力本来就是不讲理的——蟑螂就是海米;也悟出,要造反,内心必须强大到足以承受任何后果才行。
1Q84 BOOK 2 (村上春树)
死并不可怕。青豆再次确认。可怕的是被现实超在前面,是被现实抛在身后。
就在那个时候,青豆似乎把他的一部分拿走了。心灵或躯体的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把她心灵或躯体的一部分留在了他的体内。就在那短短一瞬间,便完成了这个重大的交换。
超过一定的年龄之后,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而已。宝贵的东西,便会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手中滑落下去。你所爱的人就会一个接着一个,从身旁悄然消逝。
所谓世界,就定位于“充满悲惨”和“缺少欢乐”之间,由无数形状不同的小世界聚集而成。
有光明的地方就必然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就必然有光明。不存在没有阴影的光明,也不存在没有光明的阴影。
阴影是邪恶的存在,与我们人类是积极的存在相仿。我们愈是努力成为善良、优秀而完美的人,阴影就愈加明显地表现出阴暗、邪恶、破坏性十足的意志。当人试图超越自身的容量变得完美,阴影就下了地狱变成魔鬼。因为在这个自然界里,人打算变得高于自己,与打算变得低于自己一样,是罪孽深重的事。
天吾忽然想起了人每天都要丧失四千万个表皮细胞的事实。它们丧失,剥落,化作肉眼看不见的细小尘埃,消失在空中。对这个世界而言,我们或许就像是它的表皮细胞。如果是这样,有人某一天忽然消失,也不是什么怪事。
我大概走了一段很长的弯路。那个叫青豆的女孩,该怎么说呢?长期以来始终不变地在我的内心深处,对我这个人起了重要的镇石的作用。尽管如此,因为它的位置太靠近中心,我反而没能好好把握它的意义。
人的生命虽然本质上是孤独的存在,却不是孤立的存在。它总是在某个地方与别的生命相连。
我并不期盼获救。死,我并不觉得恐怖。大限来临时,我不会踌躇。我能面带微笑从容地去死。但青豆不愿对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一无所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她想尝试自己能尝试的一切。如果不行,那就死心好了。可是直到最后一刻,都要尽我所能。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他的人生仿佛丧失了核心。原本就是没有核心的人生,但之前总有人对他寄予期待、提出要求。为了回应这些,他的人生也算是忙碌。一旦这些要求与期待消失,竟然没留下一样值得一提的东西。没有了人生目标。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他像被遗弃在风暴逝去后的静谧中,无法在任何事物上集中精神。
数字乌托邦 (弗雷德·特纳)
计算机是解放自我的武器,计算机建筑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虚拟社区,计算机还让人们能更大胆地拓展社会的新疆界。
麻省理工学院的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 ① 认为,互联网将会“使组织走向扁平化,使社会走向全球化,也会使控制去中心化,同时还将使人群变得更加和谐”。
终有一天,这个机器的运转将变得如此讨厌,让你心生憎恶,以至于有一天你难以置身其间,即便是保持沉默也不行。你必须将身体趴在这个机器的齿轮和轮子上,趴在它的杠杆上,趴在它的所有部件上,你必须让它停转。你要向那些操控并拥有这个机器的人表明,除非你们得到自由,否则这个机器甭想启动。
由于数字技术的到来,我们正在创建一个世界,一个人人皆可进入的公平世界,那里没有任何基于种族、经济基础、军事力量或身份地位的特权或偏见。 我们正在创建一个世界,一个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能自由表达信仰的世界,不管其信仰有多奇特,也不用担心被迫保持沉默和恭顺。
主宰着无形的软世界(包括媒体、软件及服务)的那些规则,最终将会主宰硬世界(也就是现实的,由原子、实物、钢铁及石油构成的世界,或者说无数人辛勤汗水所锻造的世界)。
人类正缓慢而日益确定无疑地相信,宇宙就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科学家已开始用计算机科学手段在计算机上模拟生命。而如今一段时间以来,许多人已经确信,“思考是一种计算,DNA是软件,而进化是一种算法过程。”
战时实验室的科学家、工程师及行政管理人员与其说是一种单一文化的组成部分,不如说是不同专业的亚文化的组成部分,共同目标和为实现这个共同目标而发明的一整套语言工具把它们绑在了一起。
科研工作最有意思的领域往往是学科之间的交叉区域。
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构想一个由独立科学家组成的机构,他们共同研究一些边缘科学,不归某位高级行政官员管辖。之所以投身其中,只是为了某种渴望,甚至是一种精神需求,是为了以整体的视角探究局部,彼此切磋各自的真知灼见。在选定联合研究领域和各自的角色分工以前,我们早已就以上事实达成了这样的共识。而迈出新一步的决定性因素就是战争。
维纳和毕格罗认为,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机器。尽管是庞杂、有血有肉和情绪化的复合体,人也能被看做一种机械化的信息处理器。更进一步讲,假如事实真是如此,那就意味着人可以被更快和更可靠的机械装置所取代。
生物系统中的行为和目的,是随着能控制某种机械和生物机械系统的反馈机制产生的。
不管是生物、机械还是信息系统(包括当时正在兴起的数字计算机),都是彼此相似的。它们都通过接收和发送信息来实现自我控制,实际上都是有序信息的模式,而非趋向熵和噪音。
维纳认为信息是噪音中的一个模式,因此可以 被看做物质和社会秩序的模型。
1969年西奥多·罗斯扎克指出,冷战时期理性化官僚政治的根本问题不是政治结构问题,而是“意识客观化的神话”。
假如说心灵是社会变革的首发地,那么信息就必须成为反主流文化政治的核心部分。如果这种政治拒绝层级政治,那么环环相扣的信息和系统论就不仅作为信息观点言之成理,而且也从自然界中为集体主义政府的合法性找到了证据。
如果个人是社会变革的终极动力,如果阶级不复存在,那么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就成了政治行为,消费及生活方式的技术——包括信息技术——都将呈现出一种全新的政治效应。
个体是系统的组成部分,同时又是它们自身的系统。就其本身而言,它们既对控制所有物质的能量流动做出反馈,又助其成型。
进化的责任属于每一个独立的人,与其他物种不同。由于人类的进化已经进入精神和心理阶段,每个人都对物种遗传都有所贡献和影响。
(艺术家)创作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没有目的。这才能符合物质世界运行的规律。
艺术创作过程就是建立一个由模型与随机性组成的系统,而如果从克劳德·香农的角度来看,就是建立一个信息系统。
根据于尔根和贝特森的研究,精神病学研究的对象自身被纳入了一个复杂的信息交换网络中,同时又很大程度上由这个网络决定。他们将社会生活看做一个交流系统,而个体既是系统内的关键组成部分,也是他自身的一个系统,这与维纳的控制论是一致的。
麦克卢汉认为,人类个体和所有物种由一个单一的神经系统联系起来,一系列电子信号穿过人类的神经元,并在电视机之间、收音机之间、计算机之间循环,穿梭于整个世界。
声音和谐的法则再次出现在色彩和谐当中。而花岗岩的差异只取决于其所处的河流的热度。河水的流动好似在水面上同样流动的空气;空气好似带着微小光束穿过它的光;光又好似与之在宇宙中共存的热。每个生物只是其他生物的变体;它们的相似之处多于差异,它们的根本法则只有一个并且相同。那是一种艺术的规律,或一个组织的法则,适用于整个世界。
全世界就是一个舞台,他们随时随地都在表演——在日常生活中,在真实的物质空间里。同时他们还活在电影里,活在媒介空间里。他们既是自己又是剧中人——这是一种自我理解的方式,和嗑药时的感觉一样。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自发地想去创造历史,当然他们做到了。
富勒的穹顶成了以协作、分权为特征的新公社主义理念的模型。这些穹顶还塑造了一个整体的思想状态。
由于信息非常有价值,所以它应该昂贵。恰到好处的信息能改变你的生活。而另一方面,信息想要免费,因为获取信息的成本一直都在降低。因此,这两点在相互对抗。
我觉得黑客……是继美国宪法制定者之后最有趣、最高效的一群知识分子。就我所知,致力于解放技术并获得成功的,除他们之外别无他人。他们不仅以此来反对美国大公司普遍存在的冷漠,他们的成功也使美国大公司最终采用了他们的方式。在用计算机重新构造个体所处的信息时代的同时,黑客还力挽狂澜,拯救了美国经济。现在是广大消费者在创造高科技,而不仅仅是高科技改变消费者……20世纪60年代亚文化中最温和的亚文化,现在则最具创意、最有力量,并且最具怀疑权力。
计算机促进了新公社主义理想的产生。它们改变了屋子里的个人的意识,由此就可能摧毁政治等级制度,消除个人与群体之间的心理屏障,建立一个强大的社会整体。
“两性之间的差别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现实,没有之一”,“否定它们的努力——不论是以妇女解放还是以婚姻开放、性别平等、色情消费抑或同性浪漫主义的名义——必定是这个物种有史以来最不切实际的运动”。
“网络”,特指网络本身,仅仅是个达到目的的手段。它目的是对政府实施逆向工程,是把政治拆解成零部件,然后再重新修复它。
互联网也许能够模拟一个生物或社会系统,但是无论在哪里,系统都将从内部进行管理,都将管理有序。
互联网还是致使政府自由主义重新定位的扳机。与电视电话般的“自上而下的技术”相反,数字技术“使你重获掌控权”。政府将无从染指这个过程:“政府发现一项技术之时,时机早已过去。”
互联网既是一个自由主义、自由市场系统的象征,又是一个系统的必然性的征兆。
计算机实验已经表明,那种看似对等的网络系统,实际上靠的是“嵌套层级制度”。吉尔德完善了这个观点:“数字系统的复杂性需要一个层级组织,”他阐述道,“你需要嵌套的层级……因此层级制度确实存在。但是它们呈普遍存在的分布状态,这使它们成为一个平等主义力量。”
人类不是“恭顺的废物而是自我永续的典范”。
乔治:嗨,很高兴认识你。嘿!那儿有个很漂亮的接入路由器哦。哇噢,都是以太网和异步端口么? 史蒂夫:是啊,看看这儿,宝贝儿——以太网端口有AUI、BNC和RJ-45连接头。 乔治:那么要过滤信息包你得用TCP、UDP和ICMP协议。 史蒂夫:那当然。要支持SLIP和PPP拨号协议。 乔治:Set user User_Name ifilter Filter _Name. 史蒂夫:Set filter s1.out 8permit 192.9.200.2/320.0.0.0/0tcp src eq 20. 乔治:0010110110001011100100110110000101010100011111001. 史蒂夫:.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乔治:真的吗?等一下,这儿我就搞不明白了。
创建一个高度互连、向所有人开放的数字网络是实现非主流文化理想的一个途径:扁平化的和谐社区,由看不见的信号连接在一起。
美国即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在这个新时代里,技术将破除对于市场与政治进行繁缛监管的必要。如金里奇和其他这些人所见,解除监管将会解放市场,并使其成为政治和社会变革的引擎,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生活其实就是一台计算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能被理解为一台巨型计算机其中的一部分……“新经济”、“微芯片”的工作方式,都被写进了生命独一无二的DNA之中。
“网络”塑造了一个理想的社会、生物、政治和经济领域;计算机是这些领域的最后一个进化阶段;计算机还充当着某种新的、高度进化的领袖的工具和类比。
追随你的快乐,财富自然会来。
生物电子边疆对发生在赛博空间的一切来说,是一个合适的隐喻,对心智的追求,就像对发明与发现精神的追求,正是它引领着古代的水手探索世界,引领着一代又一代先驱者驯服了美洲大陆,并且在最近,指引着人类的首次外太空探索……赛博空间是知识的土地,对这片土地的探索能够成为一个文明最忠诚、最高尚的追求。机会就在我们面前,它将激发每一个人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追随这种追求。
我们必须同时做九件事情,这很复杂。我们必须从核心价值层面重建美国文明。我们必须做一切要做的事情来参与世界竞争,这样我们才能经济富足。我们必须向信息时代过渡。我们必须用一套非常不同的价值和结构来取代社会福利。我们必须将华盛顿的及观念上的政府权力适度下放。我们在联邦层面上所做的一切理应是世界上最好的,否则我们宁可不做。我们需要平衡长期财政预算,从婴儿潮一代退休来说,从我们的孩子们的生活来说,这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需要重建人身安全,反对毒品、暴力犯罪和外国进攻。最后我们必须领导整个地球。我们是唯一有能力领导人类的国家。我们得同时做这九件事请。生活是复杂的。
两种长期性的历史潮流已经融合。第一个就是技术潮流,20世纪90年代的计算机和电信网络仅仅是开始,很快生物科技和纳米科技将会上线;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极受20世纪60年代的公社追捧的技术:替代能源。第二个潮流是社会化。
与高带宽信道相连的硅芯片是我们文化的神经元。直到这一刻,我们的经济已经身处一个多细胞的阶段。我们的公司和组织机构就像一滴滴的液体。现在通过硅与玻璃神经元的发明,一百万种新的构造形式已成为可能。轰隆隆!不计其数的新形式新规模的社会组织突然之间也成为可能。无法想象的商业形式现在能够在新经济下形成一个整体。我们将见证一个建立在关系与技术基础上的、堪比早期地球生物多样性的实体大爆炸。
在工业化的年代,诸如电报、飞机等技术革新主要是来自个体的探索和发明。但是在后工业化社会里,诸如化学合成等新兴技术将会来自系统的科学研究。他指出,未来这样的模式只会加速。科学家和研究人员将会通过合作,运用系统知识去解决复杂的问题。他们将会生产出新的东西及新的知识。
由政府出资的那些研究项目开始是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但同时它也让系统认知在不同的学术领域之间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修补匠们设计不出雷达技术和核武器,这些技术都是在科学家、工程师,以及行政管理者的多次碰面之后碰出来的。虽然资金和场地都靠大规模的官僚机构支助,但是参与研发的团队却没有地位和职务之分,他们是在一个扁平化的架构里协作式地工作。一方面,当时军队里的研发人员需要使用综合性、系统性的方式来研发武器,在这样的系统里,人和机器才会被看成是一个整体。扁平化的架构就是在这样的需求下应运而生。另一方面,这样一种非常灵活而且跨界的混合就催生了一套关于系统知识的话语(控制论),以及一套帮助人们去模拟并且管理这些知识的工具(计算机)。
随着知识及信息在生产过程中日益成为关键的因素,原有的公司官僚体系也会相应地瓦解。在很多工业领域里,从上至下的、需要有明确报告机制的指挥链架构已经被更为平等的论坛所取代。官僚体系显然依然存在,但是网络而不是官僚体系正在成为组织生产的最主要形态,特别是在那些知识高度密集以及技术高度密集的领域。
新的计算机网络不仅仅创造了新的交流领域,而且创造了一种社会和经济基础架构,以及一种日益普及的网络化生产模式。
网络化的模式重塑了公众对计算机的认识,也创造了一些更细致的文化范畴。这些文化范畴有助于厘清对个体及社群与信息技术的关系的讨论。这种创造新文化范畴的方式使新公社主义运动的社会理念在剧烈的技术和社会变化中得以保存。而与此同时,它也让新兴技术、新型工作方式,以及新的社交形态能够跟过去有一种对接,如此就为公众提供了一套熟悉的概念工具去面对新事物。
假如地球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看做一个信息模式,而且躯体本身也可以被看做“模式复杂的功能”(这是巴克敏斯特·富勒的说法)的话,那么个体就不再需要目前还在招惹事端的正式的政府体系,并且还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构建起和谐,因为所有的工具都很容易获得。这些工具包括直觉、情感、小型的技术,以及共享的集体意识的直觉。
我自学了六门高级程序语言、三种汇编程序、两种数据提取语言、八种程序处理语言、十七种脚本语言、十种宏、两种对象定义语言、六十八种程序库接口、五种不同的网络形态、八种操作环境,或者准确的说是十五种,假如你把不同的操作系统和网络环境进行组合的话。但我不认为我是很特别的。正因为计算机变得很快,任何一位从事这行的人都可以列出类似这样的清单。
将自己的生活与技术绑定在一起并不一定能帮助人在智力上或者在情感上建立一个更加完整的自我。甚至恰恰相反,它有可能需要个体去违背他们的躯体的意愿和生活的节律,以此来迎合远在天边的同事的要求,不论日夜。
按照你的思维来生活吧,同时期望其他人也这么做。不要死气沉沉的,要么自由地活,要么死去。是的,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你自己。
自我信赖的自由主义隐喻却又包含了新公社主义这种强调意识为中心的、以信息为导向的精英生活;同时,它也从根本上否定了,长期向生产的网络模式和无所不在的计算的转变而带来的精神和物质成本。
这个世界就是由一系列的信息模式构成的,而且每一种模式实际上也是另外一种模式的反映。
假如说现实的物质世界可以想象成为一个看不见的整体的一部分,那就意味着在世界范围内实现平等是有可能的。不管是人、自然还是机器,都是一个整体而且会共同进化。
社会和自然、个体和机构,以及人和机器,都可以看做是彼此的映射,那就意味着,谁能成功地与信息力量结盟,谁就可以成为这些信息力量的模型。他们甚至可以声称自己“天生”就拥有权力,虽然在表面上他们还是用系统、社区,以及信息流来掩饰自己的领导权力。
人类权力归个人所有,它产生于对信息的恰当使用,并且通过获取信息来扩大人的觉悟。
信息及信息技术最终还是无法让我们摆脱我们的躯体、我们的机构,以及我们所身处的时代。我们跟当年《全球概览》的公社读者一样,还是面临着如何建设一个更为平等、更为生态健康的社区的任务。而只有帮助我们面对来自政治的挑战之后,信息技术才能实现它的反主流文化的承诺。
知日·猫 (知日)
“为什么不画嘴?”对此,裕子的回答是:“当人们看着她的时候,可以自己去想象那一时刻Kitty的心情。”虽然没有表情,却好像是在诉说什么的脸,无论生气、开心还是哭泣,Kitty都不会用自己的情绪压迫对方,就因为这样,看到Kitty的人,心情都会被治愈。
画不是教的,也不是学的,而是画自己喜欢的就可以了。
人类幸福,猫却未必幸福。但如果猫幸福,人类就一定会幸福。
所有人问所有人 (韩寒)
在中国,每个父亲在子女眼里,都是不堪的。父亲却是我们内心一块假装文身的伤疤,我们爱他。所以你问我跟父亲有什么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想让我成为什么,我一定不成为什么。想必很多人跟我是一样的。也不知为何。
女艺人,多为“半包围”结构。就像北野武在浅草的艺人师傅那样,无论生活多窘迫,出去请客还是要点最上等的寿司,穿着永远干净光鲜,发鬓齐整。这是艺人的风骨。
看看那些满世界飞来飞去的跨国公司老板,一不小心就要破产,整天提心吊胆的不见得比杂货店老板更加快乐。
一富翁见到一穷人在钓鱼,就问他为什么不去买一张大网可以捕到许多鱼。穷人反问要那么多鱼干吗,富翁提示他卖掉鱼赚了钱可以买一条船。船有什么用?有了船可以捕到更多的鱼赚更多的钱。然后呢?富翁说你就可以像我一样有钱,可以坐在这里悠闲地钓钓鱼。穷人不以为然地说我不是已经很悠闲地在钓鱼了吗?人往往总是追求撒大网钓大鱼,而忘记了垂钓的乐趣。
人生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无非一日三餐一觉睡到天亮。平平淡淡地活着,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仅此而已。
民主是始终怀疑一半以上的人在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对的。
生活是全方位的,是立体的。我建议你可以把眼睛蒙起来过一天,你会发现感觉是很奇妙的东西,你缺的那个部分,会让别的东西涌上来,去填那个缝隙。
The Philosophy of Andy Warhol (Andy Warhol)
The thing is to think of nothing, B. Look, nothing is exciting, nothing is sexy, nothing is not embarrassing. The only time I ever want to be something is outside a party so I can get in.
I don't really use makeup but I buy it and I think about it a lot. Makeup is so well-advertised you can't ignore it completely.
I believe in long engagements. The longer, the better.
People look the most kissable when they're not wearing makeup. Marilyn's lips weren't kissable, but they were very photographable.
And you said you thought that coming so close to death was really like coming so close to life, because life is nothing.
As soon as you stop wanting something you get it.
In the 60s everybody got interested in everybody. In the 70s everybody started dropping everybody. The 60s were Clutter. The 70s are very empty.
The most exciting thing is not-doing-it. If you fall in love with someone and never do it, it's much more exciting.
Love and sex can go together and sex and unlove can go together and love and unsex can go together. But personal love and personal sex is bad.
Jewelry doesn't make a person more beautiful, but it makes a person feel more beautiful.
海边的卡夫卡 (村上春树)
我觉得十五岁生日是最适合离家出走的时间。这以前过早,以后又太晚。
我在这里自由得像空中的行云。
古时候,世界不是由男和女、而是由男男和男女和女女构成的。就是说,一个人用的是今天两个人的材料。大家对此心满意足,相安无事地生活。岂料,神用利刀将所有人一劈两半,劈得利利索索。结果,世上只有男和女,为了寻找本应有的另一半,人们开始左顾右盼,惶惶不可终日。
尽管世界上每一个体的存在是艰辛而孤独的,但就记忆的原型而言我们则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
就在旁边那个世界上,一场凶残的战争正在进行,不知有多少人在接连死去。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我再也无从分辨。我目睹的风景真是正确的风景不成?我眼中的色彩真是正确的色彩不成?我耳闻的鸟鸣真是正确的鸟鸣不成……
人这东西实际上恐怕是很难以自己的力量加以选择的。
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向来如此。我的人生可以有把玩单调的时间,但没有忍受厌倦的余地。而大部分人分不出二者的差别。
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的树木间泻到廊前空地,到处是一根根光柱,晨霭如刚出生的魂灵在空中游移。我深深吸了口气,毫无杂质的空气给肺腑一个惊喜。我在檐廊的阶梯上坐下,眼望树木间飞来飞去的鸟们,耳听它们的鸣啭。鸟们大多成双成对,不时用眼睛确认对方的位置,相互召唤。
我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再次陷入强烈的恐怖之中,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在如此数不胜数的星斗的俯视下活到现在,却从未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不,岂止星星,此外世上不是有许许多多我未觉察或不知道的事物吗?如此一想,我感到一种无可救药的无奈。纵然远走天涯海角我也逃不出这无奈。
你惧怕想象力,更惧怕梦,惧怕理应在梦中开始的责任。然而觉不能不睡,而睡觉必然做梦。清醒时的想象力总可以设法阻止,但梦奈何不得。
“中田君,大凡事物必有顺序。”琼尼·沃克说,“看得太超前了不行。看得太超前,势必忽视脚下,人往往跌倒。可另一方面,光看脚下也不行。不看好前面,会撞上什么。所以么,要在多少往前看的同时按部就班处理眼下事物。这点至为关键,无论做什么。”
我们的人生有个至此再后退不得的临界点,另外虽然情况十分少见,但至此再前进不得的点也是有的。那个点到来的时候,好也罢坏也罢,我们都只能默默接受。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平日图书馆也够安静,休息日就更加安静,俨然被时间遗忘的场所,或者像不希望被时间发现而悄然屏息的地方。
我试着想象四十年后的自己,好像在想象宇宙的尽头。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这么活着,他同周围所有事物之间自然有意义产生。最关键的在于它是不是自然。这跟脑袋好不好使不是一码事,而在于你是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简单得很。
世界万物都是metaphor。不是任何人都实际杀父奸母。对吧?就是说,我们是通过metaphor这个装置接受irony,加深扩大自己。
她仿佛在象征什么,所象征的大概是某一段时光、某一个场所,还可能是某种心境。她像是那种幸福的邂逅所酿出的精灵。永远不会受伤害的天真纯洁的情思如春天的孢子漂浮在她的周围。时间在照片中戛然而止。一九六九年——我远未出生时的风景。
爱即重新构筑世界,这上面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不是多么有趣的城市,但在人地两生的城市独自信步游逛感觉倒也不坏,况且本来就愿意走路。他口叼万宝路,两手插兜,从这条大路走去另一条大路,从这条胡同走去另一条胡同。不吸烟的时候就吹口哨。有热闹地段,有静悄悄没有人影的地段,但无论什么路面,他都不管不顾地以同一步调快速行进。他年轻自由健康,不存在必须惧怕的东西。
我应做的事只有一件:如何在我的肉体这个缺陷比什么都多的容器之中活过每一天。作为课题说单纯也单纯,说困难也困难。说到底,就算出色完成了,也不会被视为伟大的成就,谁都不会起身热烈鼓掌。
黑格尔对“自我意识”下了定义,认为人不仅可以将自己与容体分开来把握,而且可以通过将自己投射在作为媒介的客体上来主动地更深刻地理解自己。这就是自我意识。
大凡物体都处于移动途中。地球也好时间也好概念也好爱情也好生命也好信息也好正义也好恶也好,所有东西都是液体的、过渡性的,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以同一形态滞留于同一场所。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黑猫宅急便。
必然性这东西是自立的概念,它存在于逻辑、道德、意义之外,总之集作为职责的功能于一身。作为职责非必然的东西不应存在于那里,作为职责乃必然的东西则在那里存在。这便是Dramaturgie。逻辑、道德、意义不产生于其本身,而产生于关联性之中。
地球缓慢地持续旋转,而人们都活在梦中。
正因为不能称心如意,人世才有意思。
田村卡夫卡君,或许世上几乎所有人都不追求什么自由,不过自以为追求罢了。一切都是幻想。假如真给予自由,人们十有八九不知所措。这点记住好了:人们实际上喜欢不自由。
文明诞生于人类开始建造樊篱之时。
我追求的、我所追求的强壮不是一争胜负的强壮。我不希求用于反击外力的墙壁。我希求的是接受外力忍耐外力的强壮,是能够静静地忍受不公平不走运不理解误解和悲伤等种种情况的强壮。
我们两人都无法获得自由。我们置身于巨大的漩涡中。有时置身于时间的外侧。我们曾在哪里遭遇雷击——既无声又无形的雷。
事情一件接一件。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责任不在预言,不在诅咒,不在DNA①,不在非逻辑性,不在结构主义,不在第三次产业革命。我们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例如风,既有飞沙走石的狂风,又有舒心惬意的微风,但所有的风终究都要消失。风不是物体,而不外乎是空气移动的总称。侧耳倾听,其隐喻即可了然。
如果拥有令人吃惊的了不起的想法的是你一个人,那么在深重的黑暗中往来彷徨的也必是你一个人。
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总是与另一个世界为邻。你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踏入其中,也可以平安无事地返回,只要多加小心。可是一旦越过某个地点,就休想重新回来。找不到归路。
我心想如果那里存在诅咒,那么就应主动接受。我想迅速解除那里面的程序,想争分夺秒地从其重负下脱身,从今往后不是作为被卷入某人的如意算盘中的什么人、而是作为完完全全的我自身生存下去。
战争在战争本身中成长,它吮吸因暴力而流出的血、咬噬因暴力而受伤的肉发育长大。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
回忆会从内侧温暖你的身体,同时又从内侧剧烈切割你的身体。
我想通过扔这一肉眼看得见的形式告诉森林或告诉自身,自己已变得无所畏惧,因而宁愿赤手空拳。我作为抛弃硬壳的血肉之身独自朝迷宫中央挺进,准备投身于那片空白。
你不会割舍或抛弃什么。我们不是抛弃那个,只是吞进自己内部。
希望你记住我。只要有你记住我,被其他所有人忘掉都无所谓。
我夹在空白与空白之间,分不出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甚至自己希求什么都浑浑噩噩。我独自站在呼啸而来的沙尘暴中,自己伸出的指尖都已看不见。我哪里也去不成,碎骨般的白沙将我重重包围。
“我们大家都在持续失去种种宝贵的东西,”电话铃停止后他说道,“宝贵的机会和可能性,无法挽回的感情。这是生存的一个意义。但我们的脑袋里——我想应该是脑袋里——有一个将这些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小房间。肯定是类似图书馆书架的房间。而我们为了解自己的心的正确状态,必须不断制作那个房间用的检索卡。也需要清扫、换空气、给花瓶换水。换言之,你势必永远活在你自身的图书馆里。”
有比重的时间如多义的古梦压在你身上。为了从那时间里钻出,你不断地移动。纵然去到世界边缘,你恐怕也逃不出那时间。但你还是非去世界边缘不可,因为不去世界边缘就办不成的事也是有的。
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 (高铭)
道说:这里是人间;佛说:这里是六道之一;上帝说:这里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战场;哲学说:这里是无穷的辩证迷雾;物理说:这里是基本粒子堆砌出来的聚合体;人文说:这里是存在;历史说:这里是时间的累积。所有的解释都在这里。
冯唐诗百首 (冯唐)
当我排队等着站上小便池的时候 有人已经在大便池先尿了
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我不在乎这短短的一生一世
一段只有两个人的现在 宝贵到干什么都是浪费
缘分和概率是一回事儿吧 心痛,给不了你 我后半生小一万个日子
沿着紫槐的山路我一个人走到尽头 英雄美女功名利禄不过是老天逼你繁衍后代的一个借口
我朝你走来 就是我的离开
我们是世人最好的朋友 我们是世人最差的情人 我们彼此相爱 就是为民除害
﹁有些树叶 秋天就落了 春天再长出新的来 人们管这个叫变心 我的教育管这个叫凋亡 癌的产生缘于凋亡的失灵
英雄美女功名利禄不过是老天逼你繁衍后代的一个借口
此时此刻的云 二十来岁的你
早上下完雨才出太阳的天 黑暗中刚洗完的你的脸
深圳,雨 北京,雨 昆明,雨 不见你,到处是雨
人分两类 是你和不是你 时间分两类 你在的时候和你不在的时候
这么久了 这么忍了 这么简单的梦里你不容分说地还在
力量随距离的平方递减的是光 力量随距离的平方递增的是你
春风十里,不如你
海子诗全集 (西川)
我们可以以《圣经》的两卷书作比喻:海子的创作道路是从《新约》到《旧约》。《新约》是思想而《旧约》是行动,《新约》是脑袋而《旧约》是无头英雄,《新约》是爱、是水,属母性,而《旧约》是暴力、是火,属父性。
我和过去 隔着黑色的土地 我和未来 隔着无声的空气
我为什么 喝下自己的影子 揪着头发作为翅膀 离开 也不知天黑了没有 穿过自己的手掌比穿过别人的墙壁还难
我走过许多条路 我的袜子里装满了错误
我脱下破旧的袜子 想一想明天的天气 我的名字躺在我身边 像我重逢的朋友 我从没有像今夜这样珍惜自己
用一些鱼骨,用一些锚架,把春天砸开一个缺口 把剩下的碎片都扫进我的心
庆祝无意义 (米兰·昆德拉)
在我这个无信仰者的词汇里,只有一个词是神圣的,那就是友谊。
我们很久以来就明白世界是不可能推翻的,不可能改造的,也是不可能阻挡其不幸的进展的。只有一种可能的抵挡:不必认真对待。
从那时起,我梦见一个杀人犯,他在下面掐住无肚脐女人的喉咙。我想象中她的身体奄奄一息,坐以待毙,分崩离析,以致从她身上生出的这棵巨树,一下子失去了根,失去了底盘,开始下跌,我看见它的无数枝条像一场铺天盖地的雨往下落,请好好理解我,我梦见的不是人类历史的终结,不是未来的一笔勾销,不,不,我期盼的是人的完全消失,带着他们的未来与过去,带着他们的起始与结束,带着他们存在的全过程,带着他们所有的记忆,带着尼禄和拿破仑,带着佛祖和耶稣,我期盼的是根植于第一个蠢女人的无肚脐小腹内的那棵树彻底毁灭——那个女人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她可怜兮兮的交媾肯定没给自己带来丝毫快活,却给我们造成多大的苦难……
男人的身体不能生育,完全没有用处,而从每个女人的性器官又生出一根脐带,在它的一端连上另一个女人或另一个男人,就这样重复亿万次,转化成了一棵大树,一棵由无数个身体组成的大树,一棵树枝刺人天空的大树。
康德最重要的思想,同志们,是‘物自体’,在德语中是Ding an sich。康德认为在我们的表象背后有一个客观物,‘物’是我们不能认识的,却是真实存在的。
叔本华的伟大思想,同志们,是世界只不过是表象与意志。也就是说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背后,没有什么是客观的,没有Ding an sich,为了使这个表象存在,使这个表象现实,必须有一个意志;一个巨大的意志,把它强加于人。
地球上有多少人,世界就有多少表象;这不可避免地产生混乱;怎么在这个混乱中建立秩序呢?答案是清楚的:把唯一的表象强加于大家。也只能由一个意志来强加,一个巨大的意志,一个超越于众意志的意志。
爱情从前是个人的节日,是不可摹仿的节日,其光荣在于唯一性,不接受任何重复性。但是肚脐对重复性不但毫不反抗,而且还号召去重复!在这个千禧年里,我们将在肚脐的标志下生活。在这个标志下,我们大家一个个都是性的士兵,用同样的目光盯着的不是所爱的女人,而是肚皮中央的同一个小圆孔,它代表了一切情色欲念的唯一意义、唯一目标、唯一未来。
无意义,我的朋友,这是生存的本质。它到处、永远跟我们形影不离。甚至出现在无人可以看见它的地方:在恐怖时,在血腥斗争时,在大苦大难时。这经常需要勇气在惨烈的条件下把它认出来,直呼其名。然而不但要把它认出来,还应该爱它——这个无意义,应该学习去爱它。
呼吸吧,达德洛,我的朋友,呼吸我们周围的无意义,它是智慧的钥匙,它是好心情的钥匙……
奇鸟行状录 (村上春树)
再没有比无意义且不必要的努力更使人心力交瘁的了。
我开始产生某种常有的类似麻痹的感觉。自己现在到底在寻求什么呢?往下到底想去哪里呢?或者不想去哪里呢?对此我愈发糊涂起来。
白粉蝶很像一个找东西却找着找着忘了找什么的人。
管它呢!发生什么发生时再说。要是想发生什么,就请发生好了!管它那么多!
我置身于谁也不知道的场所,谁也看不见我。想到这里,心情变得格外宁静,很想往哪里抛块石子,瞄准什么扔一颗石子过去。打石雕鸟恐怕正合适。扔时不要用劲,打中也只是“咕”一声低响。小时候常常一个人玩这游戏。远远放一个空罐,往里边扔石子扔满为止。我可以百扔不厌地扔好几个小时。可现在脚下没有石子。应有尽有的场所根本不存在。
要欺骗他人,必须先欺骗自己,是吧?
凡能用钱买下的,最好别计较得失,买下就是。剩下的精力花在不能用钱买的方面不迟。
文学那东西不是专门学习研究的东西,而大约是从极为平常的人生中自然涌现出来的。
我们也曾是和您一样的普普通通的青年。我一次、哪怕一次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军人。我想当的是教师。可是大学一毕业就应征入伍,半强制性地当了军官候补生,再没返回国内,青春就那么过去了。我的人生真像是一场梦。
我当了社会科教师,在高中教地理和历史,但在真正意义上我并没有活着,我只是一个个完成分配给我的现实任务而已。我没有一个堪称朋友的人,同学生之间也不存在感情纽带。我不爱任何人,已不懂得爱上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每当闭上眼睛,被活活剥皮的山本就浮现出来,也梦见了好几次。山本在我的梦境中不知被剥了多少次皮,每次都变成血肉模糊的块体,我可以真切地听到山本凄绝的悲鸣。我还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在井底活着腐朽下去,有时甚至以为那个是真正的现实,而眼下日复一日的人生倒是梦幻。
沦为空壳的心和沦为空壳的肉体所产生的,无非是空壳人生罢了。
命运这东西大约是事后回头看的,而不该预先知道。
“你还是相当有问题的。”笠原May说着,叹口气。“是有问题。”我承认。“别那么什么都痛快承认,别以为只要老实认错道歉就万事大吉。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错误那东西终归还是错误。”“言之有理。”我说。百分之百言之有理。
四下望去,端的是不折不扣的夏天,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完完全全的夏天。太阳的光线,天空的色调,风的气息,云的形状,蝉的鸣声,一切一切无不在宣告货真价实的美好夏日的光临。
所谓肉体云云,归根结底不过是为意识而将染色体这种符号适当重新编排而成的暂时性空壳而已。一旦这符号被再次重新编排,这回我便可能进入与上次截然不同的肉体。
我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犯了错误,却又无意因此责咎自己。那是超越自责与否的“物理性”事实,我必须冷静而理智地与之面对。
大凡事物既是复杂的,同时又是极其简单的,这就是支配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
吸口气,仍有浓郁的花香。空气滞重、浑浊。想必房间放有花瓶,那些花在黑暗的地方呼吸并扭动身体。在这混杂着强烈花香的黑暗中,我开始失去自己的肉体,恍惚成了一条小虫。我是虫,正往肥硕的花瓣里爬。粘粘的花蜜、花粉和柔柔的绒芯等着我。它们需要我的入侵和媒介。
小学五六年级时,一次跟几个同学登山野营,目睹过满天数不胜数的繁星,直觉得天空好像不堪重负,眼看就要裂开塌落下来。那以前没见过那般绚丽的星空,以后也没见过。
我觉得自己这一自我意识通过这方被拘围的窗口而被一条特制绳索同那些星星紧紧维系在一起。于是我对那些星星产生强烈的亲切感。这些星星恐怕仅仅闪烁在置身井底的我一个人眼中。我将它们作为特别存在接纳下来,它们则赋我以力量和温暖。
我摸索着从背囊掏出水壶喝了口水。整整一天我差不多没吃没喝。如此一想,顿觉饥肠辘辘。又过一会儿,空腹感渐渐变弱,而并入犹中间地带的无感觉之中。我再次用手摸脸,看胡须多长。下巴生出一日量的胡须。无疑过去了一天。
冷汗活像什么小动物从腋下两肋缓缓下滑。手电筒不觉脱手掉落地面,震得光也灭了。这是一种暗示。我的意识顷刻四溅化为细小的沙尘,而被四周黑暗所同化所吞噬。身体如被切断电源停止了一切功能,不折不扣的虚无将我劈头打翻。
我蹲在这完美无缺的黑暗底部。眼睛能捕捉到的唯无而已。我成了无的一部分。我闭目合眼,谈听自己心脏的鼓动,谛听血液在体内的循环,谛听肺叶那风箱般的收缩,谛听光溜溜的肠胃扭动着索要食物。在这深重的黑暗中,一切动静、一切振颤无不夸张得近乎造作。这便是我的肉体。但在黑暗中它是那样地生机蓬勃,作为肉体是那样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假如人永远只活不死,永不消失不上年纪,永远在这个世界上精神抖擞地活着,那么人还是要像我们这样绞尽脑汁思这个想那个不成?就是说,我们或多或少总是这个那个想;没完没了吧?哲学啦心理学啦逻辑学啦,或者宗教、文学等等。如果不存在死这个玩艺儿,这些罗嗦的思想呀观念呀之类,也许就不会在地球上出现,是的吧?
正因为人们心里清楚自己迟早没命,所以才不得不认真思考自己在这里活着的意义。
归根结底,我这个人只能是由别处制作的。一切来自别处,又将遁往别处,我不过是我这个人的一条通道而已。
时间步履沉重,且快慢不一。
越是力图忘记时间,便越是禁不住考虑时间。
我原以为饥饿在本质上大概属于缺憾感的一种,而实际上则近乎纯粹的肉体疼痛,乃是极其物理式且直截了当的痛感,一如锥刺或绳绞。它痛得不均匀,缺少连贯性,有时涨潮一般高扬,耸起令人目眩的峰巅,继而珊珊退去。
我开始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开始下意识地把支离破碎的思维喃喃嘟囔出口。我已无法自控。我注意倾听自己在说什么,但几乎听不懂所云何物。我的口已脱离我的意识自行其是,兀自在黑暗中吐丝似地吐着莫名其妙的词句。词句从黑暗中浮出,转眼被黑暗吞噬。我的身体简直成了空荡荡的隧道,自己仅仅是在让这些词句往来通过。确乎是思维断片,但那思维是在我意识之外进行的。
时间在黑暗中倒行逆施,而被另一种与现在不同的时间性所吞没。
求你,求你别再把我放在心上,别追寻找的下落,把我忘掉,考虑自己新的生活。
了解自身状况并不那么容易。比方说,人无法以自己的眼睛直接看自己的脸,只能借助镜子,看镜里的反映,而我们只是先验性地相信映在镜中的图像是正确的。
既然迟早总要发生,那么快些发生不是反而好些吗?
这是真正的现实。然而现实又好像在我每当认识到其为现实的时候一点点变得似是而非。现实正一点点脱离现实,却又仍是现实。
发条鸟是实际存在的鸟。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也没亲眼见过,只听过叫声。拧发条鸟落在那边树枝上一点一点拧世界发条,‘吱吱吱吱’拧个不停。如果它不抒发条,世界就不动了。但这点谁也不晓得。世上所有的人都以为一座远为堂皇和复杂的巨大装置在稳稳驱动世界。其实不然,而是拧发条鸟飞到各个地方,每到一处就一点点拧动小发条来驱动世界。发条很简单,和发条玩具上的差不多。只消拧发条即可。但那发条唯独拧发条鸟方能看到。
世上别无选择的事也是有的,等不到冬天的事也是有的。
明天发生什么都无人知晓。至于后天大后天,更是无人知道。
充分地投入时间,在某种意义上乃是最为形式洗练的复仇。
我知道自己已分成两个,这边的我无法阻止那边的我。
我逃不了,也不该逃。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不管逃去哪里,那个都必定尾随追来,哪怕天涯海角。
近来我想来着,我固然可以从这里离开,却不能从这里逃离。有的东西哪怕你远走天涯也是无法从中逃离的。
一团浓雾样的东西突如其来地把我的意识整个围在核心。我迷失了我自己。我被我自己抛弃。这里是哪里?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这女子是何人?
事物既已破损,再怎么折腾怕也难以完全修复,修复的可能性或者说概率也许很小。但是,不完全为可能性和概率所左右的东西也是存在的。
我觉得人们正一个接一个从我所属的世界的边缘跌落下去。大家都朝那边径直走去、走去,倏然消失不见,大概那边什么地方有类似世界边缘的什么吧。我则继续过着毫无特征的日子。
老实说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它我已逐渐不甚耿耿于怀了。假如必须带着它走完以后的人生旅程,带着它走下去就是。也许它就是此后人生途中必须带有的东西,我想。
在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莫过于寂寥感——别无所求的寂寞。
跟你说,拧发条鸟,和你在一起我觉得非常非常开心,不是说谎。就是说,你本身虽然非常地道,而实际做的却非常不地道。而且,怎么说呢……哦,富有意外性。所以在你身旁一点也不无聊,这对我实在求之不得。所谓不无聊,就是不必胡思乱想对吧?不是吗?在这点上,很感谢有你在身边。不过坦率地说,有时又觉得累。
看上去你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什么都像与己无关。其实不然。你也在以你的方式全力拼搏,即使别人看不出来。
这是世界所有井中的一口,我是世界所有我中的一个。
切得圆圆的天空亮晶晶闪烁着无数星斗,宛如宇宙本身变成细小的碎屑四溅开来。在被层层黑暗拥裹着的天井上,星星们寂无声息地竖起锐利的光锥。我可以听到风掠过井口的声音,可以听到一个人在风中呼唤另一个人。呼唤声仿佛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我也想朝那呼声发出回音,但发不出,大概我的声音无法振颤那一世界的空气。
我或许败北,或许迷失自己,或许哪里也抵达不了,或许我已失去一切任凭怎么挣扎也只能徒呼奈何,或许我只是徒然掬一把废墟灰烬唯我一人蒙在鼓里,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人把赌注下在我身上。“无所谓。”我以轻微然而果断的声音对那里的某个人说道,“有一点是明确的:至少我有值得等待我有值得寻求的东西。”
如果说我有优势的话,优势即是我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想必。
寂无人息的封闭了的动物园回荡起一同射击的轰鸣。轰鸣声从建筑物折向建筑物,从墙壁折向墙壁,穿过林木,掠过水面,如远处的雷鸣不吉利地刺痛闻声人的心。所有动物立时屏息敛气,蝉也停止了合唱。枪声回响过之后,四下里不闻任何声息。虎们犹如被看不见的巨人挥棍猛击一般刹那间一跃而起,旋即“呼嗵”一声倒在地上,继而痛苦地翻滚、呻吟,从喉咙里吐血。
感觉上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一伙人此时在此杀死了其老虎,而只认为自已被偶然领来与己无关的场所干了一桩与己无关的勾当。
时至今日杀了这伙人又能解决什么呢!已经没有飞机,没有战舰,像样的兵差不多死光了,一颗新型特殊炸弹一瞬间就让广岛城无影无踪。我们不久也要被赶出满洲或被杀死,中国还是中国人的。我们已经杀了很多很多中国人,再增加尸体数量也没什么意义。但命令总是命令。我作为军人,什么样的命令都必须服从。就像杀虎杀豹一样,今天必须把这伙人杀死。
在那里,一如兽医自始至终感觉的那样,所谓人的自由意志等等是无能为力的。他们像被上紧背部发条而置于桌面的偶人,只能从事别无选择余地的行为,只能朝别无选择余地的方向前进。处于听得鸟鸣范围内的人们,几乎人人遭受剧烈磨损以至消失。大部分人死掉了。他们直接从桌边滚到地下。
人未必为了传达真实而发送信息。
我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把肉体交给温暖。庞大而柔软的存在。
我们还年轻,不需要预言。生存本身就仿佛预言性行为。
好消息一般是用小声告知的。
我即将死去,如同世界上其他所有活着的人一样。
暖,拧发条鸟,我想你一定不理解。一个十七岁女孩深更半夜赤身裸体在月光下潸然泪下之时,可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哟,真的哟!
说我是说不好,反正我同树林里的鸭子人一起向你祝福,祝你充满温馨平和的心情。若有什么,请再放心大胆地大声呼唤我。
请爱惜猫。猫能回来我真感到高兴。名字是叫青箭吧?我中意这个名字。我觉得那只猫仿佛我与你之间萌生的好的征兆。当时我们是不该失去猫的。
我和她坐在水塘前,望着结得厚厚的白色冰层。水塘挺大。上面无数划伤般留下冰鞋的刀痕,令人很是不忍。这是个星期一的下午,笠原May特意为我请了假。原打算星期日来,因铁道事故推迟一天。笠原May身穿里面带毛的风衣、头戴色泽鲜艳的蓝毛线帽。帽子上用白毛线织有几何形图案。帽顶有个小圆球。她说是自己织的,还说下个冬天为我织一项同样的。她脸颊红红的,眼睛如这里的空气一样明澈。这使我感到欣喜。她年方十七,任何变化都不在话下。
总体上我觉得只要普普通通活下去,各种问题差不多总会解决。
在林中并肩行走的时候,笠原May摘去右手的手套,插进我风衣口袋。我想起久美子的动作。冬天和她一起走时她便每每这样。寒冷日子曾共有一个衣袋。我在衣袋中握住笠原May的手。手小小的,深藏的魂灵一般温暖。
车站候车室里一个大炉子烧得正红,炉旁聚着两三个人。我们没有进去,两人单独站在冷飓飓的月台上。轮廓分明的冬月冻僵似地悬在空中。上弦月,弧形尖锐,犹一把中国刀。笠原May在这月下路脚在我右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我可以在现已不复存在的青痣上感觉出她凉凉的薄薄的小小的嘴唇。
“再见吧,拧发条鸟,”笠原May低声道,“谢谢你专门来看我。”
达达和超现实主义 (戴维·霍普金斯)
问题:换一只灯泡需要多少超现实主义者? 回答:一条鱼。
鲤·与书私奔 (张悦然)
《六人行》里,Ross曾经试图在两个姑娘——新欢Julie、旧爱Rachel——之间取舍。他做了个很书呆子的举动:拿两张纸,分别列两位姑娘的优劣。列罢Rachel一堆缺点后,他转向Julie,只想出一个缺点:她不是Rachel。
世界依然留恋笔墨纸砚、钟王张褚的风神,但时代自顾自沿着铅笔、钢笔、圆珠笔、键盘、虚拟键盘一路前行。习惯的力量再强大,总敌不过千磨万蚀、缓慢流逝的时间。电子阅读器,或者说,非纸类阅读器,最后总会站到那里的。它们千变万化,它们可以模仿纸,它们轻而且快。当一代又一代Ross们慢慢褪去对Rachel的爱,总会放弃纸阅读的第一视角。就像赞美纸阅读的人们,不会去为更古雅的竹简和刀笔做辩护。
我写字儿慢,经常脑子已经高潮了,手还在前戏。
在江南文人的书房审美概念里,精致是首要的,一个合格的书房,应该是刘姥姥看到的潇湘馆,而不是西门庆的藏春阁。
据说,在春天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风从窗边刮过去,火车一样“轰隆隆”响。千禧眼在河对岸缓缓转动,这么慢,是这个城市一个缓慢的表情。
我们的人生,是一段旅行,顺风满帆,沿途不要错过了风景。
对时光而言,我始终保持着一种怀疑。对一个曾经腐朽并以后继续腐朽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怀疑主义更让人心动的呢?
中央公园西路 (伍迪·艾伦)
男人一过三十,就要对自己的颜面负责。
人想成为物,是因为成了物就安全了——因为物是不会消失的。
令人讨厌的小人物身上愚蠢的一致性。
卡萝尔:霍华德——这里不是宇宙——这儿是中央公园西路!
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罗伯特·M·波西格)
我并不想仓促行事,因为仓促本身就是20世纪最要不得的态度,当你做某件事的时候,一旦想要求快,就表示你再也不关心它,而想去做别的事。
对于别人所相信的鬼魂,我们很容易无知而且自负地就进行攻击,但是对于我们自己心中的鬼魂,我们却非常无知而且盲目地信仰着。
而科学家所面临的矛盾是心。心既非物,也没有能量,但是他们并不能否认心存在于他们所做的一切之中。逻辑存在于心中,数字也只存在于心中。如果科学家认为鬼也只存在于人的心里,我不会反对这种说法。其中‘只’是一个关键词,科学只存在于你的心里,这种说法并没有错,鬼也是一样。
每一部摩托车都有它自己的个性,也可称之为你对这一部车子所有直觉的总和。这种个性常会改变,多会变得更糟,但常常也会变得出人意料地好,培养这种车子的个性正是维修保养的真正目的。
如果彼此相处太久,个性上的不同是注定要显露出来的。
如果有人不懂心存感激,而你当面告诉他,那么你就等于是在骂他,这样你什么事都解决不了。
人生最终的目的,活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然而毕竟活着就是人生最终的目的。
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就是不可以在大太阳底下直接修理车子,或者在你累了一整天下来脑筋不清楚的时候修理,因为即使你已经修理过千百遍,你也应该在修理的时候保持机警的头脑,找出其中的问题。
精确的仪器是为了表达一种理念而设计的,如果你想要在空间上达到完美的境界是不可能的。
如果只触及问题的结果,而不知道原因在何处,是不可能有任何改变的。
如果把整个工厂拆毁了,而架构它的理性仍然存在,那么靠着这个理性很容易就可以建造另一座工厂。如果革命能够摧毁一个政府,但是政府背后的理性仍然完整地保存着,那么很快地又可以再建立同样的政府。
要解决一般思维无法解决的难题,就要通过你的观察和手册当中所提供的结构,不断交替运用归纳法和演绎法,如此才能找到解决之道。这种交织混杂的正确程序,如果正统化,就是所谓的科学方法。
在所有的科学方法里面最神秘的就是假设的形成。
你看得愈多,知道得就愈多。你不是从一大堆假设当中筛选出一项真理,你是不断地提供大量的假设。这也就是说,你想要借着科学方法接近真理,实际上你根本没有任何进展,甚至离它愈来愈远,这是你所运用的科学方法造成的。
运用科学方法的目的,就是要从许多假设当中找出正确的一个,这就是科学的目的。然而我们从科学的历史来看,事实恰恰相反。各种资料、史料、理论和假设不断大量地增加,科学把人从唯一绝对的真理,引向多元、摇摆不定、相对的世界,是造成社会混乱、思想价值混淆的主要元凶。而这一切现象原本是科学要消灭的。
我们目前所谓的理性模式并没有把社会带向更美好的世界,反而离它愈来愈远。自从文艺复兴以来,这些模式就一直存在。只要人们主要的需求还在于衣食住行,这些模式就会存在下去,而且还会继续运作。但是对现在大部分的人来说,这些基本的需要不再是主要的问题,因而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理性结构已经不符合所需,从而显露出它真正的面目——在情感上是空虚的,在美学上没有任何表现,而在灵性上更是一片空白。这就是它的现状,而且它还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
如今,由于人类知识的范围太过复杂,结果每一个人都变成专家,然而却造成了彼此之间的疏离感。如果有人想在各种学问之间自由地游荡,势必会和周围的人疏远。
真正的大学并没有特定的地点,也没有校产;既不支付薪水,也不接受物质的报酬。真正的大学是心灵的世界,是多少世纪以来流传给我们的理性思想,它不存在于任何特定的建筑物之内。这种心灵的世界,许多世纪以来都是通过一群所谓的教授所传递的,而教授这个头衔并不属于真正大学的一部分,大学的本质在于流传下来的理性的自身。
科学的问题在于它并没有和人的心灵连在一起,所以在盲目之中表露出它丑陋的一面,因而必然引起人们的厌恶。
我认为目前的理性就好像中古世纪认为地球是平的一样,如果你走到尽头,很可能就会掉到深渊里变成疯子。而人们对这一点非常恐惧。我认为这种对疯狂的恐惧就好像中古世纪的人恐惧掉到世界尽头之外,或者就像恐惧异教徒一样,两者之间非常相似。
大家一直想要从理性当中,找到能够涵盖抽象艺术的理论,但是答案并不在理性的枝节当中,而在根本。
每件事都有无穷的假设,你观察得愈多你看到得就愈多。
模仿是一种真正的罪恶。
良质是一种思想和陈述的特质,我们不能经由思考的方式了解它,因为要给它定义是一种僵硬而正式的思考过程,良质是无法被界定的。
哲学上的神秘主义认为真理是无法界定的,自有历史以来就存在,只能通过非理性的方式了解。这就是禅的根基。
一旦你学会不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么你就会为整个体系所接受。
斐德洛以数字零为例,零原是印度数字,在中世纪的时候由印度传到西方世界,所以古希腊罗马人不知道有零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他不禁怀疑是否自然界将零隐藏得这么好,以至于数以百万计的希腊罗马人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一般人很可能认为零原本就在那儿,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他揭示出,认为零具有极大的能量是荒谬的。然后他指出,这是否就表示零是不科学的呢?如果是不科学的,那是否就表示现在完全根据零和一运算的电脑,就应该改成只用一来运作的呢?很快地,我们就发现了其中的矛盾。
在你作决定的时候不要因为表面上浪漫的诉求,而不去思考它古典而且根本的理由。
根据斐德洛的见解,这个世界是由三种事物所组成的,就是心、物和良质。
良质并不是一种物体,它是一种事件。更顺耳了。它是主观意识到客观的存在时所发生的事件。因为没有客观就无所谓主观。因为客观会让主观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所以良质就是同时意识到主客观存在时所发生的事件。
“过去”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之中,“未来”则存在于我们的计划之中,而只有“现在”才是惟一的真实。
任何经由思想所意识到的总是存在于过去,因而都不真实。所以真实总是存在于你所看到的那一刹那,且在你还没有意识到之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真实。这种在意识之前的真实,就是斐德洛所谓的良质。由于所有经由思想所认知的事物必须来自于这一段思考前的真实,所以良质是因,而果才是所有的主体以及客体。
浪漫的良质总是与视觉的印象相结合,而理智的良质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考量。
良质无形、无状,也无法形容,看得到形状和形式就是由理性去认知。良质是超越形状和形式之上的,我们给良质的名字、形状和形式只有部分基于良质自身,另一部分则是基于我们由经验中得出的印象。
如果我们想用我们所创造的世界去涵盖、去刺激我们创造的源头,这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为什么良质无法被界定,如果我们去界定,我们所界定的就无法涵盖整体的良质。
一个事实愈普通,愈是值得珍惜。
良质就是佛,良质就是科学的实体,良质也是艺术的目标。
不要强迫自己立刻写出来,因为这会使你更写不出东西。你只要先把事情一样一样地区分清楚,然后每次只写一样。如果你一面想要说什么,一面想先说什么,就太复杂了。所以要先把它们区分清楚,列出要说的事,然后再排出先后顺序。
传统的知识只是一些记忆,只是一些过去的前沿。前沿上没有主观,也没有客观,只有良质的轨迹一路在前,如果你没有衡量价值的方法,没有认知良质的方法,那么整列火车就不知该往何处去。
前沿就是一切行动所在。前沿包含着未来的全部可能性。前沿也包含着过去的全部历史。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到哪里去追寻过去与未来呢?过去不能回忆过去,未来不能激发未来,所以此时此地的经验就是最重要的一切了。
要解决人类价值和科技需求之间的冲突并不需要逃避科技——这是不可能的。方法在于打破传统的二分法,进而真正了解科技的本质——并不是窃用自然,而是把自然与人的精神融合为一,创造出可以超越二者的产物。
如果你想要有高水准的表现,就必须具备鉴赏力以及达到目标的方法,也就是同时具有对良质的古典和浪漫的认知。
有的时候只要放下手中的工作,然后保持五分钟的安宁就够了。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你几乎可以感觉到自我正逐渐走向安宁。
你只要专注地修理车子,就不会出现物我对立的情况。一旦真正地投入了工作之中,就可以说是在关心自己的工作,这就是关心的真正意义——对自己手中的工作产生认同感。当一个人产生这种认同感的时候,他就会看到关心的另外一面——良质。
所以在维修摩托车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要培养内心的宁静,让自己不要和工作环境疏离,在做其他的工作时也是同样的。这一点做到了,其他的一切也就会变得很自然。内心的宁静会产生正确的价值观,正确的价值观就会产生正确的思想,正确的思想就会产生正确的行动,而采取了正确行动的工作,便可使别人从中看到做事人内心的宁静。
一个人如果能够在安静当中,真正看见、听见、感受到真实的宇宙,而不是一些八股的思想,他必然会充满了进取心。
宗教不是由人发明的,人是由宗教发明的。
真正的祸首并不是科技本身,而是科技所带来的一种趋势,物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在科技背后截然二分主客观的看法造成了这种现象。
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有所获得。
往往我们对别人指责最严苛之处,就是我们最害怕自己的地方。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张嘉佳)
所有人的坚强,都是柔软生的茧。
我会承诺很多,实现很少,我们会面对面越走越远,肩并肩悄然失散。你会掉眼泪,每一颗都烫伤我的肌肤。你应该留在家里,把试卷做完,而不是和我一起交了空白纸张。对不起,爱过你。
达摩流浪者 (杰克·凯鲁亚克)
当力行布施,但不要带有布施的念头,因为布施不过是个字眼罢了。
鲤·文艺青年 (张悦然)
上班赚钱下班消费,这就是我所处的社会。我已经在全面参与社会了,被动的。无须我热衷参与,已经裹挟其中。不喜欢也没办法,否则会活得更难。
社会这东西,和论坛也差不多。说到底,Mark最多的是技术贴。
如果生命有那么点意义的话。我对作为公众的人群不感兴趣,所谓人类,大多数都是非理性的,集体无意识的,趋利的,极易被煽动的,就像每个小社会里一样,都是从众的,轧闹猛的。人生如梦,如果想要清醒地活着,就要与这样那样热闹的人群以及他们制造出来的“事件”保持一定的距离,独立感知和思考,独立记忆和行动。
有些人做事目的性很强,付出收获都算得清清楚楚,但文艺青年不是,他们做事更洒脱些,考虑得更直接,即兴成分更多一点。
我希望自己经常处于矛盾的状态,我不想总以冷静的态度把一个事情讲得很确定,说得言之凿凿的时候,你肯定是僵化的,我认为最好保持半凝固状态,可以随时否定甚至推翻自己。
也许是星座原因,我是射手座,喜欢四处旅行,疲劳时就地休息,觉得精力充沛了,便总想着换个新鲜的地方转转。
“生命就是一个游戏。我只做爱,不恋爱,只花钱,不存钱,只租房,不买房,因为我不愿面对这个世界,我要跟它保持距离,我要像一个熟练的老手那样掌握世界,在它面前保持无动于衷,不失理智。无论生活在我面前搞什么花样。”高辕对自己的爱人小优说:“只有一样东西能让我们平等,那就是痛苦。”
只有一样东西能让我们平等,那就是痛苦。
每一种性情都是一把双刃剑,它会拉出一道伤痕,或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你要满足于你知道的很少。
文艺青年是一个要挣扎、困惑、跟世界抗争,而没有更大力量的状态。
我觉得生命的任何东西,都是必要的。
如果你有疑问,总会有人提供答案。在某种意义上,只要你还相信,就会幸福。
有时候我默想凌晨4点的村上春树,在一片安然静谧的薄薄的黑暗中,喝着热乎乎的咖啡,写下一行行的文字。黎明将要到来,新的一天要开始,并且又会很快过去。拼命地写吧,就像是跟时间对抗,并以这种对抗的方式,而获得某种不朽。
细想人类发明了一节拖着一节的移动铁箱,带着人们加速跨越城市风景进入自然,然后到达另一个城市减速停下来,把这个地方定为一站。平常接驳旅程目的的临界空间使命如此重大,长久以来却被忽略,我们总要给它一个机会,把舟车劳顿变成旅行的主要目的。
两项以上的工作是可以互相平衡的,当你做一件事有些累的时候可以通过做另一件事来得到休息和化解。
总有一些多余的爱,找不到出口,就像逾期作废的票券,必须及时花掉。
柴静×刘瑜:自由从何而来 (赵涵漠; 包丽敏)
与人之间应该有一个恰当的关系,关切超过了恰当,就是冒犯。不因为你是一个记者,就有权逼问所有的问题。
靠愤慨是走不远的,抱怨外界是精神上的懦夫。
一个人不需要再对另一个人建立虚妄的期待。而应该相信精神的规律。
我想成为一个我不知道的人。如果我能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我就不想再生活了。
记者要戒备的就是好感和反感,因为太强的好感和反感都是剥夺人的本质的,所以你要给他真实、公正。
不要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一个人太爱惜自己的羽毛就走不动了。每天梳理自己,打理自己,生怕风吹着雨淋着,那就不好了。
你对一个东西了解得越多,你想了解的就越多。
当你的思维方式已经定型,你往往只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信息技术发展带来的信息过度透明化,会导致政治和政治人物本身越来越“祛魅化”。
恰恰是专制制度下,人们没有讲理的地方和空间,才更容易变成极端的利益动物。
民主是一种很酸性的东西,它需要一些碱性的东西,比如法治、对个人自由的保障、对财产权利的保障等这些东西来中和民主可能带来的危险和危害。
如果你是一个比较严肃的学者,你会发现学者说话喜欢把“一定”改成“也许”,把“站不住脚的”改成“可疑的”,把“绝对不可能”改成“可能性存在疑问”,诸如此类。当然这个不仅仅是为了免受攻击,我觉得克制里面本身有一种优雅和美。
一切政治上的专制,它的知识论前提就是自认为掌握了绝对真理。
我常常觉得自由主义首先是一种气质,其次才是一种观念。如果你没有一种包容不同意见的能力的话,那么实际上你很可能成为自己反对的人。
三体 (刘慈欣)
在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的,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有时觉得生命真珍贵,一切都重如泰山;有时又觉得人是那么渺小,什么都不值一提。反正日子就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中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人就老了……
空不是无,空是一种存在,你得用空这种存在填满自己。
硬件和软件,就如同琴和乐谱的关系。
在我看来自己的理想很伟大,拯救一种鸟或昆虫与拯救人类没有区别,生命是平等的,这就是物种共产主义的基本纲领。
文明的毁灭,其实是一件在宇宙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再普通不过的事。
想得美 (韩寒)
活嘛,就是一个不断逃离、最后发现自己回到原点的过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旅行就是一群人去到另一群人活腻了的地方体验生活。
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迷茫和窘境,其实应归咎于过去不愿面对的改变或多年来不曾根治的恶习,如果因为做一件事而无法坚持,那么到了二十多岁需要对外界承担一份责任时,就欠自己一个交代。
别给自己找太多放弃的理由,因为比你好的人还在坚持。而这个世上所有的坚持,都是因为热爱。
每一种久别重逢的味道,都是一块关于记忆的琥珀。有时候你的潜意识是能欺骗你自己的,但是你的嗅觉不能,每一种味道,都无法用辞藻形容,却能让你的脑海出现一个无比具象的场景。
赌性这东西,生长在骨子里,所以你减掉脂肪,剜掉肉,它依旧在那里。那些在感情里不安分的人,便是爱情里的赌徒,永远不满足,不断拿已经拥有的去换更多。
“还有,尽量少拆穿人家。如果只为证明自己的存在与高明就拆穿别人,反而不高明了。给别人留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余地。”我知道他在说那次路遇小姑娘的事。
世间太多故事,其实都没有胜者。
想生活总是这样,坏一点,好一点,再坏一点,再好一点,好好坏坏之中,人变得坚韧起来。就这样,不至于好到哪里去,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时间继续往前走,日子继续往前过。在反复折腾中,对于人生的各种境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有了丰厚的体会。领受属于我生命的独一份,并去过好它就可以了。”我希望他能看到这段话。而我最希望的是看到他回的短信:“弟弟,我没事。祝你生日快乐。”
爱情并不是救赎,爱情就是道德本身。爱情的光源,把一个人的影子,不断投射在地球不同角落。而这些影子,因为爱情的缘故,便都能够活下来,自己走动、相信生命。
个人尊严 (王小波)
我觉得黑色幽默是我的气质,是天生的。我小说里的人也总是在笑,从来就不哭,我以为这样比较有趣。
现在在中关村花二百五十块钱可以买到八兆内存条,便宜死了?
真正的小说家不会喜欢把小说写得像电影。
我们常看到马晓晴和葛优在电视屏幕上说一种话,什么“特”这个,“特”那个,其实是包含了特多的傻气,这种文体与之相似。所以我们就叫它撒娇打痴体好了。
一个漂亮女孩冒点傻气,显得比较可爱——马晓晴就是这么表演的。我们还知道西施有心绞痛并因此更加可爱,心绞痛也该可以形成一种文体。以此类推,更可爱的文体应该是:“拿硝酸甘油来!”但这种可爱我们消受不了。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医学知识,知道心绞痛随时有可能变成心肌梗塞,塞住了未必还能活着。大美人随时可能死得直翘翘,也就不可爱了。
真正有分量的色情文学都是出在“格调最高”的时代。
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人和“文革”时的中国人一样,性心理都不正常。正常的性心理是把性当作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但不是全部。不正常则要么不承认有这么回事,要么除此什么都不想。
家庭也好,海船也罢,对个人来说,是太小的囚笼,对人类来说,是太小的噩梦。更大的噩梦是社会,更准确地说,是人文生存环境。
张爱玲的小说也带有这种味道:有忧伤,无愤怒;有绝望,无仇恨;看上去像个临死的人写的。
学理科的不承认有牢不可破的囚笼,更不信有摆不脱的噩梦;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的无能。
早几年兴文化衫,有人在胸口印了几个字:活着没劲,觉得自己有了点幽默感,但所有写应景文章的人都要和这个人玩命,说他颓废。
你可以去查七八年人民大学新生的体检记录,我的肺活量在两千人里排第一,可以长嚎一分钟不换气,引得全校的人都想掐死我;但总想在半夜敲邻居的门,告诉他,在嚎叫方面我对他已是五体投地。
中国为什么没有这种幽默,道理是明摆着的:这里的权力不容许幽默,只容许假正经。
直到现在,中国还是世界上少数几个没有政治漫画的国家。于是,幽默在这个国家就成了高深莫测的学问。
七十年代中期,我在北京的街道工厂当工人,经常看电影,从没花钱买过电影票,都是上面发票。从理论上说、电影票是工会买的,但工会的钱又从哪里来?我们每月只交五分钱的会费。这些钱归根结底是国家出的。严格地说,当时的电影没有票房价值,国家出钱养电影。今后可能也是这样。
美国搞电影的人自己都说,除了少量艺术精品,好莱坞生产垃圾。制造垃圾的理由是:垃圾能卖钱,精品不卖钱。《美国往事》、《末代皇帝》从筹划到拍成,都是好几年。要总是这样拍电影,片商只好去跳楼……
作家纳博科夫曾说,一流的读者不是天生的,他是培养出来的。
缺少科学知识,没有想象力,这都是中国出不了科幻片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科幻片要搞好,就得搞些大场面,这就需要钱——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没那么多钱。
假设我要搞的是《侏罗纪公园》那样的电影。我怎么跟上面说呢?我这部片子,现实意义在哪里?积极意义又在哪里?为什么我要搞这么一部古怪的电影?最主要的问题是:我这部电影是怎样配合当前形势的?
朝鲜电影,又哭又笑;日本电影,内部卖票;罗马尼亚电影,莫名其妙;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最古怪的是在万人会场里挤满了人,等某位明星上台去讲几句话,然后就疯狂地鼓掌。这使我想起了“文革”初的某些场景。
我尤其不认识一个英文单词,叫做pervert,刚查了字典马上就忘。我劝大家也像我这样。
中国电视台的编导脑子里也有本日历。有些日子所有的频道都在闹日本鬼子——当然,这些鬼子和汉奸最后都被抗日军民消灭了,但这不能抵偿我看到他们时心中的烦恶:有个汉奸老在电视屏幕上说:太君,地雷的秘密我打听出来了——混账东西,你打听出什么了?
我到过欧美很多地方,常见到各种残疾人乞讨或卖唱,都不觉得难过,就是看不得盲人卖唱。这是因为盲人是最值得同情的残疾人,让他们乞讨是社会的羞耻。
我的这位意大利朋友是个汉学家。他说,中国人只重写成文字的历史,不重保存环境中的历史。
像这样的城墙在世界上绝无仅有,可惜已经被拆了个精光。没有了宏伟的城墙、寂寞的城楼,北京城是一座没有了历史的城市。
罗素说,中国文化里只重家族内的私德,不重社会的公德公益,这一点造成了很要命的景象。
说来也奇怪,中华礼仪之邦,一切尊严,都从整体和人与人的关系上定义,就是没有个人的位置。一个人不在单位里、不在家里,不代表国家、民族,单独存在时,居然不算一个人,就算是一块肉。
按照中国的传统,君子是做人的典范。君子不言利。君子忍让不争。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独善其身。
一个人在单位是老张或老李,回了家是爸爸或妈妈,在这两处都要顾及体面和自己的价值,这是很好的。但在家门外和单位门外就什么都不是,被称作“那男的”或是“那女的”,一点尊严也没有,这就很糟糕。
现在“人员”这个字眼就带有贬义,计有:无业人员、社会闲散人员、卖淫嫖娼人员等等说法。
假如别人都不尊重我,我也没法尊重别人。假如所有的人都一直斜眼看我,粗声粗气地说我,那我的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前些时候看电视,看到几个“外地来京人员”拿自来水和脏东西兑假酱油,为之发指。觉得不但国家该法办这些人,我也该去啐他们一口。但想想人家住在什么地方,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又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我写文章的软件是自己编的,别人编的软件我既使不惯,也信不过,就这么点原因。但就因为这点小原因,我在编程序这件事上,还真正有点修为。
几年前,英国一家有名的科学刊物登出一则消息说:英国科学家把牛的基因和西红柿的基因融合在一起,培育出一种牛西红柿。这种西红柿吃起来当然是番茄牛腩的味道。西红柿的皮扒下来可以做鞋子,有些母的西红柿会滴下白色的液体,可以当牛奶来喝,也可以做乳酪。
早于四十年代:任何女性的裸体或能引起这类联想的东西,包括掀起的衣裙、乳头的暗示,都属禁止之列;四十年代:色情杂志上出现裸女背影;五十年代:乳房的侧影;六十年代:出现乳头,《花花公子》杂志上出现女性阴部;七十年代:男性生殖器出现在《维瓦》和《花花女郎》杂志上,女性的阴唇出现在《阁楼》和《花花公子》杂志上。
现代社会的前景是每个人都要成为知识分子,限制他获得知识就是限制他的成长。
香港和台湾的确是富裕,但没有文化。咱们这里看上去没啥,但人家还是仰慕的。所谓文化,乃是历朝历代的积累。你把城墙拆了,把四合院扒了,它还在人身上保留着。除了语音,还有别的——就拿笔者来说,不过普普通通一个北方人,稍稍有点急公好义,仗义疏财,有那么一丁点燕赵古风,台湾来的教授见了就说:你们大陆同学,气概了不得……
1977年恢复了高考,但我不信大学可以考进去(以前是推荐的),直到看见有人考进去我才信了。然后我就下定决心也要去考,但“文化革命”前我在上初一,此后整整十年没有上学,除了识字,我差不多什么都不会了。离考期只有六个月,根本就来不及把中学的功课补齐。
辜鸿铭先生说:华夏文化的精神,在于一种良民宗教,在于每个妇人都无私地绝对地忠诚其丈夫,忠诚的含义包括帮他纳妾;每个男人都无私地绝对地忠于其君主、国王或皇帝,无私的含义包括奉献出自己的屁股。
我们国家总是从社会主义女权理论的框架出发去关怀女性,分配给她各种东西,包括代表名额。我以为这种关怀是不够的。真正的成就是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分配来的东西。
夜来北风寒,老天大吐痰。一轮红日出,便是止痰丸。
我以为,一个人在胸中抹杀可信和不可信的界限,多是因为生活中巨大的压力。走投无路的人就容易迷信,而且是什么都信(马林诺夫斯基也是这样来解释巫术的)。
我在匹兹堡大学的老师许倬云教授曾说,中国人先把科学当做洪水猛兽,后把它当做呼风唤雨的巫术,直到现在,多数学习科学的人还把它看成宗教来顶礼膜拜,而他自己终于体会到,科学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
中国人在科学面前,很容易失去平常心。科学本身太过深奥,这是原因之一。民族主义是另一个原因。假设特异功能或是生命科学是外国人发明的,到中国来表演,相信此时它已深深淹没在唾液和黏痰的海洋里。
1958年大跃进时就发明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样,上点岁数的都记得:一根铁管,一头拍扁后,做成单簧管的样子,用一片刀片做簧片。他们说,冷水从中通过,就可以变成热水,彻底打破热力学第二定律。这种东西叫做“超声波”,被大量制造,下在澡堂的池子里。
整个人类是一个物种,科学是全人类的事业,它的成就不能为民族所专有,所以它是全人类的光荣;
欧洲,尤其是南欧的老百姓喜欢深刻的东西,美国人言欢浅薄的东西;这一点连后者自己也是承汄的。这种区別是因为欧洲有历史,美国没有历史所致。
我认为,真善美是一种老旧的艺术标准;新的艺术标准是:搞出漂亮的、有技巧的、有能力的东西。
中国人和德国人不同。中国人对证明自己的种族优越从来就不很在意的,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想要证明自己传统文化的优越性。
现在的年轻人大概常听人说,人有知识就会变聪明,会活得更好,不受人欺。这话虽不错,但也有偏差。知识另有一种作用,它可以使你生活在过去、未来和现在,使你的生活变得更充实、更有趣。
90年代之初,我们的老师位历史学家一一这样展望21世纪:理想主义的光辉已经暗淡,人类不再抱着崇高的理想,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现实问题上去。当一切都趋于平淡,人类进人了哀乐中年。
一位法国政治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在20岁时如果不是激进派,那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假如他到了30岁还是个激进派,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虽然人生在世会有种种不如意,但你仍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作选择。
当时的成年人都在忙着做一种叫做“超声波”的东西。比我年长的人一定记得更清楚:用一根铁管砸出个扁口来,再在扁口的尖上装卜刀片。据说冷水从扁口里冲出来,射在刀片上,就能产生振荡,发出超声波来,而超声波不仅能蒸馒头,更能使冷水变热。假如这超声波能起作用,那么我们肯定不会缺少热水一一何止是不会缺少热水,简直是可以解决一切能源问题。
在矇昽的曙光里,看到好多人在医院门前排队。每个人都挎了个篮子,篮子盛着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当时我以为那家医院已经关了门,把房子让给了禽类加工站,这些人等着加工站的人帮他们宰鸡。谁知不是的,他们在等医院的人把鸡血抽出来,打进他们的血管里。据说打过鸡血之后,人会变得精神百倍,返老还童。排队的人还告诉我说,在所有的动物中,公鸡的精神最旺,天不亮就起来打鸣,所以注射公鸡血会有很神奇的作用一一但我不明白起早打鸣有什么了不起,猫头鹰还整夜不睡呢。
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 (赫尔曼·黑塞)
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和使命的并不可能总是他的愿望,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前定的东西。
我们大家,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都有些喜欢把神的意志和自己的愿望混为一谈。
你们两位年轻的学者啊,我希望你们任何时候也不要指摘比你们愚蠢的上司;此乃克服高傲的第一良方。
对于我们研究科学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确定差别更重要,科学就是辨别的艺术。
我俩的任务不是走到一块儿,正如像太阳和月亮,或者陆地和海洋,它们也不需要走到一块儿一样。我们的目标不是相互说服,而是相互认识,并学会看出和尊重对方的本来面目,也即自身的反面和补充。
我所谓清醒,是指一个人能凭借智力和悟性,认识并支配自身,认识并支配他内心深处非理性的力量、冲动和弱点。
你们的出身是母系的。你们生活在充实之中,富于爱和感受的能力。我们这些崇尚灵性的人,看来尽管常常在指导和支配你们其他的人,但生活却不充实,而是很贫乏的。充实的生活,甜蜜的果汁,爱情的乐园,艺术的美丽国土,统统都属于你们。你们的故乡是大地,我们的故乡是思维。你们的危险是沉溺在感官世界中,我们的危险是窒息在没有空气的太空里。你是艺术家,我是思想家。你酣眠在母亲的怀抱中,我清醒在沙漠里。照耀着我的是太阳,照耀着你的是月亮和星斗;你的梦中人是少女,我的梦中人是少年男子……
教父 (马里奥·普佐)
人人向唐·维托·柯里昂求助,希望也从不落空。他不许空头支票,不找借口掩饰懦弱,说什么世上还有更强大的力量束缚他的双手。他不必是你的朋友,连你有没有能力报答也无关紧要。不可或缺的条件只有一个:你,你本人,要承认你对他的友谊。满足了这个条件,无论求助者多么贫穷多么卑微,唐·柯里昂都会把他的麻烦放在心上。
唐·柯里昂招待每个人都同样热情,无论对方是穷是富,位高权重或者微不足道。他不怠慢任何一位。这就是他的性格。
桑尼·柯里昂有力量,有勇气。他很慷慨,心胸和硕大的本钱一样让人折服。然而,他欠缺父亲的谦逊,脾气暴躁而炽烈,导致他连连判断失误。
你必须承受社会强加的侮辱,因为他明白,连最卑微的人,只要时刻擦亮眼睛,就迟早能抓住机会,报复最有权势的人。正是明白这个道理,唐才从不放弃他的谦逊风度,所有朋友都对此敬佩有加。
“我们认识已经很多年了,你和我,”他对殡仪馆老板说,“但直到今天,你从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或者寻求我的帮助。我妻子是你独生女儿的教母,但我记不得你上次请我去你家喝咖啡是什么时候了。你践踏我的友情,唯恐欠我的债。”
唐·柯里昂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很好,”他说,“你的正义将得到伸张。有一天——也许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我会请你报答我,帮忙办点小事。在那天之前,就当这份正义是礼物吧,来自我的妻子,你女儿的教母。”
友谊就是一切。比天赋更重要,比政府更重要。和家人差不多同样重要。
“他是生意人,”唐不动声色地说,“我会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只有西西里出生的人才天生认同缄默规则——拒绝作证,保持沉默的规则,才能获得信任,坐上顾问这个重要位置。
桑尼和弗雷迪高中一毕业就坚持要加入家族生意,反而让他们的父亲恼怒不已。只有迈克尔去念了大学,但珍珠港事件后第二天就报名加入海军陆战队。
黑根的谈判技巧是唐亲自传授的。“永远不要动怒,”唐这么教导他,“决不要威胁,要讲道理。”
照顾好自己,你不可能永远年轻。
他记得小时候二哥是家里最强壮的,也是对父亲最恭顺的。可是,大家都知道唐已经放弃了二儿子,他不可能在家族生意里担当重要角色。他不够精明,也不够无情,性格过于孤僻,没有足够的魄力。
就说你遇到了一个意大利血统的男人,英勇帅气,达特茅斯学院的优等生,二战时得过杰出服役十字勋章和紫心勋章,诚恳,勤勉。但他父亲是黑手党首领,专杀坏人,有时候贿赂政府高官,因为职业原因被打得浑身枪眼。可是,这和那个诚恳又勤勉的儿子没关系。
生意的一点一滴,全都和个人有关。一个人一辈子每天吃什么拉什么,全都和个人有关。
一个人要是觉得意外是对个人的侮辱,那么意外就永远不会找上他。
十二岁的唐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个子不高,肤色黝黑,身材瘦削,家住西西里一个独特的摩尔风貌村庄,村庄名叫柯里昂。他原名维托·安多里尼,陌生人杀死父亲,前来斩草除根,母亲把他送到美国,和朋友待在一起。来到新大陆,他改姓为柯里昂,以保持他和故乡的联系。
一个人只能有一种命运。
伟大的人并非生而伟大,而是越活越伟大,
我相信友谊,我愿意先表达我的友情。
假如你希望我把你看作朋友,那我就欠你一个人情,随时可以兑现。您这样的人肯定明白,要是你的朋友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愿意帮你的忙,而不是随便使唤你,对你的好处无疑更多。
唐还喜欢责备桑尼动不动就发脾气的毛病。唐认为威胁是最愚蠢的自我暴露,不假思索就释放怒火是最危险的任性表现。
除了朋友低估你的优点,世上最大的天然优势就是敌人高估你的缺陷。
布其奇奥家族的成员从不撒谎,决不背叛。这些行为过于复杂。
迈克尔前去会见索洛佐的时候,就有一名布其奇奥家族的成员留在柯里昂家里,以保证迈克尔的安全,费用由索洛佐承担。要是索洛佐杀了迈克尔,那么柯里昂家族就将杀死那名布其奇奥家族的男性人质。接下来,布其奇奥家族将为这名族人之死向索洛佐寻仇。
除了纽约五大家族,来自全国各地的另外十个家族也派代表参加——芝加哥除外,芝加哥是地下世界的害群之马,大家已经放弃了驯服芝加哥的打算,觉得允许那群疯狗出席这么重要的会议毫无意义。
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属于那种罕有的人物,拒绝接受有组织社会的制约,拒绝听从他人的命令。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绝不会向任何势力和个人屈服。他们用欺诈和谋杀守护自由意志。只有死亡,或者最符合逻辑的说理能摧毁他们的意志力。
朋友求你办事而被拒绝,这就属于侵犯行为。朋友不会轻易求你帮忙,你也不能轻易拒绝。
我不允许学校附近出现毒品,不允许卖给儿童。那是伤天害理。在我的城市里,我尽量把毒品生意限制在黑人——有色人种——内部。他们是最好的顾客,最不容易惹麻烦,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动物嘛。他们不尊重老婆,不尊重家人,甚至不尊重自己。让他们吸毒丢掉灵魂好了。
我们必须跟着时代向前走。刀枪刺杀的年月已经过去。我们要像商人一样狡猾,从商的钱更多,对我们的儿孙更好。
我是个迷信的人,这个毛病多么可笑,但我不得不说,要是什么倒霉的变故落在我的小儿子头上,要是某个警察不小心开枪打死他,要是他在牢房里上吊自杀,要是什么新证人冒出来证明他有罪,那迷信就会让我觉得这是因为在座有人还对我心怀恶意。再进一步说,假如我的儿子被雷劈了,我都会怪罪在座的某些人。要是他乘的飞机坠海,乘的船只沉入滚滚波涛,他得上致命的热病,汽车被火车撞了,迷信同样会让我归咎于在座某些人的恶意。各位先生,这种恶意,这种厄运,我可永远不会原谅。
他走过乡间的柑橘园,枝叶搭成阴凉深邃的洞穴,古老沟渠穿插其中,公元前的巨蛇石像从毒牙间吐出活水。房屋样式模仿古罗马的别墅,有宽阔的大理石门廊和同样宽敞的拱顶房间,如今已经破败成废墟,只有离群的野羊居住。地平线上,嶙峋的山丘闪闪发亮,犹如漂白的骨骼垒在一起。花园和田地绿意盎然,仿佛透亮的绿宝石项链般点缀荒原。
她的一切都是鸭蛋形的——鸭蛋形的眼睛、鸭蛋形的脸型、鸭蛋形的额头轮廓。她的皮肤是很精致的暗奶油色,眼睛很大,是黑紫红色或暗棕色,浓而长的睫毛都快遮住了这张可爱的脸庞。她嘴唇丰满但并不臃肿,甜蜜但并不软弱,被葡萄汁染成了深红色。她可爱得让人不敢相信眼睛。
说到我为什么想娶你,好吧,因为就是想要你,想要成家。我想要孩子,是时候了。我不希望孩子受到我的影响,就像我受到我父亲的影响那样。
我爱我父亲,敬重我父亲。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他更值得尊敬。他是好丈夫和好父亲,对活得不那么幸运的人来说是好朋友。
我父亲是个生意人,想供养老婆孩子,帮助日后也许会遇到麻烦的朋友。他不接受我们所在社会的规矩,因为这些规矩会束缚他,迫使一个拥有极大魄力和非凡性格的人去过并不适合他的生活。
他最终的目标是带着一定的权势进入这个社会,因为社会并不保护不具备权势的个体。另外一方面,他的行为也遵守他的一套伦理道德,他认为这套伦理道德优于社会的法理结构。
她排空所有思绪,忘记自己,忘记孩子,忘记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反抗和所有的疑问,然后,她怀着发自肺腑的恳切愿望——渴望相信,渴望上帝能听到她的心声——为迈克尔·柯里昂的灵魂念诵必不可少的祷词,
活着回来的男人 (小熊英二)
爱国主义有时确是一种形式,套在纷杂混乱的现实和自然之上,它或者会对后者提出一些远离常识、玄而又玄的解释(比方说一个人在当兵前被验出肺结核是因为他不忠);又或者干脆遮蔽大家耳目,让国民用灌进脑子里的兴奋剂去代替他们用感官接触到的世界(比方说监控审查新闻媒体,拿掉一切不利的新闻,换上些振奋人心的故事)。问题是当你活在那样的时代,面对着由于战争而日渐残破的生活,苦苦挣扎;可是当一切本来可以用作解释这种生活、这个世界的思想和世界观都被抽掉夺去,只余一套爱国就是至高美德的意识形态的时候,你还可以怎么办呢?
你失去了凭自己的眼睛去了解时势的能力,疲倦得动不了大脑,那形式至上的爱国主义则是唯一剩给大家的思想工具。这时你不会去反省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它究竟对不对;你也不会去反抗那要你笑着送亲人去死的主义,拒绝它的聒噪。你只能麻木冷漠,劳形于生活压力与包围着你的宣传口号之间。
信仰应该是自主的抉择,当你只有一种信仰可以追随,并且必须追随的时候,这还能叫作“有信仰”吗?
人类的社会,不是由一小部分“好人”与大多数“坏人”组成。只要是人,无论是谁,都有好的一面与坏的一面。只看好的一面,便把对方当圣人来对待,就和只看坏的一面,就把对方当坏人来对待是一样的,都不是正确的认知。
一九三〇年代初,东京市内平均每十六户就有一家糕点店,每二十三户就有一家米行。
宰好的生鲜鸡肉,在没有冰箱的社会,分享是保存鲜度的最有效方法。
当时的庶民百姓,完全没有让孩子接受教育的想法。心中单纯的考虑就是该如何让孩子学会养活自己而已。
谦二除了购买自身必要的物品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零用钱,也从未自己买过书本。
日本政府从该年开始发出《白米禁止令》,禁止贩卖去除70%以上杂质的精米,并奖励食用芋头等“代用食”。
到了一九四〇 (昭和十五)年六月,东京等六大都市,连砂糖与火柴都引入了配给制度。各种物资的票券就等同购入许可证明,但仍得自备购入费。
到了一九四〇年,开始了“新体制运动”与“宫城遥拜”等要求。电车通过半藏门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乘务员宣布“现在通过宫城前”,接着电车乘客全部都行礼如仪,但站在背对宫城那排电车吊环下的乘客,因为车内太挤无法动弹,只好以屁股朝着宫城行礼。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大家都没当一回事,逐渐地就自然消失了。
能够听到的战争新闻,都只有战胜的消息。在学校里,当攻下南京、侵攻武汉时,就会在教室内挂着的地图上,于该地区插上一支小旗子。可是,不管插上多少旗子,战争总是不结束。
天妇罗店关闭之后,时冈为了征兵体检回到冈山老家,在体检时才发现自己染上结核病。当时的征兵军官对着因结核病而体检不合格的时冈破口大骂:“因为你是不忠者(所以才患结核病)!”他就这样留在冈山老家,到一九四四年夏天也过世了。
战争愈是进行,就离生活与经济现况愈远,空洞的口号与精神主义四处横行。
偷袭珍珠港时,日本从接近夏威夷的航空母舰上派出了五艘续航距离短、每艘只能乘坐二人的袖珍潜舰进行攻击。因为派出的这十人都没能返航,所以报导时强调他们是不抱生还期望、勇敢出击的“九军神”。
老师告诉大家:“要读懂新闻内在的真实,不要被新闻牵着鼻子走。”
早上六点四十分起床,带着外祖母小千代做的便当出门,每天搭乘电车、转乘一个多小时,过着上班的生活。
精米被禁,政府宣传糙米更有营养,但直接吃的话肚子又受不了,所以每家每户都准备了一升的酒瓶,放入糙米后,再插入棒子捣成精米。
因为无法取得作为燃料的煤球,所以没办法在中野自己家的浴室烧水洗澡。附近的澡堂也是,因为燃料不足所以不再替换热水,晚上去洗澡时,热水都散发出一股恶臭。夏天用的衬衫也没有新品替换,破掉就以补丁缝上将就着穿。
日本战败这件事,从理论上已经可以隐约地推测出来。可是“不管是自己还是周遭的人,已经没有能力思考这样的状况了。失去思考能力,又缺乏各种资讯,或许让大家都不愿去想结果了吧”。
自己既没有支持战争的自觉,也没有反对的想法。不知如何就随波逐流。虽然政府提说有重大战果,但局势反而更加恶化,总觉得非常诡异。但是没有深入追究的习惯,也没有可供探讨的资讯。像我们一般的普通人,大概都处于这种状况。
中日战争之前,只要服役两年便可退伍,但当时随着战事扩大,退伍变得相当困难,甚至出现许多“三年兵”“四年兵”等。
吃完饭后洗餐具,万一餐具掉了千万不能就这么弯腰去捡,因为一弯腰,其他还放在洗手槽内的餐具就可能被偷走。
报纸上通篇写的都是日军在冲绳靠着特攻战术击沉敌方航空母舰与战舰的消息。日本战败之后才知道当时这些消息全是“说谎”,让谦二确实吃了一惊。
听到通知时,不觉得日本战败了,感到一阵懊悔。不过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内心开始想着:“等等,这么一来我不就可以回日本见家人了吗?”渐渐感到开心。这种心情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沉默着,但大家内心都这么想。
人类不太愿意相信事情进展逐渐恶化,宁可满怀期望地观察周遭状况。
手边即便还有杂粮,也无法炊煮。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导致粮食配给停顿时,就只好生吃杂粮。
谦二从未亲眼见过人员死亡。“大概就是那么回事,跟电影、小说不同,他们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
日本战败之后,遭苏联带走的日本兵及其他人员(“满铁”职员、“满洲国”官吏、警官、军属等),人数上有各种说法,但大致有六十四万人。分散收容于西伯利亚(约四十七万二千名)、外蒙古(约一万三千名)、中亚(约六万五千名)、苏联欧陆部分(约二万五千名)等处,约一千二百处战俘营,以及约一百处监狱与其他特殊战俘营。分布幅员宽广,东起堪察加半岛,西至第聂伯河,北到北极海沿岸,南至帕米尔高原山麓西部。
从早上六点起床开始,起床的信号已经不是钟声,而改以铁锤敲打一段挂在卫兵所的铁轨,借此发出的响声叫醒大家。
在卫兵所前排列整齐,警卫兵为了确认人数开始计算。可是因为苏联人没有背诵九九乘法表的习惯,不采用列数乘以列数的点名方式,而以五个人五个人加算的方式计算。
会周济食物给俘虏的俄国人,大多是女性,特别是阿姨们。许多人也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与孩子。
一九四六年五月,他在户外作业途中找到了一处长有茂密野生灰菜的地方,他特别把早饭留下来与灰菜一起丢进饭盒中煮,却过于苦涩无法食用,只能哭着把饭菜都倒掉。煮灰菜时得先去掉苦味才能食用,这种乡下出身的人都知道的常识,谦二却完全不懂。
德苏战争中苏方的阵亡人数,从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的说法都有。苏联人口于一九四〇年有一亿九千五百九十七万人,一九四六年人口则为一亿七千三百九十万人,大约减少了百分之十一。日本方面的阵亡者约有三百一十万,约占一九四〇年日本内地人口七千三百零六万人的百分之四。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为了作业,曾经与几个俘虏伙伴一同住宿在俄国的某户民宅。一位应该是战争寡妇的女性带着一个小孩,过着二人生活。衣服只有身上穿旧了的那一套,令人惊讶的,真的是家徒四壁,房内没有任何家具。而且正值隆冬,泥土地面的房间竟没有床铺,睡觉时他们只把外套披着躺下。好歹总算还有个壁炉,除此之外就是几样煮饭用的锅与餐具而已。
当时带些什么东西,已经不太记得,但有军用袜与裁缝袋。裁缝袋是外祖母小千代在我入伍时让我带在身上的,后来起了非常大的功效。因为没有任何换穿衣物,衣服破了就得自己缝补。在零下四十度的西伯利亚寒冬中,衣服穿不好是会要人命的。缝线没了之后,就从不穿的军用袜上拆线来用。
在移送往西伯利亚途中,谦二一直把这面“日之丸”国旗“当作洗澡时的浴巾”来使用。
每个卧铺分给七八人使用,每个人大概只有五十厘米宽的空间,肩并肩便会互相挤碰,所以俘虏们彼此都头脚交错着睡下。
服装就那么一套,无可替换。最初的冬天为了御寒,会将装水泥的纸袋切出可以伸出手脚的洞后穿上取暖。纸具有隔热效果,多少能够保暖。袜子破得很快,需要拿破布等物品包缠以防冻伤。
饭盒是活命的基础,什么都可以舍弃,但大家绝不会放弃饭盒,甚至到了自己要回日本时都还想带着回家的程度。
在零下四十度的夜晚走出户外,并不会感到寒冷,而是感到疼痛。
不过去露天厕所只露出屁股,因为屁股是圆的,还不至于冻伤。会遭冻伤的是突出的如鼻子或手指部分。如果鼻子冻红了,不小心翼翼取暖回温,鼻子就会掉下来。
堆积在厕所的排泄物立刻结冻。如果放任不管,冻结的排泄物便会堆成小山,甚至扎到屁股。
所有人都失去了关心他人的能力,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情感。
基本上,在苏联感受不到什么人种歧视,因为苏联人本来就混杂了各式各样的种族。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成为德军俘虏的苏联官兵约有五百七十万。其中一百万人在受德军奴役后获释,但在前线遭虐杀或在战俘营中处境恶劣而身亡者,达到二百万到三百万人,死亡率高达六成。
谦二本身也回想说“苏联军比日本军来得好”
“检举反动”大概依照以下的形式举行。在俘虏营内找出约十人围坐一圈,随便找个借口检举“某某人”,气氛逐渐变得激烈。晚餐之后大概持续二至三个钟头,最后由领导总结“今天也完成了战胜反动势力的斗争”,在大家齐唱革命歌的歌声中结束。
我自己即便没有积极参与,仍然扮演起哄群众的角色大喊:“没错!没错!”如果不这么做,自己也会被打为反动派。
官僚或高阶军官们,即便战败,在停战和约后仍可领取退休金。可是一般庶民工作一辈子存下来的钱,却在战后通膨中消失殆尽。发起愚蠢的战争、造成大量死亡、把父亲与外祖父母的生活逼上绝境的那票人,应该要负起责任才对。
在江户时期,农民的劳动时间从黎明到日落为止,大概十到十三个钟头(冬天与夏天有所差异),与此相对,在萨摩藩服勤的武士,工作时间大约三小时。明治维新之后,仍然沿用这种“武士工作时间”的旧习,废藩置县后的政府部门每天只工作六小时,即便到一八八六(明治十九)年采用八小时制度后,夏季午后仍带有午休时间。
在西伯利亚日子也不好过,但总还有个“如果能回国”的希望。可是在疗养所,即便结核病痊愈,对出院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完全没有展望可言。出了院,既没有技能又没有体力,大概只能当个坐办公桌的办公人员。
问谦二是否想过自杀,他如此回答:“没想过这种事情。不管在什么处境中,人永远会替自己找希望,在西伯利亚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且,干出自杀那种事情,实在太对不起父亲了。”
虽然不喜欢共产党,但谦二更讨厌日本的军国主义与保守派。
一九六二年时,小熊家一天的餐费大概是三百日元到四百日元。理发钱一百三十日元、房租每个月两千五百日元、电费每个月五百到八百日元、牛奶配送每个月一千四百八十日元等。这一年比较大笔的支出,有吸尘器一万一千二百日元、电风扇一万日元、相机六千日元、刚一教育费两万三千七百一十三日元、英二出生费用两万一千八百日元等。不过这一年也腾出了邮政储金五万零两百一十八日元、人寿保险一万日元。
从新闻报导上知道美军的残酷行为,不过与日军的残暴性相比,美军干的事情简直就是小儿科。我在中学的时候,同班同学偷偷给我们看过,据称是从中国战线回国的士兵手上拿到的照片。那是一张拿着军刀、正要砍下中国俘虏脑袋瞬间的照片。
因为自己当过兵,我认为天皇身为大元帅负有战争责任。表面上不想说什么,但造成大量人员死亡,还是负有责任的。昭和天皇还有意识的时候应该道歉,也希望他能够道歉。
战后的日本政府,对战争被害者采取不赔偿的态度。至于不赔偿的立论基础,在于“战争受害是国民必须艰苦忍受之事”,如果只针对特定被害者进行赔偿,将会造成不公平的状况。不过实际上,日本政府担心的恐怕是,即便对一小部分受害者进行赔偿,往后便像掀开冰山一角,来自国内外的赔偿要求将永无止境。
日本政府的态度,竟然是打了一场毫无道理的战争却不追究责任,即便战争输了,只要维持制度的合理性就好。
即便国家缺乏良知,但在无意之中,与国家的不义相对照,这个国家的国民却仍表现出了良心。
我自己对国家有所怨恨,所谓的国家,与人心不同,只是一种无机的物质。
一次性的慰问金也好,道歉也罢,战后立刻拿出来不是很好?等到大家喊着“赔偿!赔偿!”才好不容易拿出一笔钱。从这种国家机构领到以这种态度支付的赔偿费用,一点都不想感谢国家。
政客们反复去靖国神社参拜,或者仍有人主张南京大屠杀纯属虚构的论调,对这些人我已经抱着放弃的心态了。但内心一直有股“宁静的愤怒”。看到最近一些周刊的目录,充满了各种排外的谩骂叫嚣,深感历史的真实性已不再受重视了。
刚从结核疗养所出院时,曾暗忖自己的人生大概只能活到五十岁。我人生的前半段都处于谷底,不过从中途开始,逐渐赶上大时代的发展时机,之后终于可以过着与常人一样的生活。只是,我生命途中遇到的各式各样的人,并不见得都如此幸运,许多人还没达成任何成就,便走完人生旅途了。与他们相较,我现在算得上过着相当舒适的生活。
只要还有希望,人就能活下去。
人的一生,在所有的场合中都属于“多数人”的人,并不存在。社会学上称脱离“多数人”的行为为“异常行为”(deviance)。但是,一辈子从未做出异常行为的人,恐怕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了。
我的天才女友 (埃莱娜·费兰特)
她想从人间蒸发;她想让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消失,让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无迹可寻。
我一点也不怀念我们的童年,因为我们的童年充满了暴力。
男人不断发火,最后他们会平息下来,但是女人呢,她们表面上很安静,心平气和,但她们会愤怒到底,停不下来。
她个子小小的,一头黑发,强健有力,带着她一贯的决绝和坚定。她内心很坚定地支持母亲的这位亲戚,她坚定地面对痛苦,像石雕一样沉默、坚定不移。
她瘦巴巴的,像条咸鱼,身上散发着野孩子的味道。她的脸很长,太阳穴那里很窄,有两缕漆黑的直发垂在耳边。
堂·阿奇勒来到了亮光处,这是我们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他身上没有矿石,也没有亮晶晶的玻璃片,他的脸是肉长的,脸很长,头发耷拉在耳朵上,脑袋中间光秃秃的。他眼睛很亮,眼里有血丝,嘴很大,嘴唇很薄,下巴很长,中间有个窝。我觉得他很丑陋,但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丑。
“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吗?格雷科。” “是的,罗马帝国的平民,当时有庶民的民权保卫者。” “当庶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是的。” “假如一个人想一直做庶民,那他的孩子、孙子,都会命若草芥,不值一提。你不要管赛鲁罗了,为你自己考虑吧。”
那天有云,太阳不是很烈,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我们沿着一条倒塌的墙壁向前行走,墙上长满了野草,路边有一些低矮的房子,我们听到有人说话,说的是方言,有时候也能听见喇叭声。
有人打人,也有人挨打,有些男人窝一肚子火回到家里,因为他们输了钱,喝了酒,欠了账,还不上钱,挨了打,家里人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动手,就是这样一个死循环。
假如试都不试一下,那一切都会是老样子。
“你一直做泥瓦匠啊?”我问他,尽管我知道他在做什么。 “是的。” “你是共产党吗?” 他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是的。” “你去波桥监狱看你父亲吗?” 他变得很严肃。 “我一有机会就去。” “再见。” “再见。”
她所用的语言,现在可以概括为:任何举动、语言、叹息都包含着整个人类所犯的罪行。
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永远也不会写任何诗。
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十一点半,吃完新年大餐之后,出身不同的几家人——前木匠的全家人、门房的全家人、鞋匠全家人、卖水果的全家人和梅丽娜全家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三三两两爬到了五楼,在以前最遭人痛恨的堂·阿奇勒家里,一起过新年。
赛鲁罗小时候头脑的聪慧没有找到出口,格雷科,最后她的美都展现在脸蛋和胸上,还有大腿和屁股上——那些美在这些地方都会昙花一现,就像从来没拥有过一样。
提到安东尼奥时,她马上开了一个玩笑: “他知道不知道你的价值?” “我们在一起才二十天。” “你爱他吗?” “不爱。” “那为什么?” 我用挑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你爱斯特凡诺吗?” 她很严肃地说: “非常爱。” “要比爱你的父母,爱里诺更多吗?” “我爱他超过所有人,但我更爱你。” “你在开玩笑吗?”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继续学习。” “还有两年,拿到高中毕业证我就学完了。” “不,永远都学不完,我给你钱,你要一直学下去。”
我错了,莉拉还是留在了那里,她受制于那个世界的生活方式,并认为自己已经获得了最好的安置,那个年轻男人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最好的选择。那场婚礼,对于里诺和她父亲的制鞋生意也是最好的道路。她的生活和我的求学之路,已经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了。忽然间,我觉得非常孤单。
“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吗?”“知道,老师。”在那一刻,我更清楚什么是庶民,要比几年前奥利维耶罗老师问我时更加清楚。我们就是庶民,庶民就是争抢食物和酒,就是为了上菜的先后次序、服务好坏而争吵,就是那面肮脏的地板——服务员正在上面走来走去,就是那些越来越粗俗的祝酒词。
新名字的故事 (埃莱娜·费兰特)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只能无声无息地体味不幸,因为我没有能力让怒火爆发,我害怕暴力,我对那些暴力反应感到害怕。我更愿意一动不动,让憎恨不断滋生。
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有缺口的碗——那是我妹妹埃莉莎用来喂猫的碗,后来那只猫再也没有出现,那只空碗落满灰尘,被遗忘在楼梯间。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焦虑,我觉得自己有些夸张了,我走得太远了。
政治是很丑陋的,但对于赚钱很重要。
即使我们都变了,而且会继续改变下去,但我们之间的友情永远都不会减退。
莉拉曾经把刀架在马尔切洛的脖子上,威胁他,只是因为他抓着我的手腕,弄断了我的手镯。
对于我来说,爱情并不一定要带来快乐,也并不需要尊重。或许“恶心”“羞辱”都会从“以后”开始,当一个男人凭自己心情随意驱使你、强迫你,只是因为你已经成了他的人,还会有爱情吗?还会有尊重吗?
新鲜面包的味道多么美妙,还有夹在面包里的美味,尤其是生火腿,中间是鲜红色的瘦肉,边缘是白色的肥肉。我总是配着莉拉给我煮的咖啡,狼吞虎咽地把三明治吃完。
我们从小就想拥有的财富可能就是这些,财富不是一只装着金币和钻石的保险箱,而是一个浴缸,每天可以在里面泡澡;吃着面包、香肠和火腿;卫生间很宽敞;有电话;有装满美味食物的冰箱;橱柜上放着女主人穿着婚纱的照片,照片镶着银色相框里;拥有这个家里所有一切——厨房、卧室、餐厅、两个阳台,还有一个小房间(就是我学习的地方)。
但妻子这个身份好像让她被关在了玻璃容器中,就像是一条帆船在一个没人靠近的海域中航行,甚至可以说在没有海的地方扬帆。
他很帅!眼睛里充满了火花,你没有看到这一点,我觉得很遗憾。像他这样的男生,即使是在电影里,在电视剧里,甚至是小说里也找不到,我很高兴我在小时候就爱上了他。即使他难以接近,即使我以后会和安东尼奥结婚,在加油站度过此生,我也会爱他胜过爱自己,我会永远爱他。
我想,我比莉拉幸运很多,因为安东尼奥不像斯特凡诺,他从不会伤害我,他只会伤害他自己。
她丈夫一转身,她就非常自在地把钱给别人。她给艾达钱,因为安东尼奥要去参军。她给帕斯卡莱钱,是因为他要去拔掉三颗牙,而且非常急迫。在九月开始的时候,她还把我拉到了一边,问我要不要买书的钱。
男人把他们的玩意儿放到你的身体里,你就像一个肉箱子,里面住着一个小人儿。我身体里就有这么一个小人儿,这让我觉得很恶心。我不停地呕吐,我受不了我的肚子。我知道我应该往好的方面想,我知道我应该有点理性,但是我做不到,我找不到理由顺从,我也不觉得很美。
有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会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在马尔蒂里广场上的一家鞋店里,有一幅照片和色彩混合的创意之作,遗憾的是,经营鞋店的两位姑娘不愿向我透露创作这幅作品的艺术家的名字。但无论如何,他都堪称具有先锋意识的艺术家,他通过一种天神般无邪而独特的力量,通过图像揭示了一种极度内在、强烈的悲伤,非常有表现力。
“我们都是动物。” “我和你?” “我们所有人。”
“你去干吗啊?” “老师邀请我了。” “这个老师住在哪儿?” “维托里奥·埃曼努埃莱大街。” “从她家里可以看到海吗?” “我不知道。” “她丈夫是干吗的?” “科图尼奥医院的医生。” “她的孩子都上学吗?” “我不知道。”
“你要不要我借给你一件衣服?” “你知道,你的衣服我都穿不上。” “你就是胸比我大一些。” “我哪里都比你大,莉拉。” “那我不知道对你说什么了。” “那我就不去了?” “最好别去。” “好吧,我不去了。”
在那所房子里,他们读书学习,曾祖父、祖父还有父亲,祖祖辈辈,至少有一百年时间他们都从事律师、医生和教授的职业。因此他们都是那样说话的,因此他们都是那样穿衣服,那样吃东西,那样走路的。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因为他们生来如此。但他们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一种思想是他们自己的,是他们自己动脑子想出来的。他们知道一切知识,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欠老师的太多,如果不是她的话,他的整个高中阶段就是在浪费时间,但需要小心她,防备她,她最大的缺点——他强调说——就是不允许别人和她的想法不一致。你可以从她那里获取她给你的,但后面的路你要自己走。
我的一部分自我对总是循规蹈矩的人感到厌烦。
我发现有蚊子,便赶紧关上了窗户,我用了至少一个小时时间,用一本加利亚尼老师借给我的书把那些蚊子拍死。那是一本关于戏剧的书,是一个名叫贝克特的作家写的。
尼诺有些阴郁地说: “莉娜真是给耽搁了,好遗憾啊。”
你可能一辈子爱一个人,但你并不是真的了解这个人。
她的眼里涌出了泪花,嘀咕说,莉拉本应该上学,那是她的命运。“但我丈夫不愿意让她上学,”她接着说,“我也没有办法反对。那时候家里没有钱,否则的话她也会和你一样,但她后来结婚了,她走上了另一条路,再也回不了头了,我们都受生活摆布啊……”
我爱他们俩,因此我没办法爱我自己,感受到自己的感受,我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充满盲目的力量,来表达我自己的生命需求。
这个世界上的每样东西都生死未定,都充满了风险,那些不接受风险的人,那些不了解命运的人,在角落里日渐衰落。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没能拥有尼诺,而莉拉能够拥有他。我不能追随那些真实的感情,我无法使自己打破陈规旧矩,我没有莉拉那么强烈的情感,她可以不顾一切去享受那一天一夜。我总是落在后面,总是在等待,而她总是去主动获取她想要的东西,让她充满激情的东西,她总是竭尽所能,根本就不害怕别人的鄙视、讥笑和唾骂,也不害怕挨打。
是的,莉拉说得对,事情的美丽都是一种假象,天空是让人恐惧的苍穹;我现在活着,距我十步之遥就是海水,这一点儿也不美,这是让人恐惧的情景;我是这个沙滩、这片海的一部分,我是熙熙攘攘的万物中的一员。这是一种宇宙性的恐怖;这时候,我是一个无穷小的分子,通过这个分子,我能觉察到对万物的恐惧;我在倾听大海的声音,我感觉到沙子的冰冷和潮气;
最后我父亲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是你要记住,我们没办法帮助你。”
我——埃莱娜·格雷科,一个门房的女儿,在十九岁的时候,终于要摆脱这个城区了,我要离开那不勒斯了,一个人离开!
在我生长的那个环境里,我学到的是,如果真做错什么事情,也不要道歉。
我很喜欢他,我喜欢他不安的身体,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他是在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你怎么样了?” “很好。” “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摸吧。” “那件事情呢?” “哪件?” “伊斯基亚岛的事。” “已经结束了。” “真遗憾。” “你在做什么?” “上学,现在我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所有我需要的书,还有一个类似于男朋友的人。”
她不动声色,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说: “《尤利西斯》。” “讲的是《奥德赛》里的事儿吗?” “不,讲的是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多么低俗。”
“你注定要做些大事儿。” “我已经做了:我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 “这每个人都能做到。” “我跟所有人都一样。” “你错了。” “不,是您搞错了,您一直搞错了。” “你小时候没有教养,到现在还是没有教养。” “这说明,您没有把我教好。”
尤其让我高兴的是,这个可爱的家庭中,没有任何人问我,就像通常人们会问的:我从哪里来,我父亲做什么,我母亲做什么。我就是我,我是我,家庭是家庭。
我想象着她独自一个人向人问路,到火车站怎么走,拖着一条有毛病的腿,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行走。她不会花钱坐公共汽车,她一直都很小心,绝不会浪费一分钱。但是她一样能做到:她会买到正确的车票,坐上正确的火车,整个晚上都坐在非常不舒服的座位上,或者站着一直到那不勒斯,到了那不勒斯,她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她会一口气走到我们的城区,然后又接着擦洗家里,做饭,把大鳗鱼切碎,她会准备一大盘沙拉,还有鸡汤,鸡蛋蜜糕。
我会一辈子都怀念和弗朗科·马里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那些年,那些快乐的时光,和他在一起是多么美好啊。当时我没有明白他的重要性,现在我越来越抑郁。下雨、下雪、寒冷的日子,阿尔诺河岸上春天的气息,城市开满鲜花的小路,还有传递给我们的热度,我们一起去选衣服、眼镜,他改造我的热心。我